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月上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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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是孩童的模樣,說話卻像個慈祥的阿姨。這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奇怪。
  這個時候,忽然群眾開始低呼。
  眾人抬頭看去,發現台上原本在比武的人消失了一個,倒下了一個。倒下那一個原本占了優勢,這會兒卻躺在台子上,臉上長滿了五顏六色的泡,已經斷氣。
  很多人看到以後都忍不住發出幹嘔聲。
  重雪芝惡心得臉都扭了。
  死在台上的並不是什麽大人物,卻是華山的弟子。玄天鴻靈觀這下挑了個大梁子。英雄大會上連續六十年內,都沒有發生過蓄意殺人的例子。作為這一回英雄大會的首席主辦人,少林方丈釋炎已經上台驗屍,開始追究責任。
  雪芝再一回頭,發現滿非月和那一幫妖男都不見了。
  華山掌門豐城已經帶著其餘弟子殺出去,釋炎方丈宣布,玄天鴻靈觀將在接下來的十五年內都將失去參賽資格。
  整個大會的氣氛僵硬了不少,但仍在繼續。
  琉璃看著被人們用布包著拖下去的屍體,咂嘴道:“真沒看出來,那個小孩武功這麽菜,真鉚起勁來,下手夠狠的。”
  朱砂道:“跟著滿非月混的人,有幾個不是這樣?”
  雪芝道:“滿非月隻是個小女娃而已,怎麽……”
  “她不是小女娃。她隻是從小就練毒功,到十二歲的時候不知道吃到了什麽怪毒,之後身材就再也沒有長大,滿非月對她的皮膚和身材特別在意,特別向往變成十八九的風韻少女,於是更加努力地嚐試解毒,誰知身材毒解了,她早過了發育的年齡,不能長高不說,膚色還變成了你看的那樣。她的鴻靈觀裏,弟子都是男人,下人都是女童,還都是比她小的。一旦長得比她高了,或者胸部比她大了,都會被她毒死。”
  琉璃道:“這樣的人還真難找。”
  “總之,少宮主你要小心她。這女人看上去溫柔,實際很可怕的。”
  重雪芝根本沒有在聽。她的目光一直凝聚在靈劍山莊和雪燕教那一塊。奉紫似乎被那屍體嚇著了,一直纏著林軒鳳的手臂撒嬌,弄得她周圍的長輩包括師兄妹都在哄她。其實雪芝早已習慣她這個樣子,但一看到身為老爹的林軒鳳一邊安撫她,一邊撫摸她腦袋的樣子,雪芝突然特別難過。
  朱砂伸手在雪芝麵前晃晃:“少宮主?”
  雪芝拾起寶劍,倏地跳到台上。
  台上空了好一會兒。她這一出場,成百上千的雙視線都掃上來。
  “重火宮重雪芝!”重雪芝向四周拱手,然後轉向林奉紫,“請雪燕教林奉紫上台賜教!”
  奉紫略微有些吃驚地看上去。
  靈劍山莊很多新弟子都在問,台上那個英氣風發的錦衣少女是什麽來頭。
  見她不耐煩地跺腳,夏輕眉也禁不住道:“這姑娘性格真剛烈,奉紫,你還是小心點。”
  奉紫抿了抿唇,接過鞭子,慢吞吞地磨上了擂台,朝雪芝福了福身:“姐姐。”
  重雪芝站得筆直,用劍鋒指著地。氣氛霎時劍拔弩張。
  會場旁邊依然有大片大片的賭鋪,這一場卻沒有人下注。兩個女子都是新人,而且都是十來歲的年紀,也不知為何互相嫉恨成這樣。
  “這還用猜麽?當然是為了男人啦。”一個大叔頗有經驗地摸摸胡子,“一看那個臉蛋特別漂亮但是神態凶惡的少宮主,就知道她是被溫柔的那個什麽奉紫搶走了男人。女人和女人之間,是不存在什麽深仇大恨的。”
  眾人一聽這說法,豁然開朗。都紛紛學他的樣子,神經兮兮地摸下巴。
  但是,這個男人是誰呢?
  眾人開始在會場上尋找青年才俊。無果。
  台上已經打了起來。
  雪芝的集體榮譽感特別強,一和人動手,一般都會使混月劍。
  《混月劍法》和心法《九耀炎影》已經變成了重火宮弟子人手一套的招牌搭配。隻要修煉至一半,在江湖上都算是一等高手。但這兩本秘笈上手容易修煉難。把混月劍練到頂重九重的,近五十年隻有七個人:上兩任宮主,宇文長老,硨磲,海棠,水鏡,穆遠。活著又能使用的,隻有硨磲,海棠,穆遠。然而,將兩本秘笈都修煉至最頂重的,近些年隻有兩個人,重蓮,穆遠。
  雪芝混月劍修至七重,九耀炎影五重,已經把奉紫打到相當吃力。奉紫身法很快,反應也很及時,但雪燕教原本就是輔助靈劍山莊的教派,招式穩勁,但比起重火宮快而淩亂的劍法,實在沒有什麽殺傷力。林奉紫躲來躲去,很狼狽。
  十月的高空,開闊而遼遠,卻又特別低。兵器碰撞的聲音,仿佛在雲層間,都會振出回音。
  最後,雪芝一招赤炎神功,擊落了林奉紫的長鞭。
  長鞭飛出去的時候,鞭尾在林奉紫的頸項上劃了一條長長的紅痕。
  雪芝張大口,上前一步,卻聽到身後的方丈宣布:“重火宮重雪芝勝。”
  林奉紫又衝重雪芝福了福身,捂著頸項,頭也不回地下了擂台。
  雪芝突然有些後悔。
  她剛準備下台,就有人手持細而長的劍,跳上擂台,朝她一拱手:
  “請重火宮少宮主賜教。”
  於是,開始預言的大叔,以及眾多神經兮兮的人們,發現了事實的真相:
  原來那個幸運男人,是夏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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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輪到雪芝吃驚了。
  跟靈劍山莊的人不曾交手過,夏輕眉的身手她也沒底,外加聽說他前次比武表現出色,她更是有些緊張。重雪芝發泄緊張的方法,從來都是變得更加凶猛。
  隻聽見唰的一聲響,她手中的利劍仿佛要劃破空氣。雪芝腳下迅速踏下兩步,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閃到夏輕眉麵前,即時展開猛烈的攻擊。
  起初,夏輕眉對她頻繁的攻擊招式還有些應接不暇,連退連守好幾回合。很快恢複冷靜以後,夏輕眉依然沒有大肆出招,隻是將劍背在身後,用右手兩指和她交鋒。這樣近的距離,每次雪芝的劍都像是會刺中他,但夏輕眉總是會在千鈞一發的一刻躲開。
  朱砂道:“夏輕眉在做什麽?玩家家酒麽?”
  千金難開尊口的硨磲突然道:“大護法請下定奪。”
  穆遠道:“我上。”
  朱砂道:“你們在說什麽?”
  海棠道:“贏了夏輕眉就撤退,千萬不要戀戰。”
  穆遠道:“好。”
  朱砂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
  “這一場少宮主輸了。”琉璃指指夏輕眉,“姓夏的使的是靈劍山莊最惡心的招式迎神指,這一招隻能接招不能出招,但專門用來自保和試探敵方虛實,對付性格衝動的人來說,尤其好使,甚至可以在試探過後一招擊敗對方。但對付冷靜和武功比他強很多的人,就無能為力……”
  結果琉璃話還沒說完,台上兵器當當響了兩聲,雪芝的劍便以非常美麗的弧線飛到了四大護法麵前。
  釋炎宣布:“靈劍山莊夏輕眉勝。”
  幾人一起看看那劍,默了。
  雪芝捂著發痛的右手,有些窘迫地走下台。
  夏輕眉還站在台上,仿佛已經料到會有人繼續挑戰。
  穆遠拿出拭劍布,抽雪芝的劍,利索地在上麵一抹。剛準備縱身躍上去,一個雪白的身影卻以驅風之速躥過人群,落在大紅擂台中央:
  “在下想和夏公子比劃比劃。”
  輕功好的人很多,但是這人的身法竟然比他說話的速度還快。雪芝甚至還沒走到階梯旁。
  也直到他站定後很久,不少人才反應過來有人上去了。
  海棠怔怔道:“你說,他和宮主比,誰的速度快?”
