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人間之——我的青春從愛你開始  作者:桔子樹

來源: 花木南 2010-09-21 20:08:3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76649 bytes)
題記:
“In me the tiger sniffe the rose。(我心裏有猛虎在輕嗅薔薇。)”
  ——西格夫裏•薩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頭猛虎,也有一朵薔薇。
猛虎有猛虎的利爪,薔薇有薔薇的芳香。

  引子:
那一天。
這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會發生在那一天,那一天其實平平無奇,可是回頭看,卻春光明豔,秋色宜人,而同時你早已經忘記了那一天到底是什麽樣子。有時候回憶很美,那隻是因為讓你想要回憶的那個人很美,那時候苗苑甚至覺得隻要陳默對她笑一笑,她就會看到這個世界上開滿了花。
  那一天,在那個人還沒有出現的時候一切都是尋常的,天空是古城裏一貫的晴朗,帶著青灰的底色,苗苑工作的咖啡廳在古城東南邊的一角,隔開一條街就是武警支隊的駐地,清早會看到嫩生生的新兵蛋子們出來跑圈,苗苑和沫沫曾經跟老板開玩笑,說把店開在這裏,是不是就圖個放心?
  老板聞著咖啡香一臉的陶醉,說,那是!板磚還沒拎起來,人民子弟兵就能來解救人民了。
  苗苑就和沫沫一起沒心沒肺地笑。其實開咖啡館又不是開酒吧,哪來那麽多拎板磚的。
  
  周六的下午,太陽暖融融的時刻是咖啡館裏生意最好的時候,大幅的玻璃窗裏照進來金黃色鬆軟的陽光,空氣裏飄浮著蜂蜜蛋糕的氣息。的

  這家咖啡館裝修風格與別家不一樣,陽光清冽,沒有那種咖啡因愛好者所鍾愛的黯淡色調,名字也起得簡單,叫:人間。
  因為老板說,天堂太遠,人間正好。
  苗苑站在“人間”櫃台後麵融化巧克力,透明的玻璃碗浸在熱水裏,從水浴鍋底冒出來的氣泡讓玻璃碗輕輕地搖晃,苗苑用手裏的不鏽鋼勺攪拌著深褐色的液體,巧克力甜蜜醉人的氣息氤氳開來,在空氣中跳動,躍躍欲試。的
  沫沫拿著單子進來做意式濃縮,隨手劃了攪拌器上的一點奶油含進嘴裏。
  “唔?”她詫異地皺起眉頭。
  
  “好吃嗎?”苗苑眉開眼笑。
  “像冰激淋一樣。”沫沫扔下咖啡杯找勺子挖了一勺。
  “這是動物奶油打發的,和我們平常吃的植脂奶不一樣。”
  “動物的啊!會不會胖……”沫沫緊張了。
  “你以為植物奶油就吃不胖?試試這個。”苗苑神秘兮兮地把手邊的酒瓶遞過去。
  沫沫聞一下,酒香綿甜。
  “梅子酒,我老爸泡的得意之作。”苗苑快樂地揚著眉毛,用小碗倒出一點點,試探著咽下一小口。酸的,甜的,一點點辣,微醺而醇厚,無數活躍的因子在舌尖上跳動,果然是好物,會讓女孩子喝到迷醉的瓊漿。

  “你又要搞什麽了?”沫沫端著餐盤出去。
  “回來給你看。”苗苑得意地眨眨眼。
  水浴鍋裏的巧克力順滑得像一汪絲,加入奶油,加入乳酪,深褐的色澤被破碎開,攪出大理石的花紋,然後慢慢融合,苗苑把酒液緩緩地加進去,空氣中飄浮的氣味變得複雜而迷亂,好像狂歡,苗苑感覺到異常的興奮。
  泛著絲光的巧克力液拉成一道細韌的絲線融入打發好的奶油裏,打蛋機盡職地工作著,發出嗡嗡的聲響,苗苑給奶油碗外麵的冰水裏又加了一些冰塊。這是一個快樂的時刻,她的手很穩,玻璃碗傾斜在適當的角落,苗苑帶著一種虔誠的心情等待著她的作品,就像在等待一個新生的嬰兒,被全心期待的蛋糕才會讓人感覺到幸福。

  “怎樣?”苗苑緊張地看著沫沫,打發好的奶油看起來脆弱而綿軟,像一朵哀傷的雲。
  沫沫眨了眨眼睛,麵無表情地又眨了眨眼睛,她在搞氣氛,苗苑撲閃著大眼睛緊張兮兮的樣子很好玩,她很想多逗她一會兒。然而大門上的風鈴就在這個瞬間被敲響了,那個老板從大研古城帶回來的銅鈴音質悠遠,苗苑下意識地從沫沫身後探出頭。

  這一秒鍾和下一秒種在刹那間變得不一樣了。
  想知道什麽叫一見鍾情嗎?
  這個問題問苗苑就再合適不過了,小學時那個借她半塊橡皮的同桌,初中時會寫一手漂亮粉筆字的數學課代表,高中時永遠穿著白襯衫和紅色外套的高大的學長……

  人間總是充滿了奇跡,在某一個瞬間你忽然決定要對某人心動,可能是因為一點微笑,一個低頭,或者一點挑眉。這完全是沒有任何理由的事,然而在你大腦中的某一個腦區卻忽然開始瘋狂地釋放神經遞質,讓血液中的多巴胺濃度在一瞬間超過了頂點,這種變化讓身體開始變得暖洋洋的,輕飄飄的仿佛踏在雲端。

  理智於是困惑地問情感:我這是怎麽了?
  情感羞澀地回答:你戀愛了。
  是的,苗苑心想,我戀愛了!
  眼睛裏冒出一顆又一顆粉紅色的心。  

  1.暗戀悶騷男

  陳默是一個軍人,狙擊手,少校軍銜。他曾經服役的部隊有些冷門,駐地在任何公開的地圖上都找不到,任務檔案查閱時需要相關密碼,掛靠在某軍區名下直屬,頂著一個比較奇怪的番號,他們是和平時期少有的那一群仍然需要直接麵對死亡的軍人。陳默擁有著與他的姓名相似的個性,這讓他在那個半與世隔絕的地方如魚得水。

  他喜歡那裏。
  十八歲考軍校,二十二歲畢業,二十三歲的時候他爭取到進入那支部隊的機會,現在他三十一歲,職務是副中隊長,正是最當打的時候,經驗與體能平衡得最巔峰的時期,然而現在他卻在考慮如何離開。很多時候,人們的生活可以與世隔絕,人們的身份卻不能,父親的一場大病讓他不得不去麵對一個現實:他是某人與某人的兒子!

  現在某人與某人要他回家去。

  於是,他的隊長夏明朗在某個猝不及防的時刻,收到一份異常淩亂的請調報告。當時的夏明朗三十四歲,身上兼任著副大隊長的職務,正準備年底正式交權讓陳默提正。看著那份請調報告,夏明朗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抽了一夜的煙,第二天另一位副中隊長陸臻去上班的的時候,屋子裏跟失了火沒兩樣。與陳默同寢的方進跑過來報告說默默不見了,夏明朗揮揮手說,找吧!
  這是一個很大的基地,在灰白色調的大樓周圍是一片又一片功能各異的訓練場地:叢林追擊、城巿反恐、400米越野障礙、長縱深移動靶靶場、超遠距離狙擊訓練場……

  夏明朗在狙擊訓練場找到了陳默,他是順著子彈的聲音找過去的,超音速的子彈切開空氣時會發出尖銳的嘯音,像是死神的喟歎。陳默趴在地上仰望他的隊長,陽光直剌剌的從夏明朗身後刺到他眼睛裏,讓他的雙眼有種莫名的酸軟,過了很久很久之後陳默才明白,那原來是想哭的感覺。

  夏明朗迎麵踹了他一腳:“你他媽知不知道,你把我全盤的計劃都打亂了!!我本來以為你至少還能再呆五年!!”
  陳默躺了一會說道:“我擔心我爸活不了五年了。”
  夏明朗在他身邊站了良久,慢慢坐下,陳默陪他坐起來,荒涼的山崗上兩個灰黃的背影肩並肩的坐著。

  過了很久夏明朗說:“我小的時候,有一次看報紙,說有一個唱歌的,好像是什麽勞模表彰的,反正就是一個唱歌的,她有一次要上一個什麽晚會,上台之前她家裏人打電話給她說她兒子病了,很危急,讓她回去看看。然後當然是猶豫啊,痛苦啊……最後她就毅然決然的上台了,說是不能辜負她的觀眾。”

  陳默安靜認真地看著夏明朗,此時此刻那張一貫生動的臉上表情仍然豐富,他看起來似乎已經不生氣了,雖然陳默並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這事我記了很久,一直記得,我當時就想啊,我要是她兒子我這輩子都記得她,我一輩子都不原諒她。這叫什麽事?樹典型樹得連人性都沒了。”夏明朗笑一笑,伸手攬過陳默的肩膀:“反正在我看來,放十萬個觀眾的鴿子也比不上回家看自己快死的親兒子重要,不就是唱首歌嘛,誰還缺了誰不行了?所以,行……我同意了,你走吧!”

  “隊長?!”陳默啞然。
  “放心,咱缺人還沒缺到這份上,這麽大個國還不缺你這麽個戰士,可你爹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我放你走。”夏明朗撐著陳默的肩膀站起來,背著手,一步步走下山梁,沒有人能看到,當時的夏明朗眼中有淚光,然而,那並不全是傷感和遺憾。

  八年的時光足夠讓兩個陌生人結出某種緊密的聯係,更何況他們是戰友,同在生死之線上踩過。
  夏明朗仍然清晰的記得七年前陳默第一次參加實戰任務,QBU88*一個彈匣裏有十顆子彈,陳默的運氣不好,堵到了匪徒潰退的方向,他於是一槍一槍的把不同的子彈射入不同的心髒與眉心,一個彈匣幾乎全打空。88狙並不是一種上好的槍,即使是像陳默那樣出色的神槍手也需要在400米的距離內才能打到這樣的精度,夏明朗可以想象當時陳默看到了什麽。
  回去之後整個心理小組如臨大敵,可是陳默從沒登門拜訪過,幾次心理評估的報告都是正常,正常得幾乎不正常。

  從那之後夏明朗就認定,陳默這小子生來就應該幹這一行,沉默冰冷,克製鎮定,目標明確,天生的兵器。而現在這個兵器說他要回家了,他父親病重,他擔心錯過最後的時刻,夏明朗在痛心之餘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雖然沒有任何人在他麵前表達過類似的暗示,可是陳默堅持認為這是一種背叛,起初他試圖讓自己走得損失重大,但夏明朗在陸臻的幫助下很完美的操作了他調走的流程。

  幾個月後,陳默順利考入某軍事院校攻讀函授軍事史學碩士學位,並借此轉入武警部隊。陳默老家西安,父母在這個城巿中仍有一些人脈可用,一個特種部隊出來的,在讀的碩士,陳默成為了整個武警總隊都想爭奪的香餑餑,於是,到最後他的職務與待遇都相當好,好得讓他心懷愧疚。
  回到家鄉的城巿,回到父母的附近,回到平淡的生活,陳默從他的天堂跌落人間,開始新的生活。

  那天陳默走進人間咖啡館的時候什麽都沒感覺到,即使這裏曾經是家鄉,即使他重新回到這個地方已經快有大半年,對於這塊土地他仍然很陌生,長期的特種部隊生活已經把他體製化了,從裏到外。他老媽說他應該盡快過一點正常人老百姓的生活,他對此很反感,但是並沒有合適的理由反對。
  三十二歲,說得俗一點叫老大不小,說得嚴重點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說得猥瑣點就是,今天中午剛搭檔不久的指導員成輝勾著他的脖子對他說:“兄弟,找一個吧,你這個年紀還單身,看著總讓人覺得有點不放心。”
  “為什麽不放心呢?”陳默轉過頭冷靜地看著成輝,緊抿的嘴角和平靜無波的眼神讓他看起來有些捉摸不定。

  成輝幹笑了一下,沒多說什麽。

  陳默發現老成孤身離去的背影似乎帶著點蕭瑟的意味,他低頭默默地思考難道自己剛才又有什麽很難溝通的地方了?沒有啊……陳默無辜地列舉著。

  第一,他回答了。
  第二,他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了。
  第三,他還用了語氣助詞。
  所以,他媽的,還要他怎麽樣?於是陳默同誌淡定地轉身離開了,可是轉身之後他莫名地想到了過去,在十冬臘月裏做雪地潛伏,陸臻哀號著說,天哪,他絕對不要和陳默一組,天已經夠冷了,看到陳默氣溫還能再降三度。

  陳默非常認真地分析對比,誠懇地認定他現在與人交往的熱情程度已經是以前的無數倍,然而他在對比的同時不自覺地想到了方進,想到了陸臻,想到了徐知著,想起他所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想起臨上車前夏明朗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回去了有好有壞,可如果有什麽事兒,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一個剛剛下崗哨的士兵向著陳默迎麵而來,陳默在行走中隨意地回了個禮,士兵在放下手掌之後才反應過來他們新來的冷麵死神隊長居然在笑,他驚恐地轉過頭去看陳默,不提防一頭栽進了花壇裏。

  陳默就是帶著這樣回憶往事的溫柔笑意走進人間的,苗苑站在櫃台後麵呆呆地看著他,武警的新製服妥貼地包裹著他的身體,深綠色的布料切裁出利落的棱角讓他看起來如此的高大威武,滿足一個女孩在少女時期對英俊這個詞的所有幻想。

  沫沫在苗苑的石化期英勇地挺身而出引著陳默走向了一個靠窗的沙發位,她把菜單留下,倒了杯檸檬水過去。回到櫃台的時候,破石而出的苗苑拉著她的胳臂把臉貼到她的胸口亂蹭。
  “好帥好帥好帥……你有沒有看到,怎麽會這麽帥……”苗苑做兔斯基狀亂撲騰。
  沫沫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陳默的臉,呃……這個基本上,帥嘛,有點兒,可是……至於嗎?
  “你難道不覺得他帥到飛起嗎?”苗苑激動地控訴。
  哦……基本上,沫沫點了點頭:“還不錯!”
  “沒品味!”苗苑丟出一個鄙視的小眼神,抄起單子,用最優雅的步調走到陳默麵前。
  啊,不是吧……
  沫沫撫額,姑娘,你確定你現在不需要緩緩你那X級的HC射線嗎?我怎麽覺得那個男人會被你射得全身雞皮疙瘩暴起,有如遭遇放射性物質。

  她很緊張!
  陳默在苗苑走近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她很緊張。
  臉上有不自然的笑容,眼球震顫,手指發抖,咬字過分清晰,陳默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欠起身來看她,視線在瞬間籠罩了苗苑的全身,而同時讓自己的身體處於一個隨時可以攻擊的狀態。
  苗苑頓時結巴了起來,七零八落地問道:“先,先生,你要……要喝點……什麽嗎?”
  陳默愣了兩秒鍾,忽然笑起來,這隻是一個小姑娘而已,或者是因為新手剛開始上班,還在擔心應付不了顧客,所以看到誰都緊張惶恐。陳默認命地知道自己會給身邊人帶來壓力,現在大概又是自己某個不經意的眼神讓她覺得害怕了。他於是盡力調動自己最溫柔的笑容與最溫和的聲音,緩慢地說道:“我先看一下。”

  苗苑安靜地站在他的身邊不動。的6cd67d9b6f0150c77bda2eda01ae484c
  陳默微微掃了她一眼,他看到這女孩在瞬間流露出兔子似的受驚的眼神,陳默在心底裏歎了一口氣,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我不喝咖啡……”

  “啊……”苗苑脫口而出。
  這種失望太誇張了,幾乎會讓人有負罪感,陳默猜度著難道真的是新手,或者是生怕自己要走會被老板罵?

  “我不喝咖啡,有沒有別的飲料可以推薦?”陳默合一下手掌,盡量讓自己的牙齒能露出來,極限了,極限了……

  “熱巧克力喝嗎?我們有一個套餐。”苗苑很小聲的建議。
  “好的!”陳默幹脆地拍板,你再不走我真的要翻臉了。
  苗苑像夢遊一樣的回去了,陳默看了表,無聊地等待著他的相親對象,他有點頭疼地按了一下眉心,回想起他媽手上像撲克牌似的那麽一大疊照片。不過偶爾出來看看姑娘大概也是應該的,至少可以讓成輝看自己的眼神正常點,雖然他總覺得自己其實挺正常的。真的!

  苗苑幾乎是把自己扔進櫃台後麵的,沫沫抓著單子拽住她,說:“哎喲,閨女,你慢點兒。”
  “幫我撐著!”苗苑手忙腳亂地把巧克力塊扔進水浴鍋。
  人間的熱巧克力是13塊錢一杯,這樣的價錢注定了它不可能是煮的,它隻能是現泡的,可是苗苑認定陳默應該在她手上喝到最好的熱巧克力。碎亂的巧克力塊在玻璃碗裏緩慢地融化著,苗苑把整塊的蜂蜜蛋糕切開成塊,對半剖開一刀,把剛剛調好的巧克力奶油填進去,抹平修邊裱花,最後撒上粗顆的栗子粉,沫沫在旁邊嘖嘖地:“你這得賣多少錢?”
  苗苑眼巴巴地哀求著:“別說出去!”
  “敗家啊!”沫沫在她耳朵上擰了一下,苗苑揉著微紅的耳尖傻乎乎地笑,得像巧克力一樣甜蜜而溫暖

  現在這塊巧克力蛋糕看起來和櫃子裏放著的例份巧克力方塊並沒有任何分別,於是誰都不知道她在裏麵放了什麽,她融化了鬆露巧克力做底,加了最好的奶油和奶酪,那裏麵還有她老爸的傳世經典,以及她一顆砰砰亂跳的少女心。

  苗苑用刀把蛋糕移到白瓷碟子裏,她的手很穩,沒有任何的波動,做這些事會讓她心情平靜,她在融化調製好的熱巧克力裏加入奶沫,然後用一根牙簽在上麵勾出樹葉的圖案。
  精益求精,我們為我們喜歡的人做事,總是怎樣精心都會覺得不夠。

  “趁熱喝。”苗苑把餐盤收在胸前,小聲地提醒。
  陳默點了點頭。

  一分鍾之後,陳默敏銳地感覺到這姑娘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他困惑地從遙遠的角落裏把人找出來,苗苑指著他的杯子用口型說:“趁熱喝!”

  這姑娘簡直有點過分敬業了。
  陳默用力閉一下眼睛,把杯子拿起來喝了一口,很甜,極致的滑膩,像絲一樣的觸感滑過喉間,陳默有些疑惑地舔了舔上唇,苗苑抱著單子緊張地看著他,然而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坐到陳默桌前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沫沫走過來拉苗苑的衣角,聲音小小:“人家有女朋友了。”
  苗苑失望地抿了一下嘴角,萬般失落地:“好像是的。”
  從開始到結束,這一次的戀愛經曆為三十分鍾!破紀錄的淒慘!苗苑把頭靠到沫沫的肩膀上說:“親愛的,我失戀了。”
  沫沫沉默地摸了摸苗苑的額頭,心想,沒發燒啊!

  QBU88*:88式狙擊步槍,為95槍族的成員,全槍長 920 mm,全槍重 4.1 kg ,有效射程 800 m,彈匣容量 10 rds。
2.

  王正楠,28歲,身高170,體重55公斤,執律師執照,在法院工作,父親是巿委組織部長,算得上是後台過硬。陳默在照麵第一眼腦海中就映出了對方的全部資料,背景是他媽給的,打在一張A4紙上,身高體重是他剛剛瞄的,當時陳默看著那份像簡曆似的資料就有一種奇異的穿越感,好像照片上笑容明豔的女孩不是他正在尋找的愛人,而是一個對手,一個彼此之間防備警惕,你爭我奪的對手。這個女孩家世過人,條件優越,果然很像是他媽會放在第一個讓他見的人。
  陳默發現他很難壓抑他的視線不下意識地跑到對方的眉間和心髒附近轉悠,看到這些關鍵點完全暴露在他的控製範圍,這會讓他心安。
  這次對絕不是我又變態了,陳默心想,是這個女孩子的氣勢太過咄咄逼人。

  陳默喜歡觀察對手,如果時間允許,所有的狙擊手都喜歡觀察對手,因為這會讓他們的射擊有更高的精度。
  他看到王正楠一落座就交叉起雙腿坐得很深,脊背完全貼在椅背上。這是一個很自信的坐姿,證明對方有完全控製全局的欲望,或者說預想。他看到她翻看菜單時盯著紙頁上的某一個汙漬看了很久,然後皺起眉,堅決地翻過了那一頁,這說明她的個性並不隨和,執著細節,並且沒有經曆過困苦。他看到那姑娘臉上細致的粉底和小煙薰眼影,雖然從技術的角度應該已經足夠精密,可是在這樣的近距離,以陳默精細的視力看來,他其實還真的挺想拉著她去洗洗眼睛的。

  陳默喜歡那種一眼就能讓他看清眼神的人。
  當然,陳默在匆匆一眼就得到全部信息的同時清晰的感覺到這姑娘在審視他,不過他也確定對方應該看不出什麽來,

  如果說愛情也是一種病,王正楠總覺得自己應該早就成良醫了,來來去去的招式就這麽多,三十六計七十二變,其實今天她願意出來看看陳默的理由很簡單,年輕的武警少校,母親是社保處的處長,父親在稅務局工作,這樣的家境的確不錯,但是並不足以打動王正楠挑剔的眼光。
  真正讓她覺得心動的是陳默之前的經曆,她聽說陳默曾經在軍區特種部隊裏任過職,這年頭什麽都假,軍官的水準也良莠不齊,可是一個家庭出身正常良好的家夥居然會選擇考軍校做特種兵過苦日子,這讓她覺得很好奇。在這個男人的血性越來越淡薄的年代裏,女人們本能地渴望著接近英雄。然而在見了麵之後,她忽然開始覺得心裏沒底,陳默的態度太奇怪了,或者說,沒有態度,她覺得自己眼前就是一道牆,打什麽過去都會被吸收掉,連痕跡都不剩下。

  王正楠在聽了太多,是,不是,不知道,很難說……之後終於按不住性子探身過去問道:“你是不是討厭我?”@
  陳默注意到她的腿已經平放,腿尖變轉了方向,指向大門口,她想走了。
  “不是。”陳默說。
  “那你喜不喜歡我?”王正楠問。
  “不喜歡。”陳默說。
  “為什麽?理由呢?”王正楠很生氣,她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當麵甩過,這讓她覺得簡直是侮辱。
  “沒有理由。”陳默安靜地看著她。

  理由?討厭一個人需要理由,喜歡一個人也需要理由。可是我不喜歡你,還得有理由?誰能給他一個一定要在30分鍾之內喜歡上誰的理由?
  王正楠一拍桌子,怒道:“你有毛病。”
  人間的咖啡桌都是獨立的小圓桌,根基不穩,王正楠那一下拍得重,桌子直接就要倒,咖啡杯往旁邊滑,陳默眼明手快地擋住。王正楠站起身發現陳默完全沒有想要挽留的意思,咬牙轉身就走。
  真見鬼,她決定最近幾周都不要再見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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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苗苑錯愕地看著門口。
  “飆了?”沫沫拿著單子走回櫃台。
  “分手了?”苗苑費解地猜測著,接過單子開始做咖啡。
  “不會吧……”兩位姑娘不約而同地齊刷刷把視線投向陳默,陳默敏銳地感覺到有人在看他,轉過頭,看到苗苑好像嚇了一跳似的指著他的杯子。
  這姑娘也太敬業了吧,陳默無奈,看來這家老板手段很厲害。

  巧克力已經涼了,馥鬱的濃香凝結在一起,粘稠之極,滑過口腔的觸感讓味蕾戰栗,太濃烈,幾乎像是一種刺激,讓人喘不過氣來。陳默一口氣喝光了所有,他向苗苑點點頭,示意,可以了,別再看著我了。

  苗苑連忙走過去問道:“你還要點什麽嗎?”
  “不用。”
  “味道……還可以嗎?”
  陳默想起初始的香濃滋味,誠懇地點頭:“很好。”
  苗苑馬上笑了起來,青春總是好的,年輕的女孩子自己就帶著陽光,微笑的模樣有如春曉,苗苑興高采烈地走開了,陳默看她樂得就像是心裏開出了花,莫名地,也跟著感覺心情挺不錯。如果一句稱讚就能讓人高興成這樣,那的確不應吝惜。

  “他說很好喝!”苗苑一腳深一腳淺地躲進櫃台裏。
  沫沫摸她的額頭,果然發燒了。
  苗苑躲在櫃台的一個死角裏偷偷摸摸地看著陳默,他女朋友剛剛摔門而出,可是他現在看起來卻非常的鎮定,安靜如山的男人,苗苑歎了口氣:真順眼啊,怎麽看怎麽順眼。那姑娘怎麽舍得扔下他就這麽一個人走?
  沫沫湊過來說,看上了啊?
  苗苑蹲著踹她,看上不行啊!
  人家有女朋友哎!
  苗苑捧著玻璃心:我看看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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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陽光很好,陳默就那麽在窗邊坐著,看樹葉一片一片掉下去,他請了半天事假,目前還沒到時候,懶得回去。
  當然,他也沒在想什麽,他隻是在發呆,現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就像是在度假,而這個假貌似會長久地漫無止盡地度下去,像這樣大把的不知道如何消耗的時間讓他覺得有點空虛。
  空虛,陳默苦笑了一下,心想他都學會這個詞兒了。
  鄭楷老大轉回地方的時候倒是很樂嗬,大概就是因為他有家有業的緣故吧!生活會讓人們變得忙碌而瑣碎。
  你已經離開了,陳默小聲地對自己說,所以努力適應吧!
  陳默始終感覺到有人在看著他,纏綿的視線,斷斷續續飄乎不定,陳默從櫃台的角落裏把苗苑的眼睛給揪了出來,苗苑尷尬地衝他笑笑,指了指他的桌前。陳默低頭看到一塊小小的深褐色的蛋糕,最普通的樣式,每家每戶都會有的那種巧克力方塊。陳默拿起叉子挖了一塊放進嘴裏。
  苗苑緊張地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

  可是……
  陳默偏過頭,有些意外地用叉子把蛋糕撥開,綿軟的糕體之間夾著像奶昔一樣的褐色漿液,濃香醉人,不單純是可可的那種飽滿的香氣,還有另外的綿長氣息,有一點點辣,略帶刺激的感覺,醉人的甜蜜。

  是酒!
  陳默對所有具有興奮性的氣味都非常的敏感,所以他從不喝酒也不喝咖啡。
  陳默下意識地舔了舔下唇,攪了一塊奶油放進嘴裏。入口即化,綿延滿溢的口感讓人如同墜入夢鄉,巧克力香濃的暖意在這個初冬的季節恰到好處地溫暖人心,很多男人都排斥甜食,然而甜是我們生命最初最溫柔最接近於幸福的記憶。
  隻有被刺激過度的味蕾才會用苦澀和辛辣代替甜蜜。
  苗苑看到陳默臉上露出輕鬆的近乎於溫柔的笑意,心滿意足地轉過身去。

  3.

  方形的戚風蛋糕切邊分層,填入打發好的秘製巧克力奶油,修邊,整形,篩上一半可可粉。把三根牙簽的尖端綁在一起,在可可粉上踩出小雞爪印的效果。而另外一半淺色的部分,苗苑猶豫了一下,用本色的奶油寫上了兩行字。
  天堂太遠,人間正好。
  苗苑眯起眼睛看效果,長長緩緩地呼出一口氣,用蛋糕刀把成形的蛋糕移到白瓷盤裏,放進玻璃冷櫃的最上層,最精心的作品,總是希望有更多人看到的。
  陳默走的時候留意了一下冷櫃,他沒找到他吃的那種,那種常規的方塊蛋糕都放在櫃台裏麵的冷藏櫃裏,不會專門拿出來做展示,於是他注意到了天堂與人間。苗苑誤以為他是想要,便結結巴巴地解釋著這是給店裏周年慶做的蛋糕,非賣品。
  她沒有從陳默臉上找到失望的神色,便有些失望。
  陳默點了點頭,推門離開,門上的風鈴聲像來時一樣的清悠悅耳。
  苗苑覺得這個下午果然很美妙。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看著新生的嬰兒痛哭,因為知道他們總會老去,臉上生出皺紋變得圓滑世故;也有人看到筆直的坦途而悲傷,因為知道往前走總會出現岔口……
  可是我們仍會一次又一次地愛上誰,有時候求不得,有時求到了自己卻淡了,有時候你還想維持別人卻要離開了,我們被傷害,同時也傷害人,視線卻仍然一次次地不受控製。
  或者,愛上一個人是本能,如果心裏沒有牽掛,它會自己去找。
  所以我們仍然會有戀愛的感覺,隻不過已經明了,所有的愛情終將會消失,所有的愛人到最後都會分離,凡人無可抵禦那漫長時間之變。
  於是,那又怎麽樣呢?
  苗苑在那個黃昏滿室的咖啡與可可的香氣中快樂地吹著口哨,就是因為不長久,所以才要在它消失之前好好享受呀!

  晚上的周年慶搞得很熱鬧,各個分店的店員們都湊到了一起,苗苑的新發明備受好評,老板樂嗬嗬地捧著蛋糕說,小苗,考不考慮量產?
  苗苑轉了轉眼珠,給出一個非常離譜的價錢。
  老板捧著破碎的玻璃心離開了。
  小小的一點私心,這個蛋糕在出生的時候印上了那個人的記號,於是就希望永遠永遠隻讓他一個人吃到,至少在他於她而言還是那麽特別的時刻。一個特別的人會讓生活充滿樂趣,這就像如果我們愛上了一朵生長在一顆星星上的花,那麽仰望星空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快樂,好像所有的星星上都開著花。*

  苗苑跟同事們告別,一步一跳著走回自己的出租屋,她努力把路邊的一塊小石子踢回家,夜晚幹淨清冷的空氣撲到臉上,讓人鼻子發酸,這是一個陌生的大城巿,苗苑張開手臂轉身,看著這暮色深深中的萬家燈火

  起初,因為這個城巿太大太古老,生活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的苗苑對這塊土地沒有任何的融入感。
  她在想,我為什麽要留在這裏呢?這裏有什麽特別呢?我為什麽不能離開呢?
  但是今天,一切都變得意義,如果你在一個城巿裏有了一個特別的人,那麽遙望萬家燈火的時候就會想微笑,想象他在某一個窗口的背後,某一盞燈的前麵。
  今天,他好像跟他的女朋友吵架了,隻希望巧克力能讓他覺得快樂一點。
  因為那可是能讓探險家們都眼睛發亮的,最接近於愛情滋味的,神賜予的美味啊!!

