29.
陶迪扶著她按門鈴,何月笛開了門,口氣無奈:“你小子又把我閨女帶哪兒瘋去了?”
陶迪喊冤:“二姨你這是善惡不分枉忠良,明明是苗苗拐我去……”
苗苑用力再踹一腳,拉開大門,歪歪斜斜地自己爬上樓去,陶迪苦笑一下,吹著口哨溜達開了。經過小區大門口的時候陶迪發現一個男人站在門後的角落裏,本來陶迪是絕對不會注意到他的,隻是他莫名其妙地覺得那人看了自己一眼,很冰很冷的寒氣襲人。陶迪驚訝地看回去的時候卻又疑惑了,那個男人略帶焦慮地低頭看表,完全是等人的樣子,與自己沒有一點關係,陶迪緊了緊衣服,心想他今天大概是喝多了,酒勁過去,一下就覺得冷了。
當陳默從最初的憤怒中冷靜下來,那麽,他畢竟還是陳默,那個夏明朗說寧惹小人不惹陳默的陳默。他按圖索驥找到了這個地方,花了一點時間去觀察背景,他跟隨何月笛上班,走到醫院,與護士們閑聊中收集有關何醫生的資料。他向樓下鍛煉的老人問路,說何醫生是不是住在樓上,然後煞有其事地按門鈴,遺憾地表示何醫生不在家。
老婆婆說不會啊,苗苗回來了啊,她好像成天都在家。
陳默順著這個話題就聊下去了。
是的,陳默不如陸臻親和力十足男女老少通殺,也不及夏明朗妖孽橫行,套話的功夫一把一把,然而化裝偵察畢竟是基本科目,陳默的軍事技術水準一向都是很高的。
他不想貿然出擊,因為他仍然困惑。
這到底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為什麽苗苑會忽然離開他,他想要找到最真實的那個答案。陳默安靜而耐心,他像對待一項任務那對待這件事,抽絲剝繭,層層分析。然而,苗苑在窩在家裏幾天之後,開始了她夜夜笙歌的狂歡,陳默忽然覺得他的平靜就要被耗盡了。
第二天,苗苑去吃了川菜魚,還是昨天的那個男人,一個胖子還在,另外換了一個女人,苗苑的興致很高,陳默發現她拿著那個男人的杯子給自己倒飲料,聽笑話笑倒時隻倒向他的方向。唱完歌,他們這次沒打車,苗苑看起來醉得不厲害,他們沿著河岸走,苗苑一直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著話,手舞足蹈得像一隻小鬆鼠,一隻興奮的小鬆鼠。
夜深人靜,陳默不能走得太靠近,他隻看到她瑩晶的大眼睛在如水月華中閃著潤澤的光。
第三天的白天,陳默去專門觀察了那個男人,陶迪,在稅務局上班,工作不錯,風聞沒有女友,風評很花心,那天晚上苗苑喝得很醉,陳默看到陶迪捉著她的手把她抱上車。
陳默用力閉了一下眼睛,然後睜開,夠了,他想,那就今晚吧,他本來也就是想過來問一聲為什麽,他隻想要一個理由一個答案,他隻想了結這件事。
陳默!他對自己說,難道你還對此有別的期待?
陶迪半拖半抱地把苗苑弄到樓下,真正喝醉的人總是喜歡強調自己沒醉,苗苑不屈不撓地把陶迪推走,她堅持說自己記得開門的密碼,她能自己回去,陶迪遠遠地看到苗苑真的開了門,苦笑著搖了搖頭。
陳默站在樓道裏等她,一樓的聲控燈壞了,二樓的燈光淡淡地漏下來,讓他的臉隱藏在黑色的陰影裏。他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子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心裏驀然地發軟,伸手過去扶住了她。
沒得救了,陳默心想,你還能再賤點嗎?
苗苑驚訝地轉頭看向他,迷茫的雙眼似乎凝聚不出清晰的焦點,她小心翼翼地問:“陳默?”
那聲音很輕,像是怕驚醒一場幻夢。
陳默剛想開口,苗苑忽然撲上來抱住了他,她聲音哽咽近乎囈語:“求你,別說話,求求你,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就幾分鍾。”
陳默頓時錯愕。
“陳默,陳默……”苗苑把頭埋在陳默的背上,太相似的味道,太相似的感覺,如果別看臉,那倒也是可以騙一騙自己的,隻要別去看臉。
“苗苗?”陳默莫名其妙。
幻覺?
苗苑的腦子裏暈乎乎的,被酒精焚燒過的戰場清理不出流暢的思維,可是,無論是真是假,不要醒。
苗苑抱著陳默哭個不停,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委屈,所有被忽略的傷心,被無視的痛苦,她說起那次車禍,她說一個人躺在大街上真的很冷,可是陳默,你在哪裏?
陳默,你在哪裏?
我隻是想聽你跟我說說話。
陳默,陳默,你在哪裏?