  琉璃道:“當然是他了。”
  海棠道:“我說的是蓮宮主。”
  朱砂道:“那當然是宮主了,誰能比我們宮主速度快?”
  海棠道:“你確定?”
  “不知道,別問了,你知道誰都比不過宮主的。”
  “……”
  台上的人穿著雪白的長鬥篷,手持寶杖,背脊挺得筆直。遠遠看去,那身材真的是一幅養眼的畫卷。可惜戴著帽子,所以隻能看到白皙的鼻尖。
  夏輕眉拱手,有些疑慮:“請問閣下姓名?”
  “這不重要。”台上的人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雪芝,露出半側麵,嘴角輕揚,“我隻是替剛才那位姑娘出個麵而已。”
  場麵頓時鴉雀無聲。
  朱砂睜大雙眼:“好帥……”
  琉璃道:“朱砂,你的年齡……”
  “閉嘴!”
  “公子大可不必在此憐香惜玉,這是英雄大會擂台。”夏輕眉想了想,笑道,“況且,不報姓名,這不符合大會標準。”
  此時,釋炎出來道:“無妨,二位可以開始了。”
  華山派掌門豐城對記錄人道:“記一下,月上穀上官透。”
  “可是,那位公子沒有……”
  “上官透上官透,不要管他,記下就是。”豐城擦擦汗,“這兩個小子都太討厭了,讓他們兩敗俱傷吧。”
  雪燕教的姑娘們開始嘰嘰喳喳:
  “教主教主,那是誰啊?”
  “是啊,好無禮,怎麽可以這樣對師兄說話?”
  原雙雙興奮得難以自拔:“我的透兒,終於昭君出塞了!”
  周圍的男人看他一眼,都沉默了。
  隻有林軒鳳,一直沒有發表評論。
  這一回夏輕眉沒有再用迎神指,而是直接上靈劍山莊三大劍法之一的虛極七劍。這一招一直是他的殺手鐧,也是得意招式。七劍當中,前六劍都是重複交替使用兩種劍法,到最後一劍施與重擊,一般很難不造成重創。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每一次攻擊,上官透都會用手杖使出同樣的招式,隻不過是朝著相反的方向。到最後一擊的時候,上官透身形一側,劍竟擊了個空。然後,上官透手杖一橫,架住他的劍,往上一提,劍鋒就指住了夏輕眉自己的脖子。
  上官透道:“還要繼續麽?”
  夏輕眉不語。
  “看你是靈劍山莊的,我不下重手。”上官透忽然壓低聲音,“如果因為喜歡一個女人,就這樣對待其他的女人,那不算好男人。”
  夏輕眉沉吟片刻,朝他一拱手,笑道:“多謝賜教。我大概知道閣下是什麽人了。”
  他剛下去沒多久,穆遠就一躍而上,落在上官透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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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透微微抬頭,露出眼下的三點凝紅:“閣下是?”
  “重火宮穆遠,請。”穆遠朝上官透一拱手。
  “我沒有登記,挑戰我毫無意義。”
  穆遠愣了愣,道:“方才一戰,重火宮感激閣下的出手相助,但是請閣下接受。”
  上官透打敗了夏輕眉,誰都看出來了,夏輕眉才受了內傷。現在再和他出手,重火宮顏麵上過不去。所以穆遠隻有挑戰上官透,來間接擊敗靈劍山莊。
  上官透道:“若我沒猜錯,閣下打敗我之後,就會退場,對麽。”
  “是。”
  “我不接。”
  “若不接,閣下就失去了大會資格。”
  “我本來就沒有參加大會,也不存在取消與否。方才的姑娘消了氣,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告辭。”
  說完,上官透就又一次千裏一瞬,消失在會場。大部分人幾乎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楚。
  穆遠看看坐在人群中強裝無事的夏輕眉,隻得作罷。
  一下來,朱砂就忍不住道:“笨蛋穆遠,為什麽不追上去?”
  “既然別人無接戰之意,我們也不好強人所難。況且,他的武功底細我一點不清楚,若強留之反被擊敗,恐怕少宮主會殺了我。”最後幾句穆遠越說越小聲,眼角還瞥了瞥雪芝。
  “不會的!”雪芝狠狠拍了一下穆遠的肩,“穆遠哥,你實在太有義氣了,我以為你們肯定會晾我在上麵的。”
  “少宮主不要這麽說。宮主在世的時候我就向他保證過,無論遇到什麽樣的事,我都會保護少宮主和重火宮,萬死不辭。”
  朱砂道:“大護法擔心什麽,那人看上去架式很驚人,出手未必有你厲害,你若是高調點,早就名滿江湖了。”
  “上官透的武功絕對不可看輕。至今為止,他和別人動手的記錄,都是點到即止。不管是以什麽方式結束的,沒有戰敗曆史,也沒有人探究過他的底線。”
  “上官透?”雪芝眨眨眼,“那是上官透?你怎麽知道的?”
  “他的虛極七劍最少修到了八重,那他必定在靈劍山莊待過。但是他擊敗夏輕眉的招式,又是月上穀的鏡變杖法。杖頭是淺藍色寶石,很像冰塊,應該是寒魄杖。”
  朱砂道:“本來很好猜的,都給大護法給說得困難了。”
  “何以見得?”
  “他眼下有三點紅色刺青。”
  “這個可以是冒充的。”
  朱砂指指身後,會場的入口。
  很多姑娘都開始撤離,紛紛往門外趕去。
  “穆遠愚昧。”
  “他跑這麽快,你以為是什麽?跑這麽快了場景都這麽壯觀,要多留一會兒,恐怕他已經被失控的女人圍攻而死了。”
  穆遠忍不住笑了。
  琉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輕功這麽好。”
  雪芝道:“我不喜歡他。”
  琉璃道:“又來了。”
  “當男人,怎麽可以到處招蜂引蝶?別告訴我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我爹還是天下第一美人呢,怎麽都不見得他這樣不負責?”
  朱砂道:“少宮主說得確實沒錯!”
  琉璃道:“……又來了。”
  之後雪芝又去參加了幾場比武。拿了二十三名。大會曆史上沒有任一個女子可以在二十歲以前拿到這個名次,按道理說這應該是一種極度的榮耀,可她是重蓮的女兒。流言蜚語很多,重雪芝想裝作沒有聽到,但是心情還是忍不住煩躁。眼明的人都看出來了,失去了重蓮的重火宮元氣大傷,穆遠上陣,象征性地打了幾場,就拒絕了原雙雙的挑戰,拿了十六名。雪芝對原雙雙沒有好感,還跟穆遠抱怨了一陣子。
  但穆遠說:“有些不該得罪的人最好少惹,這會兒我們暫時讓著他們。給我十年,我還你一個當年的重火宮。”
  對穆遠的看法,雪芝一直很困擾。她很信賴他,但她知道身為未來的宮主,她不能對任何人放一百顆心。但沒有重蓮的沉靜智慧,林宇凰的靈敏剛強,更沒有他們都具備的絕世身手,她對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自信。
  當天晚上,雪芝特別低落。她第一次半夜三更跑出去練武。看著沈水麵波光瀲灩,她忽然想起兒時的紅花院。林宇凰蹲在自己的身邊,手把手地教她蹲馬步、壓腿、出拳。
  “喝!”小小的雪芝曾經眼帶笑意,聲音稚嫩,用不嫻熟的、軟軟的左鉤拳打在林宇凰的鼻子上。林宇凰氣得捏她的臉,罵她笨蛋,不知道打草人反而打老爹。
  水的波光晶瑩到有些刺眼。
  “喝!”