  在那個周六之後的好幾天,陳默都沒有再出現,不過苗苑仍然持續著好心情,戀愛的感覺會讓空氣染上粉紅色,那一瞬間的多巴胺刺激在人的身體裏留下長久的痕跡,然後慢慢淡去。
  加了砂糖的蛋黃在手下打得發漲,Mascarpone奶酪已經放到了適合的溫度,苗苑把蛋黃糖液和奶酪混合到一起,細膩的奶油慵懶地在木勺之下翻滾,被攪拌器拉近彼此的距離,直到親密無間。聽熟客說最近店裏提拉米蘇的品質大進,苗苑微笑著抿起嘴角,那是因為……

  提拉米蘇,請帶我走啊!*
  不知道他和他的女朋友和好了沒,如果沒有的話……苗苑把咖啡酒液抹在手指餅幹上,然後虔誠地祈禱:親愛的姑娘,如果你已經不愛他了,請狠狠地甩掉他吧,我會幫你安慰受傷的靈魂的,請千萬不要有負罪感,不要勉強跟他在一起啊!
  酥鬆的手指餅在吸飽了咖啡酒之後變得綿軟,苗苑把它們切成小塊排進透明的塑料杯中,然後把攪拌好的奶酪漿倒進去。
  最近她做任何食物都會有超水平的發揮,因為心裏有愛的緣故。
  
  苗苑知道那是一場吉光片羽的邂逅,在我們的生命中有一些人會忽然之間闖進來,然後忽然之間又離去,他們留下一些美妙的痕跡讓我們回味不已。
  還有誰記得暗戀的感覺嗎?
  總是偷偷地在看著那個人,注意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看見他就開心,聽到他的聲音就心跳加速。為他的一個背影癡迷半天,不敢直視他的雙眼,聽他喊自己的名字,就會感覺血流加速。
  每天下午放學之後下樓衝得特別快,隻為了站在校門口多看一眼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身影。聽說一見鍾情是一種緣分,可遇而不可求,苗苑常常遺憾她的青春期在近乎於純女的師專中度過,現在算是上帝補給她最後一點青春的尾巴嗎?
  苗苑聽到門鈴響,抬起頭,她看到上帝在那個人身後狡黠一笑。
  神說:親愛的,你要相信我,我還想給你更多!
  的
  陳默非常直接地走到櫃台前麵對她說:“熱巧克力。”
  苗苑呆呆地點了頭,然後轉身一頭紮進裏間的工作室。
  “幫我頂著!”她一邊手忙腳亂地把巧克力塊往玻璃碗裏放,一邊高聲招呼著沫沫。
  沫沫搖頭歎息:“你說,養個女兒有什麽好,倒貼敗家。”
  可是,沒有酒!
  苗苑在工作間裏急得團團轉,她老爹的家傳經典被她帶回了租屋,可是無論朗姆還是咖啡甜酒都無法代替那種口感。
  的@
  苗苑把熱巧克力拿過去給陳默。
  “蛋糕,暫時沒有了。”她看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那裏麵看到失望或者不失望。
  “好的!”陳默平靜地點頭。
  窗外的陽光還是那麽好,陽光下人們瞳孔的顏色呈現出一種不純粹的黑,苗苑心想,那真像巧克力,濃鬱的,飽滿而富有光澤的顏色。
  他失望嗎?不失望嗎?
  或者說,你希望他失望嗎?苗苑,你希望他是失望的!

  “幫我頂一下!”苗苑把奶油倒進冰水浴的碗裏打發,披上外套衝出門去。
  沫沫無奈地歎了口氣,陳默聽到門鈴驚跳著響起,他沒有轉頭,不過從餘光中看到那個女孩急匆匆地撞了出去。
  還是個小姑娘吧!冒冒失失的,陳默心想。
  苗苑把酒拿回來的時候看到陳默對麵有一個窈窕的背影,驚鴻一瞥而已,她沒來得及細看,奶油已經打好了拿下來了,沫沫不懷好意地看著她,苗苑小心翼翼地賄賂:“我等下給你吃好東西行不行?我給你吃很好很好的東西。”
  沫沫說:“我不要很好很好的那些,我就要這個!”
  苗苑哭喪著臉,沫沫很得意地告訴她,原來這個女人已經不是上周那個,苗苑錯愕地停下手,卻剛好看到那位姑娘頭也不轉地摔門而去。
  
  這個這個……於是……
  “他應該是在相親!”沫沫很肯定地說。
  苗苑吃驚地張大了嘴。
  
  *星星上的花,是的,我喜歡小王子
請家長之米蘇原馨篇
2. 米蘇和原馨
為啥把他倆放一起呢……?當然是因為他們倆因為同一件事情被請家長,那就是——早戀唄~
話說這個事情吧,是某個好事的競爭者捅到老師那裏去的,於是班主任很驚恐,原馨成績平平,可米蘇在他帶的畢業班裏成績是拔尖兒的,他還指望著米蘇高考考個好成績給他長長臉呢,這要是因為戀愛耽誤了……小孩子談戀愛吧,估計就是鬧著玩,於是他把米蘇叫到辦公室,苦口婆心的教育了一遍,米蘇笑眯眯的聽到最後對老師說,好的,我會注意不影響學習。老師吐血三升……
好死不死呢,這次摸底考試,題路有點偏,米蘇考得差強人意,原馨嘛,功課都是米蘇教的,米蘇要是考不對付,她更完。於是,老師很高興的抓小辮子請家長。並且注明,必須父母都到場。
但是,老師沒想到的是,當兩家子家長見到的時候,那完全就是上演相見歡:
蘇沫:“哎呀,朝陽,你怎麽也來了~”
朝陽:“沫沫?誒,好巧,喲,米陸也來啦?你家米蘇怎麽了?”
米陸:“我不知道啊,”撓頭,“大概是這次摸底沒考好?我就奇怪了,考試怎麽會沒有失手呢?是吧原傑?”
原傑:“你兒子怎樣關我屁事……那個,老師,我們家馨馨到底怎麽啦?”
班主任滿額滾黑線,帶他們去小會議室坐下,請來了年級主任,叫來了米蘇和原馨,開始批鬥大會。
班主任:咳咳,事情是這樣的,這兩個孩子最近一次摸底成績突然下降,我了解了一下,是有原因的……
原傑:有話快說!
班主任:……據我所知,這兩個孩子在談戀愛……
蘇沫、朝陽、米陸:真的?!原傑一陣沉默
班主任:(很滿意的)是的。
蘇沫、朝陽:啊啊啊啊啊啊啊~~~~~~~親家母~~~~~~~~~(倆人擁抱在一起)
蘇沫:他倆真在一起了真在一起了呀~
朝陽:嗯嗯,不枉我們十多年來的栽培~(請想像倆媽做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狀)
米陸繞過發花癡的倆媽媽,走到原傑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原傑,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米蘇欺負原馨的,啊,不過米蘇隨我,肯定疼老婆……
原傑:(暴走)米蘇!你勾引我女兒!!!
米蘇:(笑)叔叔,你會嚇到原馨的。
原馨:(紅著臉皺著眉看著原傑)爸~
班主任:(呆若木雞狀)
年級主任一臉淡定。
暴走的原傑被米陸架著,米陸:原傑……別激動,別激動
蘇沫:我說親家,我兒子挺帥的啊~
朝陽起身拿包掄了原傑一下:別老欺負我女婿!
米蘇笑眯眯的對原馨說:你爸爸怎麽還是這個樣子?
原馨:爸~!
原傑甩開米陸,委屈的不動了。
年級主任看班主任一副深受打擊,完全喪失語言功能的模樣,緩緩張口:看來家長對兩個孩子在一起沒有什麽意見。
原傑:誰說的?!(而後被朝陽打,委屈的坐好不說話了)
蘇沫、米陸、朝陽:沒有。
年級主任:校規裏倒是沒有明確不讓談戀愛,但是,有一條是不能在學校有過於親密的舉動,主要是不要影響其他同學……(眼神瞥向米蘇)
米蘇馬上反應過來:您放心,我們在學校不會有出格的舉動。
年級主任點點頭,繼續說:那麽成績到底是怎麽回事?
米蘇:這次的題有點偏,我壓題壓錯了。
年級主任:壓題?
米蘇點頭:因為要教原馨,所以題要抓重點。我以為那些不會考的。
年級主任點頭:下次注意,該掌握的還是要掌握好。
米蘇:嗯,我知道了。
年級主任拍拍已經傻掉的班主任,就這樣吧,慢慢踱出了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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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親家母~生日快樂~~~~~~
嘎嘎嘎嘎
雖然我很想寫你家原馨話多點吧,奈何她在這種情況下就不太會說話呀~~
不過,你有沒有覺得,她那句“爸”才是最有威懾力滴~~?
捂嘴偷笑,歡樂的跑掉~
請家長篇之陳曦
突然同誌們說,其實娃娃們的家長會也很有愛,於是,我們挑了幾個最有特色的家長會,給大家看看。
1. 陳曦
陳曦這娃很好,學習好、體育好、思想道德品質佳,其實老師很待見的。但是,有個很大的問題是,樹大招風是吧……於是找茬的人總是有的,根據陳默同誌的教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有人罵了要頂回去,有人打了要還回去……總而言之,陳曦是個容易和人家打架的娃。於是老師很頭疼啊,這麽好的娃,大隊長,不能栽在打架手裏啊,雖然以前的小打小鬧也就過去了,這次可是高年級打架,人家真的告到學校來了,於是班主任隻好找到家長來說道說道。
收到通知書的時候,苗苗有些惶恐,多大的事情啊,還要請家長!陳曦慢吞吞的說,我不知道。陳默說沒事,我去吧。
於是,第二天,陳默同誌請了半天假,一身製服去了學校。
辦公室其他老師都有課,隻有班主任老師一個人在等陳曦家長,剛開學的時候老師見過苗苗,溫順可愛的媽,老師覺得很好相處,於是自然而然覺得這次來的也是苗苗。所以當老師看到一身製服的陳默,第一反應是惶恐的問,同誌,這邊出什麽事情了麽?
陳默很奇怪,不是你們叫我來的麽?
老師驚訝的看著陳默從兜裏拿出一張紙條,遞到她眼前,仔細辨認後才反應過來。“哦,您是陳曦的家長啊,您好,啊,請坐,孩子還有幾分鍾就下課了,我們先聊聊。”
陳默點點頭,拉椅子坐好。
於是辦公室的氣溫驟然低了五度。
小老師寒意莫明的從脊背竄過,笑了一下,沒話找話:“陳曦這孩子吧,挺好的。功課一直都是前幾名,知道團結同學,前幾天還被推選了大隊長,這事兒您知道吧?”
陳默嗯了一聲,苗苗在家裏快樂開了花,陳曦那三道杠比他這兩毛三金貴,晚飯特地加了一道紅燒肉慶祝,當然,陳默沒吃到幾口。
老師看這話題進行不下去啊,換個話題繼續扯:“我剛到這個學校沒多久,以前帶這個班的老師對陳曦的評價也很好,陳曦這個班我剛帶了倆月,不過陳曦的表現確實很突出,不僅學習優秀,班內活動也會積極參與,您教育的很不錯。”
陳默說了句謝謝。心想家裏孩子不是苗苗帶就是各家幫忙,自己除了一些偶爾的思想教育(譬如說一不二、以牙還牙……)就沒有了,教育方法更談不上了。
老師看這話題實在進行不下去了,起身說,我去叫陳曦吧。
陳默點點頭,很奇怪為啥老師一直不直接說正題呢……
兩分鍾後,下課鈴響,陳曦跟著老師進了辦公室。
爸。陳曦乖乖的叫。
陳默點點頭。
老師很欣慰,坐好開始談話:“其實這次叫您來,主要是因為陳曦打架……”
陳默:輸了贏了?
老師:楞
陳曦:輸了。
陳默:原因?
陳曦:他們是六年級的,三個人。(陳曦三年級)
老師:抓狂
陳默:這不對
老師:(欣慰的)沒錯,所以您看這事兒……
陳默:下次方二打架你去學著點。
老師:……
於是這次家長見麵以老師的完敗告終,此後這位老師對見個別家長心理陰影極大,陳曦小朋友後來也學乖了,沒再被請家長過。
哦,後來高年級那幾個被查明完全是尋釁嘛,給了個警告處分,陳曦是寫了一份檢查,這事兒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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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家太後生日……於是……
本來想寫自家娃的,奈何蘇米這孩子請家長的事兒太多,我還沒挑出一個合適的來……orz
4.的

  連續第二次,有人在三十分鍾內拍案而去。陳默看到窗外的秋葉已經快要落盡了,僅存下的那些在風中輕揚,要過很久才會落下一片。自然,他繼續開始發呆,今天的熱巧克力在一開始就喝完了,趁熱喝果然味道是會好很多,可是那種粘住喉嚨仿佛喘不過氣來的刺激感也不複存在。
  有人說,如果一個人不理你,那可能是對方的錯,如果十個人都覺得你有問題,那應該就是你自己有問題。
  陳默不打算去關心自己是不是有問題,他隻知道今天的事會很快地傳到他老媽的耳朵裏,然後,他幾乎有點好奇,下次,她會給他派個怎樣的女人。
  這是一場較量,不動聲色,沒有火光,但是緊張壓抑,可是從小到大他們都一直這樣相處。
  的
  他記得很小的時候,老爸總是說,別惹你媽,那時他膽小,還會退縮。
  再然後就不退了,他爸於是很無奈,說:兒子,退一步海闊天空。
  是嗎?你怎麽知道退一步是海闊天空而不是萬丈懸崖?陳默覺得在他的血管裏一定流淌著大量的他媽媽的血,所以他們才會有相似的強硬個性。自然,做兒子的不能跟媽媽明刀明槍地來,於是……他記得陸臻曾經說過,陳默是這個世界上最冷的暴力狂。

  不過這次算起來倒真的不是他的錯,那個女人坐下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將來是要出國的。”
  陳默幾乎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回答:“我將來是不會出國的。”
  於是兩個人都鬆了口氣,都是被家人逼著出來相親的人,會有一點同病相憐的革命情感。陳默本來以為他會在這個城巿裏交到第一個女性朋友,可是話題很快地引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方。
  
  學金融的碩士,過分驕傲,過分相信巿場與經濟的力量,喜歡宣揚先進的民主人權,喜歡自稱納稅人。陳默記得他們當年做反恐預案的時候曾經給所有人分過類,而這些人實在是最叫囂卻最不需要特別關心的一群。因為他們幾乎沒有信仰,極難收賣,所以不會真正為任何事業而犧牲。
  至於忠誠嘛!
  陳默頗為無聊地看著那個女人一臉嚴肅向他闡述什麽叫國家機器與政治工具,她說你們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為政治服務的,是個絕對效忠的工具。戰爭就像下一盤棋,失去哪個棋子無所謂,重要的是這盤棋要贏,下棋者就高興慶祝,而你偏偏就是一個棋子,當然,人有各種各樣的追求,如果你認為你很自豪,你盡管自豪吧!

  “不是的!”陳默在想,我最近真是太無聊了,我居然還會去反駁她,這實在太正常人了。
  “不是什麽?那你說你們效忠誰?”
  “人民。”
  她露出了然而不屑的笑容:“人民?人民這個詞太虛幻了,它就根本不存在。”
  陳默垂下眼,說:“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愣了一下,卻換了另外的表情笑道:“你這是在幹嘛?至於嗎?這麽小氣,我們隻是表達不同的觀點。”
  陳默抬頭瞪了她一眼,說道:“走!”
  一瞬間的心寒,從頭一直冷到腳底,女人幾乎有些哆嗦地拿起包,頭也不回地走掉。
  
  人民嗎?什麽是人民?
  陳默看到窗外的不遠處的人工湖邊有一群老太太在跳扇子舞,樹下有人在看書,而更遠的地方一群中學生剛剛補完課放學。人民嗎?當然,就是他們,可是也不僅僅是這些,他們有很多很多人,他們工作學習、考研出國,他們戀愛結婚、生子又離婚,他們被爭取、被利用、被保護、被犧牲。他們漫無目的,盲目生長,他們在暴力麵前軟弱無能隨波逐流,然而到最後,他們仍然能夠選擇曆史的方向。

  他們就像是泥土,一直被踐踏卻總能開出鮮豔的花。他們存在著,所有看似偉大的會留下名字的人都將死去,隻有他們永遠活著。
  所以,你看,人民這個詞一點都不虛幻,隻是說給你聽,你也聽不懂。
  陳默心想,他會永遠記得夏明朗說過的那句話:我們選擇拿起槍,隻是因為不想看到哪一天,自己的母親早上醒來,會聽到真實的爆炸與槍聲。就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而已。

  苗苑看到陳默獨自靜坐,氣溫已經降下來了,陽光不複往日的力度,可是落到他的身上還是暖暖地勾出一個場,好像他能從天地間裁出一片來給自己,自成一派的感覺。
  很幹淨,非常幹淨!苗苑看著他刺短的黑發和利落的製服,心中萌動。
  這年頭男人的品味都壞掉了,他們用曼卷的劉海和五顏六色的頭發來張揚自己,他們穿著不舒服也不妥貼的衣服,在身上鑽出各種各樣的洞,掛上一串又一串的金屬飾品。他們不會明白一個男人平靜而安定的樣子有多麽動人。
  苗苑小心翼翼的把蛋糕放到他桌子上,她非常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響,陳默沒有轉頭,隻很輕地說了一聲:“謝謝,麻煩你了。”

  苗苑一時驚訝:“打擾到你了。”
  “沒有。”
  “我……我以後會小心點。”苗苑紅著臉。
  陳默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非常誠懇地說道:“真的沒有。”
  苗苑頓時被電到,隻覺得血往頭上湧,不得已暈乎乎地先逃了。
  好吧,陳默看著那道慌張的背影覺得有點想笑,人民大概還包括這樣的,冒冒失失慌張的小姑娘,她們什麽都不懂,可是單純溫暖,笑起來非常可愛,值得守護。

  其實無論苗苑怎麽小心都沒有用,當她走近的時候陳默自然會知道,不同的腳步聲代表不同的人,而微醺的可可氣息代表著熟悉的食物,所有這一切的信息他不必回頭都可以知道,因為這曾經是他賴以生存的本能。鄭楷說回到地方呆久了,感覺就會變鈍,可是陳默覺得他不會,他覺得這樣挺好的,他喜歡這樣。有時候陳默認為他天生就是應該幹這行的料,雖然最初的時候考軍校隻是為了要離開專製的家庭,可是最後他在那裏發現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路,總有一條是與別的所有的不一樣的,最適合的道路,有人些找到了,有些人沒有。
  就像這世界上有無數的人,總有一個是與別的所有的都不一樣的,最適合的人,有人些找到了,稱他們為愛人。
  苗苑在櫃台與卡座之間來來去去,偶爾回頭的時候拿捏好角度往那個方向看一眼,她看著陳默一口一口把自己獨家調製的蛋糕吃幹淨,心裏便覺得暖暖的,幾乎有點軟。

  在接下來的兩周裏,苗苑看著陳默連續又相了兩次親,一次比較正常,那姑娘堅持了一個小時之後,禮貌地離開,雖然看那表情應該也不會有下文。另外一位聊得久了點,苗苑去收盤子的時候聽到她說,我男朋友BLABLABLA……
  苗苑登時一囧,覺得這年頭的爹媽真是不靠譜。
  這城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沫沫在多方打探之後,終於從她幹刑警的表哥的閑聊中捕捉到了斯人的蹤跡。
  陳默,特種大隊出身,貨真價實的特種兵,王牌狙擊手,軍事和訓練的技能都很可觀,現在轉到武警部隊,支隊領導都相當器重,投放在最精銳的中隊裏,就指著他帶隊拿名次搶第一。
  好~~帥!
  苗苑眨巴眨巴眼睛,釋放出X級的萌射線!

  “得得得,像他那種大叔,你萌一下就算了,你別真的犯傻撞過去啊!”沫沫看著那雙水水的桃花滿溢的眼睛就覺得不靠譜。
  苗苑臉上一紅,首先爭辯的是:“他哪裏像大叔啊!”
  “這年頭三年一代溝。”沫沫鄭重地提醒她。
  苗苑傻了眼,真的,好多好多溝,好多好多溝……
  “而且吧,我跟你講,他們部隊的都是火星人,上回我哥給我介紹了一個小排長,我去唱KTV他都不樂意,說我搞聲色活動,你真的別不信,我……說,丫頭,他會讓你覺得自己不在地球上的……”沫沫看著苗苑明顯已經神遊的視線,無奈地搖了搖頭。要不怎麽老輩兒人就愛養小子不愛生丫頭呢,這生個閨女就是靠不住啊!

  5

  一開始陳默聽到哨兵打電話說有人找還以為是誰,可是轉過拐角看到一道瘦長的側影,眼眶裏就莫名地暖了一分。陸臻一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側著頭抽煙,陸軍的製服與武警有微妙的不同,這種差異讓撲到陳默臉上的寒風變得更加尖銳。
  我的兄弟們!他在想,雖然現在的這些同樣都是兄弟,可是一起流過血,一起熬過死的到底不一樣。
  陸臻遠遠的看到他就誇張地招手,把煙頭捏熄了扔進路邊的垃圾箱。
  “哎喲,瞧瞧……陳隊長……”陸臻張開手,笑得陽光燦爛,有如永遠的五月。
  陳默不自覺走得近了點,陸臻略有些意外,在他的記憶中陳默從來不會主動與任何人有身體上的接觸,可是很快的他就反應了過來,勒上陳默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好久不見!”
  “嗯!”陳默覺得這天真冷,凍得人鼻腔發酸,他低了頭問道:“有事兒?”

  “那我不是北上嘛,隊長讓我隨路給你捎個東西。”陸臻笑嘻嘻地指著腳邊的紙盒子。
  “你北上去哪裏?”
  “呃,北京!某所,不好說。”
  “什麽東西?”陳默看著他,好順路。
  “哎喲,陳隊長,你等會兒驗貨,咱先找個地方坐一下成不?這風吹得,你當在抗嚴寒訓練啊!”陸臻彎腰把盒子給抱了起來,陳默想了想,帶他去人間咖啡館。
  
  這是苗苑第一次在非周六的下午看到陳默,那簡直就像一個意外的禮物,讓她驚喜不已。
  陳默領著陸臻坐到他習慣的位置,陸臻四下裏看了看,笑:“長品味了啊,都會上咖啡館喝咖啡了!對了,你不是不喝咖啡嗎?”
  苗苑剛好把菜單遞過去,陳默直接讓給了陸臻,輕聲道:“熱巧克力。”
  陸臻嗤的一笑出聲,相當紳士的轉頭看著苗苑的眼睛,說道:“expresso。”
  他看到苗苑臉頰紅紅,滿眼羞澀的小眼神,笑眯眯地又加了一句:“小姑娘,做得好喝我才會再點哦。”
  苗苑哦了一聲,笑容極甜。
  陸臻對這個電力很滿意,想我關在深山老林裏闊別江湖多年,功力還在,魅力沒丟,可喜可賀。

  苗苑回去和沫沫切切私語咬耳朵。
  “我覺得那個人好帥啊!笑起來真好看!捧臉^_^”
  “還好吧,還是陳默比較帥。”
  “切,你說陳默哪裏比他帥,眉毛鼻子眼睛嘴……?”
  “人還能切成一塊一塊地比啊,我覺得他有氣質,氣質明白不?氣質!!”苗苑握拳。
  ……

  “什麽東西?”陳默拿腳尖碰著紙盒。
  陸臻詭笑,把盒子打開露出裏麵兩個白毛團子。
  “哦?”
  “富貴*上個月生了,隊長讓我帶一隻走,隨便給你也捎一隻。”陸臻笑得眉飛:“看出來了吧!那是隊長向咱們表達殷切期待呢,咱們兩個,生是基地的狗,死是基地的死狗!”
  陳默彎腰看,拿手撥拉著:“哪個是我的?”
  “一公一母,自個挑。”
  陳默挑了隻小公狗捧在手上:“就這個吧!”
  “剛好,我喜歡漂亮姑娘。”

  苗苑正巧端了咖啡和巧克力過來,一眼看到了,噫了一聲,滿臉溫柔的驚喜。
  陸臻調戲小朋友:“可愛吧!”
  苗苑猛點頭:“它叫什麽名字?”
  陸臻一愣,轉頭去問陳默:“打算起個什麽名?”
  陳默想了想,不自覺抿起嘴角來笑:“侯爺。”
  陸臻差點就把咖啡給噴了出來:“你小心他過來揍你!”
  “他不敢。”陳默慢吞吞地:“他也就敢打打你。”

  陸臻望天磨牙,心想,你等著!
  於是陸臻撇著嘴萬般遺憾似的抱怨:“哎,我本來還指著你這隻狗叫馬路呢?”
  陳默莫名其妙。
  陸臻忽然就樂了起來,笑得像花兒似的:“因為我打算管這丫頭叫明明啊!”*
  陳默仍舊茫然,倒是苗苑一下子笑了出來,陸臻如獲至寶:“你看看,沒文化了吧,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懂。”
  “可是,這倆不是一窩生的嗎?”苗苑犯愁:“那亂倫呐。”的

  陸臻登時傻了眼,陳默不明所以,可是仍然笑倒,苗苑被陳默那抿起嘴角的樣子萌得心頭小鹿亂撞。
  陳默看到陸臻從口袋裏把煙拿出來撥拉,猶豫不決的看著他,似言又止的樣子,於是意外:“什麽時候開始抽的,有癮了?”
  陸臻笑得有些勉強:“早有了,你沒發現罷了,離開了就是有點想,能沾沾味道也好。”
  陳默頓時就惆悵了,擺了擺手,說:“你抽吧。”
  陸臻笑:“那你的眼睛?”
  “無所謂,現在也沒那麽講究了。”

  兩個大老爺們坐在一起回首往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讓咬牙與切齒逆流成河,這種場麵怎麽著都有點膩歪,可是如果你真的當過兵,那就會知道老戰友相見是個什麽感覺,埋汰著,抱怨著,感慨著,懷念的。
  熱辣辣的一杯,苦辣酸甜的刺激。
  陸臻揮了揮手,又活絡了:“兄弟,聽說轉正了。”
  “啊!”陳默不太關心這個。
  “那就好,那就好,就是可惜了楷哥,一世隊副。”
  “那不是有隊長嘛!”
  “就是啊,”陸臻一拍大腿:“夏明朗那小子,占著茅坑不放,到你那時候就更惡劣了,占兩個茅坑不放。”
  陳默探身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什麽,我爹現在身體不好,離他近點,我安心。”
  
  “也對!”陸臻眼珠子一轉,笑出兩排漂亮的小白牙:“那什麽,地主之誼,咱倆今天不醉不歸。”
  “你要我不醉不歸還不容易嗎?”陳默無奈。
  苗苑送了蛋糕上去,意外地看著陳默生鮮活色地拍桌子,眉梢揚起,好像是生氣了,其實是在笑。
  “小姑娘,你偏心哈,為什麽我沒有?”陸臻拉著苗苑打趣。
  “這個……他點的是套餐,您要加一份嗎?”
  陸臻眉開眼笑:“好啊好啊!”
  苗苑從冷藏櫃裏給陸臻拿了一份出來。

  “你原來喜歡吃甜食啊!”陸臻攪著自己的蛋糕,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看著陳默。
  “挺好的啊!”陳默對自己的品味並沒有太明確的認知,確切地說,他不太關心這個,覺得好吃就吃,不好吃就不吃。
  “就這,就挺好了啊!”陸臻嫌棄地一扔叉子:“還不如基地食堂呢。”
  陳默沉默地把最後一口放進嘴裏,慢慢咀嚼,忽然明白這家夥其實比自己更舍不得離開那個地方。
  苗苑覺得那個下午那角落裏一直有陽光在,金黃色毛茸茸的一團,飄飄乎乎的,細軟而溫暖。年輕的陸軍中校與同樣年輕的武警少校麵對麵坐在一起,臉上揚著笑,眼中閃著光,青春正好,壯懷激蕩。一個笑起來很燦爛,幾乎看不清眉眼似的,隻有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另一個隻會把嘴角抿起一點點,可是苗苑卻覺得他的快樂並不會更少一點。

  陸臻悄悄拉陳默的衣角:“哎,發現了嗎?那姑娘為什麽總看你?”
  陳默想了想:“大概是看你蛋糕沒吃完吧!”
  陸臻略一歪頭,把剩下的蛋糕全部填進自己嘴裏。
  “晚上得請我去吃好的啊!”
  “行!”陳默看天色不早,收拾著東西起身:“要吃什麽隨便。”
  “那我住哪兒?我告訴你啊,五星級起步,軍區招待所我可是住膩了啊!”陸臻笑眯眯的。
  “行!”陳默異常幹脆。
  陸臻出門的時候又注意到苗苑的視線,他於是轉身擺擺手:“拜拜,小姑娘。”
  陳默便隨著他微微向苗苑點了一下頭,算是告別。
  苗苑臉上一紅,覺得耳朵尖上都有點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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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富貴是一隻可蒙犬,陸臻買的,是發財的媳婦,當然發財也是一隻可蒙犬。
  注2:馬路和明明,是一本話劇《戀愛的犀牛》裏的男女主角。
6.

  陳默不知道是否他媽忽然對他灰了心,又或者這個城巿裏的社交圈子就這麽大,他一連折了四個精英女孩,消息傳開讓他母親的聲譽大減,反正就是那個周末老爸打電話過來隻是說回家吃飯,午飯時他媽看他的眼神比往常更冷了一點,卻沒有再多說什麽。的

  陳默想起他們其實從來都不常交談,他們兩個之間的交流維持著最精簡的程序。
  這個,我覺得你應該去做一下。
  然後,好,或者是不好!
  一個回答,說出再無改變,他們之間的交流總是像石頭那樣碰撞著,每一下都硬生生的,陳默看到他的父親總是看著他們無奈地苦笑或搖頭,可是大家對此都已經有些無能為力了。那天吃過午飯離開的時候,陳父拉著陳默的手臂說:“你媽媽也是關心你,你別怪她。”
  陳默說:“我知道。”
  我如果不知道,又怎麽可能讓她在我麵前說應該或者不應該呢?陳默心想,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妥協了。

  下午還有很長的一段空閑,習慣性地請了假,現在幾乎有點無處可去,陳默低著頭,把自己裹在大衣裏慢慢地走。其實那天陸臻是半夜11點多的車直接去北京,那個傳說的比基地更為神秘的部門已經對他嚴陣以待,他們將用比當年的夏明朗更為挑剔的目光來審視他是否有留下的資格。於是什麽五星級酒店不過都是開開玩笑,陳默原本打算帶陸臻去西安飯莊裏吃這個城市最貴的菜,可是陸臻站在門口笑得極為沒心沒肺,他說:“兄弟,鮑參翅肚的咱上輩子就吃膩了,我聽說你們這裏有一個回民小吃街?”