陳默感覺到到大團的血堵在心口的位置流不過去,堵得生生抽痛,他轉過身把苗苑圈在懷裏,小心地撫著她的發尾。
他說:別哭了,是我不好。
苗苑的哭聲漸漸小下去,陳默感覺到掛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漸漸加重,他抬起苗苑的下巴,眼睛半睜半合著,滿是困頓的迷茫,臉上水光晶瑩。臉都哭花了,陳默在心底歎了口氣,抬手幫她擦,拇指掠過柔軟的唇,火熱而潮濕,陳默忍不住捧起她的臉,深深親吻。
情人的眼是這個世界最沒有原則的東西,同樣是酒醉,有些人的氣味就讓人作嘔,而有些人身上就會有葡萄酒的果香。陳默追逐著苗苑的舌頭,他將手臂圈到苗苑的腰上,寸寸收緊,幾乎要把她勒斷。
苗苑被鬆開的時候無意識地喘著氣,她抓緊陳默的衣服不肯放開。陳默將她按在懷裏,心如潮汐起伏,有太多東西旋轉起來從眼前掠過。他看不清,亦抓不住。
這是怎麽了?他現在應該要幹什麽?誰能來告訴他?
陳默把苗苑攔腰抱起,無論如何,總要先送她回家。
苗江開門的時候嚇了一跳,自家閨女被人以一種近乎占有的姿態橫抱在懷裏,這簡直讓他在瞬間就產生出一種想要把人搶回來的衝動。
“苗苑家是這裏嗎?”陳默問道。
“對。”苗江非常警惕地看著他。
“她喝醉了,我送她回來。”陳默發現自己非常緊張,說話前所未有地謹慎。
“哦,那謝謝啊,把人給我,你慢走……”苗江馬上伸出手去。
陳默抱著苗苑往前跨了一步:“我能進來嗎?我是苗苗的男朋友。”
何月笛聽到門口有動靜跑出來看,一時驚訝:“苗苗不是說她失戀了?”
陳默的眸光閃了閃:“以前是,讓我進來可以嗎?”
苗江和何月笛狐疑地對視一眼,這小夥子的氣勢太逼人,幾乎讓人想逃跑,最終還是那身筆挺的製服讓他們略微放心,把陳默讓了進來。
苗苑的房間裏幹淨整齊,沒有太多的裝飾,窗子下麵有一個書桌,書桌旁邊放著一架不高的書櫃,床就放在房間中央,比雙人床略小一些的那種床。陳默小心翼翼地把苗苑平放到床上,幫她脫了鞋,把被子拉到脖子底下,苗苑一直握著陳默的衣角不肯放,陳默把她的手扳開,把自己的手指放進去讓她握著。
何月笛站在床邊一臉困惑:“你們這是?”
“我叫陳默,不知道苗苗有沒有向您提起我?”陳默忽然忐忑,心裏沒底,這一場戀愛,他的確談得漏洞百出。
“我知道,不過,你不是已經跟我們苗苗分手了嗎?”何月笛摸不著頭腦,一個傷心得哭天抹淚的,一個三更半夜追過來,動作溫柔照顧細心,她,她……她是真的看不懂這兩個小年輕到底在鬧騰個什麽勁啊!
“分手這件事情,我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我想等她清醒了,再好好問問她。”陳默低下頭去看苗苑,呼吸深沉,她已經睡熟了,陳默看到一縷頭發被她抿進嘴裏,伸手幫她挑出來。
何月笛霧水一頭,又生怕多說多錯砸了女兒的場子反而讓她難做,隻能強壓下追問的衝動坐下來等著。夜半更深,何月笛原本是活生生從床上被拉起來的,偏偏陳默這人沒眼色,他一肚子心事,也不管丈母娘的死活,專心地就對著苗苑發呆,何月笛坐著坐著就困了,頭一點一點的。陳默說道:“您要是困了就去睡吧,我在這兒陪她。”
何月笛擺手,說不用不用。
就是因為你在這兒我才不能走哇,你不在這兒隨她這死丫頭睡到明天中午去,誰多餘有空陪她。
何月笛心想這麽幹等著得等到什麽時候去?她從廚房裏倒來一杯涼水。
陳默疑惑地看著她,何月笛嚴肅地說道:“喝醉了的人口幹,喂她喝點水。”
陳默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她。
一杯涼水灌下去,再怎麽迷糊的人也得清醒三分,何月笛搖著苗苑的肩膀:“醒醒,陳默來了,他來找你。”
苗苑困惑地轉了轉眼珠,視線猛然從何月笛的肩上掠過去,直勾勾地看著她身後,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陳默?”苗苑驚叫。
陳默點頭,心想怎麽醉這麽厲害,今天要不是我在,遇上別人怎麽辦?太危險了,以後不能再讓她這麽喝。
“你怎麽會在我家?”苗苑不可置信。
“想找總是能找到的。”
何月笛見這兩個人終於算是聊起來了,想想大概也沒自己的事了,敲敲頭先去睡覺,老了老了困了困了,現在的年輕人啊,真的,看不懂!
