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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不周山 2010-06-12 15:27:1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7245 bytes)

第五十一章 Monster
暮色,如血斜陽從高高的窗口射進來。

一座寬廣明亮的大殿,卻鋪著滿地的狼藉。血跡沒人清洗,到處都是一灘灘的,留著紅色的、裏麵混有模糊的殘物的血水,從中還可以看出一縷一縷頭發的碎塊。大殿之外,無數倒塌的房屋,遙遙望去,隻顯出給火焰熏黑的殘破牆垣。有的火已經熄滅了,隻有股股濃煙還在從屋頂升上去,向天空擴散成陰森森的喪幕,有的卻還在熊熊燃燒,冒煙的梁木形成巨大的火炬,不斷有柱子坍塌下來……

大殿,此刻悄然無聲,帷幔都被扯爛了,案台也早已掀翻在地,斷了的刀劍,零落地撒了一地。四下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血的聲音,滴滴答答的不斷流淌下來……

蘇虹一聲驚叫!

一具屍體斜靠在她麵前的案幾旁,搖搖欲墜,那具屍體……竟然沒有頭!

小於手快,一把將她拖後兩步,倒地屍體濺起的血水才沒能沾上她的衣服。蘇虹渾身發抖地盯著那具屍體,死者身上還穿著整齊的官服,可那顆頭顱卻不知去向!

“隊長!……”小楊臉色死灰地看看方無應。

“時間肯定搞錯了!公元370年沒發生過這麽大的事兒。”李建國飛快地,咬著牙說,“恐怕地點也……”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頓住了。因為他看見了方無應的表情。

那是怎樣一種表情啊!

恐懼、憤怒、羞辱、自責、驚惶……這種種劇烈的表情一下子都在方無應那擴大了的深黑色瞳孔裏戰栗地衝突起來,各種感情都爭著要占據上風,它們狂野地搏鬥,可是最終,有一種感情慢慢浮現了出來,勝利了。那是一種冷酷而堅決的神情,其它幾種情緒慢慢褪去,他的臉孔,重新恢複冰冷平靜。

“蘇虹,趕緊檢查一下坐標。”他的聲音平穩驚人,“至少我們該知道這是在哪兒。”

忍耐著強烈的嘔吐感,蘇虹趕緊卸下背上的儀器,她的腿有些發軟,於是索性坐在地上,伏在儀器上操作。

幾分鍾之後,她抬起慘白的臉:“……各位。”

所有人屏住呼吸,盯著她!

“……現在是公元我們晚了15年,李隊副說的沒錯,這裏不是建康,而是……而是長安。”

蘇虹的聲音很輕,但是聽在眾人耳朵裏,無異於驚雷!

“我的天!”小楊的臉色發白,他小聲嘟囔:“難不成,這是慕容衝……”

“除了他還有誰?”小於往前走了幾步,看看大殿周圍,“這肯定是他幹的!燒殺劫掠,那個瘋子什麽都幹得出來!”

“……看來他已經進了長安城了。這兒應該原本是苻堅的治下。”

“……靠!”小於狠狠踢了一下那案幾,“躲天躲地的計劃了好幾個禮拜,就是想躲開這個魔頭,怎麽就迎頭撞上了呢?!”

李建國倒是馬上恢複了平靜:“廢話少說,事已至此抱怨也沒用。”

他看看方無應:“隊長,要不要先返回?”

方無應問蘇虹:“現在即刻返回,能不能成功?”

“把握不大。”蘇虹搖搖頭,“這一年代漏洞太大,穿越太頻繁隻會造成更大的損害。我們至少得在這邊呆上十個鍾頭。再說就算現在即刻返回,淩局也不見得就能成功固定我們的位置。”

大家都不說話了,集體看著方無應。

他吸了口氣:“好吧,既然已經來了,咱們就在這亂世求生存。”

他說完,抬頭看看這座大殿:“……這兒快塌了,我們還是趕緊離開。”

方無應的聲音非常沉穩,其餘人暗暗鬆了口氣,有隊長這麽強大的精神支柱在身邊,他們也就沒有必要再驚慌失措了。

一行人穿梭於破敗的街道裏,兩旁全都是損毀的房屋,有的還冒著黑煙,有的已經被燒得遍地瓦礫。

他們時常看見倒斃的屍體,各色人等,平民居多。身上帶著刀傷,或已被斬斷肢體,或者被野狗啃咬得不成樣子……

“人間地獄”,這是在所有人心頭冒出的一個詞,這群人,或多或少都有穿越的經曆,也不乏曆經戰亂的體驗,可是像如今這樣慘烈的人間景象,他們都還是第一次見到。

小於停下腳步,轉頭看看跟在後麵的蘇虹:“……蘇姐,要不要緊?”

蘇虹臉色蒼白,她搖搖頭,卻沒說話。

她怕自己一張口就吐出來了。

方無應停下,走到她身邊:“把儀器給我吧。”

“我來背吧!”小於也趕緊說。

“……不用。你們自己的東西就夠多了。”她喘了口氣,“方隊,我們這是去哪兒?”

方無應看看不遠處的天空,七月的長安原本該是繁花似錦的佳境,現在花木繁盛,鳥鳴依舊,可是人聲卻一點都聽不到了。

“出長安,往西,”方無應說,“往南的路上肯定有慕容衝的人馬把守,都知道要去東晉避難——苻堅是往西逃的,那邊比長安城安全得多。”

“留在此地難道不行麽?”小楊問,“這兒已經被燒掠過一次了,難道還要梳篦第二次?”

“如果是慕容衝的話,那就很難講。”李建國說,“他當年發誓要殺苻堅,誅滅其家全族,掘地三尺怕是也要找出前秦相關王族,連屍首那小子都不會放過的。我們留在此地也難保安全。”

“另外,通知各位一件事。”蘇虹停了一下,“現在我們暫時無法和淩局取得聯係,我剛才嚐試過一次。但是也說不定,夜晚效果會好一些……”

“如果始終聯係不上呢?”小於問。

“那就隻有去指定地點,當然這是萬不得已的後備之選。”蘇虹說,“指定地點是新平佛寺。三天之後,淩局將於零時在那附近進行固定回收,如果失敗,之後每夜都會在零時、於同一地點重複回收。我們各自都攜帶著發射器,這樣兩點固定,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

“新平佛寺?就是苻堅被姚萇所殺的那個地方?”

“相比較其它地點,新平佛寺更好確定。”蘇虹深吸一口氣,又把背包往背上扛了扛,“不管怎樣,我們不能留在長安城裏了——威皇帝既然在此,咱還是少和他犯衝吧。”

“威皇帝”是慕容衝的諡號,一個威字,可以看出此人縱橫沙場的氣魄。

“是啊威皇帝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小楊哼了一聲,“遇上你我,還不是跟切白菜似的?”

李建國拍了他一下:“全軍散打冠軍還害怕慕容衝?有點兒自信行不行。”

“關鍵是不知道慕容衝的實力如何。”小楊嘟囔著,“要得過兩招才……算了,還是不要見麵比較好。”

“怎麽?”

“總覺得威皇帝在我心裏不似人形,反而像頭怪物。我無法以常人去考慮他。”

“怎麽把人當怪物了?”

“不知道,就像上次闖來的高洋那個變態……”

蘇虹在旁邊打斷他的話,“別這麽說人家,我很喜歡威皇帝的。”

方無應在旁邊一直沒開口,此時倒是怔了一下。

“你喜歡他?幹嘛會喜歡他?”他眼神古怪地看著蘇虹。

其實我是想說……我隻是不想把他當做個壞蛋一味指責。”蘇虹說,“他小時候也挺慘的……”

“婦人之仁。”李建國哼了一聲,“睜開眼睛看看這長安城吧,什麽叫屍橫遍野?就這樣你還願意同情他?哦,小時候很慘,於是長大了就拿萬千無辜生命來泄憤?瞧瞧他幹的這事兒,像小楊說的,這麽殘忍,不是怪獸又是什麽?你們女人就是看見了人家長得漂亮。漂亮怎麽了?長得漂亮就可以殺人無罪?”

蘇虹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她才說:“要是活在這個年代,我也會恨他入骨。但是拉開一千多年的距離,旁觀者總是不由自主看得更多一些。”

“看得再多,他也是個殺人魔。”李建國一臉不屑,“我就討厭這種娘們唧唧的家夥……”

“誰娘們唧唧啦?”蘇虹有點不滿,“他小時候那事兒是被迫的好不好?隊副,你得公正一點。”

李建國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我說錯了。好吧,他幼年被男人上了是他的慘,可是長安城的百姓被他殺了,百姓們也慘。所以恕我無法同情他。”

蘇虹突然說:“話說,真要咱們碰見慕容衝,然後把他抓住了,隊副,你會怎麽辦?”

李建國愣了一下:“這……我還真沒想過。咱抓得住這家夥麽?唔,不過說來隻是情緒上的厭惡罷了——要是他傷了隊長或者你們,我才會和他拚命呢。”

小楊笑起來:“慕容衝傷不了隊長。”

方無應擠出一絲笑容:“你就那麽說得準?”

“說來,隊長你敗在過誰的手上麽?”小楊忽然想起,“我可從沒見你敗過,所以很難想象慕容衝能傷你。”

“我當然敗過。”方無應淡淡地說,“很多年前。”

“誰?!”小楊興奮起來,“天大的新聞!是誰打敗了隊長?”

“陳年舊事了,一個姓竇的小子……”他擺擺手,“行了快走吧,天黑前咱們得出長安城。”

《附錄》

公元月,慕容泓在關東召集了幾千鮮卑人,偷偷渡河入關,在華陰起兵。平陽的慕容衝也以2萬起事,攻打蒲阪。結果被竇衝敗於河東。這就是那姓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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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見一隻獸從海中上來,它有十角七頭,在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神的名號。

由於龍將權力賦予獸,因此龍受到人們崇拜,獸也受到人們的崇拜,全地人如是說:『有誰能像獸一般?有誰能與獸為敵?』”

——《約翰默示錄》第13章一四


第五十二章 長著“好人臉”的大叔
一行人步出長安城,天氣有些熱,太陽落得也遲。方無應不敢把人分開,也沒有按照慣例派遣斥候,人手太少,聚集在一起抵抗力才能稍大一些。他又叮囑蘇虹無論如何不要掉隊,一旦有事就躲到人群後麵去。

他的話還未說完,由遠及近傳來馬蹄聲,方無應打了個手勢,所有人的戒備頓時提升,全都將偽裝好的武器拿在了手上。

塵煙中,奔向前來的是一小隊士兵,領頭的似乎是個下級軍官,穿著鎧甲,騎著高頭大馬。

“小心,是慕容衝的手下。”方無應低聲道,“全麵警備。”

李建國看了他一眼,多少有些驚詫,他沒想到方無應隻一眼就辨認出對方的來路。

出發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穿好了戰袍鎧甲,規格是參照十六國時期士兵的標準,包括方無應在內,打扮都極其普通,甚至故意弄得灰頭土臉、難辨麵目。

那隊士兵很快來到他們近前,為首的那個軍官勒住韁繩,一雙凶狠的眼睛盯著他們:“哪兒來的?!”

李建國看看方無應,趕緊道:“啟稟大人,我們是燕主部下。”

燕主,即慕容衝,李建國的意思,至少得先表明是自己人,才不會遭難。

豈料那軍官騎著馬圍他們繞了一圈,陰險一笑:“怎麽我看各位,麵生得很?各位既不是鮮卑人,定是苻堅那廝的走狗!來人!給我全都拿下!”