  陳默於是隻能再開車帶他去大麥巿。的
  夜巿才剛剛開始,炭火在深沉的夜色中氤氳著牛羊肉腥鹹的鮮氣,整個街巿便是再紅潤油亮也不過的人間煙火。
  陳默和陸臻走在路邊買小攤點上的烤肉吃,兩串羊肉兩串羊脊,一路走過去,陸臻一邊吃一邊嘀咕,不夠味啊不夠味。陳默不自覺地就想起當年陸臻和方進兩個為了一塊烤羊肉打架,在草地上摔來摔去,隊長坐在紅紅的火光後麵笑罵:“有肉吃都堵不上你們的嘴!”
  恍若昨日。

  陸臻的酒量大,量大的人都不太喜歡喝啤酒,陳默約等於沒有量,而且他也不喝碳酸類的飲料,於是一個喝白酒一個喝白水,不明就裏的一眼看過去,倒是一樣的豪邁。夜深月明,陸臻的臉色越喝越白,羊肉泡饃的湯上麵飄浮著鮮豔的碎辣椒,兩個人都吃得頭上冒煙。的

  “飽了!”陸臻抱著肚子笑得極滿足。
  陳默擦擦嘴,把桌上的鋼釺收起來拿去還,還有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陳默先去隊裏拿了陸臻的明明,不自覺開車帶著陸臻去了古城牆。這是個古老的城巿,這些年變了很多,而隻有這一段還在書寫著永恒。城牆根走著些晚上出來溜彎的老人,遠遠的有幾聲秦腔傳過來,直入雲霄的蒼涼。
  風大,陳默看到陸臻把自己裹在大衣裏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著走著就不笑了,夜色清寂中他聽到陸臻小聲地哼著歌,細膩柔美的調子,可是真的聽清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陳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脆冷的空氣撞進鼻腔裏,酸溜溜地發麻,他看到陸臻背靠著千年的古城牆仰起頭,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凝著水光。
  “……也許你倒下,將不再起來。我是否還要永久地期待……”
  陳默走過去挨著他,輕聲哼了兩句:“……也許我長眠,再不能醒來,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脈……”
  “陳默。”陸臻抽了抽鼻子,笑嘻嘻的:“我這人是不是特別沒出息?”
  “不會。”陳默伸過手去把陸臻的頭按到肩上。

  也許你的眼睛,再不能睜開……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懷。
  如果是這樣,請不要悲哀,共和國的土壤裏有我們付出的愛。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
  陳默記得那天夜裏陸臻趴在他肩上悄無聲息地哭,他說:我怎麽這麽沒用呢?我現在就開始難受了,陳默,你想不想他們?
  陳默……陳默……你想不想他們?
  陳默用力閉了一下眼,茫然四顧,卻發現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人間”的大門口,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沫沫聽到門鈴響下意識地說歡迎光臨,陳默四下一掃沒有看到苗苑,就對著沫沫說道:“熱巧克力。”
  沫沫點頭,手裏的攪拌勺叮叮當當地敲在杯壁上,過了一會兒,她泡了一杯熱巧克力,從冷藏櫃裏拿了一份蛋糕出來。其實陳默還沒有開始吃就已經發現不對了,嚐一口隻是為了確認一下。沫沫遠遠地看著他,心想,我數到十,如果你發現,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可是陳默隻是略微皺了一下眉,習慣性地把自己麵前的食物全吃光,如果你曾經餓到胃裏在滴血,就會本能地不浪費任何可以吃的東西。沫沫有點泄氣,然而像她這種女孩子有時候更容易被失敗激起血性,她忽然鼓起勇氣坐到陳默對方去。
  “你有沒有發現今天蛋糕有什麽不對?”
  “這個也不一樣。”陳默敲了一下杯子:“你們換廚師了?”
  “我們沒有換廚師,隻是給你吃的東西一直和別人不一樣。”沫沫很激動地說道。
  陳默驚訝地挑起眉。

  沫沫帶著一種隱密的興奮感在講述,基於好朋友的立場,她完全美化了苗苑的花癡行為,將此包裝為一個少女對想象中的英雄人物的仰慕,這種仰慕是純潔的,透明的,無欲無求的,所以它理應得到更多的讚賞與關注。
  所以,陳默,你難道不應該要回報她一下嗎?
  沫沫拐著彎說了很大的一段話,而陳默很冷靜地從中提取了精華所在。他忽然覺得這很有趣,作為一個男人他有自尊心,作為一個軍人他有榮譽感,再冷漠的男人也會喜歡被一個年輕可愛的小女孩所仰慕迷戀,這真的很長臉。
  沫沫把苗苑租屋的地址抄在一張點餐單上留給陳默,陳默把最後一點熱巧克力喝光,捏著紙條走了出去。沫沫興奮得心頭小鹿亂跳,舉手之勞,完成一個奇跡般的相遇那會有多美好?

  苗苑在床上翻來翻去地煎烙餅,這個城巿的冬天冷得生硬,與她生長的家鄉不符,入冬之後苗苑的身體幾次反複,終於一下子病倒了。身在異鄉為異客,平常時分不怎麽感覺得到的寂寞孤涼在生病時變得異常明顯。苗苑長籲短歎地哀怨著她昨天其實應該當機立斷地去醫院打吊針,如果她不是那麽拖拖拉拉對自己的身體抱著不切合實際的美妙幻想,她現在應該就已經好了,她應該笑眯眯地站在人間的櫃台後麵,而陳默應該也已經到了。的

  她不無哀傷地想象著,不知道她今天早上抱病過去做好的那塊青梅巧克力蛋糕品質是否還能過關?要知道感冒會讓人的味覺退化,而陳默,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嚐出那其中的不同?你的蛋糕師今天舌頭麻木,嚐不出美味。
  她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忽然又低低地笑了出來。
  苗苑,實際一點,如果他今天能發現你的缺席,就已經足夠歡喜了,做人不應該要求太多。

  沫沫打了電話過來問她現在在哪裏。
  苗苑毫不客氣地撒著嬌,強烈要求人民群眾發揚互助友愛的精神,要為革命先驅的身體健康大業貢獻力量。
  沫沫嘻嘻地笑,說,大禮,我給你送了大禮。
  苗苑警惕著:你又偷吃了我什麽東西?我跟你講啊,我藏在櫃子裏的BLABLABLA。
  沫沫在電話的另一頭笑得喘不過氣來。

  苗苑卻忽然聲音軟軟地問道:“陳默今天來了嗎?”
  沫沫道:“來了。”
  苗苑哦了一聲,又問:“今天的姑娘長什麽樣?”
  “今天沒姑娘。”沫沫的聲音裏帶著笑。
  “哦……”苗苑越發地哀怨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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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篤篤篤。
  篤篤篤。
  敲門的聲音十分的齊整。
  “誰啊!”苗苑在裏間應了一聲,發現自己的喉嚨是啞的,發不了高聲,苗苑披了衣服站起來,猜度著難道是房東提前來收房租了?
  在苗苑的記憶中,那個冬日的下午陽光好得像七月,純潔的透明的玻璃一樣的陽光潑天撒地,而當她打開門的時候,正好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陳默,深綠色的軍裝在陽光裏起了一層毛茸茸的金色的霧,於是麵目反而模糊。
  苗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7.

  那個地址不算太好找,偏街陋巷的越走越深,陳默摸到門口的時候甚至有點猶豫不決。他試探著敲了敲門,門內傳來低低的一聲,他聽清了,於是放心站在門口等。
  門開得有點莽撞,陳默看到光線卷著灰塵一起撲進昏暗的房間裏,一個頭發蓬亂的女孩子眯著眼站在門後。
  “哦……苗苑是……”陳默試著往裏走
  砰的一聲,大門被緊緊地甩牢。
  陳默迅速地往後跳了一步,驚愕,還好我是練過的,要不然大概鼻子不保。

  苗苑背靠著大門呼吸急促,怎麽回事??的1905aedab9bf2477edc068a355bba31a
  做夢了?撞邪了?我還沒睡醒?我的怨念生成妄來找我了??
  苗苑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嗞……疼的!她用手背試了試自己額頭的溫度,好熱,於是……天哪!苗苑再次回身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一條縫……
  陳默看到門縫後麵露出一隻烏溜溜的大眼睛。
  “你的同事,告訴我你生病了。”陳默說道。

  大眼睛眨了眨,砰的一下,門又關上了。
  “我,我先梳個頭……”門內慌慌張張地傳出來一聲。
  陳默抿嘴一笑,這個要求似乎也挺合理。
  苗苑覺得自己一下子就沒病了,衝殺進浴室的速度幾乎是平常的三倍,如果不是擔心陳默在外麵等著不耐煩,她甚至都有勁兒給自己洗個澡。
  陳默終於被人讓進屋,發現房間裏收拾得還挺整齊,隻是老房子年久失修,空氣裏總有一點散不盡的煙塵氣息,古老而軟舊。苗苑紅著臉跟在他的身側,手足無措得厲害。

  如果你剛好生病,剛好在最脆弱的時刻思念著那個人,而他卻出現了,為著你!
  那是什麽感覺?
  苗苑覺得這一刻極度的不真實,每一腳都踩在雲裏,飄飄乎乎的,心裏塞滿了粉紅色的香草棉花糖。
  “別招呼我了,你去床上躺著吧。”陳默看著苗苑暈乎乎茫然的樣子就覺得好玩兒。
  苗苑點點頭,乖順地爬到了被窩裏。
  “發燒?”陳默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看到苗苑一張蘋果臉燒得通紅,眼睛水亮。
  苗苑點頭,語言功能暫時喪失。

  這女孩一點也不咄咄逼人,仰著臉看著自己的樣子像一隻溫柔的貓,沒攻擊性,沒有惡意,沒有任何掠奪的企圖,這樣的人讓陳默覺得很放心。
  “你同事跟我說你生病了,她讓我幫她來看看你,她哥跟我認識,是刑警大隊老秦。”陳默組織語言把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做了點背景介紹。不過看起來這似乎一點也不重要,苗苑的眼中仍然沒有焦點,傻乎乎地看了他半天,才慢慢說出一個字:“噢!”
  然後低下頭,連脖子都開始發紅。
  氣氛陷入冷場,陳默不擅言詞,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再繼續,他看到床邊櫃子上放著一個紅潤的蘋果,便拿起來問道:“吃嗎?刀在哪?”

  房間裏開著暖氣,幹燥而溫暖,陳默進門之後把常服的扣子解開了,苗苑因為不敢抬頭看他的臉,便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腰上掛的鑰匙還有紅色的軍刀。
  陳默順著她的視線低頭,眉心略微起了一點點,說道:“這刀不幹淨。”
  “噢!”苗苑很鄭重地點著頭,從床頭上放的卷紙裏找出了水果刀,雙手托著遞了過去。
  陳默忽然覺得很好笑,幾乎就想伸手過去摸摸她的頭,可是看著那張一本正經的小臉,又覺得太像在欺負小朋友,所以隻是把刀接了過來,用拇指試試刀鋒,還挺利的,大概是新買的。
  苗苑非常認真地看著陳默削蘋果,起初是因為她不能看陳默的臉,這個距離太近太刺激了,她擔心自己會暈過去,可是很快地她發現陳默削蘋果的手藝更刺激,他削得極快,果皮極薄而且不斷。櫃子上有幹淨微波爐盒子,陳默把蘋果削完,飛快地切了幾刀,刀鋒沿著蘋果核切進去一轉一撬,果肉均勻地散落下來。

  苗苑震驚地看著他,心裏絕望地嘀咕著,大哥,你為什麽還要來招我。

  “吃吧。”陳默沒找到牙簽,把水果刀扔在盒子裏一起遞過去。
  “你……專門練過啊?”苗苑嚼著果肉,完全嚐不出味道。
  “嗯。”的
  “為什麽要練這個!”苗苑心想,花小姑娘一級啊!
  “無聊。”無聊時的消遣,順便練習刀感和手指的靈活度。
  苗苑心裏默默地滴著血,深切地感覺到這種無聊的時候就給人削蘋果的好男人真的是好萌好萌。
  苗苑於是問道:“你今天不相親啊?”
  “嗯。”

  “想,想找個什麽樣女朋友呢?”苗苑低著頭,隻差把自己埋到微波爐盒子裏去密封起來。
  “順眼就好。”
  “那你,覺得我……我還順眼嗎?”苗苑鼓起十二萬分的勇氣,眼巴巴地看著陳默。
  陳默驚訝的略一挑眉,苗苑的氣泄得太快,頭低得太急,沒看到陳默旋即換上的淡淡笑意。
  “還,還可以吧!”陳默說道。
  唔??!!苗苑眼前一亮。
  陳默忽然想起既然大家都覺得他實在是老大不小了,應該要找個女朋友,好好相處,有機會就成個家,那麽,為什麽非得費那麽大勁去搜索一整副撲克牌呢?

  眼前這個姑娘就挺好啊,至少他已經看過她很多次,看習慣了,挺順眼。
  至少他還嚐過她的手藝,很不錯,挺好吃。
  至少這姑娘看著挺喜歡他,沒有一開始就跟他討論尖銳話題,國計民生,以及,陳默你什麽時候能升職,什麽時候會轉業,你有沒有房有沒有車,什麽時候會有房,什麽時候會有車……
  反正怎麽看,這姑娘都比他媽給他介紹的那些人更靠譜,愛情是什麽樣子的,我們將來應該跟什麽樣的人一起生活,陳默承認自己的經驗不足。然而,即使以他相對不足的經驗看來,反正也不應該會是從彼此防備、小心試探、互相敵視的兩個人之間產生的。

  如果說生活是另一個戰場,有些人是自己人,有些人是敵人,所以……我們總應該要跟自己人一起過日子吧。

  陳默想了想,把手機拿出來:“我能給你拍張照片嗎?”
  “啊?為什麽?”苗苑莫名其妙。
  “我媽逼著我相親,每個星期給我拎個人過來,我也有點煩了,不過她今天說如果我能自己找一個,她就不管我的事了,所以我得拍張照片給她看看,你,不反對吧?”陳默很認真地看著苗苑的眼睛,專注而誠懇。
  “噢……那個,那個……”苗苑覺得自己快暈了,頭頂上在冒著熱氣,靈魂嘰嘰咕咕地偷笑著飄散而去。
  “行啊!”苗苑用力握一下拳:“當然沒問題!”

  舉手之勞而已嘛!日行一善呐!我是好人苗苑嘛!
  可是,可是……苗同學,請不要回避不要否認,其實你在偷笑對不對?其實你快爽死了對不對?打發了好啊,快點把媽媽打發掉!就是說嘛,不要再去找那些不靠譜的姑娘來相親了,這麽好的男人就是應該要留下讓我慢慢追!
  “噢,那什麽,我要不要去化個妝!”苗苑忽然緊張起來。
  “不用,現在就挺好的。”陳默對好角度按下快門。
  他在誇我好看!苗苑羞澀而興奮地紅著臉。

  “那,那什麽,你看我幫你這麽大一個忙,你是不是應該要請我吃飯?”苗苑心頭小鹿亂撞。
  “可以,想吃什麽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陳默心想這姑娘進入狀態真快。
  噢!耶!苗苑在心裏興奮地握拳,如果你請我吃飯,下次我就可以請你吃飯了啊,再下次……苗苑同學快點好起來,快點投身到偉大的追求帥哥的革命事業中去吧!
  革命是什麽,革命就是請客吃飯啊……口牙!
8.

  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苗苑覺得自個隻要看著陳默就全身發熱,沸血橫流,當然那更有可能是因為她全身穿戴整齊地讓人給忽悠進了被窩裏,當場就被捂出了一身的汗。於是暈乎乎的一身透汗出完,她便奇跡般的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多了。
  陳默隻有半天假,略坐了一會兒,發現自己真挺尷尬的,那姑娘更尷尬,就出門在巷口的小飯館裏給苗苑買了一份晚飯關照她晚上多吃一點。基本上陳默對照顧病人的概念還停留在吃飽穿暖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而同時廣大人民群眾也很認命地認為對於這位老兄,我們不能要求太高,好在苗苑是個容易自我滿足的姑娘,以至於晚上吃飯的時候心裏美得不得了,差點兒就把辣椒給嗆到了肺裏去。
  
  第二天一大早,沫沫看到苗苑生龍活虎地出現在店門口,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乖乖隆滴冬,愛情的力量果然好偉大!
  沫沫以四十五度仰望蒼天,讓她的熱淚順流成河。
  苗苑羞羞澀澀地別扭著,挨這去蹭蹭沫沫的肩膀:“晚上請你吃飯哈。”
  沫沫眼角一飛,對暗號似的:“搭上了!”
  苗苑臉紅得更深,幾乎能滴下汁來,悄沒聲的點了點頭。
  “什麽感覺?”
  苗苑望天:“估計,就跟周董親自去你樓下唱情歌差不多。”
  “哇,這麽誇張?來,具體地形容一下,進軍到哪一步了?”沫沫借工作掩護悄悄湊近。
  “交換了電話了,然後呢,他答應請我吃飯。”
  
  沫沫不屑地噫了一聲。
  “慢慢來,慢慢來……不要著急,不要著急……”苗苑拿著手指在頭頂上畫圈圈。
  沫沫斜眼:“你慢慢做和尚吧!”
  苗苑不急不惱,把奶油倒進攪拌器裏開始打。
  手機安安靜靜的睡在口袋裏,被體溫暖得熱乎乎的,苗苑一想到陳默的手機號碼就在自己的電話薄裏臥著,心裏就覺得特別安定。現代社會就是有現代社會的好處,古時候一見鍾情一拍兩散十年生死兩茫茫,你說要是個有手機什麽的,哪裏來那多麽的怨女孤男啊!
  
  有些事就是這樣,即使你不去做,想想也是好的,就像那些收藏了千古名器在家的收藏家一樣,幾千萬一個罐子你說買回家是能當吃還能當穿呢?也就是看著心裏美。
  基本上,苗苑同學現在對陳默的手機號碼也是一樣的心情,就算是不打,想想也覺得開心,老板過來巡店看到苗苑愣了半晌,心想這姑娘莫不是發燒發傻了?挺聰明一丫頭,怎麽一臉傻笑呢?
  於是傻笑聰明丫頭便樂嗬嗬的往老板麵前一蹭,神叨叨很專業地說道:“老板,入冬了。”
  老板點頭,對啊,挺冷的。
  “冬天是個機會!你看啊,節日一個一個的就來了,感思節,聖誕節,元旦……”
  老板繼續點頭,心想,怎麽了?
  
  “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推新品,趁著年節……”苗苑雙眼放光,閃閃發亮。
  老板大喜,一拍巴掌:“太好了,就是喜歡你這種充滿了幹勁的樣子,這才對啊,年輕要有點創新精神!沫沫,好好跟人小苗學學!”
  苗苑嘻嘻一笑,沫姑娘堅貞不屈地投出了鄙視的一眼。
  這是什麽行為啊,這是chi裸luo的以公養私,這是挖社會主義牆腳,薅社會主義羊毛!!
  苗苑與她對視一眼,火花四濺中傳遞出一個意思:別多嘴啊?吃人的嘴短!我會讓你的嘴短起來的。
  沫沫眼珠子一轉,脆生生地對著老板說了一聲,哎!
  老板樂嗬嗬地走了。
  
  就像小時候過年最好的一顆巧克力糖總是要留到最後才吃那樣,苗苑一天裏對著手機看了又看,終於撐到收工關門的時候才給陳默打了第一個電話,可惜了,沒人接!苗苑失望了一會兒,心中轉過千百個心思,很黯然地把手機放到口袋裏,冷冰冰的,有點硌。
  夜晚的古城,安靜得蒼涼,苗苑用大圍巾把自己的頭都裹起來,手上戴著大大的翻毛手套,抱成一團頂風前行。
  手機鈴聲在寂靜中響得很安然,幾乎是有些優美的,苗苑聽完了前奏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手機在響,笨拙而費勁地把那個小東西從口袋裏折騰出來,就著燈光一看,差點沒失手給砸了。
  黑白分明的兩個字——陳默,在屏上閃啊閃的。
  苗苑開心地咬著凍得發木的嘴唇,接起來用最柔情的聲音說了一句:喂?
  
  “剛才隊裏熄燈,在點名,手機放辦公室裏沒聽到。”陳默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可是苗苑莫名地就感覺人的聲音也是有溫度的,屬於陳默的那種,就是不多不少剛好的41度,溫溫的暖人心。
  苗苑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其實沒事,就是想告訴你我病好了。”
  陳默噢了一聲,說:“我今天都忙忘了,也沒問問你生病怎麽樣了。”
  苗苑笑笑的眯起眼:“你等會兒還有工作嗎?我沒打擾你吧!”
  “沒了,休息了。”陳默想了想,索性一五一十地詳細介紹了一下自己的作息時間,什麽時候在幹活,什麽時候能休息,什麽時候你找我一定是找不見的,什麽時候我能有空等你電話。
  
  苗苑聽到等電話那三個字心口一跳,即使明知道人看不見,還是很頑強地在寒風中紅了臉,囁囁地問:“那我以後可以常常給你打電話嗎?”
  陳默聽出那聲音底氣不足,便笑了:“當然可以啊!我一般到十點就完全空了。”
  苗苑興高采烈的,抬起頭,看到滿天的星星都在向她眨眼睛。
  陳默掛了電話,呆了幾秒鍾,心裏很怪,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或者這就算是在談戀愛了?每天晚上有個人會打電話跟你說一些與自己完全不沾邊的事,開始要學會牽掛一人,記得她生病好沒好……
  陳默把手機頂在指尖上轉了半天,按出一排號碼撥了過去。
  
  陸臻的聲音永遠都帶著三分笑,熱熱鬧鬧地從千裏之外撞過來:“喲,稀客!”
  “啊,有空嗎?”陳默倒在椅背上。
  “有啊,我還沒正式進入保密狀態呢,公事私事?隨便聊。”
  “私事。”
  “陳默,我沒聽錯吧,你也有私事?”
  陳默頓時一囧,陸臻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誠懇地道歉:“默爺,我錯了還不行麽,什麽事兒您開口!這麽說一半吞一半的,勾得我心裏癢。”
  
  “我,有女朋友了。”陳默本以為對麵會有一聲驚叫,可是等了一會沒想到居然沒有,冷嗖嗖的空白時段過去之後,陸臻幽幽地說了句:“陳默,歡迎回到地球。”
  於是,陳默自己先笑噴了。
  “有這麽誇張嗎!?”
  “絕對有,要不然你試試把這消息告訴咱們隊裏,我敢保證方進明天就能殺過去。”
  “別啊,你別又招他,八字還沒撇呢!”
  “這倒是,”陸臻同情的:“就他那急性子,搞不好明天殺過去就直接催你們圓房了……說給你仨月,整個兒子出來給我玩哈!”
  
  陳默沒答話,默默地囧著,於是陸臻華麗麗地想岔了,一聲驚叫:“陳默,你不會是已經圓房了吧!”
  陳默登時就汗了,拍桌子吼:“你想什麽呢?”
  “哦,哦,沒,沒啥,我這人就這德行,飽暖思□,您別跟我一般見識!”陸臻心想這回玩大發了,默爺害羞了,他嘴裏道歉,卻滿心邪惡的笑:“那個,陳默啊,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兒呢?”
  “哦……也沒什麽。”陳默一時啞了,他其實還真沒什麽事,那隻是一種衝動,想要找個人傾訴的衝動。
  
  9.
  
  陸臻心下了然,唉,你說這是個什麽事兒,在隊裏那幾年,尤其是楷哥走了之後,整個隊裏雞毛蒜皮的心理活動大家都上趕著邀請他參與一把,你說咱也就是長得齊整了一點,招人待見了一些,做人八卦了一點,也不用這樣啊!
  陸臻得得瑟瑟地思考著要怎麽從陳默那個悶葫蘆裏套到更多的詞兒。
  “那姑娘是幹什麽的?”陸臻決定從周邊開始。
  “做蛋糕的。”
  “哦,不錯,好工作,那長得怎麽樣?有楷嫂漂亮嗎?”
  陳默回憶了一下鄭楷那豔光四射的老婆,再回憶了一下苗苑那小貓似的眼神,歎了口氣:“怎麽能跟嫂子比呢!”
  
  “倒也是哈,鄭老大那是撞了邪的狗屎運。”陸臻自覺失言。
  “不過其實也挺漂亮的。”陳默不自覺搭了一句。
  “嗯,自己瞧著好就成,脾氣怎麽樣?”
  “挺乖的,”陳默想了想:“很愛說話,比較囉嗦!”
  “好啊!”陸臻一拍大腿:“陳默,有眼光,我就覺得你應該要找個這樣的!”
  陳默遲疑:“你真覺得這樣的好?”
  
  “絕對的,你想哪,兩個炮仗放到一起就得炸了,兩塊木頭湊一塊兒生蘑菇啊?我家鄉有句老話,一塊饅頭搭塊糕,你現在這樣正好。”陸臻一激動就話嘮,連珠炮似的說完了擦擦汗,心想要我這麽上心幹嘛呢?
  陳默於是陷入了沉默的思考,陸臻那沒頭沒腦的肯定給了他絕大的信心,他忽然覺得這個事幹得的確不錯。
  “陳默?”
  “嗯?”
  “我跟你說啊,現在外頭的小姑娘脾氣可大,你得哄著點,讓著點,別一個不高興就不理人……”陸臻一頓:“不對,你要不高興就得殺人了,應該說,不要你覺得還沒有高興,就不說話,明白麽?這話怎麽說這麽費勁呢……反正領會精神,聽我的就沒錯。”
  
  陳默訕訕地:“說得好像你多有經驗一樣。”
  “總比你有經驗,不識好歹。”陸臻磨牙不已。
  陳默含糊應聲,陸臻還想逮起來再說教兩句,陳默已經堅定幹脆地掛了電話。
  陸臻氣呼呼地對著電話直瞪眼,心想,你要敢跟你女朋友來這手,你保準玩完!我TM生氣了,就不提醒你!氣歸氣,一張笑臉卻是怎麽也繃不住。
  他於是無奈感慨:陸臻啊陸臻,人家找女朋友結婚生小孩,要你這麽高興幹嘛呢?關你什麽事兒呢?
  是啊,按說是半點不關他的事,可是,偏偏就是擋不住樂得心裏美滋滋的。
  
  陸臻拎著電話筒躊躇著,一排數字滾瓜爛熟地在腦海裏閃過,沒來由的就看到夏明朗異常欠扁地衝著他樂:你看哈,這種事兒怎麽就淨找你呢?我就說嘛,自己長了張知心大姐的臉,也不能怨上帝吧!
  靠!
  陸臻的心頭呼地一下就長了草,重重地把話筒給扣了回去。
  “行了,收工了,”陸臻站起來衝著外間大聲招呼:“今兒心情好,出去攤上吃宵夜,我請啊!”
  “噢!耶!”呼呼啦啦一下子熱騰騰的人氣都湧了過來,陸臻便覺得心裏安定了。
  
  不管人們是不是願意,冬天還是這麽熱熱鬧鬧地來了,天冷了,人心反而熱,一個個包得像個粽子似的,大街上都擠了幾分,鼻頭和臉都凍得紅紅的,怎麽看都透著喜慶。苗苑最近戰鬥的熱情極高,她訂了個計劃一周試一個新品,差不多周一周二生意不好的時候研究方子,試吃,周二周三開賣,周四周五結合一下成本問題訂個價,周六就可以正式上櫃。
  苗苑把一個輪回的終止固定在周六,因為周六是陳默會出現的日子。
  她現在每天晚上在九點四十分的時候給陳默打一個電話,剛好就是她收了工回家的那一段路程,起初的時候她還在靦腆,可是慢慢的發現陳默這人實在是話不多,於是隻能嘰哩呱啦地單方麵作戰,好在陳默的嘴巴緊,耳朵卻很溫柔,從來也不嫌煩。
  
  她說得興起,一股腦兒地把自己這邊所有的近況都倒得幹淨。說店裏好玩的顧客,說每日的見聞,說我最近試的新品大家都說很好,說……陳默啊,你禮拜六過來嗎?我請你吃蛋糕?
  苗苑沉默著,心懷忐忑地等待。
  陳默說:“好啊!”
  苗苑看到家門就在眼前,戀戀不舍地說再見。
  
  我被馴養了!
  苗苑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她想到了巴甫洛夫的那條狗,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條件反射的模型。每天晚上九點鍾的時候她就會開始期待,甜蜜的焦慮的,看著客人一個個離開,看時鍾一格格走過,熟客有時會打趣她:姑娘啊,怎麽最近看我們結賬就這麽開心?
  苗苑低頭笑,臉上紅紅的。
  其實還沒開飯呢,隻是在搖搖鈴啊,這隻可憐的笨狗已經在口水滴嗒了!
  
  我是笨狗,那你是什麽呢?苗苑用手指戳著手機屏幕上模糊的身影。
  我喜歡你,而你卻不知道!
  你說你這叫什麽?
  你就是傻瓜啊!
  於是笨狗把傻瓜的相片放在枕頭旁邊,做了一個有關於笨狗及傻瓜及巴甫洛夫條件反射模型的夢。
  
  陳默心知這將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約會,因為如果要再往前倒,那就得去追溯漫長的人生歲月了。十年前?十五年前?好吧,不得不承認他高中的時候也不怎麽風流。
  可是第一次約會應該幹嘛呢?吃飯,逛街,看電影?說實話陳默對此也挺頭疼的,於是能按苗苑的願望做安排,他實在覺得謝天謝地挺好的,就像陸臻說的,誰知道現在的小姑娘心裏想點什麽呢?還不如聽她說的做。隻不過陳默覺得如果去店裏,苗苑很明顯還要去招呼別的客人,那麽,他坐那裏幹等著似乎也很傻。於是陳默在深思熟慮之後,帶上了幾頁紙,準備過去給年底的總結先打個草稿。
  
  苗苑這次準備的是冰鎮香橙巧克力舒芙蕾,小小的一個半圓切塊,頂麵焦脆而中間卻仍然濕潤地閃著細膩的巧克力光澤,一小堆打發的鮮奶油像雲一樣從切塊上滑下去,上麵裝飾了兩片薄荷葉。苗苑用了一點香橙白蘭地提味,口感綿軟細膩極為濃鬱,因為實在有些太甜了,飲品配的是伯爵紅茶。
  苗苑坐在陳默的對麵,眼神是緊張而期待的,陳默忽然覺得自己壓力巨大,很擔心這輩子都沒有裝腔作勢過的臉部肌肉會不能聽從理智的派遣硬生生擠出一個好味的表情,所幸第一口放進嘴裏之後陳默便心底一鬆,因為,不用演了,是真的很好吃。
  “好吃嗎?”
  “嗯!”陳默點頭,把嘴角沾著的一點碎屑舔進去。
  
  嗚……苗苑很無恥地發現自己居然臉紅心跳,算了,遁了!
  她匆匆丟下一句,好吃就好,一溜煙地忙開了去。
  陳默沉默了三秒,由衷地感覺到現在的小姑娘果然都挺怪的,他小心地吃光了所有的蛋糕,把稿紙拿出來開始寫。
  苗苑中途走過來幫他添了一次茶,伯爵紅茶的苦味很溫潤調和,陳默發現原來他的舌尖還是可以適應這個世界上的很多食物的,他其實並不如自己原來想象的那般諱忌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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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舒芙蕾是一種比較一言難盡的食物,請容我以後再議……
另外,苗苑做的是冰鎮口味,算是比較特別的款,而且也更適合咖啡館的經營……

冰鎮+巧克力這種口味太冷門了,所以上一張常規的香橙舒芙蕾吧……


10.
  