“剛才真的是你?”苗苑垂著頭,雙手絞在被子上,局促不安。
“要不然你以為是誰?”不提還好,一提陳默就想發火:“女孩子不要喝那麽多酒,晚上一個人回家很危險。”
“我沒有一個人回家,陶迪哥哥送我回來的,不過,我怎麽會……”
“你哥哥?”陳默一挑眉。
苗苑扶著頭回憶剛才,隨口答道:“我表哥。”
“親的?”
“啊,我媽二姐的兒子。”
陳默感覺到心裏有一塊被漿糊粘住的地方一下子就鬆了下來。
“陳默……”苗苑終於放棄了思考,轉頭看向他:“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陳默在她床邊坐下,神情鄭重地說道:“你剛剛對我說的那些話,我都想過了,是我不好,我會改的,所以我們不用分手了,跟我回去吧。”
苗苑緩緩笑開,卻是疲憊的笑容:“陳默,你會來找我,我很高興,這讓我覺得,這半年我還不是那麽一無所成。可是,我累了,陳默,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為什麽?”陳默驚訝,為什麽,你明明是喜歡我的!
“因為,你不愛我。我不能跟一個不愛我的人在一起過日子,尤其是,在我這麽喜歡你的情況下。”
“你……”陳默覺得他都快要出離憤怒了:“我怎麽不愛你了,我愛不愛你不是聽你一個人這麽說了算的!”
苗苑嚇得一縮,陳默連忙把視線移開,苗苑固執地咬住嘴唇慢慢把話說完:“可是,陳默你愛不愛我,不由我一個人說了算,還有誰能說了算呢?”
陳默頓時語塞。
“我覺得,我們還是分手得好,這些日子,我到頂了,我真的已經不能對你再好一點兒了,可是你仍然看不到我。陳默你有腦子,可是你沒有心,你腦子裏說我是你女朋友,所以你要對我好,可是你心裏從來沒有我,有我沒我你都那樣。”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陳默咬牙切齒。
“你總說你忙得要死,我都不知道你在忙什麽。以前我每天都會追著問你在做什麽在做什麽,嗬,可是隻要我不問,你都不會主動來找我。我帶著你見我朋友,大家一起吃飯,我說這是我老公,你都不會答應我,你的反應總是那麽淡。我說等你休假了我就帶你回家,你是答應了,可是為什麽你家就在西安,你都從來沒想過要帶我回家?還有你隊裏,你的那些兄弟,你從來沒有跟他們介紹過我。”
“陳默。”苗苑的眼淚含在眼眶裏,將墜未墜地凝結著,波光瀝瀝地悸動:“現在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還是在我們的關係上。如果當初我不是死纏爛打地追你,想做你女朋友。如果我們隻是當個朋友,我就不會對你有那麽強的獨占欲。剛開始的時候我對我們的關係很有信心,那時的我相信你是我的,你都答應我了,我就是你最親最信任的人,雖然你話不多,可我還是會每天找你,哪怕隻是問聲好。可時間長了我真的有點累了,你的反應總是那麽平淡,我會開始亂想,我就越來越不自信了,我知道你沒有別的女人,可是那沒有用,真的,陳默,那不一樣。你不愛我,如果我不是那個能讓你愛上的人,為什麽還要霸占著你呢?”
陳默很艱難很嚴肅地開口:“我其實挺你喜歡的。”
“我知道,我信,你不討厭我,我跟你聊天你也不煩我,可是,喜歡跟愛不一樣,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對你來說重要的人,你明白嗎?從一開始就這樣,你覺得你年紀到了,你想找個女朋友,你這人從來沒談過戀愛,遇上個像我這麽一頭熱的,你覺得還能接受,你就覺得你喜歡了,可問題是那不夠。你隻是需要個女人,我覺得我所做的事,你可以隨便找到任何人代替。所以我才會不停的去確認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可是現在,我確認了。”
“苗苗,你是不是已經不喜歡我了?”陳默覺得他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心口流過的血燙得有些過分了。
“我喜歡你沒用的,現在是你不愛我。”苗苑終於著急了:“你是不是覺得我以前對你挺好的,甩了我心裏會內疚?千萬不用這麽想。做那些事的時候我很快樂,我是自願的。可能你現在覺得你也挺難受的,你覺得你在舍不得,正常的,我呆在你身邊也挺久了,沒點愛情也有感情,你把侯爺養這麽大,它要是一下走丟了,你也要難過的。可是那不一樣,重要的是在你緊張的時候想找誰,你開心難過的時候想讓誰陪著你,你最危險的時候第一個想到誰,那個人,才是你會愛上的人。”
陳默一直沉默著,嘴抿得很緊,有太多問題,他順理成章地就那麽認定了,而其實他從來沒有好好想過。
比如說,什麽是愛情?
誰才是愛人?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苗苗並不如大家想象的那般癡情,不過……有時候我反而喜歡這樣的個性。
有些女人沒有止損程序,她們不懂得及時平倉,即使心中怨恨橫生也會覺得前期投入過大不肯抽身,意不平心不甘情不願,磨人傷已。
畢竟並不是所有的死狗都是陳默,有些死狗是貨真價實的芋頭,我們總是需要一點勇氣及時離開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