……

廝殺是在一瞬間開始的,隱藏的兵器全都亮了出來,金屬相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蘇虹在人群裏隻往後躲,她這是頭一次身陷戰場,嚇得臉色慘白,腿肚子都發軟!

“……往後!往後退!到我們身後去!”方無應衝她低聲喊。

蘇虹想往後退,誰知卻退到了人群邊緣,那兒是一道高高的土坡,她腳跟發軟,一個沒留神,竟仰麵從土坡上摔了下去!

“……蘇虹!”

高處的叫喊聲傳入蘇虹的耳朵,她卻沒法聽清,因為整個身體往下滾落,蘇虹隻覺得骨頭與肌肉撞得生疼!她想抓住點什麽停下來,但是下落力量太猛,加速度越來越大,她隻能任憑身體像流星一般,墜入坡下……

一隻手突然伸出來,一把抓住了蘇虹的胳膊!

那是斜下裏冒出的一隻手,但卻像鐵鉗一樣,死死鉗住蘇虹的胳膊!

身體的下落終於止住,蘇虹呻吟了一聲,她暈得幾乎沒法睜開眼睛。

“……還活著麽?”

是粗啞的男人聲音,蘇虹慢慢睜開眼睛,旋轉的金星逐漸散去,她這才看清楚對方——不,是看清了對方隱藏的地點。

那是一大蓬山草,而那人,正躲藏在山草的裏麵。

“……多謝。”蘇虹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同時她奮力伸出手,攀住一根較粗的枝椏,這下,身體總算輕鬆了一點。

“原來是位姑娘。”那個聲音笑了一下。對方始終躲藏在山草後麵,臉孔無法看清。

蘇虹輕輕喘息著,她知道自己身上多處擦傷,每個地方都火辣辣的疼,但是稍稍活動了一下四肢,並未發現骨折現象。

真走運。

“姑娘是什麽人?是慕容衝的手下?”

蘇虹的眩暈還未退散,她緩緩搖搖頭:“不是。”

“我看姑娘也不像白奴(鮮卑人)。”那聲音頓了一下,“可你也不是苻堅手下。”

蘇虹歎了口氣:“我哪邊都不是,無辜小民一個。”

那聲音又笑起來:“小民?小民有你這一身打扮的麽?”

蘇虹不響了,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說:“大叔啊,我們倆不能總是吊在這兒吧?”

“當然。”

說了這話之後,那人又不吭聲了。

蘇虹等了半響,她看看上麵那蓬山草:“大叔?”

“我在算計,往下要落多久,方能落在河畔。”

“河畔?”

“下麵是一條湍急的大河,姑娘不知道麽?落勢太猛,會跌到河裏去的。”

蘇虹默默無語,過了一會兒,才說:“再怎麽說,咱倆吊在這兒,也很不成體統呀。”

“不成體統,絕對不成體統,直如兩條素未謀麵的肉幹。”

“肉幹?!”

那人歎了口氣,“好吧,那就往下滑吧,反正不是寒冬臘月,滑進河裏也許有生機。”

“呃,這個……”蘇虹心想,你以為是玩漂流麽!

那人深吸一口氣:“好,我先下去,等我到了地方,姑娘你再鬆手,我如果穩當了,就可以接住你。”

一聽他說得有理,蘇虹也同意了。

然後就見那人鬆開手,像一隻匍匐的山虎,翻身衝下山坡……

蘇虹的姿勢限製她無法扭頭去看下麵,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她也沒有聽見落水的噗通聲。

“大叔難道跌進無底洞去了?”她暗暗想,“啊啊大叔難道變成了愛麗絲?”

這下可麻煩了。

誰知就在這時,她聽見底下傳來很低的喊聲:“姑娘,下來吧!”

“……可是,我……不敢。”

下麵的人又喊道:“沒關係,你看我這不是沒事麽?”

知道挨不住了,蘇虹咬咬牙,以玩蹦極時的相同心情鬆開了手,誰知山勢不是一般的陡峭,一路連滾帶跌,蘇虹囫圇著就往山底衝去!很快,大河滔滔的水聲就灌入蘇虹的耳朵!她有點慌,想趕緊抓住什麽來刹車,但手腳所觸之處不是沙石就是矮草,根本阻止不了她下跌的情勢!

就在即將栽入河裏的那一瞬,一個人影撲過來,抱住她往旁一滾!倆人在鋪滿沙礫石子的河灘上滾出好遠,才算停了下來!

等到運動的力量完全停止,那人才鬆開了她,慢慢跪坐起來。

蘇虹隻覺得渾身疼痛,她勉強支撐起身體,弄掉臉上手上沾的河砂。

“真險。”那人說,“本來想接住你,可是落勢太猛,我怕我們全都會滾進河裏。自直墮取為橫摔,或可有救。”

蘇虹呻吟了一聲,“敢問尊姓大名不是叫張無忌吧?”

那人愣了一下:“不是。”

“那就好。”

蘇虹忍著疼,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渾身筋骨。

“居然沒有骨折也沒有嚴重挫傷。”她歎了口氣,“我可真是命大。”

那人哈哈大笑:“遇上了我,姑娘當然福大命大。”

蘇虹這才仔細打量起那人,四十歲出頭,腿短身長,腦袋挺大,臉上五官神情看著很和善,他披著戰袍穿著鎧甲,臉上有血痕,腰側掛著一個拳頭大的玩意兒,用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此人五官立體感很強,高鼻深目,一望過去就知不是漢人。

“大叔,您是氐族人?”蘇虹好奇地問。

男人點點頭:“姑娘是南人?”

“我是女人。”蘇虹嘀咕了一句,“漢人嘛……也可以這麽說,其實到了我這一代,天知道混了多少胡人的血。”

中華民族是個曾經多次民族融合的群體,到了二十一世紀,就算戶口本上標明是漢族,也難保祖宗十八代裏沒有一點戎狄蠻夷的DNA。

“看姑娘不像本地人士,是怎麽會來長安的?”

蘇虹躊躇了一下:“其中原因十分複雜,大叔,我們還是先找地方落腳吧,不要在河灘上留宿了。”

男人點點頭:“好。幾裏之外有座破道觀,如今戰火肆虐,恐怕道士們都跑光了。就去那裏吧。”

看樣子他對此地甚是熟悉,蘇虹鬆了口氣,就跟在男人身後,倆人在河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行,火紅落日就在他們之前不遠地平線上,如千年之後,毫無改變。

“大叔……”蘇虹問。

“幹什麽?”那男人頭也不回答。

“大叔是陛下的人吧?”

“唔,算是吧……”

“苻堅……呃,陛下去了何處?”

“我哪裏知道。”

“他還活著吧?”

“應該吧。”

蘇虹揉揉胳膊,哼了一聲:“長安城的人都死絕了,他倒是跑掉了。”

男人的腳步頓了一下:“他也不想這樣……”

“可是現在成了這樣了,”蘇虹說,“剛才我們一路走來,滿街都是死人……”

“那是慕容衝幹的,是他號令屠城。”

“誰喚醒了這個嗜血阿修羅?不是陛下一手培養出來的麽——明知這孩子有問題,還放他去平陽做太守,一做就是十幾年,那不是等著他蓄謀反撲麽。”

男人不說話了。

“……現在可嚐到苦果了吧,他當年養虎遺患,王猛勸他不聽,王猛那是正宗漢人,胡人怎麽鬥得過漢人的花花腸子?所以說苻堅陛下自己不好,雖然我也不想這麽說,可是苻堅陛下他……”

男人覺得蘇虹囉嗦得實在討厭,他索性停下腳回過頭:“姑娘,就別苻堅苻堅的了,你又不是他的婆娘,總把他掛嘴上幹嘛?”

蘇虹臉一紅:“我……我這是看他丟了大好河山,替他不值得。”

“多謝。”男人瞪了她一眼,“姑娘還是操心你自己吧,這個樣子,你怎麽回家去?”

對方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蘇虹,如今她算是安然無恙,卻不知控製組的人是否平安。蘇虹想打開腕部的受話器,但想到有古人在麵前,便忍住了這心思。

“到晚上再說吧。”她歎了口氣,“現在我也聯絡不上他們。”

“他們?你的同伴?”

蘇虹點點頭:“我們遇上了慕容衝的人,我是在混亂中跌下山崖的。”

那男人點頭道:“我聽見了,還聽見慘叫聲。”

“慘叫?”蘇虹心裏咯噔一聲!

“什麽……吐火的兵器,什麽老六身上著火了……”

蘇虹放下心來,吐火的兵器,大概是指的小於攜帶的軍用噴火槍,既然要減少子彈的使用,就隻有這玩意兒能頂事兒了。看樣子噴火槍把那些鮮卑人給嚇著了。

隻不過千萬別被古人搶去,不然就成十六國的稀罕武器了。

男人玩味似的看著蘇虹的表情:“你知道他們取勝了?”

“雖不能斷言取勝,那些鮮卑人終究是傷不了我家兄弟的。”蘇虹笑了笑,表情帶著幾分驕傲。

“唔,難怪姑娘這麽大膽。”男人想了想,“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蘇,蘇東坡……”蘇虹卡住,蘇東坡的蘇,這是她一貫介紹自己姓氏的方式,可如今是十六國時期,蘇東坡還得再等六百多年才能出生呢。

“就是,呃,那個……蘇妲己的蘇。”她說完,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噴,好容易想出了一個本家,卻是個狐狸精。

“叫什麽呢?”

“單名一個虹字,霓虹的虹。”

“好名字。”男人笑笑,“姑娘容貌端麗,和那般亡國禍水倒是兩樣。”

“什麽就亡國禍水?”蘇虹不滿,“國家滅了就把責任推到女人身上?我最不齒這種言論。”

豈料那男人被搶白卻沒發怒,他隻笑了笑,轉身繼續往前走。

“大叔你叫啥?”

男人不理她,隻往前走:“快點吧,天要黑啦!”

蘇虹悶頭嘀咕了一句:“沒禮貌,問了人家的名字,自己卻不肯說。”

男人依舊大步流星往前走,好像沒聽見她的嘀咕。


第五十三章 長著好人臉的不一定就是好人
走了不到一個小時,男人說的那座道觀果然出現在他們眼前,那道觀飛簷高翹,銅鈴很氣派地挑在一角,可是大門卻完全敞開,院子裏,香爐傾倒在地、香案四腳朝天,橫七豎八扔了一地東西!

“……劫掠已經過去了。”男人簡單地說,“進去看看有沒有活人。”

蘇虹跟著他走進去,膽戰心驚地往四處看,她不僅擔心裏麵還有活人,還擔心又會從哪裏冒出死人。

幸好道士們一早跑光了,活人死人他們全都沒發現。

此時暮色沉沉,光線已經非常暗淡了,男人從西廂房出來,看看蘇虹:“今晚就在此處躲一晚吧。”

“那行,你住東邊我住西邊。”蘇虹伸手指揮著,“有事請先發警報。”

男人卻嗤嗤笑起來:“還東一間西一間?亂賊進來,叫都還沒叫出聲就一刀把你殺了,哪怕聽見了,我怎麽來得及救你?”

蘇虹啞然。

“還是住一起吧。”男人說著,轉身進了西廂房,“這邊稍許大一些。”

蘇虹無法,隻得跟著他進了西廂房。

十六國時期還沒有如今的床,那時候的“床”指的是低矮的家具,一般人都是席地而坐。蘇虹看著灰撲撲的地有些發愁,但是對方已經盤腿坐下來了,她也隻得跟著坐下來。

“有吃的沒?”男人笑眯眯看著她。

“有一點。”蘇虹從衣服裏掏出一包壓縮餅幹,塑料包裝早就被撕去了,蘇虹是拿布包著的。

蘇虹遞了一塊給那男人。

“吃這個得喝水,你等一下,我去弄點水……”

男人伸手接過餅幹,看也沒看仔細就塞進嘴裏,他站起身:“我去找些柴草。你去撿瓦罐來。”

當晚,他們倆人就是用破瓦罐燒了水喝,吃的壓縮餅幹。

“不要吃太多,會難受的。”蘇虹說,“這個一經水,就發起來了。”

“此為何物?”