  無邊無際的星空下,雪芝目光閃爍,咬牙揮劍,敏捷而狠勁地劈斷了一個木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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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兒,橋後傳來了一陣拳打腳踢聲,還有人不斷悶哼的聲音。雪芝稍微停了停手上的動作,往前走了一段。還沒走過去,就看到一群人架著另一個人,作勢要往河沿推。這一塊兒會動手的,一般都不會隻是什麽小流氓小混混。穆遠沒跟著,雪芝武功再高也有些沒底。正猶豫著往前磨蹭,忽然聽到前麵傳來轟隆的驚響,聲音大到讓人頭皮發麻。那個人和一塊大石一起消失在河堤上。
  然後一幫人妖裏妖氣地大笑起來,消失在客棧外延。
  雪芝趕緊跟上去,結果被眼前的景象震住:河堤下麵原來還有一個台階,而那塊石頭就在中間的台階上,跟著掉下去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躺在石頭旁邊動都不能動。
  大半夜的,這個場景實在是有一點驚悚。雪芝怔怔地看著那個人,不知道是否要前去探看。
  沒過多久,那個人就開始往台階外爬。
  雪芝終於忍不住道:“喂,喂,你在做什麽?再爬你要掉下去了。”
  那人像是沒有聽到她說的話,還在往前爬。然後,爬到邊緣的時候,他選擇了掉下去。
  雪芝急忙上前一步,卻沒聽到人落入河中的聲音,隻是那塊大石稍微挪動了一些。再仔細一看,原來那塊石頭上鑲了一條長鐵鏈,鐵鏈綁著那個人的腰部,那人正在河水和台階的中間懸著,擺來擺去。
  雪芝這才看到,下麵是平靜無波的河流,一艘小紙船飄浮在台階的正下方,裏麵放了一個小藥瓶。紙船正順著河水慢慢遊走,而那人的手伸得長長的,像是要去捉那艘船。可惜距離太遠,鐵鏈的長度根本不夠。
  “你是不是要那瓶藥?”雪芝問道。
  那個人沒有回話。
  也不知是什麽人設的刑。這個人似乎中了毒,使不了力。但隻要一夠著那個藥瓶,巨石就會掉入河中。到那個時候,就算拿了藥瓶,他也一命嗚呼了。
  雪芝二話不說跳入河中,遊去拿了小船,又朝著那個人遊去,浮上一些,把藥瓶遞給他。結果一看到那個人,立刻嚇得尖叫起來。
  ——他的臉,竟然長滿了五顏六色的泡,就像白天死在英雄大會上的那個人一樣。
  那人一巴掌就打掉了她的手,藥瓶飛入水中。
  雪芝膽子還算大,急道:“是不是被鴻靈觀的人害了,神誌不清?那個是解藥啊。”
  那人指了指已經遊走的小船。
  雪芝道:“你要那個船?”
  那人沒說話。雪芝又遊過去,把船拾過去,遞給他。他二話不說把船吃了。
  “你……你清醒一點,你吃的是紙,不是藥。”
  那人無視她說的話,閉上眼靜靜等待了片刻。忽然,他腳下一蹬,就跳上了台階。嗖嗖幾聲,他就躍到了台階上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滴落液體在鐵鏈上,用力一劈,鐵鏈就斷了開來。
  他又嗖嗖幾下躥回岸邊。
  雪芝浮上岸,跟到他後麵:“你還好吧?”
  其實還是會害怕見到他的臉。但那人一回頭,臉上竟然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的意思,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雪芝指著他,比剛才叫得還大聲:“妖怪啊!無臉鬼!!”卻聽見那人不耐煩道:“你叫什麽叫?真吵。”說話的瞬間,他的額心已經有東西漸漸皺起來。下一刻,臉上的皮膚居然在下陷,鼻尖冒出來。
  也就是一小會兒的時間,一張有些邪氣的少年麵孔出現在她麵前。這樣一來,配上他頭上的紅羽絨,更是充滿了鴻靈觀的妖氣。
  雪芝愕然道:“你是什麽變的?”
  少年道:“我不是什麽變的。我犯了戒條,差點死了,現在又活了,就這樣。”
  這才留意到他的腰間掛了一個小毒葫蘆,雪芝立刻反應過來:“你就是白天在英雄大會上殺了人的鴻靈觀弟子?”
  “是。”
  雪芝忽然後悔救了他,道:“既然他們都準備殺你了,你回去也是死。殺人償命的道理你懂?”
  “怎麽可能死?”少年晃晃腰間的毒葫蘆,“我回去以後,就可以換一個大的了。觀主還會賞我更多的毒蠱和毒液,之後我在鴻靈觀裏,可就揚眉吐氣了。”
  “你在說什麽?他們不是要殺你麽?”
  少年頗是自豪:“這是觀裏的規矩,隻要破除了師兄設下的難題,並且不尋求幫忙,就可以和他交換葫蘆,並且得到他的權力。”
  “你沒有尋求別人的幫助?”
  那人喚道:“你救了我,但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找你幫忙了?”
  天下之大,無賴很多,這麽不要臉的她算是頭一次遇到。跟鴻靈觀的人果然是永遠找不到共同語言,雪芝轉身就走。
  少年在她身後道:“不過,觀主也說了,有恩必報,是鴻靈觀的最基本道德底線。”
  聽到最後一句,雪芝哭笑不得,但決定不和他閑扯,繼續往前走。但是沒走出兩步,手腕被人拉住,身子被扭過去,一個火辣辣的吻就印在了她的唇上。
  “這下兩不相欠了。”少年露出非常天真純潔的笑臉。
  雪芝目瞪口呆。
  她的第三次初吻,竟然,這麽不明不白地,被一個鴻靈觀的變態小孩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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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芝之所以稱它為第三次初吻,是因為在她的定義中,真正的初吻應該是和心愛之人。所以,兩歲時故意去親大爹爹又被二爹爹掐的初吻不算,十二歲時和穆遠比武時不小心回頭親到的不算。
  這一回,也不知是否年紀大了些,受到的刺激最大。雪芝二話不說,驚天耳光抽過去。
  少年被打得跌倒在地,還捂著臉一臉無辜地看著她:“為什麽要打我?”
  雪芝氣得滿臉通紅,舉劍就想殺人滅口。
  然而這個關鍵時刻,一顆迷霧彈掉在地上,雪芝聽到少年在霧中說道:“不喜歡這個,下次我換個方式報答你就是,後會有期,小美人!”
  雪芝拖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客棧。
  推開門,穆遠正在她的房間裏坐著,背對著她,不知道在寫什麽。她竟然像犯了錯的小孩,退後幾步,守在門口半天都沒進去。但是轉念一想,穆遠肯定發現了她的存在,於是輕手輕腳跨過門檻,關上門,低聲道:
  “穆遠哥。”
  穆遠立刻回頭,微笑道:“少宮主練完劍了?我整理了大會的名單,一會你看看。”
  雪芝點點頭。
  “怎麽渾身都濕了?”穆遠推開窗戶,往外伸了伸手,“沒有下雨,你掉到河裏去了?”