  晚飯,它奏是個問題啊!
  陳默在心裏猜度著苗苑今天叫他過來,難道就隻是為了請他吃一塊蛋糕?
  晚飯啊,晚飯,你真是個問題!
  苗苑看著陳默埋頭,一本正經地寫啊寫,覺得,難道他今天不打算請我吃飯?
  苗苑抬頭看鍾,沫沫敲敲手腕提醒她,要去趁早,否則不給你頂班,苗苑深吸一口氣竄到陳默身前:“陳默你餓了嗎?”
  你要是餓了,大不了我請你吃晚飯成不?
  苗苑不無心酸地想著。
  “想去哪裏吃呢?”陳默欣慰地抬頭,把筆帽合上,你再不說,我的總結就得寫好了。
  “呃……我們去吃羊肉泡饃吧!”苗苑興致勃勃地提議,於是陳默難得地驚訝了。
  
  陳默最初一直在思考第一次請女朋友吃飯應該去哪裏,可是想了半天也沒得出什麽結論,於是他打算徹底地放權,隨便苗苑想去哪裏吃都成,為了等會不要捉襟見肘,他今天中午出門的時候還專門拐去ATM取了五百塊錢,然後這姑娘熱情洋溢地看著他說:我要吃羊肉泡饃!
  陳默試圖從她的眼神中找到一點戲謔的意思,然而未果,也就是說這是個真實的請求,她真心實意的打算要讓他請她去吃羊肉泡饃!!於是陳默歎了口氣,心想,好吧,恭敬不如從命。雖然苗苑一直號稱她是個外地人,所以要吃最正宗的本地食品,所以言下之意,她想去吃陳默小時候吃過的童年回憶,可是陳默還是開車帶著她去了同盛祥,畢竟他小時候喜歡的那家店實在是太拿不上台麵,也太髒了點,上次帶陸臻過去的時候,連他都不敢把袖子往桌上放。
  
  正是飯點兒的時候,同盛祥裏麵人聲鼎沸的,祖國各地的口音都是全的,陳默點了兩份泡饃本打算再點些炒菜,苗苑很吃驚地瞧著他說,你要是怕吃不飽我可以分給你一點,我一碗吃不掉的。
  陳默想了想,就算了,其實這地方的炒菜挺貴的,也不怎麽好吃,關鍵是,也不怎麽好吃。
  兩個碗,四個饃,對半撕開了用指甲一點點地掐,苗苑說你等會有急事兒嗎?
  陳默說沒有。
  於是苗苑興高采烈地說,那我們慢慢掰吧!
  掰饃這種事兒如果不急,兩個餅子可以掰半個小時,苗苑心裏得意洋洋,為什麽要吃羊肉泡饃?因為可以掰嘛!雖然平時在電話裏也聊天,可是畢竟不像現在這樣,活生生一個人在麵前,會說會笑的。
  
  外麵天夠冷,裏麵就夠熱,同盛祥裏氤氳了羊肉的香氣,四下裏飄著白煙水汽看什麽都像是隔了一層,有點不真實的距離感,人很多,很熱鬧,人們大聲吆喝著說話,兩耳裏灌滿了大江南北的繁雜口音。陳默心想,他本應該是不會喜歡這些的,他這些年來的訓練都是教導他怎樣享受寂寞的,他可以孤身一人在曠野寂靜的雪堆裏呆上一天一夜,隻為了分辨一個目標開一槍,而那個目標甚至不一定會出現。
  曾經他對於幹這種事非常的得心應手,可是現在……他看到苗苑笑眯眯的半低頭費勁兒地掰著饃,臉頰被蒸氣蒸出淡紅的血色,她的眼睛亮亮的,說著一些很好玩但是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話題。
  陳默忽然覺得心裏有點軟,人間煙火,的確,的確是要這樣才是更正常的生活。
  
  饃掰完了,陳默收起碗去加湯煮,苗苑探頭過去看了一眼,驚歎,呀,你怎麽掰個饃都掰得這麽均勻呢?
  五毫米的小塊,一個個都長得差不多,陳默自己看看也覺得挺好笑,習慣了,當兵太久,習慣這些有規則的東西,做什麽都會不自覺給弄得整整齊齊的才順心。
  “一看我掰的這個就一定不如你的好吃。”苗苑很是羨慕的。
  陳默噢了一聲。
  煮好回來,陳默挑了一碗推過去給苗苑,饃粒均勻細致,苗苑一口就嚐出來不是她自己掰的,心裏得意地晃啊晃的。我看中的男人,人品真地道!就著辣椒、糖蒜與陳默下菜,苗苑那一頓泡饃吃得很是滿足。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裏苗苑一直在惋惜,你說現在也沒個什麽居委會,給評個擁軍模範標兵什麽的,要不然她鐵定得上榜啊!苗田螺最近腦子不動手指都會自己想動,倒倒這個加加那個隨便烤一烤都是美味,沫沫迎風流淚,說:女人啊,你的名字叫愛情!
  苗苑隻是笑,懶得答理她。
  年末了,陳默在隊裏搞比武,苗苑突發奇想說我給你烤一批蛋糕做獎品吧!陳默覺得這沒啥,就答應了,苗苑用大紙盒子裝了整整五個巧克力雪梨派拿過去,可是她還是錯誤地估計了一個大隊的人數,烏鴉烏鴉的一片人頭,坐得整整齊齊的,本來是沒打算搞得那麽膈應真的隻讓優秀的士兵吃,別人就管看著,可是切到後來怎麽也不夠,還是留下了一堆黯然流口水的。
  
  有些戰士嘴甜,大聲吼著謝謝嫂子,苗苑大驚,轉頭去看陳默,卻隻看到他專心跟別人說話,臉上平平淡淡的,沒有太多反應,又有人要起哄的時候,指導員就站起來說話了。
  苗苑回去拉著沫沫的胳膊直搖:你說他應該知道了吧,知道了吧……他一準知道我喜歡他了,要不然誰閑沒事對他這麽好啊!可是他為什麽就沒點表示呢?
  沫沫慎重地思考:“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男人叫三不,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苗苑傻眼:“不會吧!”
  “那你找個機會逼他一下唄!”
  苗苑低頭躊躇不已。
  
  要是真撞上三不,那就隻能認命是自己的眼光太黑,可是苗苑怎麽看陳默都不像,或者,真的是老男人架子大,做人太靦腆了太不主動,苗苑心想,就真的逼一下吧!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看到底是不是你碗裏的菜,不行也就隻能拔了心裏那一把草。
  苗苑謀劃著,隻覺得自己怎麽就這麽心酸呢?
  苗苑挑了個日子,趕在了飯點前麵打電話,等了一會兒沒人接,心都涼了!好在心口降到0度之前陳默給撥回來了。
  “晚上有空嗎?”苗苑抽抽鼻子,這不是裝的,她是真糾結。
  “沒有!”陳默答得倒是幹脆。
  “啊……”苗苑絕望了。
  
  “你有事找我?”陳默猜度著。
  “嗯!”苗苑點頭,她覺得她就快哭了,就快就快要哭了。
  “那我去找人幫我頂一下。”
  苗苑的眼淚在空氣中神奇地蒸發了。
  “你現在在哪兒?”陳默拿著手機去找成輝。
  “就在你們隊門口。”苗苑在武警大隊的牆外轉悠,把圍牆上的牆皮摳得噗落噗落掉了一地。
  “那你找個沒風的地方等著,我馬上過來。”
  
  苗苑看著自己的手機愣了幾秒鍾,長籲一口氣,摸摸胸口,就是說嘛,我黨我軍多年的經驗教訓告訴了我們,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要勇於,敢於,拿起武器做戰鬥!槍杆子裏出政權!
  苗苑正揮舞著雙手表決心,陳默從大門口裏跑出來就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在風裏指手劃腳的。
  真有勁兒啊,這麽冷的天!陳默感慨萬千。
  “什麽事兒?”
  苗苑臉上一僵,轉回身的時候已經把那些囂張氣焰都收回了,她用特別期待特別委屈的小眼神看著陳默,聲音軟軟地說道:“我今天過生日,你能陪我去吃個蛋糕嗎?”
  
  “你今天過生日啊!”陳默一陣懊惱,完了,他什麽都沒準備呢!
  前兩天,他的前任隊長大人專門打了個電話來教導他,但凡是媳婦,那都要哄,而且要哄得有水平有重點,所以你可以在一年362天裏忽略她,可是有三天,你一定要好好表現,那就是:情人節,聖誕節,還有她的生日。反正陸臻那小子的主意不頂用,聽我的就對了,我可看好你啊,默老弟!
  陳默心想,您再看好我也沒用了,我注定要錯過第一次表現機會了。雖然他也沒想過他能怎麽表現。
  
  11.
  
  苗苑的計劃遠比想象中來得順利,陳默甚至沒有回去加一件大衣,直接穿著常服就跟著她往回走了。
  “不會冷嗎?”苗苑把自己縮在羽絨服裏抖。
  “沒事!”真的,這麽點風算什麽呀,常服裏麵還有毛衣。
  身體真好!苗苑驚歎。
  苗苑屋裏的暖氣已經開好了,小房間裏收拾得特別整齊,陳默不自覺就想到他第一次過來差點讓人給砸了鼻子的慘劇。這是個一室一廳的小平房,牆麵上的石灰是新掃過的,不過掃得挺粗糙,可以看到到白漆下麵的陳年水漬,淡淡的映著一層,像抽象派的山水,地麵上鋪了厚厚的塑料地毯,踩著很軟,足以隔絕地氣。
  
  房間裏沒有太多的裝飾,一個不大的碎花布沙發和一個同樣小巧的木質茶幾,陳默被安排坐在沙發裏。他看著苗苑小心翼翼地從冰箱裏拿出一個蛋糕。小小的,圓圓的,周圍的一圈兒上貼著長條型的小餅幹,上麵撒滿了深色的可可粉,白色的糖粉在可可粉上拓出樹葉和玫瑰的花紋。
  苗苑屏息凝神地走近,把蛋糕放到茶幾上。
  提拉米蘇,帶我走!
  希望這個暗示足夠明顯,如果這還不夠的話,苗苑決定在蛋糕吃完之後把提拉米蘇的故事再說一遍。
  
  “吃飯了嗎?”苗苑問道。
  陳默搖頭,這個蛋糕的一切氣息都被封閉著,他隻聞到了淡淡的可可粉的味道:“你不吹蠟燭嗎?”
  苗苑得意地笑笑,做戲當然有全套!她關了燈,細小的燭火在黑暗中跳躍,瞬間有了一種恍如真實的感覺,不知道是否可以預支下一個生日的願望:我喜歡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生日蠟燭燃燒得特別快,燭淚滾落了一點下來,沾上了深色的可可粉。
  苗苑把蠟燭拿掉,遞了一個勺子給陳默:“一起吃吧!”
  
  她不想切開蛋糕,與人分食同一個提拉米蘇有一種特別的意味。雪亮的銀勺劃開細膩的可可粉,穿過嫩黃色的奶油和浸透了咖啡酒的手指餅幹。
  刹那間,各種各樣的氣息釋放到空氣中,酒的醇、咖啡幹爽的香氣、可可的焦苦,還有Mascarpone特有細膩甜香。
  陳默起初覺得酒味有點重,可是很快的咖啡香和濃鬱的奶油味把酒氣包裹得順滑無比,來自天堂的滋味在舌尖上流淌。
  “好吃嗎?”苗苑咬著勺子,眼中有永恒的期待。
  “好吃!”陳默有一瞬間的恍惚,永遠鋒利的眼神變得柔軟,這就是他的未來嗎?
  
  未來是這個女孩做各種各樣的蛋糕給他,用這樣期待的眼神看著他,然後……
  似乎真的沒什麽不好!畢竟他的青春已經過去了,那段雖然艱苦卻壯闊的人生已經過去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頂點,擁有那種像煙花那樣輝煌耀眼的,足以劃破夜空中所有濃黑的時刻,他們流汗,他們犧牲,他們痛哭然而他們自豪。
  可是那樣的時光總會過去,我們要開始習慣平凡的生活,更漫長的踏實的日子。
  “怎麽做的?”陳默輕聲問,他忽然想知道這些美妙的東西是怎樣產生的。
  苗苑的眼睛發亮,她用一種近乎於自豪的口吻向陳默介紹流程,奶酪要怎麽攪,蛋黃要一個一個加進去,餅幹不能直接浸到酒裏,要用小刷子蘸著,一遍遍地刷……
  
  這是一項漫長而瑣碎的工作,需要大量的細致與耐心,所以心裏需要懷著滿滿的愛。
  陳默記起當年他最愛的消遣,他喜歡把他所有的槍都拆散了堆到一塊大毛氈上,JS 7.62mm,QBU88,黑星92,然後一個一個零件細致地擦,最後閉上眼睛,把它們組裝起來,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會感覺到一種絕對的寧靜,怡然自得,自成一派。
  所以當時要離隊陳默什麽都不想要,隻是問可不可以帶著槍走,回答當然是不行的,方進說我幫你收著,你把名字寫上,以後再也不許別人用。陳默心想他是真的不如夏明朗,槍永遠隻有自己的那把可以打出最高精度,不像隊長,隨便拿一把出來試試就能用。夏明朗說陳默這人沒多少感情,所以專一,那夏明朗呢?
  陳默搖了搖頭,把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都搖散。
  
  苗苑發覺了陳默的走神,聲音黯然地變低:“很無聊哦?”
  “不會,很有趣,自己喜歡就好,不用關心別人是不是覺得有意義。”
  苗苑臉上一紅,把一大口蛋糕填進嘴裏,年輕的富有朝氣的臉,血氣很足,嘴唇是鮮粉色的,沒有唇膏的遮蓋,薄薄的一層粘膜之下幾乎可以看到血液在流動,會讓人想要碰碰看,是否如想象的一般甜蜜與柔軟。
  陳默驀然間覺得心跳得有些快,眼前的物體起了虛邊,血液加速,他有些尷尬地低頭,讓自己專心在食物上。好吧,有些事知道應該要怎麽做,可是如何說開始,如果她拒絕,要怎麽去應對,陳默覺得他心裏有點亂。
  
  陳默吃得很專心,幾乎就有些生猛,苗苑哭笑不得,一邊自豪著自己的手藝果然又進了一步,一邊黯然神傷於這個男人的遲鈍與不解風情。
  提拉米蘇耶!提拉米蘇耶!!!
  你這到底是想不想要帶我走嘛!
  苗苑眼睜睜看著最後一塊蛋糕被陳默卷走,眨巴眨巴眼睛靜默了三秒鍾,終於還是換上甜蜜的微笑,說道:“陳默,你知道提拉米蘇的故事嗎?”
  “嗯?”
  
  “據說,二戰時有一個軍人要上戰場,他的妻子就把家裏所有的能吃的東西都做在了一個蛋糕裏讓他帶走,於是那個士兵每次吃到蛋糕的時候都會懷念自己在家中的妻子,後來那個士兵回到家鄉,他的妻子告訴他……”苗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富含感情。
  “等一下!”陳默忽然打斷她:“你,這個東西放酒了?”
  “哦,有,有放……”苗苑懊惱,關鍵時刻啊,你給我打岔?故意的?
  “放了多少?”
  “三分之一杯!”苗苑莫名其妙。
  “具體一點!”
  “大概80ML多一點。”
  陳默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盡量收束視線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然而未果,於是頹然道:“我醉了!”
  
  苗苑愣了一分鍾,驚得跳了起來:“啊!?”
  不會吧!
  “你你,你現在怎麽樣?”苗苑繞到陳默身邊。
  “我酒精過敏,找個地方讓我躺一下,沒事的。”陳默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難道真的像鄭楷說的,在地方上呆久了感覺就會退化,居然會喝到醉了都沒發現,又或者,他對這姑娘沒戒心,不會防備她給他的任何東西。
  苗苑慌慌張張地把陳默領到房間裏,把被子移開讓他躺下去,燈光下極近的距離才看出來陳默的瞳孔果然有點散,視線沒有焦點的感覺,茫然無依。苗苑完全沒想過居然會有這種離奇的砸鍋事件,坐在床沿上哭笑不得,陳默合上眼,按著她的手掌說道:“放心,很快就好!”
  苗苑欲哭無淚,我就沒見過有誰喝醉了是很快就好的!
  
  酒勁很快地發出來,陳默的臉上漸漸顯出血色,眉心皺起,不太舒服的樣子。苗苑心想這真是對人意誌力的絕大考驗,再呆下去就得犯錯誤了,算了,還是先出去冷靜一下!她把外麵的東西都收好,玻璃碟子洗了三遍,動動僵硬的手指,覺得應該是冷靜好了,去浴室裏絞了條熱毛巾做道具,再一次回到床邊。
  燈光調得很暗,幹燥的空氣裏有浮塵在飛舞,而陳默就那樣安靜地睡在哪裏,苗苑覺得她的心髒跳得軟軟的。
  為什麽呢?
  為什麽你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麵前,讓我以為可以得到。
  苗苑伸出手指從陳默的眉峰劃下去,按到嘴唇上。
12.

  苗苑神遊了許久,猝然驚醒,下狠心用力推推陳默的肩,試著叫了一聲:“陳默?”
  陳默仿佛暈睡,合著眼,沒有一點反應。
  苗苑忽然鬆了口氣,一直緊繃繃的肌肉一點點的鬆弛下來,心跳得越來越緩,連呼吸都變得柔順,苗苑脫了鞋趴到陳默身邊去。
  也好!苗苑探出一根手指,在離開陳默的皮膚一厘米的地方描畫他的輪廓。雖然預想中的目的沒有達到,可是現在這樣也很神奇,不是麽?一直都看著他那麽幹淨的樣子,好像很生疏,離得很遠,不像個真人,幹幹淨淨的好像什麽都不會被他帶在身上似的,可是現在他就這樣躺在自己身邊,呼吸平靜而安然,就像是屬於她的。
  
  苗苑忽然笑了笑,側著臉枕在自己的臂彎裏,用手指輕輕戳他的臉,聲音小小地嘀咕著:“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你這個傻瓜!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歡你,我從小就喜歡穿軍裝的男人,可你是我見過穿得最好看的。你知不知道那天你一進門,軍裝製服,幹淨禁欲,笑得那麽軟,有禮貌不多話……哇噻,萌點全中,我就知道這是老天專門派來克我的,可是……你喜不喜歡我?”
  苗苑撐起上半身仔細地看著陳默的臉,這房間裏很安靜,安靜得幾乎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陳默的鼻子很挺,線條幹淨利落,他的嘴唇很薄,所以抿緊的時候就會有點單薄嚴厲的樣子,而此刻,輪廓模糊在昏黃燈光造出的陰影裏,失去陽光下犀利的棱角。苗苑舔著嘴唇,陳默現在這種你可以隨便親的樣子,讓她心裏蹲了隻暴躁的鬆鼠,它在發脾氣瘋狂地撓著爪子,抓得她心癢難耐,苗苑終於閉上眼睛,毅然決然地壓了下去。
  哦,其實她隻是在想,再怎麽說,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堂堂少校,我一個弱女,你總不可能去告我□!
  
  陳默的睫毛略動了動,張開又合起,隻是一閃而過的眼眸中帶著茫然與無奈。
  自然,他是醒著的,就是因為喝醉才要醒著,這是一種訓練過的本能。隻是苗苑最初的那個動作太親密,他怕這姑娘會難堪,於是又裝了下去,可是……現在……
  苗苑輕輕地蹭著他,像一隻小貓在舔食心愛的食物,動作輕柔而細致,柔軟的嘴唇如陳默想象中那般甜蜜,帶著淡淡的酒味、還沒有融化幹淨的乳酪甜香,像剛剛吃過的那個蛋糕,甜蜜而醉人。
  陳默在猶豫是不是應該抱住她加深這個吻,可是略一偏頭,苗苑仿佛受驚似的離開了他,陳默於是閉上眼睛,專心裝睡。
  算了,不要嚇壞她。
  
  苗苑驚魂不定地看著陳默,等待了良久之後終於確定陳默是真的醉暈過去了,拍拍胸口,安慰受驚的小心髒。
  “你敢嚇我!咬死你!”苗苑亮出牙齒嚇唬陳默。
  陳默在朦朧中看到,心想,姑娘你要真咬下來,我就不得不醒了。
  可是牙齒落到皮膚上的感覺卻是異常的輕和軟,沙沙的在臉頰和脖子上遊走,呼吸飄浮在耳側,軟軟的,溫熱的感覺。好像一隻小小的野獸趴伏在它的獵物上,牙齒幼軟得還咬不住東西,卻嫌自己吃沒夠。陳默終於忍無可忍地翻了個身,他有點悲哀發現這姑娘可能還不如他有經驗,至少她不知道幹到哪一步實在就應該要停手了,要不然,再裝下去,就太假了。
  
  苗苑畢竟還是怕驚醒他的,更何況壞事做盡,也應該收手了,否則樂極生悲了總是不好。她在陳默身上加了一層毯子,倚在床頭上隨便摸了一本書看,眼前的字都在活蹦亂跳,一個一個都認識,可是連起來卻已經看不懂。
  苗苑對書神遊了半天,回過頭看了陳默一眼,歎口氣,從床底又撈了另外一本,這次的書很無聊,苗苑看著看著視線就朦朧了。陳默聽出苗苑的呼吸有變化,便坐起身來。苗苑被驚醒,迷蒙著半夢半醒的睡眼抬頭:“唔?你醒了?”
  陳默點頭。
  
  “真不好意思,店裏咖啡甜酒牌子不正,我就用了自己的白蘭地。”苗苑低頭揉眼睛。
  “沒關係!”陳默看她低著頭,眼神迷迷茫茫的有些委屈的意思,這讓他想起她剛剛在他耳邊的低語,她說:我喜歡你,你不知道,你這個傻瓜……她說,陳默,你喜不喜歡我?
  陳默心想我大概真是做得不好,否則也不至於讓人家姑娘這麽難過,心口驀然湧過一層熱血想要湊過去吻她,又覺得這個時間這種場合,似乎實在又有些企圖不良的味道,於是夏氏明朗隊長的教誨又在他耳邊滾了一周。
  “你聖誕節會有空嗎?”陳默問道。
  “聖誕啊……”苗苑眼睛一亮,又猝然暗了下去:“沒有空啊!”
  逢年過節那就是服務行業最忙的時候啊!!
  
  “你要請我出去玩嗎?”
  陳默點頭:“你想去哪裏?”
  苗苑彎起眼睛笑了,看樣子,醉了他一醉……還真開竅了,苗苑決定下次的白蘭地要放半杯。
  “什麽時候啊?聖誕肯定是沒空的,不過聖誕之前我可以請假啊……”苗苑滿懷期待地看著陳默。
  陳默覺得欣慰,聲音更溫柔:“什麽時候都可以!”
  “那……那就明天吧!”趁熱打鐵,趁勝追擊,趁帥哥心軟拿下他!!苗苑略有心虛:“那個,什麽,越往後拖我越忙……”
  陳默算過值班表,答應得很幹脆。
  
  “那我先走了,明天過來接你!”陳默看看表,時候也不早了,賴著不走企圖更不良,剛才出去的時候成輝那眼神看他就不對,回去太晚,他擔心就連門口的哨兵都會送他一臉的意味深長。
  可是,可是陳默……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哨兵的眼神了呢?
  果然是墮落了,陳默仰天長歎。
  苗苑於是忙不迭地跟在後麵說是要送他,可是門一開,狂門夾著碎雪直挺挺地撞了進來,苗苑凍得一縮,躲到了門邊,瑟瑟地抖。
  “這天……我去給你找把傘。”
  “不用了,我跑回去就行了。”陳默伸手按住她,收回手的時候終於把手掌按到她頭發上揉了揉。
  苗苑縮著身子抖了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凍得,她看著陳默深綠色的背影在寒風中迅速地跑遠,幸福地撫了撫嘴唇,覺得這個社會真是和諧啊……握拳!!
  
  13.
  
  雪下了一夜,苗苑早上起來看到整個西安城都白了,趴在窗子上眯起眼嘀咕:“看這雪下的,跟不要錢似的。”
  清早天破曉的時候,雪停了,天空中沒有一絲雲,藍得通透,古城的天空永遠都帶著一點蒼冥的底色,苗苑很少看到這樣明亮的天氣,隻覺得心曠神怡,呼吸噴在窗玻璃上氤出一層白汽,她伸出食指笑眯眯地在上麵畫了個笑模樣。
  陳默到得很早,那大概是習慣,好在苗苑起得也早,於是慶幸她沒有讓人給堵在床上,原本是想要化點妝的,可是想到最初陳默說她素顏就挺好看,就隻抹了一層蜜粉,用了一點唇彩,第一次出去約會,還是保守些來得好,苗苑對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藏得還是相當好。
  
  陳默穿的是便裝,苗苑最初看到就有點失望,不過出去玩穿那麽紮眼的一身也是不好,隻能調整心態從另外一個角度去欣賞,慢慢的,又有了一點越看越帥的意思,大概肩寬腿長的人穿什麽都好看,一色一樣的外套在他身上也比別人好看得多。苗苑退了一步去看陳默的背影,又覺得似乎也不光光是身形的問題,還有氣勢,陳默的背永遠都拔得那麽直那麽挺,動作不急不躁,看著就讓人安心。
  苗苑歎一口氣,對自己的眼光很滿意。
  遊樂場的大門要10點多才開,陳默先帶了苗苑去吃早飯,對啊,歎氣,遊樂場。
  
  話說前個夜裏苗苑謀劃了一晚上,思考今天要去哪裏玩,陳默這頭驢子她最近順毛也算是順出了些門道來了,估計他是不會去費那個腦子想的,十之八九到時候就是一句:你想去哪裏?
  苗苑決定她還是要先想好。
  可是去哪裏呢?
  這年頭,連KTV都是聲色場所了,還有什麽地方夠CJ?這大冷的天總不能去古城牆上懷古做蒼涼狀吧,那可真是要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了。苗苑思來想去,回憶她未成年的時候和小男生約會都去哪裏玩兒呢,終於讓她想到了一個8歲到80歲都通殺的純潔無比的場所:遊樂場。
  
  果然,當她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陳默的嘴角抽了抽,苗苑原本無比期待地希望陳默會嫌棄這個地方太老土太幼稚,沒想到陳默還是一百零一遍地對她說了一個好字。苗苑黯然地歎了一口氣,覺得這孩子脾氣忒好,好得讓她都有點沒著沒落的。
  一路上苗苑本想坐公交車,擠來擠去的也是個情趣,可是陳默抬手就打了的,苗苑悶悶不樂地坐了。到了大門口一看,哇噻,那叫一個人潮洶湧,敢情這大冷的天大家都到這兒來尋找熱血來了,苗苑的心情頓時就變得很澎湃,可是那澎湃的心情在她的手無數次假借擁擠的人潮碰到陳默的手背上之後,就變得細水長流了。
  陳默很自覺地去排隊買了票,苗苑略略提起了一些勁,畢竟還是孩子氣重,有得玩總是開心的。
  
  於是陳默就很默默無語地聽著身邊這位一路的鬼哭狼嚎驚聲尖叫,從雲霄飛車上下來,苗苑興奮得滿臉通紅,裝作不經意地抓住陳默的手說:“好玩不?刺激嗎?”
  陳默很有分寸地點了點頭,心中波瀾不驚。如果一個人曾經在四十米高的懸崖上倒吊過一個晚上,曾經一連做過一百個大回環差點讓自己飛出去,曾經在風輪車上轉得連胃裏最後一滴血都要吐光,那麽……像雲霄飛車和海盜船這種級別,也實在是無聊了點。
  苗苑看著陳默那淡定的表情感到很失望,這家夥,這家夥……嘿!
  什麽時候能有點正常人類的表情呢?你到底喜歡什麽,你要說嘛,你不說我怎麽你想要幹嘛呢!真是的,急死個人!
  
  苗苑低氣壓地往前走,陳默不知道為什麽這姑娘好好的又不高興了,一邊回憶著自己的言行舉止一邊跟在後麵。苗苑忽然站定,指著一個方向說:“我喜歡那個兔子!”
  陳默抬頭一看,不遠處是連片的棚子,熱熱鬧鬧的圍著一大群人,棚簷大多都掛著一排毛絨玩具,其中就有幾個咧著大白牙的毛兔子,從大到小,各個碼的都有,最大的那個足有半個人那麽大。
  “行啊!你想要個多大的?”陳默低頭掏錢包。
  苗苑臉上浮起一點笑:“不是買的,要做遊戲贏的。”她心裏嘿嘿地得意,給你找點事兒幹,省得你成天的心不在焉!
  玩遊戲?陳默兩眼一黑。
  
  猜硬幣?
  搖頭。
  彈彈子?
  搖頭。
  ……
  搖頭再搖頭,苗苑幾乎絕望,大哥,你真的不是出來耍我的嗎?
  
  砰砰砰,幾下脆響傳來,陳默轉過頭眼睛便是一亮:“那個我能玩!”
  呼,好吧!
  苗苑都懶得關心那到底是什麽,跟著陳默就過去了。
  其實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擲沙包的遊戲,棚子裏搭了幾層木架子,每層架子上都放著一排紅色的小木頭柱子,砸中了就有獎,多中多獎。陳默走近了一看才發現這家棚子裏其實沒有苗苑喜歡的那種大毛兔子。陳默一陣歉意正想走,苗苑連忙下死勁拖住了他,隨手指了一個什麽玩意兒說道:“我要這個!”
  
  這個啊!陳默囧囧地看著那個醜娃,心想這丫頭的口味跳躍還真大。
  守攤兒的小老板看出門道,湊過來做生意:“玩吧!哥們,五塊錢,十個沙包,你砸中了一個就有獎,就你媳婦兒要的這個,打中三個你就能拿走!挺簡單的,特別好中……你看著哈,我給你示範一下!”
  小老板手裏托著個沙包掂了掂,一揚手,一個沙包呼嘯著飛出去,木柱應聲倒地。
  “哇!”苗苑眼睛亮亮地鼓掌。
  隔壁攤上的一哥們不屑地撇著嘴。
  
  “打中三個是吧!”陳默付了錢,把沙包拿起來試了試份量。
  “對嘍,三個!”小老板埋頭給陳默數沙包。
  “行了,別麻煩了,你給我三個就行了。”陳默站直了瞄一下距離和角度,小老板詫異地抬起頭,陳默第一隻沙包已經脫手飛了出去。
  撲……通……
  兩下,分分明明,小老板連忙回頭看,頓時就傻了。
  
  中了,當然是中了,可這不是中不中的問題,瞎貓碰死耗子,十個沙包任誰也都得中上那麽一個兩個的,重點是,陳默打中的那個,剛剛好,就是第一排第一個!
  不是那麽邪吧!
  小老板心裏哀歎著,可偏偏就像專門為了要敲碎他的玻璃心似的,風聲呼嘯著,第二團黑影也竄了過去,撲通兩聲落地。
  剛剛好!
  第一排第二個!
  小老板呆呆地回過頭去,隻聽著背後兩聲響又落了地,這回不用看了,保準是第一排的第三個。
  
  陳默正好收工,低頭誠懇地與小老板對視:“兄弟,那個……那個……東西。”
  可憐那醜娃實在是醜得厲害,陳默端詳半天也沒看出來那是個什麽玩意兒,隻能稱之為東西,小老板還沒回過神,直愣愣與陳默對視著,竟無語而凝噎。
  好吧,他隻是在想,額滴神啊,哥們你真的不是專門來玩我的?
  苗苑怯怯地拽陳默的袖子:“陳默,你能全打中嗎?”
  