蘇虹想說壓縮餅幹,後思考了一下,改口:“自家做的幹糧。”

就在這時候,她腕部的受話器閃了一道紅光。

蘇虹有些驚喜,她抬頭看看對方,想趁著對方不注意,溜出去和控製組聯係。誰知對方正眼也沒瞧她,就道:“是你家兄弟召喚你麽?”

“呃……”

想想不太好瞞著人家,蘇虹索性大方按開受話器,耳機以耳釘形式埋入她的耳朵,男人不太可能聽見另一端的聲音的。

滋滋的幹擾聲很大,但是蘇虹依然能聽見方無應的聲音:“……蘇虹?”

“是我。”她低聲回答,“我此刻很安全。”

那邊傳來的聲音顯然安了心:“我們後來下山找尋你,但沒找到。”

“我一直摔到河畔,有點擦傷,沒事。鮮卑人呢?退了麽?”蘇虹問。

“小於用噴火槍把他們嚇跑了。”

蘇虹笑起來:“果然。這兒有人聽見了。”

“誰?”

“一個大叔。”蘇虹看看那男人,“是他救了我。”

“大叔?”方無應的聲音有點疑惑。

“嗯大叔是個好人。”蘇虹說,“看上去挺像個好人的。”

“哼,此地無好人。”方無應說,“壞人最會偽裝成好人。你還是小心一些。”

幸虧他們說現代語言,對方也聽不見,蘇虹想,不然還真讓人家難堪。

“我們現在已經測量到了你的坐標,兩處差不多隔開了十多裏。”方無應說,“夜間無法趕路,明天上午再找地方會合吧。”

“沒問題。”

“蘇虹,你一個人……要當心。”

蘇虹笑笑:“沒關係,大叔看起來驍勇善戰。”

“哦,真是個不錯的大叔呢。”方無應毫無惡意地諷刺了一句,“通話結束。”

關掉受話器,蘇虹看看男人,對方正以極為好奇地目光看著她。

“聯係上了,我兄弟他們。”蘇虹說,“都還平安。明日再會合。”

“你們說的是哪裏的語言?”

“家鄉話。”蘇虹笑笑,“地方太偏僻,聽得懂的不多。”

“你們通話,要祭法術麽?不見麵就能聽見聲音?”

蘇虹忍住笑:“算是吧。”

“剛才那個,是你兄長?”

“大哥。”蘇虹說,“很厲害的人。有他在,我們誰都不擔心。”

吃飽喝足,男人愜意地橫臥在地上,他腰間那個拳頭大的東西在睡覺時也不肯解下來,似乎是什麽寶貝。

蘇虹眼睛盯著那東西,雖然是布裹著,但很明顯能看出棱角來,那是個四四方方的玩意兒,而且還沉甸甸的。

男人發覺了她的興趣,他嘿嘿笑起來,翻了個身,把那東西壓在身下。

“……哦,你不怕膈應啊。”蘇虹笑道,“壓壞了可麻煩。”

“壓不壞。”

“壓不壞?莫非是石頭做的?”

“小丫頭,懂什麽?”男人嗤嗤笑起來。

“哦,我是不太懂。”蘇虹也笑,“傳國玉璽嘛,可不是石頭是什麽呢?”

蘇虹那四個字,活像一把尖刀,直戳男人胸膛!

男人一個翻身跳了起來,“嘩啦”拔出劍,劍尖直逼著蘇虹:“……你究竟是何人?!”

蘇虹哆嗦了一下,臉色倒是沒改變,她笑了笑:“我就那麽一試探,陛下,你看你,簡直是不經詐啊!”

眼看對方毫無反抗之意,男人慢慢放下劍,他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寡人小覷姑娘你了。”

“怎麽?不怕我給慕容衝通風報信?”蘇虹哈哈一笑,“剛才和我說話的就是慕容衝呢。”

苻堅也大笑,他將劍送回劍鞘:“是啊是啊,那剛剛在崖上,豈不是慕容衝打慕容衝?真是好故事。”

蘇虹知道他不信,也不再詐他,索性躺倒在地上,翹起腿,把手枕在腦後。

“姑娘是如何猜中寡人的?”

“這個嘛,叫邏輯推理。”蘇虹晃了晃小腿。“放開膽子去想即可:長安城已成瓦礫,慕容衝依舊追查不放,如果不是為了找您,他又是在找誰?您,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將官,氣度不凡,尤其腰側又掛著這石頭一樣的玩意兒……”

“唔,果然不同凡響。”苻堅也坐下來,“姑娘打算怎麽辦?卸了寡人頭顱,你或可平安逃出慕容衝的掌心。”

“我不幹那事兒。莫拿我當宵小。”蘇虹擺擺手,心想你的頭也輪不到我來卸,你家姚萇先生還伸長脖子等著呢。

“看起來也不像。”苻堅笑道,“說來,姑娘神仙一樣的人品,寡人欽慕得緊,姑娘的幾位兄弟恐怕也是人中龍鳳——可否將寡人引薦給你家兄長?”

“哈哈哈,你要見方無應?”蘇虹笑,“好啊,明天帶你去見他。”

《附錄》:

傳國玉璽從春秋時期誕生,至如今已經下落不明,據說姚萇逼死苻堅,就是因為苻堅沒有交出傳國玉璽。很可能這石頭就丟在此“好人大叔”手裏……


第五十四章 國境以南,太陽以西
“他是怎樣一個人?”

“誰?你是說方無應?”

寒氣上來了,是夏季,但一千多年前的西安沒有城市熱島效應,於是在夜間,仍然會感覺到一絲寒意。

蘇虹撿了些樹枝,扔進篝火裏,她拍拍手:“那家夥挺帥的。”

“帥?”

“貌美——拿如今的話來說就是這意思。但是也很剛硬,和芒果台的選秀男生截然不同,那些都是橘汁,方無應嘛,是伏特加,不過瓶子漂亮就容易唬住人。”蘇虹想了想,“我沒見過他發火,倒不是怕他的爆脾氣,說句難聽的,可能是性格陰毒的那一類。所以大家都盡量不去碰他的底線。”

苻堅不明就裏地聽著。

“方無應是那種,嗯……怎麽說?偶爾有點出格,其實城府很深。平時有說有笑,關鍵時刻就喜怒不形於色了。大局上,他立得穩,可以依靠。”

苻堅神色似乎有點改變。蘇虹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陛下,不要打我家兄長的主意,他是不聽詔的,我們這一家子全都不聽詔。不可能幫你去平慕容衝的叛亂。”

被蘇虹猜中了想法,苻堅有些悻悻:“那你說得天花亂墜……”

蘇虹笑起來:“放心,再天花亂墜也沒有你家鳳皇兒豔絕人寰。”

苻堅笑笑:“姑娘用錯詞了,他又不是女孩兒。”

“不是女孩兒你搶去幹嘛。”蘇虹故意說,“姐姐都到手了,還要弟弟,陛下忒貪心也!”

苻堅倒是毫無羞赧之色,他滿不在乎地撥了撥火堆:“那是姑娘你未見過他。”

蘇虹來了好奇心:“他到底長什麽樣?真的有那麽好看麽?”

“唔,絕美如玉。”

蘇虹心裏翻了個白眼,這種形容一點用都沒有。

“其實,陛下,我一直弄不明白一件事。”

“什麽?”

蘇虹躊躇了一下,抬頭道:“我若問了,陛下莫怪。”

“說吧。還不就是那些事兒嘛。”苻堅一臉平常,“淝水戰敗、慕容起兵、丟失長安……姑娘要問哪件?”

“就是這些,我全都不明白。”蘇虹說,“我覺得陛下勵精圖治,治國二十餘年,朝野內外一片興盛,都知大秦天王雄才大略,必立千秋偉業,怎麽一夜之間就翻了船?這變化來得太突然,轉彎太急,我弄不明白。”

苻堅不答,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道:“如果人都自己弄明白了,那還要上蒼作甚?”

蘇虹覺得苻堅的回答裏麵,包含著嚴重的宿命論,這是她不太認同的調子。

“……好吧,回到慕容衝這兒來。”蘇虹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好,“當年王丞相勸您斬草除根,慕容家不可留,為什麽您不肯聽呢?那個白奴的小男孩真就那麽好麽?”

慕容族鮮卑史上被蔑稱白奴,據說可能有歐羅巴血統,皮膚雪白。

“姑娘,你可知,人有的時候會拗不過彎來?”苻堅忽然笑了笑,“沒錯,王丞相所言均是要害,我若聽從了他臨終前的囑咐,如今也不會弄成這樣。”

“陛下後悔了?”

苻堅搖搖頭:“雖然後悔,重來一遍,我恐怕還是忍不住會這麽幹。”

“為什麽?”蘇虹詫異極了!

苻堅不知為何,抬頭仰望上方,倆人頭頂是高高的房梁,黑黢黢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忽然說,“做明君,很好很好。人人都說苻堅雄才大略,胸懷若穀,王丞相也經常說,明君就該怎樣怎樣。明君,就不能行差踏錯,更不能憑一己私欲來處理天下事。”

“他沒說錯。”蘇虹撇撇嘴,“可你沒聽他的,慕容衝那件事你就沒聽他的,如果不是當年受了你的淩辱,如今他怎麽會變成這副樣子?”

苻堅笑了笑:“那孩子……”

蘇虹目不轉睛看著苻堅,她忽然覺得苻堅的表情柔和了許多,似乎有什麽從他心頭浮起。

她覺得有些尷尬,擺擺手:“好吧我不問了,有本書叫《不要嘲笑別人的愛情》,我喜歡這標題。”

“什麽意思?”

“就是說,不要恥笑他人的歡愛。”蘇虹說,“可是你和慕容衝的事情,陛下就不擔心後世言論麽?”

“有什麽好言論的?”他滿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最是漢人規矩多,哪裏像我們胡人直爽?”

“是啊是啊,當年小男孩讓你那麽快活,哪裏有功夫去想後世說什麽?”

蘇虹說得相當不客氣,苻堅卻笑了。

“那是因為姑娘你沒見過他。”

“又來了。”蘇虹翻了個白眼,“好吧,你家鳳皇兒就是個活寶貝,人人覬覦,欲奪之以後快——”

“寡人又為何不能任性一回呢?”苻堅慢慢地說。

蘇虹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每日案牘勞形,想著要做明君做明君,時日久了,心裏卻像長滿了荒草,恍惚間,不知自己是誰。”

苻堅的聲音很低,蘇虹多少有點驚訝。

“……就好像那並不是苻堅。明白麽?那是另一個人。我常常自銅鏡裏打量自己,似乎有另一個人替我在活,他知道如何做明君,如何安天下,如何重拾江山。”苻堅停了一會兒,“我是胡人,從小活在馬背上的戎狄,姑娘,你要記得,胡人世世代代都是在馬背上殺過來的,不識字,更沒平穩過過日子。”

“嗯,你其實不喜歡穩坐龍椅的生活。”蘇虹點點頭,“就不知道為啥,竟然坐了那麽久。”

“寡人也不知道啊!”苻堅哈哈大笑起來,“但是,那小子知道!”

“那小子?慕容衝啊?”