  雪芝還是點點頭。
  穆遠似乎察覺情況不對,又回頭看看雪芝。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才六七歲大,瘦得要命,整一個人就是根小竹竿,穿著大紅色的小裙子到處晃蕩,頭上的兩個馬尾紮得特別高,還跟著晃來晃去,整天掛在臉上的表情不是橫眉豎目,就是張狂大笑。十年後的今日,她的五官還是像小時候那麽漂亮,隻是紮在頭頂的兩個馬尾越來越低,就像她火爆脾氣過後的沉默,越來越長。
  重蓮臨死前,向穆遠交代過很多重火宮的事,其中,也包括了雪芝。他不知道將來林宇凰會怎樣,但是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希望穆遠能陪著她,直到她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嫁了人。至於重火宮,隻要掛著重雪芝為宮主的名義便可以了。
  穆遠七歲以前都是孤兒,他甚至不知道親生父母的模樣。隨著年齡增長,他也漸漸知道,世間的感情分了太多種,很矛盾,也很複雜。然而他非常確定的感情,是對重蓮的崇拜,和對雪芝的憐惜。
  看著雪芝渾身濕透又有些狼狽的模樣,穆遠突然特別懷念她小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想了許久,他才站起來:“你等等,我去叫丫鬟幫你找衣服。”
  “不用,我先看看名單吧。”
  穆遠歎一聲,隻好自己去櫃子上翻浴巾。拿到她麵前的時候,原本想像以前一樣替她擦拭,但是略微頓了一下,隻是把浴巾遞給她。雪芝有氣無力地接過浴巾,隻是掛在脖子上,就拾起穆遠整理的簿子開始一字字閱讀:“我記得出來的時候,長老們告訴我要拿下前五,讓你進了前三十就可以。”
  “長老們當然希望你能夠成為重火宮裏武功最高的人,也無可厚非。但他們不會責怪你的,畢竟你還年輕。”
  “不會麽?”雪芝揚著嘴角,眼中毫無笑意,“回去再說吧。明天我們再去看看比武,過幾天就得回去了。最近得多招幾個弟子,還要為兵器譜的排行努力一把。”
  “兵器譜我帶兩個人去就好,不用擔心。”
  “不行,我不能缺席。”說到這裏,雪芝打了個噴嚏,“你早點睡吧,明天早起趕去會場。”
  穆遠原本想問問她身體,但看她揉揉自己鼻子又捧著浴巾亂揩頭發的樣子,話又咽了回去:
  “少宮主,其實宮主以前吩咐過一些事,我覺得現在是時候和你商量一下。”
  雪芝動作慢慢停下來:“……什麽事情?”
  穆遠琢磨著,低聲道:“宮主以前就說過,少宮主到一定年齡,就應該考慮成親的事。”
  “現在太早了。”雪芝斷然道,“等我過了二十六再說。”
  “那太晚了。”
  “最起碼要等重火宮恢複元氣,現在這樣我還成親,像什麽樣子?如果你是想找一個強大的勢力來和我們聯姻,那很抱歉,我重雪芝不是那種人。”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穆遠頓了頓,“我覺得靈劍山莊的夏輕眉一表人才,而且很有大家風範,在江湖上聲望也不錯。不知道少宮主有沒有那個意願?”
  雪芝驚愕地抬頭,一下不知如何接口。
  “考慮一下吧。”穆遠拍拍她的肩,“說真的,少宮主一日未嫁,我一顆心就放不下來,總擔心你會惹出什麽事。”
  雪芝橫眼看著他:“你怎麽這樣說話!”
  這個時候,有人敲了敲房門。
  雪芝道:“什麽人?”
  “是靈劍山莊的夏輕眉。”門外的人問道,“請問這是重姑娘的房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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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芝和穆遠麵麵相覷片刻,雪芝朝他使了個眼色,他靠著櫃子站過去,雪芝過去開門。
  門一打開,外麵壺碗碰撞的聲音就顯得十分嘈雜。雪芝住在二樓,甚至都能看到樓下有酒壺飛起來,又掉下去。
  果然上門來找的是夏輕眉。他換掉了靈劍山莊的白衣黑腰帶,還有皮製護腕,穿上了一套暗紅色的便服,金龍戲珠的發冠,整個人看去清雅不少,不像習武人,倒像貴公子。
  “不知夏某是否打擾了重姑娘?”
  “沒有那回事。”雪芝瞥了身後一眼,跨出門檻,“請問夏公子前來是為……?”
  “哦,隻是覺得白日在大會上傷了姑娘,心有愧疚,特地來賠個不是。”
  “哈哈,原來是為這個。”雪芝擺擺手,“夏公子想太多了。那是在擂台上比武,又不是結仇,我怎麽可能往心裏去。”
  “蓮宮主的女兒果然豪氣大度得多。”夏輕眉笑道,“夏某想請姑娘小酌一杯,不知姑娘是否賞臉?”
  “沒問題。請。”臨走前雪芝回頭又向穆遠使了個眼色,才跟著夏輕眉到了客棧一樓。
  一到晚上,已經比賽結束的武林豪傑都在這裏對飲高歌,這個時段想要睡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雪芝和夏輕眉剛一從樓上下來,一些白天閑話夠的人興趣又來了,死盯著他們,生怕錯過一點細節。
  兩人在一個小圓桌旁坐下,要了一壺桑落酒,各自小酌一杯。
  雪芝道:“這桑落很正,果真是清香大曲。”
  “重姑娘懂酒?”
  “隻懂皮毛。”雪芝笑笑,“我爹爹素喜品酒,但酒量欠佳,我跟他學著品酒,但也不能喝太多。”
  “品酒自然好過嗜酒。不過,你說的爹爹……是蓮宮主麽?”
  “是。”
  “可我聽說他酒量驚人,千杯不倒。”
  “那是因為他喝醉了不上臉,舉止很正常,隻要你不去推他,就看不出來。”
  “若是推了呢?”
  “就倒了。”
  夏輕眉笑出聲來:“若不是聽你親口說,我還真不敢相信是事實。總覺得重蓮這兩個字早就成了神話,無論他做什麽都會成為傳奇,實在沒辦法把他和普通人聯想在一起。”
  普通人?大爹爹的毛病,其實很多吧。例如,每天躺在床上閉眼後,就算不動,起碼要一個時辰才能入眠,沒有例外;例如,經常會毫無來由地皺眉,然後捂住額頭;例如,無論喝水還是喝茶,喝到最後總是喜歡留一點,死都不肯喝完。
  某一次林宇凰和司徒雪天聊天聊到重蓮喝水的問題,生意頭腦一流熟識人性的司徒雪天說,重蓮覺得留下那一部即便是自己喝的,也覺得很髒,那是自我厭棄和極度潔癖的一種表現。林宇凰不信,回去以後問重蓮為什麽不喝。重蓮說不知道,想了想又說,感覺有點不幹淨。林宇凰一聽,嚇得連續幾天都沒睡好,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對重蓮百依百順到了極點,反而弄得重蓮莫明其妙。
  雖然雪芝不想承認,但連她都覺得她大爹爹不是一般的不自愛。
  不過這些話她都沒可能說出來,隻笑道:
  “其實,除了武功的部分,江湖中很多人都把他吹神了。”
  “我相信他的相貌,也應該是像傳說那樣。”夏輕眉笑笑,“看重姑娘就知道了。”
  雪芝愣了愣,有些窘:“沒有,沒那麽誇張。”
  兩人又聊了一會,天色漸晚。
  夏輕眉道:“不瞞你說,其實以前我對重火宮和重姑娘有不少誤解,所以今天才會衝動上台挑戰。現在想來,似乎太隨波逐流了。來,我敬你一杯。”
  雪芝舉杯,喝下去以後,最後才支支吾吾道:“對了,那個,林姑娘現在還好麽?”
  “你是說奉紫?”
  “啊,嗯。”
  夏輕眉忽然笑起來:“她就是脖子上掛了點小傷,回去以後一直跟莊主鬧著說姐姐下手好狠,還蹭著莊主哭了半天,最後鬧得莊主都受不了了,說你這丫頭這樣下去怎麽習武。你知道她怎麽說?”
  “她說什麽?”
  “她說她姐姐以後可是重火宮宮主,會是厲害的女魔頭,有姐姐保護就可以了,她才不用練武呢。”
  雪芝火氣又上來了:“誰會是女魔頭了!”