  “行啊!”這種距離還打不中,他就得去靶場上跑圈玩兒了。
  “那陳默……”苗苑正躊躇著,旁邊釣魚攤的小夥子一步竄了過來把陳默拽走,扭頭拋給苗苑一個詭秘的笑臉:“借你男朋友用嘎子哦!”
  苗苑一頭霧水地看著陳默與那人親切交談,期間各各回頭看她一次,沒來由的背上的寒毛就乍起了一層。在她身後,木樁攤的小老板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邊私聊的兩個人,咬牙切齒地蹦出一句:“*****先人……”
  陳默和釣魚小夥聊完,走回去給小老板遞了10塊錢:“再給我二十個沙包。”
14.
小老板一聽連臉都白了,扯著陳默哀求:“哥們,你別耍我咧,兄弟我在這兒擺個攤做生意也不容易,你媳婦兒要看上啥,你就拿走,你就別玩了行不?”
  釣魚小夥馬上怪聲怪氣地接話:“喲,你這話說滴,你開門做生意還不讓人玩兒咧?”
  “楊寧!老子……”小老板怒發衝冠,就想抹袖子。
  陳默眼看這兩人要打起來,連忙按住小老板說道:“我不要你東西,借你這攤辦個事。”
  小老板掙紮不過,自認晦氣,哭喪著臉給陳默數了二十個沙包。
  
  這一整塊全是遊玩的人,這裏一鬧,大家都擠過來湊熱鬧,苗苑不明就裏,呆呆地站在旁邊看著,釣魚小夥走過去擋在她麵前,眼角笑笑的:“都別走哈,等會兒一起看!”
  架子上的木樁又擺齊整了,陳默用視線計算了一番,手腕一揚,沙包飛出去一個木樁就落了地,人群裏發出哄的一聲歡呼……可是慢慢的,這歡呼聲越來越響,然後又越來越弱,到最後歡呼聲沒有了,全是抽冷子的抽氣聲。
  苗苑被人擋著視線心裏急得抓心撓肝的,扯著釣魚小夥的袖子就想探出頭,最後一響,圍觀的人群都是那種抽冷子抽出來的歡呼聲,靜默了兩秒之後,便是一陣嗡嗡的議論。苗苑一著急,手下用了死勁把人往身後撥,一個不小心就跌了出去,陳默連忙伸手撈住了她。苗苑被他攬在腰上,心裏還來不及蕩漾,頭一抬,整個人都傻了。
  眼前的木架子上,堪堪的,空出了一個心形,硬生生用沙包打出來的,原來剛剛陳默就是在幹這個。
  
  “喜歡嗎?”陳默在她耳邊問。
  苗苑眨眨眼,又眨眨眼,眼淚沒能眨回去,就刷的一下滾下來了,抽著鼻子說:“喜歡!”
  “你喜歡就好!”陳默不太喜歡做人群的焦點,衝釣魚小夥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致謝,就這麽攬著苗苑撥開人群走了。
  小老板目瞪口呆地立在一旁,瞧瞧陳默那邪人的背影,又瞧瞧圍觀的群眾,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忽然臉上換了一堆熱情的笑,高聲吆喝著:“哎,哥們,都來玩一下吧……挺簡單的,特別好中……你看看,剛剛那位哥們一下子給打下多少!十塊錢十個沙包,來練練啊,整出朵花兒啥的,你媳婦兒心裏都要美死咧!”
  釣魚小夥苦笑著搖了搖頭,趕在小老板把木樁碼回去之前用手機拍了張照片
  
  苗苑走出去兩百米才醒過神,呀的驚叫了一聲:“我忘記把它拍下來了!”她捧頭,懊惱無比。
  陳默就那麽站在她身前,笑容淡淡的:“又不是什麽難事,你喜歡下次再給你弄一個。”
  苗苑幾乎想跺腳:你不懂!!
  她心想,我怎麽會撞上這麽一號主呢?一口甜一口鹹的,你到底是要怎麽樣嘛你?!
  陳默見她好好的怎麽又毛了,眼睛一轉,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廣場的中心處,眼前一大排的全是打電子槍的攤子,五顏六色的棚簷上滿滿的掛著的正是苗苑一開始說要的長毛兔子。陳默猜測大概是他剛才砸完了木樁沒問人要獎品,所以苗苑不高興了,連忙攬著苗苑的肩膀轉了個朝槍棚的方向說道:“你不是要那個兔子嗎?我幫你贏回來。”
  
  苗苑悶悶地點了頭,她真想現在就把陳默拖下來問問,你到底對我是個什麽想法吧!可是現在這人聲鼎沸的,討論這種話題,實在不夠唯美。陳默看著她不聲不響地跟在自己身後,埋頭絞手套,絞得死緊。
  陳默在心裏歎息,心想女人果然是一種讓人費解的生物。
  他猜想苗苑不高興大概就是因為剛剛那個心沒讓她拍個照,當然獎品可能也是個重頭因素,女孩子嘛,總喜歡個小毛團小玩意兒。陳默深呼吸,告訴自己別這麽不耐煩,應該的,他沒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平心而論這姑娘算脾氣好的了。
  迎麵最大的那個攤子上玩的是電子槍,平地上挑起很高的一幅布,上麵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小汽球,如果打中了背後的機關裏就會彈出一根小針來把汽球紮破,劈裏啪啦的特別喜慶,像過年似的。
  
  陳默拉著苗苑擠進去,張口便是:“老板,給我來兩百發子彈。”
  老板聽著一愣,轉而眉開眼笑:“好嘞!”
  又撞上不惜血本給女朋友贏獎品的冤大頭了!老板眺望自家簷上掛著的毛團,心中暗自得意,不得不說,打全場子,就咱家的毛團最招人了。
  老板遞上槍,講解完怎麽開槍怎麽瞄準,正打算向陳默說明獎懲製度,陳默隨手一指最大的那隻兔子:“那個怎麽算的?”
  “哎喲,這個可就難咧,這先是要打夠50發才能給的,然後50發裏麵你咋的也得中個47發啥的吧,要不然我這兒不好辦呀。”小夥子說得極誠懇。
  陳默點了點頭,抬手就是一槍,沒中。
  
  不過,一槍之後,陳默發現這槍的樣子是照著M16仿的,當然仿得非常不成個樣子,另外這槍沒膛線沒準星,什麽都沒有,事實上它就完全沒有子彈,就不是一把槍,隻是一個激光發射器,所以沒有子彈拋物線,沒有風速沒有仰角,這是最簡單的射擊,打直線。
  陳默在開第二槍的時候,找到了接受器的範圍大小。普通遊客都以為整個汽球都是接收範圍,其實當然不是的,要不然開門就不用做生意了,直接趕著賠錢吧!
  五槍之後,陳默開始了連擊,啪啪啪一路掃過去,汽球爆裂的的聲音連成了片,五顏六色的碎膠片像雪片一樣紛紛落下,槍攤的老板驚得瞠目,臉上一層層地白下去,而苗苑在陳默打完了一橫兩豎之後,忽然明白了陳默這次是要玩什麽。
  於是,一個臉上越來越白,一個越來越紅……
  
  周圍所有的人都被吸引了過來,連花了錢玩槍的也不玩了,全圍上去看陳默打。
  第一個“苗”字出現的時候全場歡聲雷動,苗苑聽到身邊有人很激動地討論:就是這人,就這人,剛剛在那邊砸沙包來著……
  牛……太牛了……
  哎呀,他女朋友得多開心啊,這哥們追妞追得,這也是一技術活兒啊……
  苗苑站在旁邊聽,整個人都像踩在雲裏,看什麽都是虛的,飄飄忽忽的一點也不真實,陳默一口氣打出來“苗苑”二字,看看旁邊的計數牌還富餘了幾十發子彈,他打得興起,在旁邊又多打出一顆小小的心。
  這次是顆實心的,圓滾滾的,隻是最後的邊角還差了一點點,沒子彈了。
  
  “好了!不生氣了?”陳默還了槍,手掌按在苗苑的頭頂上。
  苗苑仰起臉來看著他,唇色鮮紅,目光晶亮。
  “你不是要拍照嗎?快點!要不然一會人就給補上了。”陳默推她,心想這姑娘怎麽一下又傻了。
  苗苑呆呆地把手機拿出來,終於有人發現了她的存在與身份,幾個壞小子便開始起哄:親一個,親一個……到最後全場都是亂叫囂的,如此良辰,如花美眷,情投意合的故事世人都是愛看的,親切善良熱情友好的關中人民最喜歡把有情人送做堆。
  苗苑見這麽多人都在給她打氣,隨手把手機塞到一個人手裏,掂起腳攬著陳默的脖子在他嘴角輕輕碰了碰。
  陳默似乎有些驚訝,卻低下頭對她笑得很溫柔。
  
  在我們的生命中,總有那麽一兩個片刻,你被扔在人群裏卻忘了周圍的一切,在最鼎沸的人聲中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跳動。
  於是忽然明白,原來我還活著,原來活著可以遇到你,如此美好!
  
  *注:楊寧不是當年陳默隊裏那個楊寧,隻是我親媽病發作,總是覺得愧對這個醬油名字,所以想找個同名同姓的給他個好念想。
  另外我覺得陳默他不是懶不是呆,他隻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15.
  
  陳默找老板要獎品的時候老板都快哭了,拉著陳默的手淒涼地問:“兄弟,你不會再玩了吧!”
  苗苑兩眼粉色桃心,扭著衣角說:“你給我們一個最大的就成,給那麽多我們也帶不走。”
  老板鬆了口氣,從後麵抱出個跟苗苑差不多大的長毛大兔子,這兔子掛在簷上時看著也還好,距離拉近了才發現體格如此驚悚,苗苑一看就徹底地被震撼了,傻乎乎地張開雙手去抱,一個沒估準,被兔子的份量帶著一頭往前栽過去。陳默忍著笑拉住她,苗苑靠在陳默胸口笑得又溫又軟又甜蜜。
  這麽大個兔子實在是沒法拿,到最後還是商量著先寄在了老板那兒,對於陳默不想繼續玩下去這件事兒,該老板千恩萬謝,所以二話沒說就把兔子扣下了,隻說哥們你走的時候別忘了。
  
  親也親過了,禮物也到手了,什麽叫圓滿,這就叫圓滿啊!
  苗苑滿心蕩漾地在陳默身邊跟了幾步,故意把手套脫了讓手指冰得涼涼的,上前一步把手指放入陳默的掌心,陳默果然停下來看她:“冷嗎?”
  “不冷。”苗苑笑著搖頭,她不無得意地想著,我總算是知道了老男人要怎麽勾搭了,對於這種悶聲不響的死狗男人,你就不能指著他自己主動啊!
  陳默把苗苑的手指握在掌心裏搓了搓,苗苑說:“我還是挺冷的。”陳默看了她一眼,握著她的手放進了口袋裏,苗苑馬上笑得一臉奸計得逞的小樣兒,手指窩在陳默口袋裏動了動,笑眯眯討好似的:“陳默,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這要求太合理了,陳默當然沒有拒絕的餘地。
  
  小小空間,兩個人,緩緩地升起,於是這個城巿就被踩在你腳下,這個時候應該要做點什麽呢?
  □啊!苗苑雙手握拳。
  她記得幾年前她看過一本書,男主角們的感情就是在一個摩天輪的水晶籠子裏得到升華的,想想看,在一個城巿的上空,當星辰倒影與街燈連成一片,人們在虛空之中擁吻,那是多麽純粹,多麽極致的一種浪漫啊!
  苗苑雙手扒著玻璃窗死死地看著窗外,前一天夜裏整個西安城都被蒙了一層雪,白茫茫無邊無際的一片,單純而美麗。午後的冬陽暖融融地照亮了天際,明晃晃的光線落到雪地上又折上去,碎成一片光霧。
  那種踩在雲端的感覺又來了,不真實的美麗。
  
  苗苑能感覺到陳默就貼在她身後,他的呼吸很輕,幾乎沒有聲音,卻揚起了她腮邊的發。他們在一寸一寸地升高,苗苑焦慮地等待,她在期待著陳默把她的臉扳過去,然後重重地吻上她的唇,她在期待一個吻,撫平她所有的焦躁與不安。
  可是摩天輪在她的焦躁中轉過了最頂點,苗苑聽到自己的心髒在重重地跳,呼吸急促得厲害,心肺之間有尖銳的痛感,她幾乎是有些哀怨地轉過頭,陳默垂下眼簾與她對視。
  似乎永遠都會平靜的眼眸,像水一樣,細微揚起的波紋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旁觀者的錯覺。
  風動,幡動,還是我苗小和尚的心在動?
  苗苑有些絕望地半咬著嘴唇,她在想,我好像真的看不出來,我其實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心裏想什麽。
  她想要閉上眼,或者陳默就會醒悟過來,像電視裏演的那樣湊過來吻她,可是如果他不呢?
  
  苗苑微微偏過頭,試著往前探,陳默仿佛受驚似的略退了一下,於是兩個人都頓住了,苗苑委屈地抿起嘴角,她感覺到潮意正在從她的眼眶中漫出來,她快要哭了,真的,真的,快要哭了,然而陳默忽然俯下身,吻住了她。
  飽含著水汽的眼睛驀然睜大了,又緩緩合攏,眼眶中積聚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悄然的沒入到鬢發裏。
  一個吻,初時是柔軟的,仿佛試探似的輕輕摩挲,不知所措地舔舐,小心翼翼。
  苗苑細微地發著抖仿佛想逃,陳默將她壓得更緊,後背貼上水晶透明的牆,她被鎖住了,於是無從躲藏與逃離。苗苑在一瞬間被抽空了神誌,她迷茫而困惑,睜開眼,眼前隻有一團明亮的光,純淨的,透明的,屬於冬日的陽光,帶著冰涼寒氣的溫暖。
  
  陳默終於結束了試探,用舌尖啟開她的雙唇,火熱的舌頭探進來,輕微地挑動,極其小心地挑 逗著,苗苑顫抖著迎接他的進入,試著動了一下舌尖與陳默碰在一起,卻感覺到他忽然攬緊了自己的腰。
  唔……苗苑低低地嗚咽著,手指抓緊了陳默的衣角。
  接吻應該是怎樣的?要怎樣才算夠深入?為什麽唇與唇碰到一起的時候會有不受控製的心醉?
  那應該,應該是怎樣的?
  陳默忽然發現他找不到答案,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隻有觸覺分外的明顯,那些用語言形容不出的情緒在舌尖上輾轉來去,可是你要說什麽?我還想說什麽,怎麽還不夠?
  
  他於是繼續深入,不同角度,不同力度,在對方的口腔中逡巡,溫柔而粗暴。他卷起對方細軟的舌頭用力吮 吸,舌尖掃過上齶的粘膜。苗苑他懷中掙紮,仿佛推拒,可是手指卻絞得更緊,終於被逼出了細碎的呻吟。
  陳默鬆開唇,看到苗苑茫然地睜大了眼睛,渙散的瞳孔裏找不到焦距,大口地喘氣,微細發抖的身體在他懷中溫柔而綿軟,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眼神濕漉漉的,透著初遇情事的迷茫羞澀。
  陳默輕輕碰一碰她的額頭,將她攬進懷中,體溫與呼吸溫柔地攪在了一起。
  
  苗苑忽然驚醒,拉著陳默的衣領說:“陳默,你是喜歡我的吧!”
  陳默道:“當然。”
  “那,那我是你女朋友吧!”
  “對啊!”陳默啞然失笑,現在才問這個問題不覺得有點太晚了嗎?
  苗苑低頭發愣,過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道:“陳默,那你以後叫我苗苗吧!”
  陳默點了點頭,低低地叫了一聲,忽然覺得自己怎麽這麽像在養貓?
16.
抱著那麽大個兔子走在大街上,怎麽都是拉風的,其實那兔子抱著挺重的,可是苗苑就是硬撐著不肯讓陳默幫她抱,因為如果陳默抱著兔子,那就不能抱她了。苗苑看著陳默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得像迎春花一樣燦爛。
  苗苑答應了沫沫要給她買甑糕做孝敬,所以出了遊樂園就直奔著大皮院過去,那家的甑糕做得有名聲,隊排得老長,苗苑抱著大兔子和陳默親親熱熱地說著話,時間這麽呼啦啦的就飛過去了。甑糕到手,熱熱的甜甜的一團,就像捧著個熱乎乎的戀愛的心,晚飯也是在大皮院吃的,穆薩家的沙鍋,點了最有名的牛尾,湯很濃,牛尾煮得很爛。
  陳默發現苗苑還真是挺好喂的,飯量估計著也就是約等於兩隻貓,他本來還擔心這麽吃能不能吃飽,可是轉頭一看隔壁桌上的女孩子大多約等於一隻貓或者一隻雀,他於是也就釋然了。苗苑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挑食不計較,陳默記得他隊裏的三排長最近好像也在交女朋友,聽說回回吃飯都得上檔次,搞得這小子最近四處借錢。陳默這麽想著,心裏就有點憐惜,抬手蹭蹭苗苑的臉,問道:“還想吃點什麽嗎?”
  
  苗苑轉頭笑出一口小白牙:“我飽了!”
  “哦,”陳默失望: “我知道附近有家烤肉特別好吃。”
  “哦……這個……”苗苑抱著肚子鄭重思考:“我剛剛整理了下,發現這胃裏的空間啊,就像海綿裏的水,擠擠還是有的。”
  陳默看著她笑,付了賬,隨手把大兔子一隻手撈了起來,苗苑趕上一步堅定不移地搶了回來,陳默驚訝,我又不會搶你的。
  肉香就不怕巷子深,所以裏木烤肉的攤頭就在一個特別猥瑣的黑巷裏,苗苑看著大兔子白花花的毛皮內心躊躇,陳默站在巷子口逗她:這裏麵可髒。
  苗苑抬頭欲言,陳默又說,這肉可是真好吃啊!苗苑眉頭大皺,陷入了強烈的思想鬥爭中。
  陳默揉著她的頭發直笑,最後說:“我買出來給你吃啊!”
  苗苑咬著嘴角看陳默的背影消失在深巷的黑暗中。真好啊!像初戀似的。
  
  苗苑兩隻手都抱著兔子,看到肉遞過來就隻能張嘴,這肉烤得嫩,漿汁入味,羊肉的腥氣一點不見,陳默忘記問苗苑的口味,買了一大把羊肉、板筋之類最常規的東西,兩個人在巷口圍著吃。
  12月的天光下得早,六點多鍾就已經是黑漆漆的一片,夜空清朗,星辰如砂。
  陳默站在苗苑身前擋著風,圍出一個小小的溫暖的空間來,苗苑心滿意足地吃著肉,五感都被羊肉的鮮香所占滿,這果然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肉,她幸福地想。
  神在她身後探出三角形的小尾巴輕輕地戳她,小姑娘,才大多點年紀,別隨便就說一輩子。
  可惜苗苑穿得太厚,沒覺得。
  
  回去的路上看到有人在賣黃桂稠酒,也是熱熱的甜甜的一大杯,喝下去暖洋洋的,苗苑攛掇著陳默嚐一口,陳默堅貞不屈,苗苑死纏爛打,陳默說喝醉了怎麽辦?苗苑笑眯眯彎了眼,喝醉了我背你回去,剛好,強 暴你!
  陳默轉頭笑得意味深長,苗苑心裏突地一跳,做賊心虛地幹笑了兩聲,再也不敢提了。
  天太冷,陳默也不能回去太晚,於是早早地就送了苗苑回家,苗苑抱著兔子站在門口扭捏,說你們什麽時候點名熄燈啊。陳默說9點半。苗苑裝模作樣地看鍾,還有一陣兒呢,外麵冷你不到屋裏來坐坐嗎?
  苗苑燒了開水衝熱巧克力,GODIVA家的可可粉,超級死貴的一個牌子,苗苑當年抽風的時候在網上買的,一直沒舍得喝。兩個人捧著瓷杯子坐在小沙發上,下午贏來的大兔子就放在中間,很假模假式地隔著。
  
  苗苑說要看電視嗎?陳默說好的。於是五顏六色的畫麵給房間裏的家具都鍍上了一層異色的光,電視裏在放著千年不變的青春偶像劇,三個加起來年紀絕對超過一百歲的男女在演繹著青春男女的糾結故事。故事情節總是這樣的,一個自稱很平凡,別人都當她很平凡的女孩子被兩個以上的十全好男人心痛地追求,她善良,所以她猶豫不決,她高傲,所以她一邊接受幫助一邊覺得被侮辱。
  陳默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劇情,故事裏的女主角用冷若冰霜目下無塵的姿態在請求某人把一半身家送給她去救男朋友,那兩人做出痛苦的決絕的表情,吐出文雅的句子彼此攻擊。苗苑正在意馬心猿,於是看電視的姿態就裝得特別專注,陳默覺得她小鹿似的飄忽不停的受驚眼神實在可愛,忍不住逗她:“這個電視講什麽的?”
  
  “呃……哦,那個男人嘛是個很有錢的少爺,原來很喜歡這個女滴,他們還好過一陣,然後之前他讓她給甩了,其實那個女滴從來沒喜歡過他,因為那時候生活不下去才不得不留在他身邊的……”苗苑結結巴巴地描述。
  “那現在呢?”
  “現在這個男主角出事了,就是那那……個,女主的正牌男友啦!他被黑社會追殺,需要錢救命嘛,然後女主角來求他了。”苗苑感慨:“唉,其實我覺得少爺還是喜歡她的,他這就是在報複嘛,他現在怎麽會變成這樣了呢?我原來還是很挺他的,可這樣隻會把女主角越推越遠啊……”
  陳默忍不住想笑,傻乎乎的姑娘,他看著她的眼睛:“那個家夥欠了她什麽,一定要幫她救人?”
  苗苑張口結舌,愣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說道:“倒也是哦!或者,或者……她其實也就是仗著那人喜歡她啦。”
  
  其實,也沒什麽,陳默想,就讓天真的姑娘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會有這樣好心的少爺,相信有人會對她毫無理由的一往情深,相信自己有權利驕傲任性,做錯什麽都會被原諒。
  正所謂人不裝X枉少年,天真的小姑娘們做一點青春的夢,那真的沒什麽。
  可是問題是,如果她也用這種標準來要求自己……陳默覺得他的太陽穴隱隱有點疼起來,畫麵裏高大英俊家財萬貫的男二號還在拉著女人苦苦訴說。聽說成輝的老婆愛看台灣偶像劇,成天以台偶的標準要求成輝,讓成指導員不勝其煩,可是目前看來苗苑的這本戲也好不到哪裏去,陳默痛苦地想象著,如果有一天苗苑也希望他能開著跑車穿著名牌,癡癡地凝望著她的不屑一顧,以滿足小女生的自尊心……那,那……那還真是有點情何以堪啊!
  
  “你,很喜歡這種電視劇?”陳默心虛地提問。
  “無聊的時候就看看啊!”苗苑警惕,這片子清水無比,絕對不聲色啊。
  “你是不是特別想遇上個這樣的人?”陳默指著屏中某男。
  苗苑絕倒:“這怎麽可能,這種人也就是電視裏演演,現實生活中怎麽可能會存在嘛!”
  陳默長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陳默?怎麽……”苗苑心中忐忑。
  
  “時候不早了,我要走了。”陳默伸手越過長毛大兔子按到苗苑的肩膀上。
  苗苑點頭,戀戀不舍。
  所以……
  陳默看到苗苑的臉上流轉著變幻的顏色,嘴唇在陰影裏閃著光,剛剛好像聽到電視裏在說,男主角離開的時候是要吻別的。陳默想,好吧,其實這個我還能做到,而且似乎你也並不反感,不是麽。
  苗苑正專心等著他提問,一錯神,陳默已經吻了上來,這個吻比白天時來得淺,舌尖溫溫潤潤地轉過一圈,緩緩地退出來,苗苑整張臉燒得通紅,頭頂上騰騰地冒著熱氣,低了頭眼神亂飄。
  
  “我走了。”陳默笑著說。
  苗苑胡亂點頭,都忘記要送送。
  大門呀呀地打開,又砰地一聲合攏,苗苑一下子脫力倒在沙發上,電視裏的男女正在演繹著最□,神情悲切地糾纏在一起,聲聲痛哭:你聽我解釋……
  苗苑很不厚道地覺得這兩人演得真喜慶。
  
  17.
  
  第二天,苗苑抱著甑糕去店裏討好沫沫,同時講述她夢幻般的約會經曆,沫沫聽得嘰嘰咕咕直笑,說姑娘啊你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苗苑笑得甜甜的。
  附近的寫字樓趕在年前開業,咖啡店裏的生意一下子變得好起來,老板另外又招了個小廚子來幫忙,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名叫米陸,長相文氣可愛,專做意式餐點。苗苑和沫沫起初還裝了幾天淑女,可是很快發現原來剝開斯文的虛假表相,米陸在骨子裏他就是個八卦青年,於是大家認親的認親,對暗號的對暗號,很快就結成了相親相愛的對抗老板統一戰線。
  學校教得好,凡事都有其兩麵,馬克思主義哲學總是在生活中一點一滴體現著它的真理性。對於苗苑來說,過分夢幻的初次約會大大地提高了她的心理預期,於是沒過幾天,沫沫又開始聽著這姑娘抱怨……
  
  你說陳默為什麽從來不會主動給我打電話呢?
  你說陳默為什麽從來都不肯發個消息問問我現在在幹嘛呢?
  你說陳默看不到我的時候會不會想我呢?
  你說陳默他知不知道我成天老是想著他啊?
  你說我應不應該告訴陳默我老是想著他呢?
  你說陳默要是知道我老這麽想著他,他會不會就不拿我當回事兒了啊……
  你說……陳默……
  
  沫沫兩眼望天,她覺得自己就快要口吐白沫了!
  我說你要是惦記他,你就告訴他唄!
  “我不要!”苗苑埋頭對手指:“我一個姑娘,為什麽老是得我主動啊,他主動給我打個電話他會死啊!”
  “我覺得他不會死!”沫沫甜蜜地看著苗苑:“我就是覺得再這麽耗下去,你會死,囉嗦死,我也會死,被你煩死。”
  苗苑幽幽地歎了口氣,這愛情啊,還真是讓人歡喜讓人憂啊!
  愛情到底是讓人歡喜還是讓人憂,這種千古迷題暫且不要去管它,沫沫倒是覺得這談戀愛吧,要麽你就裝矜持到底,要麽你就死三八路線,你不能死三八還裝矜持,那就是損人不利己,大家都難受。
  
  苗苑眼淚汪汪地問:“沫沫,那你覺得我是個什麽路線?”
  沫沫上下瞄了兩眼,熱情洋溢地握住苗苑的手說道:“親愛的,其實做個快樂的三八也不是那麽令人悲傷的事兒!”
  苗苑咬牙!
  其實沫沫說得有道理,她也知道,要麽就一直主動著下去,陳默這人脾氣其實挺不錯也挺寵她的,要麽就徹底地煞陳默一下,讓他也知道緊張緊張心疼心疼。最無奈的是她現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一方麵她在期待,一方麵她又耐不得等待,那叫一個華麗麗的糾結啊糾結……心思繞得都快成花了。
  要不怎麽說少女情懷總是詩呢?
  那詩不都是些巨糾結又沒營養還讓人看不懂的東西?
  
  她這邊還獨自糾結著,陳默已經陷入了年終最後的忙碌,年底了大人物們都好串個門子,走動走動以示親近,於是就苦了他們這群基層幹部,接待工作一茬接著一茬,跟秋後的韭菜似的,割之不盡。陳默執掌的五隊算是精銳,支隊領導手上的一張皇牌,所以是個人過來都想現一現,折騰得上下都是嗷嗷的。
  陳默為人畢竟不如夏明朗那麽圓滑,有些事也抹不開麵子,事必躬親地跟著轉,誰也不是鐵打的,總是會累,天冷了老傷發作,跟腱上就開始隱隱地痛。晚上打電話的時候陳默正在揉腳,苗苑問到你現在在嘛,陳默就順著提了一句,苗苑頓時就上心了。
  
  苗苑念書的時候生物沒學好,研究了半天也沒搞懂跟腱具體是個什麽部位,隻是估摸著老話說的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大清早去菜場買了一隻豬蹄半斤牛筋,拿到店裏用一個電燉鍋開煮,當然還又加了點花生黃豆什麽的做配料。先前這個鍋子扔在店裏,一直也就是拿來煮點粥當宵夜吃,誰也不知道花生豬蹄熬起來會這麽香,中午來吃飯的客人們都趕著問,店裏又開發什麽新品了,這個味?
  苗苑不好意思承認這是私活,隻能厚著臉皮胡扯,說是為聖誕節準備的例份濃湯。煮了三個多小時,湯色開始變得濃稠起來,咕嘟咕嘟冒著細碎的泡泡,像牛奶似的。剛好苗苑一盒雀巢淡奶油讓米陸不小心放進了冷凍室裏,等發現了拿出來化開,就有點油水分離的意思,苗苑突發奇想倒了一些進去,攪一攪,好像還不夠味,索性又加了一支香草豆莢,於是,事情就變得有點不可收拾了。
  
  煮到快晚飯的時候,那鍋湯就成了進進出出的一個噩夢,一個客人實在是忍不住了,跑過來問。說到底什麽東西這麽香,甭管多少錢,先給我來一碗成不?
  苗苑像個葛朗台那樣睜著綠油油的眼睛瞧著他,倍兒哀怨心酸的小樣子,沫沫做主大手一揮,硬生生搶走了小半鍋。
  沫沫和米路舔著碗底感慨萬端,沫沫說:“苗苗啊,其實我有時候瞧著你們家陳默有點沒心沒肺的,你要不然明天也給他補補?”
  苗苑陰惻惻地舉起蛋糕刀,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沫沫尖笑著躲到米路身後。
  苗苑眼看著這不能再煮了,這一窩裏全是狼,急匆匆地用一個保溫筒裝了落荒而逃,沫沫追到門口笑:“苗苗,你考慮一下變個性娶我啊!”
  米路跟著起哄:“苗苗考慮一下不變性就能娶我!”
  苗苑咬牙切齒,遠遠地給他們豎起一根中指,沫沫笑得喘不過氣,右手一揚,給她一個OK的手勢,苗苑登時絕倒。
  
  今天門口站崗的是一個吃過苗苑蛋糕的士兵,嘴巴極甜地叫著嫂子,幫忙給隊長打電話。陳默的聲音在電話顯得有些匆忙,問有什麽事兒,我馬上要開會,大家都在等。
  苗苑心裏頓時有點空,隻是說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你過來拿一下就行,我馬上就走。
  陳默說了聲好的,哢嗒一下就掛了電話。
  苗苑握著聽筒愣了三秒鍾,方才一路走過來如火的熱情熄了一半。
  陳默來得很快,一路跑得急,頭發上都冒著熱氣,苗苑把保溫筒遞給他,說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陳默點點頭,低聲說了句謝謝轉身就走了,苗苑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往裏看,一直看到陳默跑進了辦公大樓裏最終消失不見。
  他沒回過頭,苗苑悵然若失。
18.
  