苻堅點點頭:“他的脾氣,一點都不和順。你見了他就知道了。從不肯溫溫和和與你說句話,無論怎麽安撫,始終喜怒無常,前一句還笑盈盈的,後一句說不定就藏了什麽把戲禍害你。乖起來像個女孩,可一旦發起狠,就咬人砸東西,拿馬刀砍我的事兒都幹過。”

“像匹烈馬。”蘇虹笑起來,“我明白了。”

“他真要是發起火來,就總說:苻堅老賊,你還有沒有一點胡人血性?漢人全都是不會騎馬隻會坐轎的蠢物!你想變漢人麽?胡刀是什麽味道你早忘了吧?!沒忘的話,就一刀砍了我呀!你以為你是什麽天潢貴胄漢家龍子?!別坐在龍椅裏抱著幾本破書冒充聖賢老太婆!”

蘇虹哈哈大笑,她幾乎要捶地了,苻堅模仿少年慕容衝的模樣栩栩如生,實在很好玩!

“喂喂!我喜歡這孩子!”蘇虹兩眼晶亮,“聽起來很可愛!”

“是吧是吧!”苻堅笑了一下,“被他一罵,我好像從那銅鏡裏走出來了。”

“銅鏡?”

“每日不知自己在幹什麽,看起來一板一眼如古聖賢,人就像活在銅鏡裏。那一日,被他罵了個猛醒。”

蘇虹有好久,沒說話。

夜裏,很安靜,連火堆的嗶剝聲都深不可聞。

“陛下剛才說的,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蘇虹忽然說,“是很久以前看的一本書。”

“什麽書?”

“名字叫《國境以南,太陽以西》,不是什麽正經書,陛下不需記得它。”蘇虹笑笑,“裏麵提到過一個傳說。”

“什麽樣的傳說?”

“在很遠很遠的北方,非常遠,咱們誰都沒去過的一塊地方,那兒天寒地凍,常年積雪。那地方叫西伯利亞。”

“西伯利亞?”苻堅搖搖頭,“沒聽說過。”

蘇虹笑了一下:“住在西伯利亞的農民,每天過的日子都是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少年都是這樣,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然後有一天……”

“有一天?”

“也不知道是什麽,‘嘎嘣’一聲壞了,斷開……在這個農民的身體深處。於是他突然間丟下鋤頭,什麽也不想地往西邊走,太陽落下去的地方,一個勁兒地走,不管不顧的。”

“就那麽走?”

“嗯,走火入魔一樣,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一直一直往西走個不停,直到終於某日,咣當倒在地上,氣絕身亡。這種病據說就叫‘西伯利亞臆病’。”

苻堅一臉茫然望著蘇虹。

“國境以南究竟有什麽?太陽以西又會有什麽?誰也不知道。可如果不去探究,會更覺得眼下這一板一眼,過得枯燥乏味,無法忍受。”蘇虹說,“哪怕突然中斷日複一日的健全生活,毀滅一切,也要去探究那個‘什麽’——陛下,你也在探究那個‘什麽’麽?”

苻堅木然良久,他搖搖頭:“我不知道。”

“也許是慕容衝把你心裏某處鎖鏈,‘嘎嘣’一聲給弄斷了吧,王丞相之所以痛恨這孩子,或許因為鎖鏈正是他親手上的。唔,我也不是太明白,想到什麽就隨口亂說而已。”蘇虹說,“不過你會愛他,倒真是不奇怪——李建國聽我說這話又得啐我了。”

“愛?”

“愛得傾國傾城了都。”蘇虹歎了口氣,“看這通亂呐……”

餘燼還燃著火星,暗暗閃動的紅色亮片盯久了有點刺眼,有那麽一陣子沒人說話,但也沒人睡著。

“陛下……”

“什麽?”

“傳國玉璽,陛下隨身攜帶,可若到臨危之時,又將托付何人?”

苻堅久久沒有回答。

“為何不交與太子,讓他帶去南邊?”

“太子不可托,他性格柔弱擔不起大任。”苻堅聲音低沉地說,“給他玉璽,難保不在半路上被人劫了去。”

蘇虹想了好久,才道:“陛下要小心,莫讓它落入賊人手中。”

“這個寡人自然知道。”

在那之後,再無聲息。

《附錄》

《國境以南,太陽以西》,村上春樹的作品,意味深長的一本書。


第五十五章 狹路相逢!
次日,晨曦照在蘇虹的臉上,她睜開眼睛,發現苻堅已然在生火煮水。

蘇虹爬起來,她渾身四肢仍然酸痛,昨天從山崖下落那一場,還是留下了一些後遺症。

“姑娘昨晚睡得可好?”苻堅看看她。

“一夜亂夢,別提了。”蘇虹擺擺手,搖搖晃晃站起身,“我去弄點水洗臉……真痛苦,洗麵奶沒有就算了,連牙膏也沒有——我恨《穿越環境保護條例》!”

吃了聊可果腹的餅幹,二人繼續上路,蘇虹一直往西走,她知道方無應他們也是朝這個方向進發,定位器顯示,二者的距離慢慢在接近。

“我家兄弟們就在前方不遠了,”蘇虹說罷,回頭安慰苻堅,“馬匹是沒有的,可是吃的會更多一些,而且他們也能捕獵。”

“那就最好。”

又走了差不多一個鍾頭,蘇虹看了一下定位器顯示,快十一點了。

這時候,前方遠遠的,出現了一片綠盈盈的竹林。

苻堅忽然一拽蘇虹:“慢!”

“怎麽?”蘇虹莫名其妙看著他,“看見什麽了?”

“……有人影晃動。”苻堅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竹林裏有人,不止一個。”

蘇虹努力瞅了半晌,終於放棄:“……不行,四百度的近視眼,我什麽都看不見。”

“是你家兄弟麽?”

“很有可能。”蘇虹抬手看看腕部,那兒的紅點閃得更頻繁了,“先過去再說吧,怎麽都得經過那裏。”

苻堅覺得有道理,便與她繼續往前行。

快到竹林邊上,忽然斜下殺出一人:“……站住!”

蘇虹皺著眉頭盯著麵前的人。苻堅則後退一步,拔出了利劍!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

“要你個頭!”蘇虹打斷他的話,“小楊同誌,你有點正經好不好?”

小楊笑起來:“隊長派我在此處防守。蘇姐,我們昨天都以為你……咦?這位是?”

蘇虹看看苻堅,笑起來:“陛下,這是我家兄弟,你不用擔心。”

“陛下?”小楊詫異地看著苻堅,“蘇姐,莫非……”

“苻堅。”蘇虹說,“昨天也是他救了我,你說巧不巧?摔下去沒遇見武林高人,卻遇見他了。”

“啊!”小楊一臉詫異,又趕緊收起兵器,笑嘻嘻向苻堅一抱拳,“久聞大名!幸會幸會!”

“什麽幸會?用詞不當。”蘇虹白了他一眼,“要不是陛下出手相助,昨天我就直接摔河裏去了。”

知道是蘇虹的同伴,苻堅長出一口氣,這才收起了劍:“蘇姑娘,這位是?”

“他姓楊……”

“哦哦,小人姓楊,單名一個小楊笑嘻嘻地說,“久聞陛下大名……”

“又在胡扯,爹媽給的名字都不要了。”蘇虹又好氣又好笑,“到處冒充人家楊過……你的左臂不想要了?陛下,咱們進竹林去說話。”

小楊趕緊做了個手勢:“陛下請。”

“楊兄弟請。”

進了竹林,蘇虹才發覺此處竹子長得頗為茂盛,此時正是盛夏,竹葉蔽日,滿地碎影,綠意竟如滴翠流淌,外頭的暑熱頓時消散。

“隊長他們呢?大家都還好吧?”

“隊長剛剛在檢查儀器,小田帶著何勇做斥候去了。大家都沒事。”

蘇虹笑道:“昨天聽說,小於用了軍用噴火槍?”

小楊笑起來:“那不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嘛,不然怎麽辦?拿輕機關掃射呀?那得找多少子彈回來。”

“鮮卑人沒再追來了?”

“沒有。”小楊搖搖頭,“可是隊長說不能掉以輕心,慕容衝的部下一個個都跟狐狸豺狼有得拚,要防範他們席卷重來。”

小楊說的是現代語言,偏偏叫苻堅聽懂了“慕容衝”三個字。

“你們是在說,慕容衝?”他問。

小楊回頭看看他:“陛下,昨天我們叫慕容衝的人給襲擊了,幸好沒出大事,但是我們隊長……”

“不是,是大哥。”蘇虹掐了一下他,“改口。”

“哦對,我們大哥說,難保他不會帶人追上來,所以還是得小心。”

苻堅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又往裏走了一會兒,人影一閃,蘇虹就看見了李建國和小於,倆人正坐在地上擦拭兵器,小於嘴裏咬著半塊巧克力,估計那就是他的早餐。

“Hi~隊副,小於。”蘇虹抬手打了個招呼。

“喲!這不是挺精神的嘛。”李建國笑嘻嘻地想打招呼,轉眼看見蘇虹身後的苻堅,“蘇虹,這位是……”

“苻堅。”蘇虹說,“就是那個苻堅。昨天是他救了我。”

李建國和小於給嚇了一大跳!但很快,倆人就反應過來。

他們站起來,恭敬地衝苻堅行了個禮,“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

“俗禮都免了吧。”苻堅笑了笑,“蘇姑娘,他們也是你的兄弟?”

“沒錯。可我大哥不在這裏——方隊長呢?”

小於轉身往前麵一指:“在那邊檢查儀器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蘇虹遠遠就看見方無應了。他背對著人群,正蹲在地上低頭檢查一台儀器。

“我家大哥。”蘇虹笑笑,衝苻堅指了指方無應,“走吧,過去打個招呼。”

說完,她朝方無應那邊走過去,笑盈盈道:“方隊長,我回來了!”

方無應擦擦手,站起身笑道:“哦,走得還真快。我還估摸著……”

可他的話忽然卡在了半截!

方無應臉上,出現一種……很難形容的奇怪表情,一霎那,蘇虹覺得,他臉上的肌肉好像脫離了骨頭!

蘇虹本向前的腳步,生生停住!

下一秒,人影一閃,雪亮的刀鋒忽從方無應手中冒出,直直刺過來!

她想尖叫!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冰冷利刃擦過她的發,刺向她身後的男人!

“當啷!”

金屬相碰的聲音,人影紛亂!

蘇虹腿一軟,噗通坐在了地上!等她反應過來,苻堅早抽出長劍,與方無應戰在了一處!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虹想喊,可一點兒聲都喊不出來了,她渾身都在抖,無法站起身。

聞聲而來的控製組人員一見這狀況,也都紛紛拔出自己的兵刃!一時間,刀林劍雨,將苻堅一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停下!住手!”蘇虹終於爬起來,大叫出聲,“不要殺他!他是苻堅!我們不能殺他!”

不知是蘇虹這一通狂喊起了作用,還是發現苻堅並無傷人之意,慢慢的,小楊他們先退出了劍陣,接著是李建國,最後控製組成員全都停了下來,滿臉不解地看著猶自與苻堅惡鬥的方無應!

“方隊長!隊長!”蘇虹想伸手去拉方無應,但李建國一把拉住她,“危險!會傷著你的!”

“隊副,趕緊阻止他們!不能讓隊長殺了苻堅!不然……”

她的話音未落,隻見一柄劍被高高挑起!它在空中晃了半個圈,頹然插在了地上……

那是苻堅的長劍。

而方無應手中的刀,刃尖正戳著苻堅的喉嚨!

“動一下,我就叫你見血!”