  “哈哈,重姑娘息怒,奉紫一直都是那樣的,習慣就好。”
  “不過,沒想到林莊主竟然這麽嚴格。”
  “錯了。”夏輕眉搖搖指頭,“莊主也就是說說而已。奉紫天生對武學就相當敏感,學得很快,其實周圍沒有誰對她嚴格。她就是被寵多了,才會這樣嬌氣。有很多姑娘都特別看不慣她,她說隻有你表麵對她凶實際為她著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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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對她好了?我不認識她。”雪芝麵無表情道,“林奉紫是個莫明其妙的人,總是喜歡以很奇怪的理由來纏著我。她給你說我是她姐姐是吧?說實話我跟她一點也不熟。”
  夏輕眉又笑了:“果然和她描述的一模一樣。”
  “不過,靈劍山莊和雪燕教的武學果然同出一脈,雖然雪燕教用的都是鞭子,但總體形變神不變,而且動作相當漂亮,非常佩服。”
  “要論動作好看的,我覺得應該是月上穀的杖法。山莊裏有很多弟子都是為了一睹一品神月杖而踴躍報名少林兵器譜大會的。”
  “月上穀?你是說上官透那個月上穀?”
  “是。上官公子小時候就已經在江湖上嶄露頭角,現在已經變成人們常常提及的俊傑之一。莊主也是從小就步入武林的,雖然沒有掀起過大風波,但地位一直很穩固。對很多事他看得都很通透。他說,看上官公子的性格還有形式作風,再過些年,必定會在江湖上成為最引人關注的人,不是武林豪俠,便是一代魔頭。”
  “難道這就是他被逐出靈劍山莊的原因?”
  “不,他被驅逐的原因沒人知道,但是能確定的是他做過令莊主生氣的事。因為當初所有人都看到莊主動手打了他,但去追究,有人說是他發現了大秘密,但實際上,誰都不知道。”
  “這樣……那為什麽你在大會上不認識他?”
  “我和他沒見過麵。”
  “不會吧?以前他不是在靈劍山莊麽?”
  “是,但靈劍山莊太大,我和他師父不同,也不在一個院裏。在山莊有會議或者有比武活動的時候,他又從來不參加,都是單獨行動,所以我和他甚至連麵都沒見過。”
  “真是個怪人……”雪芝喃喃道,“時間也不早了,我看我得回房,不然明天起不來。”
  “不好意思,我都把時間忘了。”夏輕眉站起來,從腰間拿出一個紅色劍穗,遞給雪芝,“我與重姑娘一見如故,這個是我的見麵禮,望笑納。”
  “啊,這樣,可是我什麽都沒有準備……”
  夏輕眉笑道:“無妨,區區薄禮,不足掛齒。”
  兩人道別後,雪芝甩著劍穗回到房裏,原本以為穆遠已經走了,沒想到他還坐在那兒。一看到雪芝,穆遠立即站起來:
  “少宮主,宮裏長老剛傳了消息說有要緊事情,讓我們明天一早就回去。”
  次日清晨,雪芝就帶著所有人離開了奉天。
  抵達重火宮已是一天以後。再翻上山,看到小河盤繞的山丘上的雪白樓群時,雪芝幾乎一屁股坐到地上。
  但是真走到正殿門口的時候,雪芝又遲疑了很久,才慢慢邁步進去。
  正殿中,三四十個高等弟子站在兩旁,四大長老坐在大殿盡頭。大師父楚微蘭和正在訓練中新四大護法正站在他們身後。
  雪芝剛一進去,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掃過來。她越往裏麵走,頭越埋得厲害。
  穆遠和四大護法跟著他走了一段,但都在抵達自己位置的時候停下來。
  宮主的位置和南宮長老此時是空的。宇文長老坐在宮主位置旁邊的副座上,默默看著雪芝不說話。
  還是溫孤長老最先開口:
  “少宮主,長途跋涉累了吧?”
  雪芝頭上薄薄的汗水依然沒幹:“不累。”
  尉遲長老微笑道:“既然不累,那麽,成績應該還可以吧?”
  望著尉遲長老的笑臉,雪芝一時竟連多看一眼都會心虛。她握緊雙拳,頭埋得很低。所謂的急事,其實就是又一次的彈劾與訓話。周圍的人都知道她的名次,但是任何人都沒有流露出情緒。
  最後,還是宇文長老打破了尷尬的局麵:“少宮主,你跟我來。”
  他慢騰騰地杵著拐杖,慢騰騰地走下台階。經過這些年,幾個長老都更加年邁了,宇文長老也是愈發深不可測,令人不敢靠近。
  雪芝跟著他走了一段,大概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不由停下腳步。前方的宇文長老也停下腳步,但是不回頭。等她又走了一步,才繼續往前。
  從盡頭的側門,穿過回廊,雪芝站在了重火宮曆代宮主的靈堂中。
  靈堂很寬廣,而且頂很高,在裏麵走幾步,都可以聽到腳步的回音,香火寥寥是一片死寂。牆上掛滿了重火宮所有宮主的遺像,遺像前麵擺著靈牌。其中也不乏英氣勃發或是麵容冷峻的女宮主,但幾乎都是年過五旬的容貌。最後一張畫像上的男子是最年輕的,也是長相最完美的一個。靈牌上寫著兩個大字:重蓮。
  “跪下。”宇文長老的聲音自迷霧一般的香火中傳來。
  雪芝立刻跪下來。
  “這裏所有靈牌的主人,幾乎都曾經是叱吒武林,縱橫天下的霸者。你父親更是十五歲就成為了天下第一人。”宇文長老雙手壓在拐杖頭上, “重火宮之所以有今天,都是由這些人,你的祖先用血與淚一點一點鑄就的。”
  雪芝埋頭不語。
  “而你,重雪芝,馬上就要十七歲了,卻連重火宮的武功都沒學全。馬上就要繼承宮主之位,你竟然連英雄大會連前十都沒有進。”
  雪芝依然埋著頭,不說話。
  “你怎麽對得起重火宮,怎麽對得起犧牲了自己為這個武林世家付出一切的父親?”
  雪芝雙手緊緊抓著衣角,指尖蒼白。
  “你說說,你怎麽對得起他們?”宇文長老又指著重蓮的遺像,聲音有些顫抖,“你怎麽對得起他?”
  雪芝的頭埋得更低了,雙手微微發抖。
  “你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出來。”宇文長老扔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在這一刻,麵前的遺像似乎變得很高,很高。
  重雪芝正對著遺像跪著,淚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坐姿端正的男子依然嘴角含笑,風華絕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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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後的清晨。
  已近初冬,天亮得越來越晚,尉遲長老又一次被門外的舞劍聲吵醒。披著衣服往外走,一片灰蒙蒙中,一個身影正在練劍場中來回穿梭。
  劍光凜冽,俯仰之間,數塊大石又被擊碎。
  雪芝滿頭大汗,但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汗水甚至隨著幾個轉身的動作旋轉濺落。沒過多久,隻聽見當的一聲巨響,雪芝手中的長劍劍鋒被劈成兩段,旋著飛了出去。
  雪芝這才停下動作,長歎一聲,慢慢走到一旁,隨地坐下。
  尉遲長老帶著欣慰的笑意,踱步過去。
  雪芝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取下長劍上的劍穗,把已經斷裂的劍扔到一堆遭到同樣對待的破劍中。然後她從路邊拿來一個大袋,取出另一把劍,把劍穗掛在上麵。
  “劍都不要了,還要劍穗做什麽?”
  雪芝嚇得低抽一口氣,回頭,半晌才回過神來:“長老?啊,哦,這個劍穗,呃,我很喜歡。”
  尉遲長老懷疑地看她一眼:“真的麽?”又看向劍穗。
  “是,有劍穗,舞劍才帥氣……”說到這,發現尉遲長老一直在看那個劍穗,又小心翼翼問道,“……怎麽了?”