  陳默正趕著要開的是一個連排長會議,也算是年終總結承往開來,有關於廢話的鼓動工作成輝為他承擔了一大部分,可是明年的訓練計劃訓練要求這一係列實質性的問題,畢竟還是要他自己公布。陳默把表格列出來,連排長們看了卻直皺眉,說這訓練要求太重了戰士們達不到反而打擊積極性。陳默自認為他的讓步已經很大了,一番據理力爭,到最後也隻能各退一步,雖然達成了最後的協議,可心裏也都留了點疙瘩。
  散了會,成輝搭著陳默的肩膀往辦公室裏走,一路勸解。他是老指導員了,經驗豐富,支隊領導專門調了過來給陳默配合工作,陳默這人表麵上瞧著傲氣,但其實真要相處起來人也挺不錯,成輝一直都很照顧他。
  
  陳默聽了半天頗為誠懇地看著成輝說:“我真覺得這個訓練計劃不重。”
  成輝苦笑:“你不能拿你們那兒跟這兒比,那就不是一回事兒,而且吧,這訓練工作它是要講技巧講接受能力的,這就不能簡單粗暴地訂條條框框。你比如說吧,要是一個戰士他怕子彈,上了實彈射擊就想躲,你說這怎麽硬練吧,你就是得慢慢化解……”
  “這好辦啊!”
  成輝詫異。
  “你把他綁在靶子上貼邊打一圈,一百發子彈打下來,差不多就不怕了。” 陳默的神色淡淡的。
  成輝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你,你不要胡說八道的。”
  
  “我沒胡說,真就是這麽幹的。”
  成輝頓時傻了,眼睛眨巴了半天,忽然急得跳起來:“陳默,我可警告你,在這兒你可千萬不能這麽幹,你要知道現在的兵可金貴,都是二十掛零的小夥子,家裏是獨苗,你要是把人嚇出個好歹來,他爹媽可饒不了咱們。”
  陳默苦笑著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成輝還是不放心,緊跟著他進了辦公室,雙手撐在陳默辦公桌上鄭重其事地交待:“陳默,你一定要按照規章製度來,你原來那一套在這裏行不通。”
  “我知道,知道,真的……”陳默懊惱,一時失言捅了馬蜂窩,眼角的餘光掃到桌上一個淡藍色的保溫筒,連忙打岔說道:“老成,喝湯嗎?我女朋友煮的。”
  
  成輝一愣:“你小子真有女朋友了?”
  “對啊,上次來過隊裏的,你忘了啊?”辦公室裏沒有碗,陳默拿了個煮泡麵用的微波爐盒子出來,保溫筒的蓋子一旋開,奇香一散,兩個男人都愣了一愣。
  “就上次來送蛋糕的小丫頭?”成輝咽了口湯,唏噓不已。
  “是啊!”
  “可以嘛,小子,我本來還擔心你這脾氣怕是不好找人,想不到很會挑嘛,模樣整齊,手藝又好。”成輝嘖嘖稱讚。
  
  陳默找了個勺子捧著保溫筒慢慢地咽,這湯熬了一整天又燜了好幾個小時,筋肉全化了,花生和黃豆入口即化,湯汁裏帶著一股濃厚的奶香,陳默家裏是保姆做飯,關中人民熱情幹脆,燒菜做飯都講究一個實在,從來沒有人像苗苑這樣用漫長的時間凝起來給他熬一鍋湯。
  “哎,這麽好的媳婦怎麽讓你給騙上手的?”成輝調笑著,把空碗還給他。
  “撿的。”陳默笑道。
  “哎,看把你得瑟得,我怎麽撿不到這種好事兒?”成輝擺擺手:“回家了,跟弟妹說,她這湯我分著喝了,算我欠她一個情,今後你要是敢欺負她啊,我饒不了你。”
  陳默失笑。
  
  陳默把手機拿在手裏有點猶豫,算算時間苗苑大概已經睡了,現在打電話過去不知道會不會吵醒她,叮咚一響,一條短消息傳了過來,陳默點開一看。
  “陳默,好不好吃你也要跟我說一聲吧!”
  還沒睡?陳默也懶得回複,直接撥了回去。
  苗苑已經在床上翻來翻去地氣了一個小時,氣得她怎麽想就是睡不著,氣急敗壞地就把消息給發出去了,沒想到直接電話就追過來了,苗苑心頭更是火起,你不是挺有空嗎,手機不就在你身邊嗎,你主動給我打個電話發個消息你會死啊!!
  苗苑憤憤然地接電話:“喂!找誰?”
  你這個死狗男人!!
  人家是咬人的狗不會叫,你何止是不會叫,你都死……
  
  陳默被她那火氣衝得一愣,壓低了嗓子柔聲道:“苗苗?”
  苗苑抽了抽鼻子,一下子敗下陣來:“啊,有事兒嗎?”
  悍女苗苑在她身後探出頭,鄙視她:你就賤吧!
  淑女苗苑溫柔地瑟縮著:可是,可是……
  苗苑揮一揮手,把兩個苗苑都打碎:“湯喝了嗎?”
  “喝了!”
  “好喝嗎?”
  “好喝!”
  
  “好喝你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發個消息能耽誤你多少工夫啊,你不知道我在這邊等著嘛,我……我還以為你嫌不好喝都扔了呢……才不肯搭理我……”苗苑覺得委屈,說到最後還是哽咽了。
  陳默啞然:“我,那個會剛剛開完,剛喝完,真的,挺好的,剛才老成還說他從來沒喝過這麽好喝的湯呢!真的!”
  “你分給他了?”苗苑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燉了一整天,自己都沒有舍得喝,本來還打算多燉點,陳默晚上喝一點,明天還有一份,沒想到別人渾不當個事,一轉身就呼朋引伴地給分了。
  “是啊,剛好他在,就分了一半給他,苗苗你說你哭什麽呢,你給我送東西我怎麽可能會不喜歡呢?誰給我送東西我都會喜歡的,更何況是你,對吧?”陳默不明就裏還在試圖勸解,自然不知道自己這是火上加油。
  苗苑聽著心裏頭一層一層地涼下去,掛了電話,撲進床裏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
  死陳默,爛陳默,這小子分明就是拿我當路人!!
  
  第二天,苗苑眼泡腫腫地回到店裏哭訴,大清早沒什麽客人,三個八人圍成一團頭碰頭,苗苑細說從頭,聽得兩人點頭不迭,唏噓不已,最後得出的結論還是苗苑在前麵的追求過程中太過熱情主動,讓死狗男人產生了思維上的惰性,以至於現在他在戰略上藐視了你,在戰術上輕視了你,所以綜上所述還是一句話:女孩子不能太上趕著。
  “沫沫,你說陳默是不是很過分!!”苗苑握拳。
  “絕對的!”沫沫跟著握拳。
  “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給他一點教訓,讓他知道忽視我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苗苑舉起手。
  沫沫和米陸做狗腿狀鼓掌:女俠加油。
  於是冷戰問題就這麽單方麵地確定了下來。
  
  第一天晚上陳默在看文件的時候專門把手機放在了桌子上,等他差不多看得眼睛有點酸的時候,發現已經很晚了。陳默困惑地想,難道還沒消氣?
  第二天上午,陳默去監督士兵訓練,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揣到了兜裏,苗苗似乎是生氣了,要是打電話再沒人接恐怕得怒,可是這一天都風平浪靜。到晚上陳默開始猶豫是不是應該給苗苑打個電話,可是一想到苗苑在生氣他就頭疼,他對生氣的人從來沒有勸解的經驗,更別說是生氣的女人,最要命的還是自己女朋友,一個從理論上實際意義來說他就得對她好的人,得哄著,寵著,不讓她難過傷心。
  陳默覺得,算了吧,不會說話的還是少說兩句吧,等她氣消了自然會聯絡的。
  於是,就這麽拖了下來,年底了,安全工作要抓緊,戰士們想家的情緒多,成天的大錯沒有小錯不斷,陳默最不耐煩這種瑣碎的事,可是偏偏又逃不掉,心思被雜事占得多了,能想到苗苑的時候就更少了,三兩天的工夫,一晃就沒了。
  
  而這個時候,可憐的苗苑已經自己把自己逼上了高台!
  她架子搭得太大,爬得太高,本想拿喬過過癮,沒想到陳默不吃她這一套,現在高處不勝寒,可是回頭一看梯子都沒了!
  苗苑欲哭無淚。
  
  19.

  低氣壓,絕對的低氣壓,全場!
  最近整個“人間”的工作人員都感覺到了苗苑的那種哀怨的心情,沫沫每天兩次地對苗苑說丫頭啊,這天已經夠冷了,咱別雪上加霜了成不?
  店裏的熟客一天無數次地提問,怎麽最近的蛋糕有點苦?
  苗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米陸和沫沫齊齊地一抖,不約而同地感覺到,這日子沒法過了。
  米陸小心翼翼地溜過去和苗苑商量,說他依稀記得有個高中同學目前正在當兵,好像就是武警,在本地,要不然讓他去借線搭個橋,敲敲邊鼓??
  苗苑呆滯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訊息很複雜,米陸愣了半天沒回過神,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求救似的回頭看了沫沫一眼,沫姑娘無奈地一攤手。
  
  生意好,店裏的原料周轉得就快,米陸做批薩的奶酪快沒了,苗苑做提拉米蘇的原料也差不多了,原本這種采購工作男生一個人去扛一下就成,不過鑒於苗苑的心情問題,沫沫還是很大度地表示她可以一個人看店,讓苗苑跟著出去散散心,畢竟當初那個愚蠢的冷戰決定她也曾踴躍地支持過,這讓善良的沫姑娘心裏充滿了負罪感。
  兩個人擠著公交車去了大超巿,一路上苗苑被人擠了無數次,撞進米陸的懷抱中N次,苗苑心情恍惚,暗自傷心於她居然沒有跟陳默一起擠過公交車。好不容易擠到了沃爾瑪,苗苑驚訝的發現今天馬斯卡彭搞特價,59塊9一盒,有生以來最低價,苗苑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她異常豪邁地買下了十盒,決定趁著聖誕節搞個“提拉米蘇——天堂的滋味”特賣之類的。
  當然,趁著東西便宜她也給自己買了一盒,可是,可是,一個人想做提拉米蘇,居然會是馬斯卡彭特價這麽不浪漫的理由……苗苑忽然地,又心酸了。
  
  米陸嘴角抽搐地看著苗苑手裏捧著一大盒奶酪發呆,臉上似悲似喜,四十五度角純潔地望天,那叫一個明媚的憂傷。好在發呆這個事跟發情一樣,你不去搭理她,時候到了總是會結束的,苗苑手酸了也就緩過來了。兩個人大包小包地扛了東西出門,苗苑看著幾個警察往東邊不自覺眼睛就跟著走了,雖然不是一個色兒的,好歹都是製服,苗苑悲憤地意識到她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製服控。
  可是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街角的深處卻好像真的站了幾個穿深綠軍裝的人,苗苑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走過去,米陸一錯眼的工夫就跟丟了人,扛著大箱的奶酪滿廣場地找,好不容易把人給撈著了,氣急敗壞地追上去。
  往裏麵走,繞進大商場背後的窄巷裏,有幾個身穿武警製服的士兵在拉著警戒線,苗苑想上去打聽,被人冷淡地瞪了一眼,嚇得又縮了回來。米陸追上去一看又有點不忍心,眼睛一掃倒又樂了,他那個高中同學,剛剛上午還念叨的,現在赫然站在麵前,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年輕小夥子都愛在姑娘麵前顯擺,於是,當下的,米陸二話不說就上去套近乎了。
  
  老同學相見當然是歡喜的,米陸寒暄了兩句開始打聽八卦,高中同學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說:“裏麵有人綁著炸藥劫持人質。”
  啊……米陸和苗苑兩個人嘴巴齊齊一張。
  “沒想到吧,跟你們講,這邊地方偏,你繞到前麵看看,人都堵在那邊,多得都擠不動了,全是圍著看的。不過外麵幾條街都封鎖了,隻進不出,消息不能擴散呐,要不然整個城都要驚動了。”高中同學頗為神氣地挺了挺胸。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八男八女馬上把頭湊近了。
  “我們過來得急也沒聽明白什麽的,好像是情殺吧,聽說騙財騙色的什麽的,具體也不清楚……”高中同學壓著嗓子正在附耳,就聽得後麵一聲暴喝:“隋波,你在幹嘛呢!”
  高中同學隋波嚇得瞬間立正,結結巴巴地回答:“沒沒,沒幹嘛!”
  苗苑和米陸哀怨地看著一個一毛二慢慢地走過來,齊刷刷的對這個打擾了他們八卦的男人致以革命的鄙視,可沒想一毛二看到苗苑之後臉色突變,馬上變得親切又客氣,熱情洋溢地叫了一聲:“嫂子!”
  
  苗苑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啥時候有了個這麽威風的小叔子。
  一毛二笑道:“嫂子不認識我了吧,上次您來隊裏送蛋糕,我就在旁邊幫您切來著,您還特別給我留了一大塊呢!”
  “噢噢……”苗苑做恍然大悟狀:“你你,是你……”
  “對啊!”一毛二欣慰地笑了。
  苗苑鬆了口氣,心想,我其實還是沒認出來,然而她湊近些,做出特別關心的樣子來:“那,你們在這兒幹嘛呢?”
  “是這樣的,嫂子,簡單跟您說吧,其實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那邊樓裏一個女的,跟一男的談戀愛,那男的有老婆,家裏老婆鬧得雞飛狗跳得要自殺,然後那男的現在大概做生意也不成了吧,那女的也不要他了,反正現在就是家破人亡。”
  
  “然後呢?”苗苑心中陡然對歹徒起了濃濃的同情之心。
  “我們懷疑他就是想去幹掉她的,運氣不好人不在,他身上炸藥讓保安給發現了,現在劫了幾個人質在手上,跟瘋了似的,硬要我們把那女的送過去給他。”一毛二眉頭皺得死死的:“聽刑警那邊說已經有人快沒氣了。”
  苗苑心口一涼,對歹徒的同情心煙消雲散。
  “可這是刑事案件啊,你們怎麽會在這兒?”米陸不解。
  “他有炸藥啊,直接啟動的就是反恐預案嘛,咱們五隊是快反,這不就拉過來了,”一毛二掩不住臉上的自豪:“隊長還在裏麵跟刑警大隊的在開會呢,這年頭啊,橫的怕愣的,愣的就怕這不要命的。”
  苗苑聽著愣愣的,忽然意識到她的陳默就在這條黃線裏麵,莫名其妙地就緊張了起來。
  
  兩個穿便衣的警官從巷子深處走出來,經過一毛二的時候拍了拍他肩膀,三個人草草對話了幾句,滿臉都是無奈,神色凝重,苗苑覺得緊張,在寒風中冷得瑟瑟發抖,可是卻不舍得走,跟米陸兩個抱著肩直跺腳。
  一毛二忽然叫了一聲:“隊長?”
  苗苑馬上抬頭看,陳默跟幾個穿警服的人從一邊巷子裏走出來,往對麵的高樓裏去,苗苑急著揮手,大聲地喊叫:“陳默?!”
  陳默偏頭往這邊看一眼,往前走了兩步之後與身邊的警察打了個招呼,轉身跑了過來。
  “你怎麽會在這兒?”陳默隔著黃線站立。
  “我過來買東西。”苗苑把手伸過去夠他。
  “嗯,呆在這兒,別亂跑。”觸手冰涼,陳默嗬了口氣,把苗苑的手指握到掌心裏搓了搓。
  苗苑瞬間眼眶一熱,哽咽著:“你不會有事兒吧!”
  “沒事,你放心,就呆在這兒,別亂跑。”陳默隨手指了個士兵:“看住她,別讓她亂走。”他回頭看一毛二:“正好你跟我上去一趟。”
  苗苑眼巴巴地看著陳默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我真的不能進去嗎?”苗苑哀求哨兵。
  小兵衝著她嘿嘿地笑,苗苑黯然神傷地蹲在牆角,等了一會兒,剛才那個一毛二像被火燒著了似的衝出來,隋波在他身後嚷:“幹嘛去,三排長!”
  “去拿槍,幫隊長去拿槍。”
  隋波連同身邊的幾個小兵齊齊一愣,苗苑嚇得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
  槍?為什麽陳默需要槍?
  
  一毛二回來的時候抱著一個長條形的盒子,苗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玩意兒,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它,苗苑急得六神無主團團轉,米陸扶著她的肩膀用力拍了兩下,苗苑歎著氣。
  不一會兒,前方傳來一聲模糊的槍響,悠長的,幾乎帶著一點愴然的回音,那是狙擊子彈劃出的風聲。
  苗苑驚得整個人又是一跳。
  隋波看不下去,靠過去安慰她:“你放心,隊長那槍法,跟神一樣,他開槍就沒有不中的,這事兒一準就解決了。”
  啊……苗苑茫然地轉轉頭,所以,所以這就是說,陳默剛才,剛剛這就殺了個人??
  她忽然覺得這事特別不真實。
20.
  
  巷子裏來來往往的人一下子多起來,穿著各種各樣製服的人來回奔走,苗苑他們被擠到了牆邊去,她木然地看著前麵一個個人影像紙片兒似的晃來晃去,救護車開進來停在巷子口上,幾個神色驚惶的男女被警察簇擁著送到救護車上,當然,也有些是被抬出來的。
  苗苑聽到身邊有兩個便衣在抽著煙說話。
  “就那個,就那家夥?”
  “對對,就那個,看到沒?第二個抬出來的,一槍爆頭,稀碎,帥!”
  “真功夫……剛看到特警那邊,那臉色,嘿,傻了吧!”
  “人家那出身就不一樣,聽說是在西邊呆過的,五年……”那人頓了頓,做了個刀切的手勢:“兩百多個。”
  “吹吧……唬小孩呢?”另外那人明顯不信。
  “哎,你別不信啊,就給他去個零那也是人命呐!”
  
  苗苑不自覺轉過頭去看,第二個抬出來的,剛好從她麵前經過,單架上血跡斑斑,腦漿迸裂……
  苗苑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扶著牆吐得天昏地暗。
  一毛二跟著清場的武警走過來,隋波連忙拽住他追問:“三排長,裏麵怎麽回事兒?”
  三排長興奮得聲音都有點抖:“你們不知道,咱們隊長,無敵了我跟你說,公安那邊派了三個狙擊手,愣是不敢開槍,人家那瘋子能等你麽?都狗急跳牆了。然後,然後咱們隊長過去,借人家狙擊手的槍瞄了瞄,當場,連個咯噔都不帶打的,就說沒問題。公安特警那個秦隊,當場就傻了,說陳隊長你不要玩笑。咱隊長那表情,你們是沒看到,那叫一個鎮定,說那把我的槍拿過來,用自己的槍絕對沒問題。然後我把槍送過去,十分鍾,最多就瞄了十分鍾,一槍!隊長開完槍就站起來了,連看都不帶多看一眼的,說沒問題了,你們過去吧!”
  
  隋波他們幾個小兵一個個都流露出極度癡迷崇拜的神情,苗苑慘白著一張臉把手機拽出來打電話,電話通了沒兩下又被按了。
  三排長見狀馬上過來解釋說:“隊長剛剛讓公安那邊拉走了,估計還有點什麽事要處理,嫂子你別急,要不跟我們一起回隊裏,隊長辦完事一準得回來。”
  苗苑腦子裏一片空白,就想見陳默,現在誰給她一個準話,她就會跟誰走,迷迷糊糊的就坐上武警的車給一起拉回了駐地。等到了門口她才醒悟了些,堅持不肯到裏麵去等,寧願在哨兵崗亭裏呆著,沒什麽別的理由,她就是想早點看到陳默,如果陳默回來還有別的事要幹呢?他一準就去忙別的去了,她得在大門口堵他。
  苗苑坐在哨兵室裏,手指僵硬地給陳默發了一條短信:什麽時候回來,我在你駐地門口。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消息回複,苗苑激動得手指發抖,點開之後長長地鬆了口氣。
  陳默說:馬上。
  
  死狗男人也有死狗男人的優點,比如說,他們從來不說謊,他們從來不敷衍,所以當陳默說馬上,那匹馬總是跑得特別快,一會兒就上來了。沒過幾分鍾苗苑就看著一輛警車閃著燈從街口開過來。陳默提槍下車,跟前麵駕駛座的人揮手致意,還沒來得及轉身,苗苑已經衝過來抱住了他。
  陳默被她撞得一愣,張開手,緩了一下才放到她頭發上,一下一下緩慢地撫著:“怎麽了?沒事兒,啊……”
  陳默心想,她大概是嚇壞了,忽然發現自己的男朋友是個劊子手,是個拿槍的人,手上染著血,甚至剛剛才殺過一個人,她應該是嚇壞了。
  身後的警車發出響亮的喇叭聲,警官先生搖下車窗衝著他戲謔地笑。
  陳默一腳踹在車門上,發出沉重的響聲。
  
  苗苑抬起頭來看他,眼眶裏含了淚,晶光閃爍,單純而無辜。陳默安靜地幫她擦了擦臉,苗苑按住他的手。
  “陳默……”苗苑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怎麽了?那個,有什麽事我們……”陳默覺得有點難堪,該死的公安還賴在旁邊看好戲不肯走,大門口的哨兵已經止不住地拿眼睛瞄了過來。
  “陳默,我覺得,我就是覺得……你現在想吃什麽,給你做。”苗苑忽然順過了思維。
  啊?!陳默莫名其妙。
  “我剛剛看到那個……那個人了,太惡心了,你一定難受死了,那幫公安局的怎麽這麽沒用啊,我納稅養他們連個槍都不會開,還要你……”苗苑思路轉回來,馬上憤憤然說個不停,陳默聽到身後一陣輪胎與地麵的摩擦聲,看好戲的警官先生已經黯然而去。
  “陳默,你想吃什麽嗎?我剛剛買到一種特別好的奶酪,我可以給你烤巧克力蛋糕吃,我們去吃點好東西……然後就好了,你別害怕……”苗苑發現陳默一直不說話,慢慢地放低了聲音:“陳默,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沒有。”
  
  陳默低頭看著這姑娘皺著眉喋喋不休,她對他說,陳默你別害怕,多荒唐的一件事,讓他怔愣著轉不過神。
  她在可憐他,她說我都惡心死了你一定更難受,她說那些人怎麽這麽沒用啊,居然還要你去,她真心氣憤,心疼憐憫。陳默輕輕咳了一聲,這是陌生的情緒,他從來沒有遭遇過,這讓他不知所措。
  苗苑馬上驚覺:“陳默,你冷嗎?”
  “跟我走!”陳默握住她的手,拉著苗苑往宿舍樓那邊走。
  這是個非常神奇的時刻,陳默在心裏想,他一隻手裏拿著槍,這支槍裏剛剛射出過一發子彈要了一個人的命,而另一隻手卻握著一個女孩,單純而美好的,幹淨的,女孩子,在她的生命中可能從來沒有想象過殺戮與死亡。
  而他卻用兩隻手把這兩者連到了一起,一些異常的情緒在心中翻湧,讓他有種急切的衝動想要做一些事。
  
  苗苑被陳默拽著走,陳默走得很急,她幾乎追不上,可是手指被陳默緊緊地攥在掌心的感覺是安穩的,她跟著他奔跑起來。陳默在走進宿舍大樓的瞬間用一隻手攬住了苗苑,呼吸熱熱地打在她耳畔。
  他說:“我想抱抱你。”
  苗苑震驚地轉過頭,張口結舌。
  “行嗎?”陳默盯著她的眼睛。
  苗苑忽然覺得整個人都暈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結結巴巴地說道:“陳,陳默,你不覺得,這太,太快了點嗎?”
  “不行嗎?”
  神誌!神誌!!
  苗苑在強迫自己清醒點,可是腳上在發軟,胸口蠢蠢欲動,陳默專注的眼神好像能生吞了她,苗苑虛弱地點了點頭:“可以。”
  陳默把她攔腰抱了起來,苗苑嚇得差點叫出聲,雙手抱住了陳默的脖子。
  
  柔軟的,溫熱的,輕微發抖的身體,擁在懷裏,像一隻鴿子,又或者,另一個心髒……
  
  走到門口,陳默拿鑰匙開鎖,抬腳踢開門,苗苑的腳尖剛著地又被他撈了回來,抱在懷中親吻,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
  沒有什麽理由,沒有什麽原因,仿佛除了這個再沒有別的事可幹,嘴唇還是冰涼的,於是口腔裏更顯得火熱,陳默的舌尖鑽進去,靈活而有力,糾纏輾轉,苗苑跟不上他,脫力地掙紮,而後順從,連靈魂都被吸走。
  有很多的回憶都在閃,而嘴唇和舌尖傳來溫熱綿軟的觸感,帶著巧克力的香味,甜蜜無比。
  陳默莫名地想起他第一次的實戰任務,走私販軍火的一群人,反抗起來比一般人要厲害得多,陳默不知道他是走運還是背氣,他被安排在邊角,可是對方被打散了,全湧到他這邊想逃命。
  他一次打光了一個狙擊彈夾,初次經曆的新人回去了之後多少都有點反應,有人失眠,有人嘔吐,有人暴躁不安,隻有他最平靜,鄭楷問他有什麽感覺,陳默說我不知道,我應該要怎麽樣?
  從那時起,夏明朗就說他心冷手黑,目的明確,天生就幹這一行的料。
  
  偶爾回想起來,陳默發現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一向都比別人晚熟,情緒鈍感,卻更克製忍耐,因為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應該的,所以唯有保持冷靜,冷眼旁觀。於是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陳默,你怕不怕?
  陳默,你怕不怕?
  有人在為你心疼,有人不再當你是武器,有人不再把這當成是你理所當然的工作。
  她說,我給你做點好吃的吧,然後,你一定會好點兒。
  美好的食物,溫暖的懷抱,我們的生命還需要什麽別的嗎?
  舌尖碾過光潤的嘴唇,卷起柔軟的舌頭用力吮吸,他聽到她嗚咽的細微呻吟。
  真想把你就這麽吃掉。
  陳默模糊地想著。
  
  苗苑完全頭重腳輕,腦子裏缺氧得厲害,她呼吸急促,臉紅心跳,陳默放開她的時候自己也覺得暈眩,他一手撐著牆,一手把苗苑抱在懷中。
  那個嬌小的身體在瑟瑟地發著抖,房間裏沒開暖氣,屋子裏冷得堅硬,激情退去後的低溫更讓人難耐,陳默把暖氣開到了最大,貼著牆坐到地板上,他拉開大衣把苗苑包了進去。
  苗苑慢慢回過神,眼神水汪汪的,拉著他的衣服低聲說:“陳默……”
  陳默豎起一根手指按在她嘴唇上。
  安靜,別說話,什麽都別再說。
  語言是我所不擅長的,我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要說什麽,不應該說什麽,我現在不想說話。
  陳默把苗苑的腦袋按到自己胸口,拉嚴衣角抱緊她。
  “乖,再讓我抱一會。”陳默說。
  苗苑眨了眨眼,伸出手在衣服底下抱住陳默。
  
  陳默閉上眼,眼前劃過一道血光。可能真的是老了,以前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他就能忘記剛才那張破碎的臉,可是現在,他已經想了第三次。又或者是因為一年多沒有真正開過槍了,他已經開始不習慣。
  苗苑安靜地靠在他懷裏,像一隻靜憩的貓,胸口貼得很近,他可以感覺到她心跳的頻率,很熱鬧地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這是個缺乏鍛煉的懶惰的小家夥。
  暖氣片在盡職地工作著,房間裏的溫度漸漸升高,苗苑的臉上暈開了血色,像一個糖分充足的蘋果。
  “陳默?”她不安分地動了動,把臉揚起來。
  “怎麽了?”陳默把手臂繞過她的脖子,挑高她的下巴親吻,陳默發現他很喜歡幹這件事,剛好,這也是他獨有的權利和義務,他對此很滿意。
  “唔……”苗苑被他糾纏了一會兒,狼狽地掙脫,她臉若紅霞目光閃爍:“陳默,你不是,你不是說,你……”的
  “怎麽了?”陳默用手背蹭她的臉,看到外麵的天色已黑才反應過來:“你餓了嗎?要不要帶你出去吃飯?”
  呃??!!
  苗苑傻愣愣的看著他。
  
  “你,你不是說你要……要抱我嗎?”苗苑一時轉不過神。
  “我不是一直抱著你嗎?”陳默笑著親親她的鼻子:“傻了啊,我把你弄傻了?”
  “不是……”苗苑錯愕:“你是真不知道,還是……”
  子啊!請快點把我帶走吧!天哪,我沒臉活下去了!苗苑臉上噌的一下飆到血紅,陳默捧著她的臉,困惑不已:“你怎麽了?很熱嗎?”
  嗚……
  苗苑一頭紮進陳默懷裏,天哪,地啊,我怎麽會犯這種錯誤,迎風流淚,如夢似幻,風中零亂了我都!!
  “怎麽了,怎麽了?”陳默把手指插到她頭發裏慢慢地順著。
  “沒什麽!”苗苑悲切地強裝鎮定。
  “怎麽?”
  “沒什麽,一點誤會。”
  “我要抱你有什麽好誤會的?”
  苗苑兩眼一黑,馬上聰明地轉了一個話題:“陳默,我餓了。”
  
  陳默果然中計:“嗯,你想吃點什麽?”
  “我想吃樊記的肉夾饃。”
  陳默無奈地望天,說:“你可不可以有點追求?”
  苗苑羞澀:“其實我主要是想喝他們家的黃桂稠酒。”
  陳默警惕地看著她。
  “你陪我一起喝好不好?”苗苑試圖用拋媚眼的方式誘惑。
  “不行。”陳默堅定不移地拒絕。
  “就喝一口,那東西其實沒什麽酒氣的。”苗苑不拋棄不放棄。
  “看我暈過去很好玩嗎?”陳默故意瞪她。
  苗苑低頭對手指,半晌,不要命地點個頭:“嗯!”
  “這樣啊!”陳默抱著苗苑站起來,看著她笑笑:“就不給你玩。”
  苗苑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半天,他他他,陳默他……他居然調戲她??
  
  陳默還了槍,帶苗苑出門覓食,到最後樊記肉夾饃買了,黃桂稠酒也買了,當然陳默還是堅持了原則沒有喝,不過當然還不止這些,他們又開車去一真樓吃了小炒泡饃。苗苑驚歎於陳默無底洞似的食量,陳默淡定地咳嗽一聲,心想今時早就不如往日了。
  於是,一場單方麵的冷戰,在另一個單方麵都沒到感受到的情況下,莫名其妙地停止了,苗苑回頭想想就覺得自己特傻,沒事自己繞自己,天蠶絲綁了一層又一層,作繭自縛,人家還渾然不當個事,人家其實,也就是沒拿你這點脾氣當成個事。
  苗苑挽著陳默的手走在西安狹窄的小巷子裏,兩邊是紅火的生意人家,麵食和烤肉的香味裏透出最真實平凡的幸福氣息。苗苑看到前麵有人在排長隊,就興致勃勃地拖了陳默過去看,原來是老字號的臘羊肉店,苗苑突發奇想,說買回去給米陸做批薩,反正培根和臘肉不也是一家親戚?陳默事不關己隨她去折騰,其實苗苑就是很十三點地喜歡跟陳默一起排隊。
  有時候我們會發現,愛情真是個非常奇妙的東西,她會讓時間變得很長又很短,讓人忽然很聰明又忽然間笨得不可理喻。
  
  愛情是忽然有那麽一個人,他一頭撞進來,把你的心當成他家的老房子,他在裏麵動手動腳,每一下都牽著你的心尖疼。從你第一次看著他的眼睛,你就已確定自己逃不掉。
  他做什麽都是特別的,隨便說一句話,你聽來就好像是天籟,隻要他對著你笑,就好像這個世界都開滿了花,如果他不看你,整個世界就失去了顏色。
  陳默那天晚上回去了之後,又從槍房裏把槍取了出來,他在黑暗中閉上眼,把槍拆散,一個一個零件撫摸過去,慢慢拚裝,冰冷的金屬觸到指尖的感覺異常的熟悉而安穩,那是與親吻完全不同的感覺,親吻是火熱的,慌亂的,焦躁的,貪婪而不知滿足……
  陳默有點害怕那個自己。
  陳默覺得這真是個奇怪的事,他把最危險的凶器當成安定的源泉,卻對最甜蜜的姑娘心懷忐忑。
22.
  