方無應的聲音很低,粗啞得像鈍刃刮著血肉!

蘇虹目瞪口呆望著他的臉,認識了這麽多年,她還從未在方無應的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

如此狠毒……

如此猙獰。


第五十六章 鳳皇鳳皇起阿房
四下裏,悄然無聲。

隻有風吹過竹林發出的沙沙響動,所有人都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被尖刀戳著喉嚨,苻堅忽然,笑起來:“……蘇姑娘,千方百計誆我到此,真是多謝你費心。”

蘇虹驚訝得嘴唇都在發抖:“……什、什麽誆你?我沒誆你!方隊長,你這是幹什麽?!”

方無應不吭聲,卻未放下刀,他的臉如生鐵鑄造,沒有一絲表情。

李建國在一旁小心開口:“隊長,他可是苻堅……”

方無應仍舊不出聲,刀尖,卻又往前了一寸。

苻堅輕輕一笑:“要寡人性命,又何苦這麽麻煩呢?衝兒。”

他最後那兩字說得很輕,但卻無比清晰!

好像忽然從大夢中蘇醒!方無應慢慢放下刀,他拎著兵刃,緩緩後退了兩步,站住。

“……幾年不見,你長這麽大了,我幾乎認不出是你。”苻堅嘖了一聲,“可你為何如此打扮?昨日在崖上遇到韓延的部下,為何不去相認反而與之拚殺?”

蘇虹和李建國他們對視了一眼,個個一頭霧水。

“陛下,呃,你認錯了。”蘇虹想上前解釋,“這位是我家兄長……”

“兄長?”苻堅微微皺眉,“衝兒,家中你最年幼,哪裏又來的妹子?莫非是義妹?”

“衝兒?”蘇虹瞪大眼睛,瞧瞧方無應又瞧瞧苻堅,“什麽衝兒?陛下,你把我家兄長錯當成誰了?”

苻堅轉過臉,詫異地看著蘇虹:“莫非蘇姑娘還不知道你家這位兄長是誰?”

他叫方無應,跟你說了的啊。”蘇虹解釋道,“他不叫衝兒的。”

“方無應?”苻堅喃喃念著這三個字,翻來覆去好幾遍,忽然間,他神色黯淡了下來,“仲尼傷周道之不興,感嘉瑞之無應——衝兒,‘世道紛亂,鳳鳥無應’,你取此名是這用意麽?”

蘇虹他們幾個在一旁聽得愈發糊塗!

“什麽仲尼、周道的?”她笑,“陛下,你又犯糊塗啦?”

豈料這話說完,苻堅瞥了她一眼:“衝兒,這就是你認的妹子?如此懵懂,直如不讀書的幼童!”

苻堅的目光充滿輕蔑,蘇虹的臉一下子紅了!

這時方無應卻開口:“休要折辱我妹子。她不知情。我也不想殺你,你走吧!”

李建國和小於他們茫然轉向方無應:“隊長……”

但他不看他們,隻鐵青著臉退回到儀器旁,慢慢坐了下來,垂下頭。

苻堅仿佛充耳不聞,他滿臉不忍,往前又走了一步:“衝兒,究竟出了什麽事?高蓋、韓延他們不服你?你不做燕主了?你現在怎麽……”

“快走!”方無應一聲低吼,打斷他的話,“別再讓我看見你的臉!”

他的聲音嘶啞,神情激動,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很明顯是在強自克製。

苻堅閉上嘴,過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我走。”

他看了一眼方無應,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

“我真當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苻堅的神色有些淒然,但他還是微笑道,“是天命——合該在竹林相遇。”

他說完,不再看方無應,拔腿就往竹林外走。

誰知就在這時,從遠處衝進來兩個人,是做斥候的小田還有何勇!

“隊長!麻煩了!”

他們一直衝到方無應跟前:“一大隊人馬往此處奔來!且呈包圍之勢!”

方無應跳起來:“從哪兒來的?!”

“從長安城!”小田喘了口氣,“就衝著竹林,說來捉拿奸細——為首帶路的就是昨天被我們嚇跑的那個將官!”

大夥全都緊張起來,各持兵刃,連本要走的苻堅也停下了腳步,疑惑地看著他們。

“有多少人?”方無應一瞬間恢複了常態,他的語氣也變得沉著。

“估摸著有上千人。”何勇努力平複喘息,“分了三隊,明顯是要把此處圍起來!”

“為首的除了那個將官,你還看見什麽?”方無應問。

“還有一個大將,可我不知是誰,軍階看來比昨日那人高很多。”小田說,“隻能斷定是慕容衝的人!”

“必是韓延無疑。”

這一句話,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苻堅身上,也不知他是如何聽懂現代語言的,隻見他看看大夥:“昨天你們傷了他的手下,韓延此人手段毒辣,心胸狹窄,必要帶人前來報複。”

這話一說,大家全都有些焦急了。

“誰啊這是?”小田悄聲問。

“苻堅,就……就是前秦的那個……”蘇虹低聲道。

小田把嘴巴張成O形!

“隊長,我們一共才七個人,蘇虹不能上陣,就算加上苻堅,也難敵上千人。”小於道,“不然還是撤吧?趁著他們還沒來……”

“來不及了!”小田搖頭,“他們把這一帶全都封鎖了。”

“回局裏去?”

“可是還聯係不上淩局長呀!”

一時間,沒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聲,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方無應身上,好像全都等著他拿主意。

方無應沉吟片刻,握住手上的刀:“有個辦法,雖然險,倒也可以一試。”

“什麽辦法?”

方無應不說話,他轉身,看看控製組的幾個人,又看看苻堅。

他盯著苻堅,突然開口:“我的相貌變了多少?”

方無應用的是十六國的語言。

相貌?大家不明就裏地看著他倆!

苻堅久久凝視著方無應,歎了口氣:“五官輪廓毫無改變,隻覺得……隻覺得蒼老了許多。”

方無應點點頭:“那不妨事。”

他說完,又拿刀指著苻堅:“你留在此地,不可出聲——蘇虹,你看著苻堅,不要讓他亂跑。”

說完這話,他又對李建國他們說:“你們跟我來。”

“隊長?”

方無應往前走了幾步,他停下腳,沒有回頭:“……跟著我,不要多話,一句話也不要說,不管發生什麽……隻看著就好。”

李建國他們麵麵相覷!

“我會保護你們的,我是你們的隊長。”他頓了一下,“至少……現在還是。”

他的聲音很低沉,每個字,如千鈞般沉重,李建國他們再也不敢發問了。

目送方無應他們走遠,蘇虹憋了一肚子問號,轉向苻堅:“陛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苻堅也不看他,他撩開戰袍下擺,就地盤腿坐下,閉上眼。

“陛下,你這是……”

竹林裏安靜了下來。

良久,苻堅忽然開口:“請教姑娘一件事。”

“什麽?”

“蘇姑娘念過書吧?”

蘇虹臉又紅了,剛才苻堅嘲笑她不學無術,她還記得呢。

“沒讀啥書,家窮,些許認得幾個字。”蘇虹沒好氣地說。

“嗯,那寡人請教姑娘:‘鳳皇’二字的切音,和哪幾個字相近?我學識淺薄,姑娘能否告知一二?”

蘇虹順口道:“這還不知道?鳳皇二字嘛,就是……”

她的話還未說完,好像被雷擊中一般!一張俏臉陡然變得慘白!

“不可能!!……”

苻堅睜開眼睛,從眼角瞟了她一眼,便合上眼簾,不再出聲。

《附錄》

關於切音,即第一個字的聲母和第二個字的韻母拚合的那個音。具體規則可以查《廣韻》、《集韻》兩本集子,我學識粗陋,不敢誤導讀者,不過若讓我來解釋, “方無應”三個字分析起來,是說不再給予“鳳皇”這種稱呼任何回應,也即“世間再無慕容衝”的意思。


第五十七章 慕容衝複活!
跟在方無應身後,李建國他們一聲也不敢出,快到竹林邊緣,就聽見疾雨般的馬蹄聲次第前來,遠遠望去,煙塵漫天!

“隊長!……”小田忍不住低聲道。

方無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身體壓低,其他人也如他這般,伏下身,緊張地盯著外麵!

真的有上千人馬!

前頭馬隊在竹林邊停了下來,為首一人分眾而出,隻見他黑黑的臉孔,高大的身軀,一臉的冰冷倨傲。

“……稟報將軍,那夥賊人就隱蔽在此處。”身後一名小卒道,“昨日他們用噴火的怪物灼傷了我們一名兄弟。”

“嗯。”那黑臉的將軍點點頭,一揮手,“四麵包抄!給我把賊人逼出來!”

就在這時,李建國感覺身邊的方無應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竹林外走去!

“何人在此喧嘩?!”

分開竹葉,方無應跳出竹林,他的聲音又高又尖銳!

一見有人出來,那將軍一勒韁繩:“……是誰?!”

方無應抬頭看看他,忽然一笑:“哦,原來是韓將軍。”

那將軍望著方無應,目瞪口呆!忽然間,他流星般翻身下馬,“噗通”跪倒在地!

“不知陛下在此!臣驚了聖駕,還望陛下恕罪!”

一見主帥跪倒,那後麵上千人頓時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陛下!……”

李建國他們跟在方無應身後,見此驚天大逆轉,一個個入墜夢中!

方無應倒是一臉笑意:“韓將軍,這是要幹什麽?帶著寡人的兵來拿寡人?”

“臣不敢!”韓延把頭埋得更低,“是昨日探子來報,有一群奸細……”

“奸細?”方無應的聲音很冷,他的笑更冷。

那副表情,是李建國他們從未見過的陰冷懾人!

他們從未見過方無應露出那種笑容,隻一瞬,目光就狠毒得幾乎不像他了。

“……呃,屬下的人去捉拿,結果被其所傷。”韓延的聲音有點發顫,“實不知陛下在此,臣請陛下恕罪。”

無論是叩拜的姿勢還是語調,韓延的言行已經非常清晰地顯示:他十分懼怕方無應!

李建國幾個愕然看著麵前這跪倒的一大片,他們想出聲,可嗓子像是被誰活活掐住,一絲聲音也發不出!

方無應神色未改,他微微點頭:“韓將軍忠心可嘉,寡人怎會治罪與你?先平身吧。”

韓延這才戰戰兢兢起身:“陛下,這兩日宮內遍尋不著陛下,臣等都很擔心……”

方無應看看李建國他們,閑閑道:“這幾個,原是寡人安插在苻堅老賊身邊的內應,前日他們來報,說已查明了老賊去向。寡人怕打草驚蛇,未曾通知眾愛卿。”

“原來如此。”韓延道,“陛下,可是陛下隻身一人前往,終有不妥……”

還沒等對方說完,方無應突然跳起來,一刀砍在了旁邊一匹馬上!

馬兒嘶鳴倒地!鮮血噴將出來,濺了那將軍一臉!

“有何不妥?!”方無應用刀指著韓延,厲聲道,“長安城都燒成渣了!可你們!你們誰傷到老賊一根寒毛?!”

鴉雀無聲!

他瘋了!

這男人完全失控了!他瘋子般的喜怒無常,把所有人都嚇住了!上千人的隊伍,連帶馬匹,竟聽不見一點響動!

被那帶血的刀給直指著,韓延掛著血絲的臉,死人一樣蠟黃!他垂首道:“……陛下,還請陛下下令,吾等追隨陛下,共戮老賊!”

“不必了!”

說完這話,方無應放下刀,他的嗓音突然柔和:“韓將軍,此地本來僻靜少人煙,若要從長安出來尋找逃路,除了這條道不做它選。如今卻無端平添了這許多兵馬 ——你若是苻堅老賊,你還肯往此處來麽?”