  尉遲長老抬頭,微微一笑:“沒什麽,你好好練。”
  午時過後,雪芝倒在草坪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楚微蘭和穆遠站在旁邊,無奈地看著她。朱砂蹲下來,戳戳雪芝的肚子,歎道:“少宮主,吃太多了。”
  “我肚子好難受。”雪芝試圖撐起身子,但挺了一次,失敗。再挺一次,再失敗。楚微蘭實在看不過去,抓住她的手,把她硬拉起來:“你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要急於求成啊。現在穆遠教你,你光看就可以了。”
  穆遠背對著雪芝,站得筆直。然後橫臂劈劍,劍鋒急速顫抖,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然後便是抬腿,踢腿,收劍,再刺,再收,接著一個翻身,回馬劍……
  都說習武就像繪畫。無論畫得再好的人,都無法將畫畫得跟原物一樣。但是可以趨於完全一樣。穆遠經重蓮親手指導傳授,隻要是重火宮的招式,他都幾乎做到理想狀態,標準得挑不出毛病。
  混月劍的第八重。就是因為舞得極好,穆遠的背影看去特別像重蓮。
  雪芝眨眨眼,輕聲道:“穆遠哥,真的很厲害……”
  穆遠舞完劍停下來,蹲在重雪芝麵前,笑道:“少宮主,你要做得比我好。”
  雪芝斷然道:“那不可能。”
  旁邊的朱砂和楚微蘭差點異口同聲說“是啊”,還好忍住。朱砂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唉,宇文長老真的是嚴格死了。不過沒辦法啊,他可是你爹爹的師傅,不過青出於藍。如果他不是那麽老,而且來親手教你了,估計你早就……怎麽了?少宮主你眼睛疼?微蘭,你嘴巴怎麽了?……穆遠,為什麽捂著頭?”
  “少宮主,我有事想要問你。”宇文長老的聲音從朱砂身後傳來。
  朱砂的背脊就像彈簧反彈一樣抖了一下。
  雪芝慢慢站起來:“長老……什麽事?”
  宇文長老看看穆遠手中的劍,朝他伸手。穆遠立刻把劍遞過去。
  朱砂喜道:“宇文長老,您真的要教少宮主武功?”
  宇文長老卻提起劍穗,看著雪芝:“少宮主,這你是從哪裏得的?”
  “……我在,我買的。”
  “在何處買的?”
  “在……奉天。”
  “你在奉天買到了靈劍山莊的東西?”
  雪芝的臉很快紅了,隻好看著別處不說話。
  “少宮主交友,我們不能插手。但希望少宮主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重火宮和靈劍山莊向來不和,他們和你拉關係,必然別有用心。”
  雪芝忍了許久才忍住氣,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不再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弟子匆匆忙忙趕來:“少宮主,長老,雪燕教教主求見。”
  雪芝心中一涼,道:“你讓她在山下等我。”
  “不。”宇文長老打斷道,“請她上來。”
  18
  原雙雙站在正殿門口,跟以往的來訪者完全不同,背脊站得筆直,毫無懼意。這一回,她身邊一如既往跟著很多女弟子,不過據說從不離身的奉紫不在。
  一看到硬著頭皮來的雪芝,還有跟在後麵神色凝重的宇文長老,原雙雙立刻眉開眼笑:“原來重火宮還是有長輩的,我還以為隻剩下了雪芝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呢。”
  宇文長老道:“少宮主雖然年輕,但已經不是孩子了。原教主有話不妨直說。”
  這時,很多重火宮的弟子也都偷偷放下手中的事,圍過來看。
  原雙雙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想驚動長老的。雪芝年紀還小,會犯點錯,也是正常的。”
  宇文長老儼然看著原雙雙,不接話。
  雪芝道:“請不要拐彎抹角,要說直說!”
  “是這樣的,我聽說夏輕眉那孩子送了雪芝一份薄禮……”
  “夏輕眉?”宇文長老蹙眉道,“靈劍山莊的第十二代九弟子麽?”
  “長老果然是百龍之智,就是他。”
  雪芝打斷道:“他送我什麽東西,不要你來多事!”
  “唉,芝兒,你聽我把話說完。”原雙雙越叫越親昵,看著雪芝的模樣就像在看自己女兒,“江湖上現在已經到處都是關於你跟你夏哥哥的傳言了,我當然相信你倆不會小小年紀就做了那樣的事……但是,女兒家的名聲給人家這樣說,畢竟不好……”
  宇文長老蹙眉不語。
  雪芝急道:“你在胡說什麽?!我和他就坐下來喝了點酒聊幾句話,兩個時辰都不到……你,你再亂說話,我現在就撕爛你的嘴!”
  “唉唉,芝兒,姐姐這是為你好。”原雙雙歎道,“其實你要跟你夏哥哥真有什麽也是你們的自由。但是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你夏哥哥很多年前就跟我們奉紫提過親,隻是奉紫還小,我們作大人的,都不同意當時成親,現在也稍嫌早了些。不過再過兩年就不一樣了。你夏哥哥雖然在江湖上一直都給人說成柳下惠,但遇到你這樣的小美人兒,又是對他有意的,怎麽能不動心呢……”
  原雙雙說了什麽,雪芝都沒聽進去。
  她隻聽見,原來夏輕眉和林奉紫已經定親了。
  難怪夏輕眉會在她麵前說了那麽多奉紫的好話,她還以為……他對自己有好感,希望自己能多靠近他們的生活。
  頓時心中說不出的委屈,雪芝提高音量道:“伯母麻煩你閉嘴!我和夏輕眉隻是朋友,別的什麽都沒有,你再在那裏危言聳聽,我現在就讓人砍了你!”
  宇文長老道:“少宮主,你現在還不是宮主。”
  “就是啊,我這是來好心提醒你的,芝兒。其實我也知道你是個美人胚子,不過說真的,以你的出身,以你的性格,我看你夏哥哥大概不會和你來認真的。你還是和那些與你相配的人在一起吧,像什麽青鯊幫的幫主呀,玄天鴻靈觀的弟子呀,銀鞭門,金門島什麽的,想娶你的,還少了?”
  雪芝立刻衝上去:“我要殺了你——”
  但是被宇文長老一根拐杖攔住。宇文長老依然毫無笑意,看向原雙雙:“原教主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吧?可以請回了麽。”
  原雙雙氣憤了片刻,又微笑道:“也是,奉紫還等著我給她帶洛陽的花簪呢。唉,這姑娘也是,這麽柔弱不說,還把自己弄得跟粉兒玉兒調出來似的,害那些山裏野孩子似的女娃娃嫉妒得要死。追她的男人太多,還都盡是名門正派來的大少爺貴公子哥兒,我真替輕眉那孩子擔心啊……”
  她這些話像是說給身邊的人聽的,但又說得格外大聲,雪芝想不聽都不行。
  終於原雙雙走遠了。隻剩下雪芝,宇文長老,還有一堆旁偷聽又散掉的重火宮弟子。
  “從明天開始,少宮主不得踏出重火宮半步,直到你的混月劍修煉至第九重。”宇文長老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可是,過了年,兵器譜大會我必須得去。在那之前,我沒法修煉到第十重。”
  “兵器譜讓穆遠代你去,你不用去了。”
  “沒有哪個門派參加比武大會不帶首領的。”
  宇文長老沉思許久,道:“夏輕眉會去參加兵器譜大會,是麽。”
  “我不是為了他去!那個原雙雙說的話長老也相信麽?我和夏輕眉隻是朋友!”
  “你現在會鍾情於他,是因為他打敗了你,而你太弱。等你混月劍練到第十重再回去看看,你是否還會喜歡他。”
  雪芝雙眼發紅:“喜歡別人不是用劍法來衡量的,你們不能這樣操縱我!”