  苗苑和陳默分開的時候大約是晚上九點多,她看著時間還早,順便過去店裏幫忙關門,沫姑娘和米兄熱情地接待了她。收拾好店子出門,苗苑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看著沫沫:“今天晚上陪我睡麽?”
  米陸在背後嗷地一聲叫出來:“苗苗你真打算變了性娶她啦!”
  沫沫抬手推他:“邊兒去,咱倆在一起再怎麽著也是我比較T吧,有點眼力行不行?”
  米陸嘿嘿一笑:“沒看出來。”
  沫沫劈手刀向他一揮:“再煩,再煩上了你。”
  米陸眉毛一挑,笑得異常有腔調:“NOW?”
  沫沫拎著包追出去打了十米遠,苗苑站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鬧,沫沫站在街心裏指著落荒而逃的米陸罵:“別讓我再看到你!小子!”
  米陸遠遠的笑聲傳過來:“大寶明天見,大寶天天見。”
  沫沫氣得七竅生煙。
  
  “行了,你幹嘛老招他。”苗苑笑著過去拽沫沫。
  “哎,你講點理好不好,是我招他嗎?是他招我好好不?”沫沫氣結。
  苗苑咬著嘴角樂,笑得意味深長。
  沫沫警惕地看著她:“苗,你想什麽呢?一臉□的表情。”
  苗苑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的:“在想,你和米陸的,與□有關的事兒。”
  沫沫提著包又打了過去,苗苑驚叫一聲,扭頭就跑,一路跑回家兩個人都累得氣喘籲籲的,好在屋子裏暖氣還夠,雙雙直挺挺地跳到了床上,挺屍!沫沫一手搭著床邊那隻超級巨型兔:“什麽時候買的?我怎麽不知道。”
  “就是上次遊樂場裏,陳默贏的。”
  沫沫嘴巴一張,噢!乖乖!
  
  “說到陳默,你跟他和好了嗎?米陸那小子今天回來說,你們兩個在大庭廣眾之下執手相對淚眼,竟無語而凝噎。”
  “算是,和好了吧。”苗苑有些猶豫的:“其實我現在覺得冷戰這個事,現在想想,真的特別沒意義。”
  “對,我也覺得沒意義。”沫沫心中哀歎,姑娘,你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其實說什麽和不和好的,也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在想想罷了,其實陳默一點都沒覺得。”苗苑仰麵躺著,看著天花板,語氣軟軟的帶著些南邊小女子的柔和婉約。
  “我現在覺得,之前是我想錯了,你說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怎麽會不惦記呢?愛一個人,不是就得成天地想著他,想接近他,想拉著他的手,想要抱著他,想永遠都不分開,這才是愛情啊!”
  “那你覺得陳默他不喜歡你?”沫沫說道。
  
  “我覺得他是喜歡的,他至少不討厭吧!可是除這之外可能也就這樣了,沫沫,我想我真的不能去怪他為什麽不能老想著我,為什麽不會像別的男人追女朋友那樣一天打好幾個電話,催著她見麵。人家對你的愛就是那麽多,你急也沒有用,他自己也沒辦法給你變多點出來,你越著急,他越煩。我在這邊急得吃不好睡不香的,我成天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他其實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他今天根本不知道我生過氣。真的,我現在覺得我之前那些小心思特別的沒意思。”苗苑委屈的哽咽著,抬起手擦眼角,手背上濕濕的。
  半晌,沫沫歎息:“姑娘啊,那你現在決定怎麽辦呢?”
  “也不怎麽辦,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也不想折騰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搶也沒用。”
  “其實我倒覺得陳默對你還是挺好的。”
  “是啊,”苗苑小聲地哭泣: “可是我覺得他對誰都挺好的,客客氣氣的,我想他一定是喜歡我的,我有時候就是特別搞不清楚他到底想把我怎麽樣,我們倆處得好的時候就特別開心,可是一轉眼,他就把我丟在旁邊了。”
  
  沫姑娘按著太陽穴:“男人嘛,都這樣,一口甜一口鹹的,你要知道他們不像咱們似的心思那麽細,誰也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他怎麽知道你什麽時候想他了,想看看他什麽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說我現在也看開了嘛,我不想再跟他折騰了,我今天一看到他,我就知道沒用的,我跟他鬧,撈不著什麽好,我自個在這兒鬱個三天五天的一點意義都沒有,下決心的時候好像多威風呢,其實他掃我一眼,我就不行了。今天剛看到他的時候,他那眼神真冷啊,我真怕他不理我,怕得全身冷冰冰的,可是他過來了,握著我的手,我就覺得一下子活過來了,沫沫……”苗苑翻身抱著沫沫:“我是不是特別犯賤呢?”
  “也不是啊,話不是這麽說的。”沫沫其實覺得她腦子裏挺漿糊的,其實愛情這個事從來都是挺漿糊的,濕乎乎粘稠的那麽一團兒,像堆麵漿一樣。你在外麵看著多明白多豁亮的事,那兩個人就是看不清,因為他們身在其中,眼前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沫沫覺得她現在也被苗苑拉到了那堆麵漿裏,她現在也是什麽都看不清了。
  
  苗苑埋著頭:“我也覺得自個兒沒出息,可我就是特別特別喜歡他,我一看到他就喜歡上了。”
  沫沫輕笑,拍拍她的背。
  “你別笑,對,我知道,我以前也常常忽然喜歡這個,忽然又喜歡那個的,可是那些人都一晃就過去了,我現在回頭都想不起來他們長什麽樣。可是陳默不一樣,他居然,就這麽撞過來了,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在家裏,他敲門進來,我那是什麽感覺,跟做夢一樣,還有後來在摩天輪上麵,他抱著我,我就覺得快飛起來了。多好啊,那時候就想,都找著初戀的感覺了,真幸福啊……可為什麽我現在越來越覺得沒著沒落的呢?”
  “你這叫患得患失,你知道吧,標準的。”沫沫笑著打岔:“將來要是成語大辭典改版,患得患失這個詞,就在旁邊放一張你的相片,啥都別解釋了,那就齊了。”
  苗苑咬牙掐她,兩個人在床上扭成一團。
  
  “哭了笑,你丟不丟人啊!”沫沫笑話她。
  苗苑抹抹眼角:“姑娘我戀愛受挫,你都不興讓我發泄一下啊。”
  “問題是我覺得陳默這人挺不錯啊。”
  “你現在開始幫他說好話了,當初誰罵他死狗來著?”
  沫沫馬上舉手:“這詞絕對不是我發明的。”
  苗苑歪著脖子想了一會兒:“反正也不是我。”
  沫沫橫肘撞撞她:“哎,要睡覺,刷牙去?”
  “不刷!”
  “你能髒死!”
  “髒死算了!”
  
  “得了啊!”沫沫一把把苗苑給揪起來,扔進浴室:“不就是一男人嘛,男人如衣服,知不知道?你姐們我,才跟你如手足呢,別為了一件衣服髒了你手足啊!”
  苗苑刷著牙,扭扭捏捏地探出半個頭來:“可是如今我七手八腳地裸奔了二十幾年,對穿衣服的感覺特別地向往……”
  沫沫握了握拳頭,苗苑又迅速地把頭給縮了回去。
  把自己收拾幹淨了再躺回去,聊巴聊巴就可以直接睡了,苗苑想起她剛到西安的那一陣,一個人住著這間小屋子特別心慌,沫沫有時候就會過來陪她一起睡,兩個小姑娘東拉西扯著各式各樣的八卦,聊著聊著一個沒聲兒了,另一個也就糊裏糊塗地睡了。那個時候的生活其實也挺好的,沒什麽煩惱,沒大喜就沒大悲,沒心沒肺的,就那麽熱呼啦啦地年輕著。
  可是那時候怎麽說來著,她說要尋找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愛情,她要找到這世界上最愛最愛的那個人,對他特別特別的好,然後過得比誰都幸福。可是為什麽現在愛情來到了,那個人出現了,她卻在幸福的同時如此憂傷呢?
  難道說,這才是愛情的本來麵目?
  
  23.
  
  人們常常覺得自己可以改變生活,而其實生活是最強悍的,從來都隻有人會被生活改變。
  苗苑發現如果你默認了陳默他沒事就是不會主動打電話的,默認陳默不會像別的男孩子那樣貼心,天冷了叫你叫衣服,天氣好會問你什麽時候出來玩,默認他在工作的時候需要全心全意,不會把個人移動通信工具帶在身邊……然後,你就會發現日子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難過。
  其實人們對幸福的感覺是和預期有關的,有些人吃一碗泡饃小炒就很開心,有些人坐在西安飯莊裏都嫌俗,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如果你相信一些事是不正常的,那麽偶爾得到的時候就會驚喜。
  苗苑覺得我們應該對這個世界保留更多的驚喜,不要把什麽都當成是理直氣壯的應得的,生活就會更美好。
  苗苑想,我那麽愛他,不說一輩子,起碼前半生就隻有他了,那麽對他好一點,順著他一點其實我也樂意的,不是嗎?如果有些事其實我也不是真的那麽介意,真的想生氣,就別關心那什麽通常的標準了。
  給他臉色看,自己也不好受,你不高興,他不笑了,你更傷心。
  苗苑說,姑娘啊,咱都已經這樣了,就別自虐了。
  
  陳默敏銳地感覺到苗苑對他的態度變了,不那麽別扭,不那麽繃著,不那麽好像很想,可還是要裝不肯的,讓他猜來猜去地疑惑著她到底是要不要。當然,對於這樣的轉變陳默很欣喜,可是至於為什麽變了這樣深層次的問題就不是靠直覺可以判斷的了,陳默確定他想不出,他懷疑真的就像別人說的那樣,女孩子的心思你最好別猜,她們一時惱了一時高興,一會兒對你好得不可救藥,一會兒莫名其妙地說你欺負她。
  真的,女人的思維頻率與男人從來不在一個腦區,所以對不上是正常的,對上了才是奇跡,要不然心有靈犀怎麽會有那麽重大的意義。所以陳默決定放棄追究,他是個職業軍人,他喜歡向前看,他喜歡目標明確,他不喜歡執著於過去的迷霧,那就像是一個已經完成的任務,如果最後的結果還能差強人意,他就沒興趣為此耗費太多的時間,畢竟精力要放在未來。
  如果說結婚是一個任務,陳默分析自己,他覺得他幹得挺不錯,一步一步都走得很順利,首先他挑到了合適的人,然後,他們相處融洽而歡樂,真的,比他想象中更美好,那麽還有什麽可以糾結的呢?
  有什麽任務會沒有風險?有什麽任務在結束之後會沒有遺憾呢?
  所以一切都挺正常。
  
  通常大家都放假的時候,就是服務行業最忙的時候,陳默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屬於服務行業。快要春節了,這段時間的快反準備工作抓得特別緊,過年這幾天偷塊黃土都比平常要鬧心三分,如果有人故意搞事,全城的人心情都不會好。
  陳默想,什麽叫萬一呢?萬一就是一萬天的平靜和一天的折騰,可是如果那一天讓人給折騰成了,那麽另外這一萬天就全報銷。走過士兵宿舍的時候,他抬頭看到一排火紅大字:忠誠衛士!
  陳默歎了口氣,所以得時刻準備著啊!
  成輝樂嗬嗬地在樓上向他招手,說特警大隊的秦隊來了,在屋裏等著。自從那次陳默技驚四座,秦悅沒事的時候就會跑過來串串門子,用他的話說,原來以為你們幹武警的就是窩在地裏玩擒拿,想不到手上也是有真活的。
  幹特警的人說話做事都特別牛氣,腳步帶風,眼中精光四射,往那兒一站就是個特別紮眼的存在,完全不可忽視,而且站在他十米之內就會覺得被盯著,手腳都不是地方。
  
  男人麽,又是軍事係統的,好勝心都特別強烈,上次雖然輸得沒話說,可秦悅還是有不甘心,巴巴地打了申請,以兄弟單位互幫互助共同進步的名義,想跟五隊搞一場比武。當領導的怕什麽啊,就怕人不爭。比武這種事又不花多少錢,又提氣,訓練時也容易出效果,當然大手一揮就批了,陳默苦笑,心想你是不知道我最怕煩麽?而秦悅這趟過來,就是來送比武的具體賽事賽程和獎勵製度的。
  陳默這人最不會敷衍,見麵握手,隨便接過來把報告翻了兩下,隨手就交給了成輝,反正全權,你處理吧。
  秦悅笑眯眯地湊過來:“到時候陳隊長也下場練練?”
  “行啊!”陳默看他那神色就知道說不行一定逃不過的,他就算是拒絕了秦悅,支隊長那邊還是逃不過,所以他也懶得糾纏。
  秦悅沒料想陳默答應得這麽爽快,就覺得對方好像是已經吃定自己這邊的意思,臉上就有點掛不住,說道:“那看陳隊長有什麽拿手的項目,給你報上去。”
  
  “都可以,你們隨便看著辦吧,另外,我就不計成績了!就當是跟著玩玩。”陳默心想,他一個少校去搶士兵的獎項,沒意思。
  秦悅臉上更不好看了:“你這話說得,我也不知道陳隊長擅長什麽啊!不過聽說你那老部隊和我們這兒也差不太多……”
  “不,我們跟你們那兒差挺多的。”陳默打斷他,表情嚴肅。
  成輝猛抬頭,瞧著那兩個人的表情就知道掐上了,隻有搖頭苦笑的份。
  “喲,那說說。”秦悅道。
  “這麽跟你說吧,我們跟你們性質不一樣,就這像一個屋子,你們就是在門口的那條狗,要嚇唬得住人,最好就是讓人看到你們就別起什麽心思。我們嘛,就是在屋子裏麵藏著的,最好就是誰都不知道有我們這群人在,最好就是都沒人發現我們已經把能料理的都料理了。”陳默不擅長打比方,這在麒麟是一條真理,他可以麵不改色地把一個人氣暈過去,然後還特別誠懇地問你為什麽生氣。
  所以現在秦悅的臉都白了,陳默才略帶歉意地點了個頭,說:“我也形容不好,我這人不太會說話,不過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你……秦悅咬牙了。
  成輝連忙走了過來,把人哄走。
  
  不一會兒,成輝從外麵溜進來指著陳默笑:“你啊,你啊!”
  陳默看他一眼:“你不也沒岔開我麽。”
  成輝撓撓頭發:“我是瞧他不順眼,先前咱們隊裏跟他們特警隊的比拳擊,那老小子好麵子怕輸,從巿體院裏借人來跟咱們打。我就想讓你嗆嗆他,可我也沒想到你能這麽嗆著他,人臉都青了,好話說了我一筐才哄回來,晚上請他們吃頓飯,大家一個係統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鬧太僵了也不好。”
  “氣量太小了,心理不夠穩重。”陳默道。
  成輝笑得想噴:“你得了吧你,當個個跟你一樣呐?哎,對了,陳默,你有沒有生過氣?”
  “當然有。”
  
  “那怎麽沒見你變過臉呢?好壞都一個模樣,人都不知道你想什麽,你對你媳婦也這麽張臉呐?”
  陳默一愣,啊了一聲:“晚上吃飯?老成你約人也問問我的時間,我晚上和苗苗約好了吃過晚飯看電影。”
  成輝傻眼了:“那你跟弟妹商量商量吧,老秦真氣得臉都青了,你再放他鴿子,他就跟你沒完了。”
  陳默知道事情難辦,拿了手機給苗苑打電話。
  苗苑正在收拾準備幹活,晚上要出門,她得在下午就把所有的蛋糕都做出來,看到手機上陳默的名字在閃,心裏就是一涼,接了電話,輕輕喂了一聲,陳默果然就是告訴她晚上的計劃有變了。
  
  苗苑默不作聲地點頭,忽然問道:“陳默,如果我真的今天特別想去看那個電影呢?”
  “這個……”陳默算了一下電影的開場時間,他是約人喝酒開席麵,又不是吃蓋澆飯,無論如何都是趕不及:“這個恐怕很難,要不然你自己去看吧,好不好。”
  “嗯,好的!”苗苑收線,握著手機發愣。
  沫沫探頭過來:“姑娘,抓緊時間別發呆,要約會就得加油幹,自古忠孝難兩全。”
  苗苑把玻璃碗一甩,懶洋洋地說道:“不急了,慢慢來,晚上我不用請假了,計劃有變。”
  噢……沫沫知趣地把頭縮回去,鬱悶的,陳默這個男人果然很死狗
24.
  
  飯店的老板娘是一個南方女子,長得清秀嫵媚,玲瓏剔透,透著江南人的水靈氣,特警武警刑警上這一批人雖然說起來官銜沒什麽,可是出來開門做生意的與這些人有點交情總是不壞。更何況關中人民一向悍武,黃土之下埋著三皇五帝,做事都偏硬朗火爆,萬一有小混混在店裏打起來,說咱們店裏跟穿製服的相熟,怎麽也能安生點。所以老板娘蘇會賢親自出來招呼,熱情周到,老成還沒開口,她就主動給了七折,說早就關照了廚房了,魚頭挑大的上,肉給最好的。
  說話間蘇會賢滴水不漏地敬了一圈兒酒,敬到陳默麵前的時候,她一看就笑了,說:“陳隊長這是以茶代酒嗎?”
  滿席麵的男人們登時都跳了,哎呀呀,我們還當陳默那小子一聲不吭悶的是白的,原來是在喝水啊!!馬上就有人不依不饒地要來換酒水。
  
  陳默臉色不改:“我不會喝酒!”
  秦悅豪邁地吆喝了一聲:“服務員,給整瓶紅酒來。”
  陳默回頭按住了:“紅酒也不行。”
  “得了!”對麵刑警隊的牛隊長笑道:“真遇上比我還不能喝的了,行,哥哥們不難為你,分你一杯黃的,再怎麽著,咱們老爺們不能駁了美女的酒啊?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四下裏一通附和。
  陳默試圖給大家一點笑臉:“啤酒也不行,真的都不行,一點也不能喝。”
  
  蘇會賢看出陳默的表情勉強,連忙□來打圓場,找了個空杯子倒了小半杯啤酒給陳默:“意思一下吧,陳隊長。”
  陳默默默計算了一下酒精值,搖頭:“太多了。”
  這下子是個人都不依了,成輝再怎麽說好話也沒人信,蘇會賢道:“要是這點還多,您倒是我這輩子見過酒量最小的了。”
  “我酒精過敏,我爸比我還不行,你給他一杯白酒他聞著就能醉。”
  蘇會賢錯愕:“真的假的?”
  陳默點頭說真的,一桌子的男人拍桌,說陳默你少胡扯,是男人就給我幹,這點酒能喝死你啊,別丟了我們公安係統的臉。秦悅插嘴,人本來就不是你們公安係統的,要丟也是丟□的臉啊……
  
  這點酒當然喝不死人,可他為什麽就非得喝呢?就因為他們想看?憑什麽呐?
  陳默心情不爽,他懶得管別人,更懶得被人管,苗苑巧笑靚兮地哄過他那麽多次,說不喝還是沒喝過,現在這樣的……
  陳默低頭靜了幾秒,沉聲道:“算了,看來今天不暈一次,你們是不會信了,我喝醉了脾氣不好,大家別往心裏去。”說完,一仰頭就把半杯啤酒倒嘴裏去了。
  好!爽快!
  一桌子男人鼓掌起哄。
  蘇會賢看陳默的眼神就不對,心裏一陣後悔,心想我捅這馬蜂窩幹嘛呢?她壓低了聲音問陳默:“陳隊長,要不然我給你煮點醒酒的湯去?”
  陳默點頭:“好的。”
  
  自然,誰都不信陳默那麽大個人會被半杯啤酒給放倒了,喧鬧過去,又各自聊天吹牛喝酒吃菜,隻有成輝小心翼翼地瞧著陳默,陳默臉上慢慢紅起來,等耳根都開始發紅的時候,他苦笑一下站起來:“不行了,各位慢慢喝,我要先走了。”
  頓時,全場嘩然:不是吧??
  陳默去衣架上拿衣服,秦悅走過去攔他:“陳隊長,你開什麽玩笑?”
  陳默反手握住他,看著他的眼睛手上用力:“別攔我。”
  秦悅一愣,刀尖上練過的心神,還是被刺得一涼,旋即手上鑽心的疼痛就襲了上來。
  成輝馬上跟過去按住秦悅:“真的,真的別攔他,真不行了。陳默,要送你嗎?”
  陳默擺了擺手:“我自己叫車,還能撐。”
  
  滿桌喝酒的都愣了,就沒聽說過這種事,酒到中途請客的那個先溜了,醉了,就因為半杯啤酒。
  成輝苦笑:“趁他現在還能直著走你們就放過他吧,當年隊裏接風也是,他說你們不看我醉一次是不會信的,那次還慘,他喝了一兩白的。直接就掛了,三中隊長不相信啊,去招他,差點就讓他打得進醫院了,你們這群爺啊,我就知道,不讓你們見一次也不會相信,現在好了吧,付賬的人跑了。”
  “誰知道會有這種事!”秦悅訕訕的。
  蘇會賢端了醒酒湯出來就看到陳默在門口攔車,她連忙走過去問,居然是真的醉了,頓時懊悔不迭。
  晶瑩的燈光下所有清柔俊秀的女子都長得有些相似,陳默看到她指尖微紅,捧在手裏的瓷碗上漫卷著淡淡的白煙,好像透過那一層紗似的煙霧,就能看到苗苑明悅的雙眼在發亮,心裏便有些柔軟了起來。
  
  “給我的?”陳默道。
  “是啊,是啊……要不先喝點?”蘇會賢尷尬不已,討好變成得罪,這次太失手。
  陳默拿過來喝幹淨。
  蘇會賢驚喜,抓住機會馬上道歉:“陳隊長,今天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陳默說得很淡,轉身等車。
  很奇怪,對這樣柔軟的女子他沒有一點火氣,她們好像變成了一個分類,被自己從人類這一塊裏給分割了開來。陳默很疑惑這是為什麽?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曾經在他的世界裏,隻有三種人,敵人,不是敵人,兄弟。
  蘇會賢讓人去路口幫忙叫車,陳默坐進車裏的時候她又低頭說了一聲對不起,陳默抬頭看她,覺得眼神清亮,笑容明媚,可是好像太亮了一點,嗯,是太亮了一點。
  
  雖然是醉了,可也沒那麽醉,離開神誌不清還很遠。
  陳默走進駐地大門的時候如常地向哨兵回禮,然後徑直回到宿舍把自己扔到床上。
  這似乎是一種本能,不喜歡暈眩的感覺,當眼中的物體失去了精確的距離感,這會讓他感到恐懼。所以隻要有一點點這樣的苗頭他都會想從人前走開,一個人獨自呆在某個地方,安靜地等待著這種感覺過去。
  陳默睜著眼,天花板上是模糊的一團曖昧,窗外的燈光星光流淌進來,房間裏滿是不純粹的濃稠的黑。
  被酒精挑逗著的身體火熱而敏感,陳默摸到自己臉上很熱,忽然就想起那一天,他被半個蛋糕放倒,平躺在苗苑的床上,那個女孩如此小心謹慎地親近他,細膩地舔吻,舌尖上帶著甜蜜的濃香。
  血液被回憶誘惑得迅速奔流,喧鬧的酒精分子在體內跳躍著,有一句老話是怎麽說的來著?
  
  酒能亂性!

  陳默心裏靠了一聲,翻過身,拉開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襲來時,那感覺眩暈而尖銳,陳默低聲喘著氣,不知道他超出尋常的興奮是源自於酒精的催動還是被他幻想的甜美笑容。
  陳默覺得他最近不太對頭,苗苑偶爾沒心沒肺的無厘頭讓他覺得女人真危險,他現在甚至有些回避在無人的暗處與她過分親密,女孩子好像總是無知無覺,陳默有時被她無辜的大眼睛看著真是心虛,卻也困惑於這麽多年一個人都過來了,也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不滿足,為什麽忽然開始變得不可克製,難道隻是因為以前都沒有找到過具體的對象?
  喜歡擁抱,親吻,看著她眼神迷離,手足無措。
  想要更近,再近一些,想把她吃下去,抱著她,揉著她的頭發,然後心滿意足,嗯,這是我的。
  
  陳默被自己這樣的心情嚇到,可是陸臻卻告訴他這是正常的,戀愛中的人們總是期待著吞沒與被吞沒,他們會渴望締結非同尋常的關係,異常的緊密,獨一無二。
  陳默說我沒有啊,我沒想讓她吞了我。
  陸臻便笑了,他說那是你還愛得不夠深。
  是嗎?陳默疑惑,那麽愛到足夠深會怎麽樣?陳默不能想象他會願意讓一個女人吞沒他,尤其是,還是那麽柔軟的一個小女孩。
  陸臻說,那你就再等等吧。

  陳默覺得他的確應該再等等,有些事發展的太快了,這才幾個月啊,他們都已經好像隨時應該去結婚似的。
  結婚,不應該是一生一世的事嗎?
  比兄弟還親密的一個人!
  陸臻說陳默你太孤單,你應該要給自己找個愛人,讓她關心你,與你分享生命的意義。
  陳默說好的,我會去試試。
  
25.
  過完年大家心裏都鬆泛了一點,可是新一年的訓練周期又要開始了,與特警大隊的比武領導們都特別重視不能怠慢,而同時迎新的工作也要開展起來,新兵們出了新兵連就要分配到各隊,成輝成天和新兵連的連長套近乎,指望著能多要幾個好苗子。
  陳默看著窗外不知名的樹,細細的一點綠影藏在枝椏中,他給自己的杯子裏加了一把茶葉,這是苗苑過年時從家裏帶回來的。她的家鄉出產上好的綠茶,苗苑重點關照說一定要放冰箱裏,否則過不了多久味道就會變,陳默當時答應了,但其實他的辦公室裏並沒有冰箱,當然他的宿舍裏也沒有,陳默忽然發現原來沒有冰箱的日子他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茶葉一直放在辦公室的抽屜裏,可能慢慢的味道真的已經變了。成輝偶爾沒茶了會借他的泡一杯,據他說是變味了,老成很是唏噓,說這麽好的茶人家放在冰箱裏藏了大半年,收藏得那麽好帶過來送給你,你就這麽放串了,真是暴殄天物。陳默笑笑說我真沒喝出來,他天天都喝,是不太容易喝出來。

  樓下的操場上各班班長正帶著自己的新兵搞磨合,陳默無意中轉頭,就看到一個新兵在試槍,槍口倒轉追著自己的一個戰友跑,兩個人玩得興高采烈的,陳默看得心頭火起隨手抓起桌上的訂書機就砸了下去,拿槍的士兵隻聽得風聲陣陣,腳底下赫然出現一個大坑,當場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陳默拍窗子:“上來!”
  要造反了,新兵蛋子,槍都沒摸熟就敢這樣玩,萬一槍裏有子彈怎麽辦?
  班長拎著自家惹禍的小兵爬上來,可憐巴巴地看著老成,老成同誌咳嗽了一聲,把頭埋下去看文件。
  陳默也沒說什麽,隻是目光狙殺了幾分鍾,隻看得三個士兵都縮下去,最後清了清嗓子:“出去,15公裏輕負重,死了就地埋了,沒死回來喘口氣。”
  三個小兵幾乎是兩眼放光地逃了。
  成輝慢悠悠地抬頭:“你小子手夠黑的啊!”
  陳默拿杯子喝茶,心想,這算什麽,你還不知道我開口的時候又打了個三折呢,本來30公裏全負重是起步價。
  
  新人,幼稚的小孩,似乎所有單純的孩子都喜歡拿槍指著人,但其實他們的膽子根本不能承受一次射擊所帶來的後果,他們隻是覺得好玩,陳默討厭所有用槍來玩的人。
  因為槍不是玩具,它一點都不好玩,槍是凶器,是殺人器,是兄弟,是唯一的依靠。
  陳默想起有一次他給苗苑看他的槍,陳默把槍拆散,然後重新拚裝,他看到苗苑眼中驚豔的神色,心中莫名自豪。他拉著她的手撫摸槍管,青灰色的金屬與白淨修長的手指交錯在一起,那樣對比強烈的畫麵讓陳默覺得恍惚。
  他最愛的女孩抱著他最愛的槍,這感覺違和而又融洽。
  
  陳默向苗苑示範瞄準的動作,苗苑興致勃勃地站到他麵前做靶子,他迅速地掉轉了槍口。苗苑說從瞄準鏡看到的我是什麽樣子,陳默搖了搖頭,他不能想象苗苑的臉被打上十字,那畫麵太讓人驚恐。
  苗苑見他不說話,偷偷卸了瞄準器對準了陳默看著玩,陳默猛然發現她拿倒了,十字準心從她的瞳孔中間劃開,心底驀的發涼,他馬上把瞄準器從她手裏拿了回來。當時,他大概是有點凶,他看到苗苑露出瑟縮的神情,手掌握緊,後來吃飯時才看到苗苑的掌心有點血痕,是被瞄準器卡口的突起劃到的。
  這些小女孩啊,陳默心想,她們隨便拿著槍亂玩,其實隨便破個皮見一點血,就會嚇得不得了。
  
  春寒料峭,暖氣開了一個冬天,把人身體裏最後一點水分都蒸得幹淨,苗苑喉嚨發幹,說話都是啞的,陳默讓她去醫院看看,苗苑打開包讓他看止咳水。
  喝了三瓶了,沒用!
  陳默說你這就是體質差,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去跑步。
  苗苑露出崩潰似的不可置信的表情,陳默心想現在的小朋友身體真差啊。他隊裏一個新兵,五公裏跑了25分鍾,跑到終點的時候一頭栽倒,心衰,差點送命。爹媽吵到總隊那邊吵得天翻地覆,陳默當場就翻了臉,這年頭當兵又不是強製役,你兒子就那點小筋骨,你何必湊這個熱鬧?
  老天爺就是這樣,給你來好事兒的時候都意意思思的,稍微給露個邊就生怕對你太好了,下一樁非得讓你等個天荒地老。煩心的事就是一窩接著一窩,陳默還在頭痛新兵的磨合問題,支隊長一個電話追到,說手上的事全放一放,有任務,陳默瞬間就興奮了。
  
  台灣那邊有個大佬最近過來內地交流感情,要去黃帝陵祭祖,安全問題著落就到地方武警身上,總隊長非常重視,像這種任務,一般不出事,出事就是上通中央的大事。陳默過去領了資料,封麵上紅豔豔的就看到兩個字“保密”,裏麵有全套的人員介紹及時間地點路線。
  好久沒有摸到過這種質地的文件了,陳默覺得興奮,血液中渴望冒險的因子蠢蠢欲動。
  五隊全員集結,有一個算一個挑精銳的上,三隊全麵協助,陳默是老大,負責整個過程的安全警戒,這一下子當然就忙開了。晚上苗苑打電話的時候陳默向她提了一句,說他最近會很忙,可能會不在,苗苑好奇地問到底有什麽事,陳默告訴她是保密的,什麽時候過了保再說。苗苑便有點不以為然。
  咳嗽還是一直很嚴重,春天風大,每天走在路上喉嚨口都像刀割似的,苗苑抱著一大包奶酪,把自己裹在羽絨衣裏掙紮著前行,走到路中間的時候忽然想咳嗽,她不可抑止地彎下腰咳,一股大力就這麽從背後帶過來。
  
  那一刻的感覺很奇妙,好像時間被拉長了,畫麵在放著慢動作,苗苑看到自己鬆開手,紙箱跌落,碩大的紅波奶酪球滾得老遠,然後腦袋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重重地一磕,眼前的一切都花了起來。
  原來還真有眼冒金星這回事啊?
  苗苑在覺得自己要暈掉之前還抓緊時間想了一下。
  汽車司機在前麵急刹車,跑過來看她,路人圍著她站了一個圈,臉上有各各不同的神色,然而沒有人動她,苗苑想,果然是人心不古了。司機一邊打電話報警找110一邊叫救護車,一圈打完了回頭盯著苗苑,說:“你不會死吧?”
  苗苑看到那個年輕的小夥子急得火上房,她努力地感覺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說:“我盡量不死。”
  小夥子一下子就噴了。
  
  苗苑暈了一會兒,神誌漸漸恢複,左臂上有很尖銳的疼痛,然而除此之外好像也沒什麽特別大的問題,她於是慢慢坐起來,司機小夥一下就急了,拚命嚷著你躺下躺下……
  苗苑眨巴眨巴眼睛,可是這樣躺著很冷啊!
  司機小夥過來扶她,他說求你了祖宗哎,我一個哥們就這樣,被車撞了自己覺得沒事,還自己走,一站起來就癱了,脊椎錯位,我求求你了姑奶奶,我不想養你一輩子。
  苗苑馬上乖乖地躺了下去,她也不想被他養一輩子。
  救護車可能還在這個城巿的某一個街道上呼嘯著前進,苗苑覺得寒冷,並且孤單,她把手機拿出來按下數字1,耳機裏傳來均勻的滴滴聲,苗苑心懷期待,心懷忐忑,一上一下地起伏著,到最後,一個甜美的女聲響起來: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古城的天空永遠都帶著一點青灰的浮色,於是那一天,苗苑躺在地上睜著眼,莫名其妙地感慨這天怎麽能藍得那麽青,幾乎有鐵器的質感,青色的,很潤澤,濕漉漉的感覺……可是眼睛好冷啊,真冷!
  不是科學已經證明了人的眼睛是不會感覺到冷熱的嗎?
  去TM的科學!的
  科學還證明了愛情隻是多巴胺的一次小發放所造成的荷爾蒙變化呢!
  所以說,科學真是不可靠的,什麽都是不可靠的。
26.
  