方無應的聲音柔緩,臉上也是笑吟吟的,可這兩者是如此的不協調!那詭譎的獰笑裏,藏有理智即將崩毀的跡象。

李建國他們都清楚地看見,黑臉將軍的額頭上,竟滲出豆大的汗珠!

“臣……知罪了!”他說話時,牙齒甚至輕輕相碰,發出了咯吱聲,“臣……臣這就帶人馬離開!”

他說完,甚至不敢再抬頭,隻衝著下屬揮揮手:“撤!”

說完這話,他又低頭道:“陛下,臣先行告退。”

“韓將軍。”

方無應依舊笑笑的,喊住他:“這幾日寡人不在軍中,事無巨細,都得你與高蓋多費心了。”

雖然是在笑,但男人那雙眯起來的眼睛裏卻毫無笑意,隻餘惡毒。

“……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千人的隊伍,很快消失於馬蹄揚起的灰霾裏,又過了片刻,那馬蹄聲也不再聽聞。

李建國他們,這才長長出了口氣。

“……這下他更有殺我的理由了。走吧,先回竹林。”

剛才那駭人的表情完全退去,方無應恢複了平日模樣,他低聲說完,也不看身後的人,轉身進了竹林。

李建國他們滿懷疑雲,但也不便立即問,隻得跟在他身後。

走回到竹林深處,蘇虹迎麵上來:“怎麽樣?走了麽?”

“走了。”李建國說,“被嚇走了。”

“被嚇走了?”蘇虹有點吃驚,“可我沒聽見你們開槍啊?”

“不是用熱兵器嚇走的,是……”小於說到這兒,頓住,他看看方無應,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

方無應沒有理會他們奇怪的神情,他一直走到儀器旁,扔掉手裏的刀,慢慢坐了下來。

隻見這男人,揚起臉,衝著大家微微一笑:“……現在,你們全都知道了。”

所有人的臉上,呈現出詭異的神色,他們遲疑地互相對視,但是誰也沒吭聲。

“就如你們剛剛看到的那樣。”方無應一臉坦然地望著他們,“你們的隊長,我,就是慕容衝。”

作者ps:

摸摸下巴ing,我覺得我寫瘋子寫得還真像~

最近看文的讀者似乎多起來了,好高興~轉圈~

我覺得吧,寫和讀,就是一次尋找同伴的過程,這麽多人,要想找到合心意的同伴還真不容易,寫作這東西,它騙不了人的,你用心的話總能找到同伴,你不用心寫就注定沒人看,這是我的認知,所以其實,大家所看到的是真正的那個我,比站在你麵前那個胖乎乎的我(如果能夠見麵的話,嘿嘿),還要真實,因為肉體是有偽裝的嘛,情緒,則沒有。

最近又要出遠門,每天忙著準備旅行事務,不過各位放心,更新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停下來了。


第五十八章 破釜沉舟
一石激起千層浪!

剛才,雖然心裏大多隱約猜到了一點,可眼下,當事人親口說出的一瞬,每個人還是忍不住吸了口氣!

苻堅在旁,以一種玩味的表情注視著這群人。

“可是!可是隊長,隊長你明明……”小楊難得結結巴巴。

小於嘴快:“怎麽可能?!隊長,我都認識你七年了!”

“我認識隊長十年了,從列兵開始的。”李建國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我不信!”

“那是因為我在現代社會,已經生活了足足十三年,並且經過了生化改造的手術,就像小武那樣的。”方無應笑了笑,他拿下頭盔,露出一頭短發。

苻堅一見,大為吃驚!

“衝兒,你的頭發呢?!頭發怎麽沒了?”

方無應哈哈一笑,拿手在短發上蹭了一下:“這不是頭發麽?你如果是說那一頭長發,我已經剪了十三年了。”

“可這怎麽可能?”小田叫了起來,“你一點都不像!”

“不像?”方無應疲憊地笑了,他的笑容蒼老,聲音暗啞,“不像那個殺人狂皇帝?還是不像禁宮裏那個孌童?可惜,那都是我。”

“……”

“接受這個事實:你們的隊長,我,就是那個幼年做過孌童、被人玩弄直至成年的慕容衝,也是後來帶著奴隸反叛,在長安城大肆屠殺的瘋子慕容衝。”方無應說著,苦笑了一下,“做了皇帝沒幾年,屬下叛亂,我被韓延砍傷,無處可逃,垂死關頭梁所長救了我。”

“是梁所長把你帶回來的?”

方無應點點頭:“估計是韓延後來尋不到我的屍首,索性宣布我暴亡。當時他那幫人已經掌握軍中大權,無人敢不聽,十六國的曆史這麽亂,也沒誰真去探究。梁所長救我回現代,據他所言實屬巧合,他隻是想采集DNA,因為我是古代北方少數民族,出身皇室,血統記載比較清晰,而當時他正在整理少數民族

沒有人出聲。

甚至都沒有人動一下。

時間一點點過去,落日的餘暉悄悄照進竹林,翠竹生生,淒豔明麗。

“現在,你們可以選擇了。”方無應目光平靜地望著那群人,“如果不能接受我做你們的隊長,回去之後我就打轉業報告——沒關係,誰願在變態殺人狂的手下當兵?我理解你們的想法。”

還是沒人出聲。

一旁的苻堅卻看懂了這一幕,他不禁勃然大怒,一把抓起長劍!

“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衝兒剛剛舍命救了你們,不圖思恩,一個個反倒擺出生分的架子來了!衝兒,寡人替你殺了這幫白眼狼!”

他提起長劍就衝著小楊去!嚇得小楊往後躲:“……隊長!隊長!”

方無應眼疾手快,飛身上前一把抓住苻堅胳膊:“你幹什麽!”

“衝兒!你還要為這些家夥說話麽!”

“……你敢傷我兄弟?!”

說話間,他三兩招奪下苻堅手裏的劍,後者承受不住他的大力,往後倒退幾步,跌倒在地上!

“別忘了!我的仇人是你!”方無應彎腰,拿劍逼住苻堅的脖頸,“我阿姊呢?!說!她被你怎樣了?!”

苻堅眼睛盯著方無應,慢慢道:“她早已不在宮中。”

“……不在宮中了?!”方無應的聲音都涼了,“她去了哪裏?!你殺了她?!”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都說她出逃時跌入渭水……你去了平陽,根本就不肯再回來!又哪裏管你阿姊的死活?!”苻堅說到這兒,他也怒了,“再說你叔父與你一旦起兵,就算她不死也得死!就算寡人不想殺她也沒辦法了!”

“她就是被你逼死的!若不是被你擄進宮去,她怎麽會……”

說到這裏,方無應已語不成調。

蘇虹在一旁,眼看著就要出人命,她不顧一切上前,一把拽開方無應!

“隊長!不能殺他!……”

已經晚了,那柄劍鋒自苻堅喉嚨處,劃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血頓時噴湧而出!

“糟糕!”蘇虹慌了,“小於!止血藥!快點!”

那幾個這才反應過來,小於慌忙跑上前,從包裏掏出止血藥還有藥棉,蘇虹鎮定了一下神智,趕緊給苻堅傷口敷上藥物,又手腳麻利地取出繃帶,仔細把傷口裹好。

血還在不斷往外滲,但已沒剛才那麽嚇人了。

“萬幸。”蘇虹呼出一口氣,“血止住就沒事了。”

方無應兀自提著劍,臉色慘白望著這一切,他緊緊抿著雙唇。

……雪亮劍鋒,有一滴血滑落。

蘇虹暗暗歎了口氣,站起身道:“方隊長,就算你是慕容衝,我也不會把你當怪物——我一早就說過這話。”

小於也好像下了什麽決心似的,猛吸一口氣道,“我不管什麽慕容衝,我隻管隊長你是我的隊長,這就夠了。”

方無應沒做聲,他頹然扔下手裏的劍,慢慢走回到儀器旁,坐下來。

他佝僂著肩背的樣子,格外刺目。

李建國捏了捏拳,猶豫片刻,他還是來到方無應身邊,坐下。

“……隊長,你不該瞞著我。”

方無應垂下頭,沒出聲。

“我是不太喜歡慕容衝。”李建國尷尬地咧了咧嘴,遞過來一瓶水,“可我不會把隊長你當成他。”

“我難道不是他麽?”方無應慢慢說,終究伸手,接過那瓶水。

“慕容衝可沒有在反恐演習裏救過我的命。”李建國做了個鬼臉,“忘了麽?五年前,咱們在沙漠裏遇到特大沙塵暴,斷了和總部的聯絡,隊長,你把自己最後一瓶水給了我。”

方無應露出一絲苦笑:“還記得那事兒啊?”

“畢生銘刻在心。”李建國嚴肅地說,“如果忘了,那我還是人麽?”

方無應的眼窩有些發熱,他緊緊握著那瓶礦泉水,一時竟無法出聲。

小楊和何勇囁嚅著走到方無應跟前:“隊長……”

方無應抬頭看看他們。

“晚上,咱去哪兒留宿?”何勇眨巴眨巴眼睛,“蘇姐說,今晚必須得和淩局取得聯係。”

“我要蘇姐通知淩局,準備宴席洗塵。”小楊笑嘻嘻地說,“要定小成都最好的包房,給咱隊長接駕!”

方無應埋下頭,他很想微笑,但是淚水卻止不住想往外淌。

但是再抬起頭,他就笑了:“通知所有人,整隊。”

“是!”

小楊他們收拾著兵刃儀器,腳步連蹦帶跳,蘇虹覺得心底暖暖的,她趕緊低頭收拾手中的醫藥包,卻不意看見了那個歪在一邊,脖子受傷的倒黴蛋……

“隊長,他……怎麽辦?”小田有點為難地看看方無應,“就丟這兒,可能會死的。”

方無應走到苻堅跟前,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才開口道:“能起來麽?”

苻堅支撐著爬起來,一手捂著傷口,他想說話,卻不能發聲。

“給我吧。”方無應淡淡地說著,指指他那把劍,“我替你拿著。”

他臉上的怒容早已消失,平靜若水。

苻堅一怔,笑起來,將劍交給了他。


第五十九章 如何麵對一個傻×的愛情
當晚,他們尋找到了一家可供棲身的農舍。

說是“農舍”,隻有“舍”還在,屋子有一小半曾經著過火,燒得七零八落,還有一大半能容身,至於“農”就不知何處去了……

唯一一間像樣的臥室給了苻堅,按照李建國的說法那是“病號房”:苻堅是這群人裏唯一的病號。

對此方無應嗤之以鼻,他說浪費好心腸給這種人是不值得的,沒讓那家夥風餐露宿在竹林裏已經夠仁至義盡了。但是蘇虹說苻堅是方無應傷的,如果苻堅是現代人,他完全可以對局裏提出賠償要求。

方無應晦氣地瞪了她一眼,就不做聲了。

一安定下來,修補工作立即緊鑼密鼓地開始,幸好很快,蘇虹就再度與淩涓取得了聯係。饒是如此,他們也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今日騙走了韓延,明天又不知會有什麽人來侵犯,最多48小時,就算不眠不休也要盡快把工期趕完。

另外,他們也頭一次發現了一個事實:不同時代的同一個人,不能並存於一個時間點。

說白了,因為2009年的方無應來到了於是,原本生活在385年的慕容衝就消失了。

這是曆次試驗均未發現過的一個事實,不過也可以理解:一個時間點上,怎麽能出現兩個完全相同的人呢?