  “明天開始,你不能再出去。我話就說到這,少宮主繼續練劍吧。”扔下這句話,宇文長老就走了。
  也是當天晚上,重雪芝就背著包裹,從重火宮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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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重雪芝第一次沒有經過長老們的允許私自離開。從來不曾獨自行走江湖,剛一離開重火境,就發現其實有很多必備物品她都沒有拿。不過,銀子是絕對夠了的。
  背著滿包裹元寶的雪芝,看著重火境外麵的遼闊世界,突然感到無比迷茫。非常不容易地把穆遠以及長老護法們迷暈,非常不容易地出逃,但站在重火宮外麵,她還真不知該往哪裏去。
  這時候去找誰比較好呢?
  大爹爹從來都是一個人,和他有關係的,要不是屬下,就是同盟;和林宇凰關係好的門派,大至屹立江南的天下第一山莊靈劍山莊,小至峨嵋山腳的南客廬;認識的人,那更是從正氣浩然的大俠花遺劍,到京城首富司徒雪天,到名鐵匠韋一昴,到三流門派青鯊幫現任幫主鐵逍,到洛陽頭號妓院花滿樓老板赫連驚紅……林宇凰不曾像重蓮那樣叱吒武林,也不喜歡炫耀身手,但從他十來歲開始,就特別喜歡到處勾搭人。有的人可能他都忘記了,對方還會一直記得他。迄今為止,隨便在江湖中抓幾個人,很可能都是他的親朋好友。
  實際上林宇凰最鐵的哥們,就是花遺劍和司徒雪天。但是雪芝自個兒揣度了一下,花遺劍常年四處漂泊,行蹤不定;司徒雪天在雪芝還小的時候就一直待著她,還吃過她不少嘴*****,對她甚至比對林宇凰還要好,所以去找他準沒錯。從重火宮到長安,路程不算太遠,但去長安,就必定會路過洛陽。也不知道赫連驚紅,也就是她奶奶,這會兒是在花滿樓忙生意,還是在深山老林中的鬼母觀煉毒。
  但雪芝的第一站還是定在了洛陽。
  都說長安集權,洛陽集錢,這話絕對不假。大部分的富商都選擇在長安定居,但還是會在洛陽做買賣。所以,洛陽城的別名是元寶城。武林人士去長安,一般是衝著武館、兵器行、最大的當鋪,或者茶樓中的議會。而去洛陽的人,無論是否身懷絕技,是男人,都會去一趟花滿樓、煙館以及賭場;是女人,都一定會去福家布坊。
  福家的布坊是個正宗的連鎖店,全國範圍內,就是無名小村落都一定會有分店。布坊總店在洛陽,店鋪修得就像個宮殿,讓人想忽略都不行。
  雪芝也是姑娘,來了洛陽,很難禁得住福家布坊的誘惑。外加她又想起了原雙雙說過的話,更加確定自己要去大出血一次。
  布坊的生意比雪芝想得要紅火得多。
  房梁上掛滿了四角的大黃燈籠,每個燈籠上都題了“福”字。燈籠下麵是駱繹不絕的顧客,其中女性占了九成。洛陽的美女果然多,臉蛋不一定很漂亮,但打扮得都是花枝招展的。雪芝看著自己還沒脫掉的練劍服,越發覺得別扭。扭扭捏捏地進去了,發現這裏的姑娘和外麵的不大一樣,說話不大聲,但重音都特別強,姐姐妹妹叫得特動聽,互相誇讚的詞兒也是格外的多。笑起來,還都叫一個銷魂蝕骨。
  突然,雪芝身後有兩個布坊的丫鬟悄悄說道:
  “小少爺回來了果然就是不一樣,今天人比以往多了兩倍。”
  “是啊,今天在場的不少人,平時不都是挽著袖子跟我們叫板兒殺價的麽,今天出手倒還都特闊氣,聊夠了,隨手選一塊布,問都不問價直接付帳。”
  雪芝回頭看那兩個丫鬟一眼。那兩人和雪芝對望一眼,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對視一下,都笑了。
  雪芝被她們弄得更不好意思了。她的衣服雖然不花哨,但怎麽說都幹淨整潔,怎麽這兩人像是看到了叫花子?她越想越氣,放下手中的布料直接走人。
  雪芝離開布坊,門口就傳來了喧嘩聲。她回頭看一眼蜂擁而上的女人們,似乎在包圍著什麽東西,也沒興趣知道,直奔武器鋪。
  看來看去,還是這種地方最適合自己。鋪子裏頭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聽上去也是格外親切。
  武器鋪裏幾乎都是男子,一見了雪芝,都會不由自主回頭看一眼。
  鋪子也是極大的,這裏主要賣劍、刀、槍、鞭。一麵牆上掛著數排各式各樣的劍,雪芝伸手依次掂了掂,發現都還是中上品,質量均等,價格卻都高得驚人,沒一把是低於一百兩的。突然想起琉璃很擅長鑄劍,他隨便做一把,都能比這裏的好上很多,早知道勸他不要當什麽護法,來這裏賣劍都發了。
  這時,老板剛掛好一把新刀,就看到了雪芝,立刻朝她揮揮手:
  “喂喂喂,小姑娘,這不是你來玩的地方,趕快回家吧。”
  雪芝道:“我是來這裏挑劍的。”
  老板一臉嘲意:“你還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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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芝隨便取了一把取名為“青虹”的劍下來,掂了掂,道:“這一把頭重腳輕,易損且不好掌控。”又取了一名為“雪獅”的刀:“刀身很窄,屬於輕刀,但刀本身重量太大,優點全部埋沒了。裏麵不要灌鉛,恐怕要好得多。”再取一把“狂風”鞭:“我沒有修習過鞭法,但與不少會鞭的人交過手。這鞭雖看去精美,但鞭把的比例失調——”
  話還沒說完,手中的鞭子就被老板奪走。不少人看著他們,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買不起就不要在這裏妖言惑眾,本店不歡迎你!”
  “我確實沒打算買。你們家的武器都隻是好看,又配上了個有嚎頭的名字而已。”
  雪芝轉身就走。那老板的火氣卻上來了:“砸了我們場子就想走人?我看你這黃毛小丫頭不知是從哪個鄉下來的,沒聽過我卓大爺的名字!來人!”
  話音剛落,幾個大漢衝出來。
  雪芝的火氣也來了,利索地抽出身後背的劍:“我看你也沒聽過姑奶奶重雪芝的名字!”
  老板大笑起來:“你是重雪芝?哈哈哈哈,那老子就是重蓮!給我上!”
  幾個大漢抽出寶刀,向雪芝砍去。
  雪芝立刻使出穆遠才教的混月劍第八重。
  雖然不很熟練,效果還不如使第七重,但用來唬唬人是絕對沒問題的。帶頭的兩個大漢對看一眼,立刻回頭跟卓老板竊竊私語幾句,卓老板微微一怔,顫聲道:“你,你有本事就不要跑,給我等著……”
  雪芝歪著頭,手中把玩著劍穗:“我等著了。”
  卓老板立刻往裏間走去。
  雪芝哼笑一聲,又轉過去看那些兵器。其實誰都知道,大都市的東西都是價錢高質量中庸,外型才是王道。她有些後悔和那個老板起衝突了。但是在場的人都看著,這時候走,豈非給重火宮丟人了?
  正猶豫不絕時,一隻手從她旁邊的牆上取下“青虹劍”。雪芝原本隻瞥了一下把劍,但一看到那隻手,禁不住回頭看人。
  “這劍確實不值這個價。”旁邊的人說道,“姑娘說得沒錯。”
  “是,是啊。”雪芝抬頭看著他,“……我都說了。”
  “姑娘可是習劍之人?”
  “是,是的。”
  那人朝雪芝微微一笑:“怎麽了?”