  司機小夥驚慌失措地看著她:喂,你別哭啊,你,你是不是特別疼啊?哎你說句話啊,天哪你不會是被撞傻了吧?不會吧……我說你是自己停在路中間的啊,這事兒它就不是我的責任啊,各位你得給我評評理……哎,兄弟,兄弟你別走啊,你剛剛有沒有看清楚,喂,……喂!
  好吵啊,苗苑慢慢地合上了眼。
  沫沫接到消息就飛奔去了醫院,因為很簡單,苗苑告訴她的是:“出車禍了,你過來吧!”沫沫一下就傻了,衝得比誰都快,衝進病房裏一看又傻了,怎麽會是全乎個的,連個紗布都沒?
  苗苑轉過頭給她看腦袋後麵那個大紗布。
  頭磕著了有點輕微的震蕩,左臂片子拍出來有骨裂,不過也不太嚴重,醫生說不用上板子,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沒大事。
  司機小夥大大地鬆了口氣,醫藥費總共沒多少,他興高采烈地付了,苗苑覺得這事自己也有錯,所以別的就沒有再要求,交警叔叔對這兩個人的表現很滿意,心想著要全天下的人民群眾都這麽團結友愛的那得省多少事兒啊!這社會這不就和諧了嘛?
  
  “你說說你啊,走路都不會了?你今天十二啊?你還是小LOLI啊?你……BLABLABLA……”沫沫是急性子,一轉眼回過神來已經開始罵了,一邊罵一邊在削蘋果,苗苑看著長長的果皮垂下來,眼眶裏慢慢凝出了淚。
  沫沫把蘋果削完,一看又愣了:“哎,你這……”
  “不是,”苗苑擺擺手:“我手臂疼。”
  噢,沫沫於是清清喉嚨繼續罵。
  
  手機響,沫沫意猶未盡地停下來給苗苑找手機,遞過去的時候看了一眼,驚歎:“不會吧,那死狗會算啊,難得主動打一個電話就掐這麽準。”
  苗苑苦笑。的
  “換鈴聲了?我還以為你要彩虹一千年呢,這什麽歌?”
  “我心似海洋。”苗苑搖了搖頭,心想,其實我沒換。
  電話接通之後背景吵雜,陳默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山的那一邊傳過來,斷斷續續的,苗苑不自覺集中注意力全神貫注地去聽,腦袋馬上就疼了起來。
  “有事嗎?”陳默的聲音有些急躁。
  “沒,沒什麽大事。”
  “哦,那好的……”
  “陳默!”苗苑忽然提聲,她覺得害怕,害怕陳默會就這麽掛了她的電話。
  的
  “怎麽了……有什麽事?”
  “沒事,不能陪我聊兩句嗎?我有點頭疼。”苗苑看到眼淚滴到床單上,暈開一個個小小的點。
  “頭疼去看醫生……最近有……很忙,手機會收起來……”
  信號很差,有沙沙的雜音,時斷時續,苗苑心想,真像,真像啊,就像陳默給她的感覺。
  “可是我剛才出了個小車禍,雖然不太要緊,就是頭有點疼,不過,你不能來看看我嗎……”
  “你剛才……頭疼去醫院,另外你說話聲音響一點,我聽不清……山裏信號不好……”
  耳機裏傳來波濤洶湧的雜音,苗苑費勁地在巨浪中尋找陳默聲音的片斷,她用了點力氣叫出來:“陳默……”她本想說,陳默,我在路上被人撞了,頭很疼,手也疼,你有什麽事忙成這樣就是不能過來看看我呢?我隻想看看你啊!可是聲音太響,喉嚨一下子就啞了,苗苑捧著手機咳個不停。
  “咳嗽去醫院……有人叫我,先掛……別打過來了……要關機的……你自己小心點……”
  “陳默?!”苗苑著急叫他,可是對麵已經切斷了,話筒裏隻有滴滴急促的聲響。
  苗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頭很疼,非常地疼,後腦勺空洞洞的,好像被什麽東西刮空了,苗苑抱著頭不停地哭,越哭頭越疼,越疼越想哭。頭部受過撞擊的病人不應該思考,不能大喜大悲,不適合哭泣,而她一下子全占了。
  沫沫坐在床邊看著她。
  “苗苗!”沫沫說:“我想罵人。”
  苗苑露出疲憊的神情,她說:“你罵吧,我忽然想聽了。”
  沫沫拍桌子:“我想問一下他現在在哪裏,在幹嘛?他是死了、傷了、殘了?為什麽讓你一個人呆在這裏哭個不停,就像個特傻冒的瘋婆子。”
  
  苗苑按住太陽穴靠在床頭,眼角有潮濕不斷的水痕然而神色平和:“是的,其實我也想知道。”
  “有句話我本來不想說的。”
  “說吧!”苗苑哭得更凶了。
  “你到底什麽想法?我這人看不得女人自虐犯賤。”
  苗苑愣了一會兒輕聲說:“得斷吧!”
  沫沫大吃一驚:“啊?!”
  
  “你要分手?”沫沫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苗苑抬手捂著眼睛,用力點一下頭。
  “這怎麽可能,你怎麽舍得?”沫沫不相信。
  “可是舍不得也要舍得不是嗎?我已經越來越不能忍了,今天這樣算什麽?我覺得我應該認命了,人家就不拿我當回事,我對他再好也沒用。”苗苑張開一隻手:“沫沫讓我抱一下。”
  沫沫走近去讓她抱著自己的腰,心情複雜:“你真想清楚了?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睡一覺,睡醒了再說,我們不能在生氣和頭疼的時候給自己做決定。”
  苗苑把臉埋在沫沫身上,緩慢地點了點頭。

  沫沫一直等到苗苑真的睡了才走,關門離開的時候看到她側身躺著眉心微皺,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你連睡著都不快樂。如果有一個人讓你睡著了都覺得不快樂,那麽離開他似乎也真的是一個好主意。沫沫不太能分清自己此刻是什麽心情,她最近是有點瞧不上苗苑,女孩子不能太上趕著,苗苑愛得太卑微太用力,她看著都替她累。
  可是真要說分手?
  好像又沒到那份上,多少小情侶吵吵鬧鬧的不還是一樣的過,陳默雖然說死男人的本性一點不少,但畢竟人品也算端正,工作上進又不花心。
  沫沫敲敲腦袋覺得自己也亂乎乎的,她在想說不定明天一覺睡醒苗苑就改主意了,她那麽寶貝那個男人,怎麽舍得分手。
  
  第二天,米陸偷店裏的鍋子煮了花生豬腳牛筋奶油湯,完全就是照著苗苑當年的方子做的,用米陸的話來說,吃啥補啥,某隻軟腳蟹就是要補補腳筋。苗苑捧著湯碗被熱氣一蒸,眼眶一下就紅了,沫沫在心裏狂罵米陸抽風沒眼色。
  苗苑喝完了湯,很認真地拉著沫沫的手說:“我想過了,幫我跟老板辭職吧。”
  沫沫腦子裏嗡地一聲,震得神誌不清,張口結舌地啊了一聲。
  苗苑於是自顧自說下去:“我想過了,我們店離他駐地太近,站在窗邊就能看到他們操場,這麽著我要怎麽忘了他啊,肯定忘不掉的,他都不用做什麽,每個星期過來喝杯咖啡,搞不好我就又貼上去了。就算,好,他同意分手,他也不說什麽,可是我這人我自己知道,沒出息,要是讓我看著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我一定特難受。所以我想來想去,我還是走吧,我回家去住一陣,等我徹底放開了,我再說。”
  “可是陳默不一定肯跟你分手啊。”沫沫擦汗,這姑娘看來是玩真的了。
  
  “可能吧,可是,我真的忍不了,我覺得我現在心態都不對了,特別計較又小心眼,什麽小事都要放在心裏想半天,我們兩個再這麽下去我肯定得跟他吵,我特別害怕跟他吵架,他一瞪我,我心都抽著疼,我根本不能想象他要是罵我,我得傷心成什麽樣。你說說看吧,我對他這麽好,他對我也就是個不冷不熱的,要是我再三天兩頭地跟他吵吵,他一定煩死了,到時候就是他甩我了。我知道我這想法特自私,可是我寧願現在這樣,他覺得我這人挺好的,他對我還有點舍不得,這樣,我會覺得自己沒那麽失敗。”苗苑說著說著眼淚又流下來: “房子我不退了,錢交到年底了,你幫我轉出去吧,錢先幫我收著,我想,我想先回家了。”
  “其實,你也不能說陳默就一點不愛你,他對你,其實也還不錯。”沫沫斟酌著用詞。
  “知道我們兩個怎麽開始的嗎?他媽逼著他相親,他一個禮拜甩一個,煩得要死,跟我在一塊兒了就不用相親了,他缺一個女朋友,剛好我趕上了。”沫沫覺得驚恐,苗苑現在的眼神幾乎說得上絕望。
  
  苗苑看著她,臉上有淡淡的苦笑:“我覺得當然,他是喜歡我的,多多少少總有一點,他人不錯,有人對他好,也是知道回報的,我們在一塊兒的時候,有時候也覺得很開心。可是,可能我心態變了吧,做了人家女朋友就總想著女朋友的待遇,總覺得我這麽愛你,你為什麽不能這麽愛我呢?總是傻乎乎的想去做人家心裏的NO.1,結果就自己繞死了自己,拔不出來了。”
  “我還是覺得你應該要試一下,跟陳默溝通一下。”
  “算了,我做不好的,我已經不知道應該要做什麽了,你覺得我應該要怎麽辦呢?我去求他多愛我一點?愛是可以求出來的嗎?我咳嗽一個月了,他也就是一開始讓我有空去看醫生;他無聊了寧願去操場上跑步也不會來約我;他跟他戰友打電話都離開我很遠,不讓我聽他們說什麽;他的槍就肯讓我摸一下,我拿了他的瞄準鏡玩,他就要生氣。沫沫,我有時候想,我從小就想嫁個軍人,我覺得他們特別帥特別MAN有男人樣,可我大概是撞上了一個軍到骨子裏的人。他其實就不太需要我,他的槍,他的兄弟,他的任務……都比我重要。所以,算了,人家對你的感情就這麽多,你再求他,他也隻會覺得累。還不如留個好形象在他心裏,讓他記得曾經有人那麽喜歡過他。”苗苑用力壓了一下手:“我已經決定了。”
  
  沫沫無言,默了一會兒,問道:“陳默那邊,你準備怎麽說?”
  “我留封信給他吧,我不想當麵說,我怕當麵說我頂不住。”
  沫沫按了按苗苑的肩膀,知道不用再說什麽了,這姑娘真的已經做好決定了,可是這麽柔軟的苗苑,這麽柔軟的苗苑居然也可以做出那樣堅決的事,所以,真的不能讓女人太傷心了。
  一天以後,苗苑出院。
  三天以後,一切辭職的手續辦完。好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沫沫說苗苑那份工我先幫她頂上,老板雖然生氣,可心裏也有同情。
  四天以後,苗苑收拾好行李上火車,對於那隻巨形的大兔子,苗苑猶豫良久,最後還是留下給了沫沫。
  期間苗苑忍不住給陳默打過三個電話,全是關機。
  苗苑仰天長歎,天意!
  
  一周之後陳默順利帶隊回城。
  這個古老的城巿剛剛下過雨,街道上還有新鮮的水跡,帶著一種清新的氣息,水一樣的溫情脈脈,春天真的要來了,陳默心想,苗苗的咳嗽應該要好起來了。兩天前他剛剛解除保密狀態,從那個時候起苗苑的手機就開始打不通,陳默從一開始的困惑到茫然到鬱悶到釋然,心思著實也轉了一圈,然後他終於明白苗苗這是生氣了。
  那天她打電話過來似乎說到是頭疼,可是當時信號太差,下麵又催得急,也沒說幾句話他就掛了,再後來手機都讓人收走了,苗苑這幾天應該是又打過了,打不通當然就生氣,隻能怪自己沒解釋清楚,不過相信她現在看過電視就應該能明白自己在忙什麽。女孩子嘛,隨便有個頭疼腦熱的都緊張得不得了,好像天塌了一樣,苗苑雖然脾氣好,可畢竟也還是會生氣。
  別在意,陳默安慰自己,小女孩都這樣,苗苗已經是很乖的了。
  
  部隊拉到駐地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陳默有種奇怪的衝動,讓他忽然想把這一大攤子都撂開,跑去人間喝一杯巧克力吃一塊蛋糕,然後把那個姑娘抱在懷裏狠狠地親吻,這種衝動真可怕,就像個毛頭小夥子似的。陳默苦笑著搖了搖頭,回去辦公室整理這次任務的總結報告,成輝和下麵一個連長都在,大家都在忙,從明天開始放假兩天,大家都想趕著今晚把活幹完,忙了一個禮拜了,休息就要休息得徹底。
  工作的間隙裏,陳默站在走廊的靠左邊的窗口往外看,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人間咖啡廳的一扇窗,憑借他精細得過分驚人的眼睛他偶爾還可以分辨出苗苑在那扇窗上投下的影子,而此刻明晃晃的玻璃窗白而通透,像一塊光潤的寶石,陳默閉上眼,仿佛可以聞到巧克力飽滿的氣息,如此的滿足。
  
  陳默計劃得很好,他好好地洗了個澡,換上幹淨的製服。本來想賠禮道歉是不是應該要買點什麽,可是買花的話,好像有點拿不出手,而且苗苑也沒說過她喜歡花;買巧克力……苗苑有一個櫃子裏全是各種各樣的巧克力磚。
  於是,陳默思考來去,還是決定帶上錢,反正苗苗想要什麽都去買過來給她,她應該總會消氣的。
  不是苗苑調休的日子,所以白天她應該不會有空,陳默給自己帶了一本書,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在人間長久地呆下去,偶爾抬頭,就會看到那個女孩在咖啡與巧克力的濃香中來去,笑靨如花。
  沫沫聽到門上的風鈴響,歡迎光臨說到最後一字時堪堪抬頭,嘩……敵人來了,一級戰備。
  陳默已經往店裏掃了一眼,問道:“苗苗呢?”
  “苗苗已經走了。”沫沫道。
  “哦,去哪兒了?今天還回來嗎?什麽時候回來?”陳默道。
  “沒有,是這樣的,我的意思是,苗苑辭職了,她走了,回家了……”沫沫深吸一口氣,可是忽然間她的聲音卡住了,堵在喉嚨口裏發不出來,因為陳默已經狠狠地盯住了她。
  陳默道:“你,再說一次,具體,怎麽回事?”
28.
沫沫感覺到自己在發抖,春天不是已經來了嗎?暖氣沒關啊,為什麽她忽然覺得這麽冷?沫沫用盡全身力氣看著陳默的眼睛,咬牙開口:“意思就是,苗苑走了,離開西安了,她要跟你分手。”

  陳默凝聚視線看向她,目光像鋒利的刀刃,切割血肉,像是要分辨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她人在哪?我要跟她當麵說。”陳默的聲音冷刻。

  “她走了,不想看到你!”沫沫在他的注視下瑟瑟發抖,太可怕了,絕對不能讓他找到苗苑,苗苗會被他殺掉的,這實在太可怕了。沫沫終於能理解為什麽苗苑要選擇偷偷摸摸地走掉了。

  米陸走過來在櫃台之下握住了沫沫一隻手:“苗苗留了一封信給你。”

  那封信極短,三兩句話而已,苗苑花了一個晚上寫了好幾張紙,後來一點點刪,最後卻隻剩下了幾句話。她不過是欠他一個交代而已,說再多也沒有用,沒有意義了。兩個人為什麽要分手,翻來覆去也不過是那麽幾點理由。

  我們個性不合。

  我們兩個在一起不合適。

  我覺得你其實並不愛我。

  我想我們還是分手比較好……

  陳默把信紙捏成一團:“她人現在在哪?”

  沫沫和米陸不自覺地握緊對方的手,咬牙切齒地硬挺:“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

  陳默略一垂眸,眼睛旋即又抬起來一掃,米陸馬上拉著沫沫往後退了一步,大聲喊道:“你要幹嗎?”

  大廳裏有客人疑惑地抬起頭,陳默把信紙拿起來攤平疊好,放進口袋裏,最後看了沫沫和米陸一眼,轉身離開。那兩人齊齊鬆了口氣,米陸追出去看,沫沫心有餘悸:“真走了?”

  “好像是的。”

  “太可怕了,苗苗怎麽會跟這種人談戀愛?”沫沫拍著自己胸口。

  “不知道,嚇死我了,跟死過一次似的,上帝保佑。”米陸在胸前畫十字。

  “要不要打個電話通知一下那死丫頭,真見鬼,虧我還幫他說好話,呼……以前沒覺得那家夥這麽嚇人啊!”沫沫深呼吸,“把苗苗老家的電話找給我,還好那死丫頭一上火車就讓人扒了手機,因禍得福了,現在那家夥徹底找不到她。”

  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陳默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因為他已經快氣瘋了。他花了一點時間去回憶自己曾幾何時這樣生氣過,試圖找到一點解決之道,但是最後他頹然了,因為沒有。他這輩子絕對沒有被人這麽整過!

  這叫什麽事?

  陳默心想,還不到十天,十天前你打電話給我,哭哭啼啼地說想見我;十天後,你就留給我一張紙三句話,卷鋪蓋走得一幹二淨。這太過分了,再任性也沒有任性成這樣的。陳默覺得他一定一定不能姑息這麽過分的行為。他一定要把苗苑拎出來好好教訓一下,讓她明白感情這種事是不能這麽開玩笑的。陳默在怒氣衝天無可排解,實在找不到出口的情況下,他隻能去操場上跑圈。

  起初小戰士們看到都覺得既欽佩又尊敬。

  哇!果然不愧是隊長,明明是休息日還堅持鍛煉。
再然後,不對了,哎,你還記不記得隊長已經跑了幾圈了?

  成輝被三排長打電話催到隊裏的時候一腦門子的汗。三排長在電話裏大呼小叫,說不好了,隊長出事了,他已經在操場上跑了八十多圈了,我想過去拉他,他就瞪我,那眼神跟要殺人似的,您快點過來看看吧!

  成輝到了駐地直奔操場,陳默不屈不撓地還在跑,估計那數已經快破百了,成輝站在操場旁邊大喝了一聲,陳默轉過臉看看他,豎起三個手指,成輝一頭霧水,陳默啞聲道:“等我一下。”

  又過了三圈,陳默在他身邊停下來,慢慢踱著步走路。

  “你這是在搞什麽?”成輝莫名其妙。

  “沒什麽,心情不好,跑一下。”

  一開始隻是單純地想跑一下,跑了十圈覺得不夠再跑二十圈,二十圈不夠就跑到了五十圈,到最後索性想,那我就跑滿一百吧!成輝過來的時候陳默還差三圈。

  “有什麽事嗎?”陳默全身都是汗,他把扔在地上的衣服披上身,去辦公室找水喝,成輝跟在他身後哭笑不得,心想這話應該要我來問你才對。

  “心情怎麽了?怎麽不好了?昨晚上不是還高高興興地要去找弟妹的嗎?她跟你慪氣了?還不肯原諒你?哎,陳默,不是哥哥我說你,你有時候也要服服軟,說點好聽的哄哄……”

  “她沒跟我慪氣,她直接甩我。”陳默發現昨天夜裏走得急,杯子裏的茶葉都沒倒,他也懶得再收拾,接了一大杯涼水直接灌下去,冰涼的茶水衝進胃裏,帶著隔夜茶的苦澀味道,一下子撲滅了身體內部的火。

  “什麽?”成輝不敢相信。

  “分手。她把我甩了。”陳默道。

  成輝笑了:“哎,陳默,你先別急著難過,我跟你說小姑娘都這樣,成天把分手掛在嘴邊。她其實就是想敲打敲打你,讓你聽話去哄哄她,你別自個兒就當真了,你看你啊……回來費勁跑這個圈,苗苗指不定還在哪兒蹲著哭呢。女人都這樣,她說不要的時候就是想讓你求她,你以後……”

  陳默握著杯子愣愣地出神:“成哥,她沒想敲打我,她直接走了,辭職了,回家了,我剛剛打她手機,連號碼都銷了,她是真的想甩我,不想再看見我了。”

  陳默說出最後那幾個字的時候心口驀地抽痛,尖銳的,像是有什麽血肉被拉斷了一樣,起初他以為是劇烈運動所造成的肌肉痙攣,可是習慣性地深呼吸了之後他發現原來不是……

  原來,不是這樣的。

  陳默覺得他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無論如何,他總要把事實搞清楚,就算死了不能回生,他也得死個瞑目。

  其實,一開始成輝讓他想開點,成輝說,男人的法定結婚年齡是二十二歲,法定當兵年齡是十七歲,這說明了什麽,這就說明女人比敵人還難對付,所以談戀愛輸在女人手上那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了,古往今來折了多少英雄豪傑啊,要不怎麽說溫柔鄉就是英雄塚呢。

  可是陳默仍然覺得他要把事情搞明白,要不然他不會甘心,就算是這一次木已成舟,可是他還會有下次不是嗎?他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就出了局,他總得知道自己是哪一塊暴露了,子彈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他就是不相信,曾經那麽甜蜜的女孩,永遠對著他微笑,興致勃勃,讓他感覺到那樣的快樂與滿足的一個人,為什麽,會這樣,在忽然之間就變了?為什麽,他需要一個解釋!苗苑欠他一個理由!

  事到如今,陳默倒也慶幸他最憤怒的時候苗苑不在他麵前,否則一定會嚇壞她吧!那個嬌柔得像花朵一般的姑娘,偶爾無意中給她一個略冷的眼神,都能看到她流露出瑟縮的神情。苗苑家鄉的地址,他托了刑警大隊的何隊長幫他去查,關於這一點當然也遭到了廣大人民群眾的鄙視。

  成輝說跟人好了快半年了,都不知道人家老家的電話號碼,你這種人啊,要我也得跟你分。

  陳默苦笑,大概吧,明明被甩的人是他,失戀的人也是他,可不知道為什麽,黨和人民都覺得是他愧對階級戰友呢?

  查地址的時候還出了點小插曲,陳默提供了苗苑的家鄉和她的生日,但是以這樣的範圍去查,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個人。後來何隊說,你大概是把人家生日記錯了,陳默心想不可能啊,可是偏偏,真的就不是那個生日。

  為什麽要騙我?

  陳默想不通,什麽時候過生日重要嗎?為什麽連這都要說謊?

  何隊把苗苑家的地址抄給陳默,千叮萬囑鄭重交代,千萬要冷靜,千萬別動手,千萬,千萬!就算是退一萬步,人家真的耍你,她一個黃花大閨女陪你半年多,沒騙財沒騙物,那也是你賺了,你沒吃虧。

  陳默說我知道。

  我是沒吃虧,我就是難受,就是這樣,我不甘心。

  千裏之外的江南,春風又綠,苗苑抱著被子睡得很沉,她夢到太陽落到陳默的肩上,金黃與深綠融合在一起,是最美的顏色,她夢到冬天的摩天輪,皚皚的白雪,天地一片純淨,她夢到透明的陽光,冰涼而溫暖的,像陳默的呼吸。

  她夢到陳默握起她的手,夢到陳默親吻她的嘴唇,他的擁抱猶如捆綁,讓人無力地隻想依靠,她夢到……

  苗苑忽然覺得恍惚,仿佛昨夜星辰如夢,隻是持續了太久,讓她恍然間當了真。他們相遇、相戀、分手,戀愛的滋味,苦澀而甜蜜,可是睜開眼睛就知道那不過是太真實的幻覺,自己仍然是那個傻乎乎地躲藏在櫃台後麵偷偷凝望的女孩。陳默注意到她的視線,轉頭詢問,她驚慌失措地伸出手,指著他碟中的蛋糕。

  故事也許就該停在那一刻,停在我心潮起伏的悸動,停在你蒙昧未知的曖昧,再完滿不過。

  苗苑感覺到清晨的陽光像金沙漫卷一般灑進自己的房間。

  時候差不多了。

  她對自己說:“天亮了,請睜開眼。”

  何月笛早上起來準備上班,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女兒在外麵工作得好好的,忽然哭哭啼啼地回來說她失戀了,要在家裏住幾天,然後成天發呆,以淚洗麵,任誰要是遇上了這種事心情都不會好。

  房間的門響了一下,何月笛快速地刷著牙,苗苑慢慢地走到她麵前,微笑著說道:“媽,我好了。”

  何月笛把牙刷咬在嘴裏,愣了半天,說:“啊?”

  哭也哭過了,傷心也傷心過了,要說折騰也折騰過了,剛剛稱了一下順帶都減肥了。然後苗苑覺得可以了,她要開始啟動災後重建工程了。於是苗苑在家裏打電話呼朋喚友,隻要是有口氣的還能走的,都給我出來,晚飯我請,KTV我請,陪姑娘我去HAPPY。
KTV量販五色流彩的包廂裏,苗苑抱著話筒踩上茶幾:“我現在鄭重宣布,我失戀了,我很痛苦!”

  陶迪躺在沙發上幫她吼:“苗苑,你夠爺們就給哥哥我挺住!”

  苗苑拿瓜子砸他:“你去死,女穿男是我的天雷!”

  音樂中,纏綿而熟悉的曲調,陶迪看到片頭馬上靠了一聲,罵道,哪個豬頭這麽沒眼色點這種歌……他剛剛下指要切,苗苑大喝了一聲,停!

  苗苑瑩亮的大眼睛裏映著電視屏幕上孤單的男女,她一本正經地說我要唱。第一天就是要唱這種苦情歌,唱得我吐出來唱麻木掉,那就不會苦了。陶迪愣了一會兒,愛憐地揉揉她的頭發,揚揚手,去吧去唱。

  前段已經過了,苗苑握著話筒在等待副歌的高潮……

  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誰舍得改變

  離開你六十年,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

  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陳默,你將來會愛上誰?誰會再愛上你,要對她好點,別再讓她跑了……

  人總需要勇敢生存,我還是重新許願。

  例如學會承受失戀。

  明年今日別要再失眠。

  苗苑抱著話筒唱得用力而專注,一聲在副歌時激情的高音讓她生生又飆高半度,反反複複,明年今日,明年今日……

  人總要開始勇敢生存……學會承受失戀,別要再失眠……

  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誰舍得改變……

  明年今日!

  陶迪鼓掌叫好,指揮另外兩個死黨抓著搖鈴搖出嘈雜的聲響。苗苑轉身笑笑地把眼淚擦去,最後的兩句尾聲帶著淡淡的旋律溜過去。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到這日才發現,曾呼吸過空氣!

  陶迪拚命鼓掌,跳起來鬆鬆筋骨說道:“就算是你請客付錢的,麥霸也是要坐牢的……”

  苗苑把話筒砸過去,陶迪撈住了笑道:“砸東西更是要坐牢的!”

  苗苑坐回沙發裏跟初中死黨搶爆米花,陶迪站在屏幕前麵向大家鞠躬示意:“下麵為大家帶來一首經典老歌,”陶迪手裏握了兩個話筒做搖擺狀,“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嗚嗚……”

  苗苑把爆米花嗆到了喉嚨裏,身邊的榮胖子噴出一口啤酒。

  那一天到後來沸反盈天,苗苑的苦情歌計劃完全沒有實現,一群囧人到最後開始唱閃閃的紅星,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呀呼嗨嗨,一個呀嗨,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
  苗苑和陶迪兩人雙聲道飆青藏高原,榮胖子在旁邊跳來跳去,做蒙古族狀,吳悠笑著罵,人家那是青藏高原,你跳蒙古大戲幹什麽?榮胖子大囧,羞澀地淚奔。高音飆到後來聲帶都啞了,說話毛毛的,苗苑喝了不少的酒,啤酒搭紅酒到最後醉得厲害,整個人暈乎乎的。
  回去的時候出租車隻能停在小區門口,陶迪架著她走進去。苗苑腳下發軟,卻固執地要求在馬路牙子上走,醉鬼發瘋折騰勁兒十足,陶迪拿她沒辦法,隻能扶著她走。苗苑一邊拽著他的手,一邊嘀嘀咕咕口齒不清地在說陳默。
苗苑說:“今兒高興,我都半年沒唱歌了,所以說嘛,失戀也是有好處的,分手也是有好處的……雖然……我還是難受……”

  苗苑站在自家樓下,仰頭看著陶迪說:“哥,我真的難受,特別特別難受。”

  陶迪點頭說:“我知道,沒事兒的傻丫頭,失戀事小失格事大。失戀嘛,那也是完成你一次人生體驗。”

  苗苑用力拍著自己心口:“可我真的特別特別難受。”

  陶迪把苗苑抱在懷裏,笑道:“我知道,肯定比你上初中學生物了,知道你這輩子不能嫁給我更難受。”

  苗苑下死勁踹他。

所有跟帖: 

後麵貼不上來了。。。誰能幫忙? -花木南- 給 花木南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21/2010 postreply 20:12:01

等我把斑竹貼文的事兒搞清楚了我幫你貼,吼吼。 -虎妞娃娃- 給 虎妞娃娃 發送悄悄話 虎妞娃娃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22/2010 postreply 17:10:16

29 -花木南- 給 花木南 發送悄悄話 (10762 bytes) () 09/22/2010 postreply 19: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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