“如果真的見麵,兩者可能會全部被取消。”蘇虹說,“就如正負粒子相遇——但從邏輯上是說不通的。”

“所以我們不能久呆此處了,不然慕容衝長期回不了長安,軍中會生亂。”李建國說,“盡快加大工作進度,這兩天就算通宵也不能停。”

在旁邊一直沒有吭聲的方無應,忽然說:“其實,從昨天開始我就在疑心。”

大家都看著他。

“……是不是因為我,所以我們才沒有去成而往後延遲了15年?”方無應看看大家,“是不是因為,不管我的思維怎麽和現代社會同化,自身引起振動的頻率卻依然與這個時代共振,才把你們帶到這個時代來的?”

方無應這話一說,大家全都作聲不得!

“所以當時,我並不支持立即返回現代。”方無應慢慢地說,“很有可能就算再重來一次,我們還是會回到隻要有我參與其中。”

蘇虹想說什麽,但又沒說出來。

小於嘴快:“沒關係嘛,這次還算順利的,就是,呃……”

他的眼睛不小心瞟到遠遠站在人群外的苻堅。那家夥脖子上纏著紗布,正一臉好奇看著他們和那些閃爍不停的儀器。

方無應回頭一看是他,頓時一臉慍怒:“跑出來幹嘛?回去躺著!”

苻堅有點不情願,他伸手指指那些儀器:“衝兒,那是何物?”

“和你沒關係!半點關係都沒有!進屋去,吃飯會叫你的!”

蘇虹很想笑,又怕方無應看出來,她隻好把頭低下,假裝檢查接線口。

苻堅一臉訕訕,轉身回了他的“病號房”,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麽,似乎是“越大越不討人喜歡,小時候明明很可愛……”之類。

方無應想跳起來揍人,李建國一把拉住他,其他人趕緊埋頭專心自己的工作,臉上全都是一副“我隻是塊叉燒,我什麽都沒聽見”的表情。

所以晚間煮飯的時候,方無應恨恨嘀咕說養著他是浪費糧食,小楊假裝沒聽見,還是多往鍋裏加了一塊幹縮麵餅。

晚餐好了,苻堅那一碗是蘇虹端進屋裏去的,她順手又檢查了苻堅的傷勢。

“真險,差點就傷到氣管了。”蘇虹說,“真要那樣可就麻煩了。”

“會怎樣麻煩?”

“……可能要把你帶回去搶救。”蘇虹說,“而且,呃,你家衝兒得受處分。”

“受處分?什麽意思?”

“總之就是對他極為不利。”蘇虹說著,笑了一下,“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衝兒了,陛下應該看出來了吧?”

“……長大了,也變沉穩了。”苻堅放下碗,忽然歎了口氣,“可是他老了呢。他怎麽會變得這麽老呢?此事怪異。”

“小王子沒以前那麽俊美了,”蘇虹故意笑道,“陛下失望了?”

苻堅搖搖頭。

“他經過很多事情,比陛下你所能想的還要多。”蘇虹說,“我真佩服他,欽佩,從骨子裏欽佩。”

“欽佩?”

“他很勇敢,現在變成這樣,不容易。”蘇虹想了想,“換了我半路就垮了。他能熬出來,這種堅韌讓我驚奇。”

苻堅一臉沒聽懂,而且好像滿腹疑惑的樣子。

蘇虹本來想說“有問題就問好啦!”,但是想到自己在這兒曝同事的生活狀況,完全是隱私出賣,那實在太不好了。

“他現在過得很好,比以前什麽時候都更好。”蘇虹說,“我也隻能告訴你這個。”

苻堅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那就好。”

他的神色不知為何,很黯淡。

苻堅那副神情,不知怎麽,總是在蘇虹麵前晃,讓她工作的時候都不能專心。當她兩次都沒聽見方無應的要求時,那家夥推了推她的胳膊:“發什麽呆?”

“啊?什麽?”蘇虹迷惘地看著他。

“叫你報端口的數據——在想什麽?”

“哦哦……”

“發什麽愣?”方無應看著她。

蘇虹不知怎麽回答,她低頭看看手裏的儀表,慢慢小聲說:“……說了你別不高興。”

方無應似乎猜到她要說什麽,他冷冷哼了一聲,轉過臉去對著儀器。

“……去看看他吧,明天我們就回去了。”蘇虹在他身後低聲說,“他挺可憐的,你看,又受了傷……”

“當年我比他更可憐。”方無應冷冷道,“可惜沒人肯來同情我。”

蘇虹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想,隊長你應該是不喜歡自憐的。”

方無應沒說話。

“他被慕容衝害得國破家亡——隊長你已經不是慕容衝了,可他還是苻堅。而且咱們心裏都清楚,他沒多久好活了,就像腫瘤醫院的晚期癌症,被曆史判了死刑。”

“……哼,如果他得了癌症,我現在就去訂購花圈。”方無應毫不客氣地說,“蘇虹,別濫用女性的同情心。”

蘇虹被他嗆著了,她很有些不舒服:“隊長,你這話像隊副說的。他昨天不是也批評我對慕容衝濫用同情心麽?”

方無應聽出了她的不悅,他沒反駁。

蘇虹繼續說:“我知道你恨他,你們……對不起,我內心還是不能把你和慕容衝完全剝離,你們倆,互相殘殺了對方多少親人和部下?如果繼續抱著仇恨不肯原諒,那過去的事情,就永遠也不能真正放下了。”

“好吧,我當然不無辜,那麽也讓他繼續罪孽深重好了。”方無應冷冷地說,“等我真正死掉的那天,地獄裏大家再見麵OK?”

很長時間,蘇虹都沒出聲。

良久,她忽然歎了口氣:“那他或許還很開心呢。”

“他開心個什麽?”

“……他還愛著你。好吧我這話說出來了,隊長你別打我。”

“打你幹什麽?”方無應哼了一聲,“拜托,別玷汙‘愛’這個字。”

蘇虹垂下眼簾:“……對不起。”

那時候,兩人間的氣氛有些難受,除了埋頭工作,誰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聽著,愛一個人這種事情,並沒有什麽了不起。”方無應突然扔下手裏的微型鍵盤,“它不值得炫耀和推崇,更不能被當做實施暴行的理由和借口。”

“隊長……”

“那個人的‘愛’隻會讓我難受,讓我感覺羞辱,惡心。”方無應淡淡地說,“如果不是因為如今我有了自己的規則,我會活活剮了他。”

“……剮了他,你就好過了麽?”蘇虹大著膽子抬起頭,她漲紅臉望著方無應,“你殺了他,過去的事情就不存在了麽?你就再也不會痛苦了麽?那是沒用的呀隊長!”

方無應的眼睛像毒蛇一樣盯著她!

蘇虹卻沒住口,她的表情裏有少見的執拗:“他是錯了,大錯特錯,他對你做的,是一種罪行,他犯了罪,這拿什麽借口來抵都是沒用的。他喜歡你,卻用了最不可饒恕的方式,現在看來這家夥簡直就是個傻×。好吧,咱就讓他繼續傻×下去不管他,隊長,一個月之後這個人的生命就消失了,盡管不是消失於你手可也沒本質區別——那你就能徹底平靜了?他死了,過去的一切就都消失了?你心裏的恨意就消失了麽?”

“……你想說什麽?”方無應的語氣,像從北極吹來的一陣寒風,“讓我現在去他的房間,吻他然後和他說我也愛他?!你是想要這個麽?抱歉!我可不想給你上演什麽限製級BL小劇場!”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虹掙紮著分辨,她從來沒被方無應這樣數落過,羞愧得淚水都要湧出來了!

方無應看了她一眼,閉上了嘴。

蘇虹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她低著頭,握著儀器邊緣的手指蓋也發白了:“……我不是要你去愛他,那樣做很可恥,這我知道。而且你也根本就不愛他,這我也知道。”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我隻是想,你能不能別再仇視他了,咱們且不管他,我是說,仇恨會傷害你自己的。你不愛他這很自然,誰都能理解。可你至少……至少該嚐試著放下過去,好好麵對他,甚至尊重一下他的感情……我不是在替苻堅說話,隊長,反正往後咱再見不著他了,我隻是不希望你們就這麽繼續仇恨下去。光是殺殺殺的,又能解決什麽問題?隻要放下仇恨,你也能就此放過你自己了。”

這番話說完,蘇虹垂下眼簾:“……我是個心軟的女人,沒錯,隊副其實批評我是有道理的。這兩天和他相處,也許我慢慢被軟化了,覺得世上並無不可救藥之人。我甚至都沒法當他是苻堅,他隻是個普普通通的人而已,犯過重大的罪孽。對不起,我說話也很亂,是我自己沒想明白……”

方無應默然良久,才低聲開口:“就是因為你心軟,所以會同情他,所以,也才會去同情慕容衝。”

“……”

他放下手裏的工具,站起身。

蘇虹驚詫萬分地看著方無應,朝苻堅的“病號房”走去。

後來,過了很久之後,蘇虹才漸漸覺得,自己以前那麽多年,其實並不認識方無應這個人。

方無應身上的那種“邪”,根源於他複雜跌宕、恍如傳奇的過去,如果不知道他的過去,甚至不能容忍他的過去,那就不可能真正弄懂他。那是由某種曾經無藥可救的瘋狂、深入骨髓的怨毒,以及如今,內心深處越來越強烈的善者氣質,混合而成的一種頗為奇妙的風格。

這種無法言喻的“邪氣”,讓那些曾以各種方式經曆過此男子的人,都為他銘心刻骨,終生難忘。
第六十章 棄我去者 昨日之日不可留
方無應推門進來的時候,苻堅正斜躺在窗前發呆。一見進來的是方無應,他趕緊坐起身,想微笑示意,但是隻咧了一下嘴,表情由此顯得很尷尬。

方無應強忍住想翻白眼摔門出去的欲望,他抓著把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覺得不像樣子,索性還是走進來,在苻堅跟前坐了下來。

等到坐下方無應才覺得不太對勁:他這個姿勢,頗像是在審訊犯人——就差一盞直照人眼睛的台燈了。

他幹咳了一聲,撓撓後腦:“……晚餐,還行麽?”

苻堅點點頭:“很好。”

“我們都吃那個,也沒有時間給你弄好的了。”

“麵就很好,不需更多。”

“呃,今晚大家都要通宵幹活,你放心睡你的,肯定平安。”

“好。”

幹巴巴的對答講到這裏,方無應已經想不出來還能說什麽了,他抬頭看看,正對上苻堅笑眯眯的臉,一股怒氣又從方無應的心底竄上來了!

“又笑什麽呀?都這個時候了你居然還笑得很開心!”

“唔,寡人覺得,衝兒你剃了和尚頭也挺好看的,嘿嘿。”

方無應想活活掐死他!

“沒看見我有頭發麽!誰說這是和尚頭?”

“可是這也太短了,以前寡人親手為你沐浴,你的黑發及膝,光滑得像絲……”

他的話沒說完就停下了,因為方無應的眼睛看起來十分可怕。

苻堅怔了一下,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你現在這個樣子,真不好看。”

方無應瞪了他半晌,突然,樂了。

“那就最好。”他說,“我變老了,是吧?變黑變糙了,再不漂亮了不像玉了對吧?那最好!”

他說這話時,笑嘻嘻的,抱著手臂得意洋洋。

苻堅皺了一下眉頭:“為何要與寡人賭氣呢?”

“和你賭氣?”方無應笑了,“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那為何你與他們說話都輕言細語,單單看見我就發火?”

方無應翻了個白眼,不答。

“不過我看他們,比韓延、高蓋都強。”苻堅喃喃道,“那些家夥我信不過,隻會慫恿你幹更出格的事兒。”

“是因為我現在身邊這群人阻止我殺你,你才會這麽說,對吧?”方無應哼了一聲,“放心,我不會再殺你,但也直到明日夜間為止。”

“這是何意?”