  “沒事。”
  雪芝才發現自己的反應實在很呆滯。入江湖也有些許年,但很少看到有這麽高的年輕男子。印象中近些年見過的人中,玉鏢門的新門主很高,釋玄方丈很高,華山掌門豐城很高,但是這麽高又長成這樣的,這還是頭一個。
  “沒料到在洛陽也可以看到重火宮的人,真是難得。姑娘的混月劍練得很好。”
  “哪裏哪裏。”雪芝側過頭去,對著牆壁搖搖腦袋。這男子無論是外表,還是聲音,還是神態,對她來說,都像肉骨頭對一隻餓了三天的狗。
  重雪芝活了快十七年,第一次這麽確認自己是女人。
  好在這個時候,卓老板再次出現。
  這一回他身邊跟的人,就不再是普通的粗漢子,而是幾個穿了華山派衣服的弟子。
  “就是那個女娃娃在砸我場子……上,上官公子?”卓老板盯著重雪芝身後,愕然道,“您怎麽會在這裏?”
  跟在卓老板身後的兩個華山派弟子也朝他拱手:“見過公子。”
  上官公子笑道:
  “卓老板,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托公子的福,很好很好。”
  上官公子撐開折扇,輕輕搖了搖:“你這裏生意倒是越來越紅火,武器也是越做越精良了。”
  “是是,那是自然。上官公子難得來一次,也賞臉給小的,進去喝口茶。”
  “不了,我還有事要和這位姑娘談,改日再會。”
  雪芝問道:“你認識我?”
  上官這姓不常見,雪芝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上官透那個花蝴蝶。
  慢著……上官透?
  雪芝猛地抬頭,這才發現那個上官公子雖然沒有持杖,也沒再穿英雄大會上那套雪白鬥篷,反倒換上了香扇錦衣,但頭上的三片孔雀翎,還有眼下的紅色印記還是沒有動過,頓時目瞪口呆。印象中,上官透的娘似乎是洛陽大布商的女兒。而福家布商幾乎已經壟斷了整個洛陽布料市場。那麽剛才那些人提到的小少爺,應該就是……
  “哈,上官昭君!”
  雪芝第一次覺得猜對人的身份如此有趣,居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叫出了上官透最討厭的外號。
  21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僵了僵,然後視線唰唰轉移到了上官透的身上。
  上官透搖扇子的手停了停,但很快又自在地搖起來:“在下複姓上官,單名透。承蒙姑娘誇獎,不過在下受不起那個名字。”
  雪芝笑道:“為何受不起?我覺得很好聽,況且你穿上白鬥篷的樣子,真的很像昭君!”
  所有人的表情又僵了僵,視線又一次唰唰飛到上官透身上。
  上官透收了扇子,指指門口:“姑娘,我們出去說。”
  兩人剛一出去,就有人低聲道:“這下那姑娘慘了,從來沒人敢真正當著一品透叫他上官昭君的。”
  卓老板擦擦汗:“不會,他是瞧上那小女娃娃了。一般女人光是聽到他的大名就已經先暈過去,根本不用釣。稍微難一點的,經過他多重誘餌的勾引,也是三兩天的事情。人家都說,上官昭君釣女人,比漁翁釣魚還簡單。我看啊,他是直接撒網撈魚。”嘴角掛上一個陰惻惻的笑,“隻不過魚兒一上鉤,下了鍋,吃過了,還剩下什麽呢?”
  “哇,聽上去好神奇。卓老板,你怎麽知道的?”
  卓老板笑得相當神秘,伸出三根指頭:“我敢保證,這個重雪芝不出這麽多天就會入網。”
  雪芝和上官透兩人走出兵器鋪,就看到兩個侍從站在門口等待。上官透道:“姑娘這是第一次來洛陽吧?”
  “沒有,我小時候來過,不過都沒有印象了。”
  “姑娘是哪裏人?”
  “我是登封的。”
  “這麽說,你是在重火宮附近長大?”
  “我是在重火宮裏長大的。上官公子是洛陽人麽?”
  “不,我在長安出生,在那裏住的時間最長,之後都沒有固定居所的。”
  “那公子回來是為了見家人?”
  與此同時,卓老板摸摸牆上的劍:“他一般喜歡打聽清楚對方的背景,但凡黑道,仇家,過於嬌慣的千金大小姐,一律上黑名單。”
  “老爺子才過七十大壽,這次回來是給他祝壽的。不過很快就要走了。”上官透微笑道,“還沒請教姑娘貴姓芳名。”
  雪芝道:“我叫林羽芝。”
  “姑娘方才果然是報了假名。”
  “你有聽到我說自己是重雪芝?”
  “沒錯。”
  “但你為什麽不相信我是重雪芝?”
  上官透頓了頓:“雖然不想冒犯林姑娘,但是方才林姑娘使用的混月劍很嫻熟,卻並沒有到達爐火純青的水平。”
  這回輪到雪芝鬱結。這個上官昭君居然這麽說自己。不過,按照一般人的印象,都會覺得重火宮的少宮主重雪芝,早能把混月劍倒過來使了。
  這樣也好,讓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恐怕會惹來不少麻煩。雪芝笑道:“上官公子果然慧眼識人。”
  “不過林姑娘長得這麽漂亮,身手卻這麽好,習武時間應該不短了吧。”
  雪芝道:“幾乎從會走路就開始了。”
  與此同時,卓老板轉身,抽出武器:“倘若是從小習武的女子,那更合其意。因為習武的女子反應相當直率,不會哭哭啼啼。”說罷舉劍,劍光四射:“而且,夠悍,夠堅韌,在床上也夠辣!”
  上官透嘴角勾起,聲音也放得更加溫柔了:“那,林姑娘一定受過不少傷,這恐怕要令很多男子心碎了。”
  雪芝擺擺手:“不會不會。我沒什麽人喜歡的。”
  “沒有人喜歡?”上官透擺擺手指,“我不信。”
  “真的不騙你。”
  “倘若現在有人對你有意,你會考慮麽?”
  “那要看是什麽人。”
  卓老板舞劍,劍唰唰唰唰響了幾聲:“如果這個姑娘不幸是個反應超級遲鈍的,那怎麽辦,怎麽辦呢?”
  上官透道:“我是說,假如。”
  “我不知道啦。”
  卓老板忽然手腕一震,劍鋒搖擺,光芒刺目:“別忘了,上官透是個外型很出色的男人。而且,他的個子高!男人高,就是魅力!男人高,就有殺傷少女少婦的本錢!就算這個女人再遲鈍,她還是個女人,是女人,本能就愛高個子男人!”
  “好吧。”上官透走近了一些,看著雪芝,放低了聲音,“林姑娘是來這裏替宮裏辦事的麽?”
  雪芝微微抬頭才能跟他對話,立刻覺得很怪異:“呃,不,不是……我打算過兩天就去長安。”
  卓老板劍鋒依然直直地指著前方:“這個時候,如果姑娘有害羞的意思,他就會試探著問她準備在哪裏留宿。”
  上官透道:“那這幾天,你打算在哪裏睡?”
  卓老板眼睛眯起來:“倘若姑娘說不知道。那麽,肥魚到手了,他會做什麽呢?”卓老板砍斷一把椅子:“——當晚就吃掉!”
  雪芝道:“當然是客棧呀。”
  “是洛陽客棧麽?”
  “嗯。”
  卓老板道:“倘若姑娘的答案是‘不知道’以外的內容,他會很高興,因為這個獵物有挑戰性。到時候,他會說什麽呢?!”
  上官透笑道:“那好,明天早上我會來洛陽客棧找你,如果你有空,就請容許我當導遊,帶著姑娘在洛陽轉轉。”
  “好啊!”雪芝笑道,“我剛好想去你家的布坊看看,你去了肯定可以打折。”
  “那我送你回客棧。”
  卓老板忽然停住,麵色凝重。
  旁邊的人正聽得津津有味:“接下來呢?”
  “欲知後事如何,請明天光臨本鋪。”卓老板放下武器,開始收拾鋪子,“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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