方無應沉默了片刻,才道:“你還看不出來麽?我不是那個真正的慕容衝。”

苻堅心頭一驚,他湊過來:“你明明是衝兒,怎會不是?”

“我是慕容衝,可又不是慕容衝。”方無應淡淡一笑,“像在猜謎,是吧?”

苻堅看著他,遲疑著說:“……你並非二十六歲?”

“我並非二十六歲的慕容衝。”方無應笑笑,“我老了,早活過了二十六年,也許比你還老。你看,這兒都快有白發了。”

他的手指,指著自己的鬢旁。

苻堅神情似有不忍:“……衝兒,到底出了什麽事?”

方無應垂下手,看看他,又垂下眼簾,看著地麵:“我活了很久,久得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少歲——在你從未聽說的那個地方。”

有手伸過來,似乎試圖握住方無應的手,但在半途就放棄了。

“這個衝兒不會殺你,會給你飯吃,給你地方睡。”方無應抬起頭,笑了笑,“可這個衝兒明晚就走,後天一早,此地出現的還是原來那個衝兒。你要當心,別存僥幸,千萬不要拿他當作我、還想著回來找他,也別和人說遇到過我。”

苻堅的神情若有所思,似乎明白,又不甚明白。

“病號房”內,窗台上點了根紅蠟燭,是小於他們不知從哪兒找出來的,蠟燭隻剩下半根,燭淚已經淌得一塌糊塗,燭身上的半個鳳凰已經融化,隻剩下鳳尾巴,撩著黑煙半隱半顯。

“我隻能告訴你這麽多。”方無應慢慢的,又說。

苻堅想了想:“他們,也和你一道回去麽?”

“你是說蘇虹他們?是的,我們一直就在一起。”方無應說,“我就是在那邊認識他們的。”

苻堅閉上嘴,他默默看著方無應,突然輕聲問:“你有心上人了,是麽?是那個蘇姑娘?”

方無應一怔,無聲地笑起來。

“是。”他的表情十分坦然,“她不好麽?”

苻堅看了他一眼,別過臉去。

方無應故意捉狹地湊過去:“她哪裏不好?容貌秀美心腸又善,什麽都肯依我——你不喜歡她?”

“不喜歡。”

“為何不喜歡?人家還覺得你挺不錯的,昨天和我說遇到了一個好人……”

苻堅歎了口氣:“衝兒,你總是這樣。”

方無應一愣:“什麽?”

“炫耀。”

“……”

苻堅笑了笑,說,“在把你當心肝的人麵前,炫耀另有人歡喜你,還比聽你說話的人對你好百倍,這些話叫聽著的人心裏難過,聽的人心裏越難過你就越得意。你一直就是這樣的。”

方無應錯愕萬分地瞪著苻堅:“……我哪裏有?!”

“沒有麽?和我說除了姐姐,誰你也不睬,我對你再好,也頂不上姐姐一根手指;可我送你玉佩,你卻偏要拿去給姐姐瞧,在她麵前炫耀你的得寵,氣得她砸了玉佩,踩傷你的手……”

“胡說!”

“你與母親同住,我去見你,明知那幾*****姐姐剛被封貴嬪,列三夫人之首,你卻非要留我在別院遲遲不肯讓我走,故意叫她難堪,獨守冷宮;你原本一直對我不假顏色,可隻要在你母親麵前,你就變了個人……”

“……是你跑來侮辱我!”方無應激烈地打斷他的話,“是你深夜闖入別院,當著我母親的麵侮辱我!”

苻堅看著他,半晌,點點頭:“是我擅闖別院,我隻是思念你太過,多日不見想去看看你。誰知一見就放不下……可若當時,你真要嚴詞厲色拒絕我,我也不會把你怎樣。這你是知道的。”

方無應隻覺得渾身發抖,他的血全都湧上了頭!

“好,說來說去是我不對,是我生性淫蕩!”他氣得暴跳起來,“你他媽的就沒一點錯,你們全都沒錯!都是我的錯!”

他那一下,動作太大,風把蠟燭忽地撲滅,屋子裏頓時黑了下來。

黑暗中,隻聽得見男人粗粗的喘息。

柔軟而慘淡的月光,順著黑暗爬進屋來,照著窗前那一小塊地方,白白的,素淨得很。

“……我去取火石。”方無應轉身想走,又被苻堅叫住。

“算了。”他淡淡地說,“不用了。”

方無應背對著他,僵直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好了,過來吧。”他的聲音很溫柔,“過來陪我坐一會兒……反正明天,你就走了。”

不知是這傷感的語氣,還是那最後幾個字打動了方無應,他平息了一下呼吸,緩緩轉過身,走回到苻堅身邊坐了下來。

黑暗中,一時間,倆人誰都沒說話。

“唉,幹嗎發那麽大的火?”苻堅低聲說。

“……我覺得,誰都對不起我。”方無應忽然悄聲道,“父母,兄長,姐姐,還有你……我曾經覺得你們誰都對不起我。把我當泄憤的工具,當漂亮玩偶任意擺弄,胡亂寄托希望,就因為我是最小的那個,所以一旦希望不能達到,就給我羅織罪名,用不知所謂的道義來鞭撻我,找各種各樣方法嘲弄我……”

“我沒有。”苻堅努力分辨,“我……我是……”

“我知你沒有。”方無應笑了一下,“傻×才在兵臨城下的時候,還指望敵人念舊情呢。”

“傻×?”

“……我是說,那件錦袍。”方無應嘲弄地撇撇嘴,“送我那個幹嘛?以為我會像你念著我那樣,心心念念想著你?”

這話一說出來,方無應就覺得後悔了,因為借著月光,他看見苻堅垂下了頭,臉色也灰敗了許多……

於是,他心裏某塊地方,不知怎麽,就軟下來了。

猶豫了許久,他終於還是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苻堅的手:“……我得謝你。”

苻堅滿臉愕然地望著他。

“不管怎麽說,你很把我當回事,對吧?”方無應努力扯出一點笑容,“人家都不當回事的,就你當回事。為了這個,也得謝謝你。”

“衝兒……”

“我們和解吧。”方無應低聲說,“我不會再把你當仇敵,你也別再恨我了……”

“可我不恨你啊?”苻堅有點驚訝地說。

“國都亡了,皇位也丟了,還不恨我麽?”方無應笑了一下,那笑容裏沒有嘲諷的意思。

苻堅低下頭:“……那是我自己的事。是我把事情弄成現在這樣的。我清楚得很。用不著怨天尤人,也不怨恨你。以前我想不明白,也真的恨過你,可如今我卻明白了,人臨到生死絕境才會明白一些事情。”

方無應默默看著他。

“可要是重來一遍,我還是會這麽幹。”他抬起頭,微笑了一下,“說這樣的話,你又要發火——我心裏歡喜你,不因為你是大燕的中山王、大司馬,也不是因為人人都誇你鳳儀俊美。我倒真寧可你不是,而是隨便哪兒來的一個孩子,沒名沒姓也罷、身無分文也好,頭上長著癩瘡,臉上拖著黃鼻涕,身上破衣爛衫,嘿嘿,那都沒關係。隻要我們兩個在一處,你能給我作伴就好,我啊,隻要是你,怎麽都好,就算你不歡喜我也沒關係……”

方無應忽然拉過他的手,伏下身,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手掌裏……

有溫潤的液體從他的眼眶流淌出來,他不明白為什麽,但淚水卻怎麽都止不住。

用另一隻手溫和地撫摸著他的頭發,苻堅漸漸感覺到掌心的濕潤,他有些慌了。

“怎麽了?衝兒?”他緊張地問,“你哭了?為何要哭?”

良久,方無應才慢慢抬起頭來,月色下,他的眼睛微微發紅,臉上有殘留的淚痕,但他卻在微笑。

“我不知道……”他努力吸了口氣,微笑道,“但我……很高興。這真荒唐,明知不對,可我還是很高興。”

苻堅看看他,也微笑起來:“高興又為何不對?”

方無應卻隻是微笑,沒有回答。

說到這兒,苻堅像是想起什麽,他起身,從腰上解下那個布裹著的東西,將它遞給方無應:“這個,拿著。”

方無應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方玉璽!

月光下,連曹丕叫人強硬刻上的那一行“大魏受漢傳國璽”,字跡都清清楚楚!

“是傳國玉璽?!”他大驚失色,“你給我這個幹什麽?”

“給你,帶回去。”苻堅望著他,“帶回你來的地方。”

“我不能要。”方無應將玉璽包好,還給他,“這是你的。”

“我留不住它了。”苻堅歎了口氣,“眼下帶不出北方,姚萇那廝又緊盯不放,留在我手上,隻會白白給亂臣賊子篡位的機會。”

方無應頓了一下,低聲道:“那,我也是亂臣賊子。”

“你不是的。”苻堅把玉璽重新裹好,交給方無應,“拿著吧,若是之前那個衝兒,我就算被殺死,也不會給他。”

他停了停,又說:“可你已經不是他了,所以,趕緊拿去吧。”

方無應不知說什麽好,他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接過了那方玉璽。

“走吧,去你兄弟們那邊。”苻堅笑了笑,“你耽擱太久了,我已經聽見他們在外麵了,腳步聲聽著有些亂,怕是在擔心我對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神色卻已經有些難堪。方無應立即明白了苻堅的意思。

“那我……先出去了。”他站起身,拿起傳國玉璽,又看看苻堅。

“快去吧。”苻堅輕聲說,他的神色坦然又溫和。

方無應望著他,嘴唇蠕動了一下,他想說點什麽,可是努力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小心姚萇。”

苻堅點點頭:“知道的。”

再多的,方無應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又看了一眼苻堅,他終於低下頭,如一條影子般悄無聲息拉開門,走出了屋子。

……走到院子裏,方無應靜靜站在那兒,他久久地仰望蒼空,頎長身姿如即將融入清風裏的一尊像。

就仿佛長天落日之下,這人世,自始至終都是如此簡單。

那天晚上恰逢滿月,皎潔月華,如銀水般傾瀉進每個人的記憶。

於是他想,此生,他再也忘不了今晚的月亮了。

《附錄》

本章BGM是國內樂隊“聲音玩具”的《秘密的愛》,歌詞摘選如下——

青春的人兒啊

想想一個人的十年會怎樣

足夠讓許多選擇發生

許多人事來來往往

此刻你深愛著的啊

是那多少個十年後的少年

他是否依舊那麽年輕

是否依舊那麽熱情

透過窗外夜色的迷霧

和絲絨般光滑的肌膚

我深深地親吻著你

在這夜色不安的城市裏

和你在一起我已經

把什麽都已忘記

每一個甜蜜的瞬間

我隻想這樣擁抱著你

至少我們在一起

……

作者PS:

看見起點這邊讀者多起來,我太高興了~

其實不管回帖是讚是彈,都是好的,在我看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審美觀,這沒法勉強,總是說“文無第一”就是這意思,畢竟讀者是在給予關注,真沒關注的,就連看都看不下去了。

就是起點這邊規則我不太熟悉,回複出來的不知為何總是書友號,汗,看來還得再琢磨琢磨。

對了,明天起我要出門遠遊,文章由好友火星帶貼,她的工作繁忙,更新時間不一定會固定在舊有的同一時刻,這一點還請各位見諒。

回帖就請等我回來之後再細細看吧~

所有跟帖: 

61-70掉哪兒了?!!!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2/2010 postreply 16:25:48

61-70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85656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23:00:35

果然是因為那個F字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23: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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