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小邪不知是喜還是憂,隻好輕輕說道:“水妖兒,怎麽是你……”
水妖兒緩步走上兩步,依舊冷冷的說道:“你認識回奉天的路嗎?我看你這樣子,別說回奉天了,恐怕過一會就能迷路,死在這山溝子裏。”
火小邪笑了笑,說道:“有這人命賤,輕易死不了。”
水妖兒向前走了幾步,站在火小邪身側,並不看火小邪,淡淡說道:“你恨我害死了你的兄弟?”
火小邪並不回答,隻是靜靜站著。
水妖兒說道:“我帶你回奉天,幫你救出你的兄弟,你可以跟著我,也可以自己走!你看著辦!”水妖兒說完,從火小邪身邊走過,向一側的山路走去。
火小邪轉過身,看著水妖兒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輕輕歎了口氣,緊追了幾步,跟上水妖兒。火小邪在水妖兒的身後喊道:“水妖兒,你慢點走,我跟你回奉天。”
水妖兒停下腳步,低下了頭,把臉偏向火小邪看不見的一側,肩膀微微聳動。火小邪心中一驚,趕忙跳上前,拉住水妖兒的胳膊,急道:“水妖兒,你……”
水妖兒猛地噗哧一笑,把臉揚起來,竟是一副頑皮的樣子,說道:“猴子猴子,你什麽你,你以為我哭了?”
火小邪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麽才好。
水妖兒笑道:“猴子,你是不是喜歡我冷冰冰的樣子?”
火小邪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水妖兒,你就不要戲弄我了……”
水妖兒哼道:“誰還喜歡戲弄你啊?少臭美了!不說了,走吧走吧!”說著蹦蹦跳跳向前走去。
火小邪哭笑不得,拿這個水妖兒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快步跟上。
水妖兒似乎對這一帶的山路十分熟悉,輕車熟路的帶著火小邪翻身越嶺。火小邪問了問,水妖兒說是自己父親水王繪製過這一帶的地圖,她來奉天之前就已經熟記在心。至於嚴景天那邊,水妖兒也略略說了。
原來水妖兒見火小邪走了,靜了片刻之後,就與嚴景天道別,要去找火小邪一起回奉天。嚴景天想了想,也沒有阻止,僅問了問水妖兒是否要把玲瓏鏡留給他們,以便引開張四爺他們。水妖兒並沒有答應,就這樣告別了眾人,尋著火小邪而來,其實以水妖兒的身手,早就追上了火小邪,但她並沒有馬上上前,跟了火小邪一路,直到見火小邪打量山下的張四爺他們,才出來相見。
火小邪和水妖兒一路並不多言,火速趕路,僅路上歇了幾次,入夜時分就已經趕到距奉天城還有近二百裏的銅山鎮。兩人並未進入鎮中,而是找了個破敗無人的農舍歇息下來。
水妖兒讓火小邪在房中等著她,自己獨行而去,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回來,提了一包衣物。水妖兒展開一套衣物,讓火小邪換上,火小邪見衣物麵料講究,卻不似新的,猜到定是水妖兒偷的。
火小邪做賊做慣了,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把衣物換了,沒想到十分合身,看著倒像是一個破落的富家公子。
水妖兒躲在一旁,淅淅簌簌的擺弄了半天,咳嗽一聲走了出來。火小邪一見,噗哧笑了起來。隻見水妖兒並不是女孩子的打扮,而是扮成了一個微微佝僂著背的小老頭,一舉一動十分逼真,根本看不出有什麽破綻之處。
水妖兒甕聲甕氣,滿嘴京城的官話口音,聽著就是一個破落的滿清貴族老頭在講話:“我的孫兒啊,你爺爺我這身打扮如何?”
火小邪笑罵道:“誰是你孫子!”
水妖兒一口老頭的聲音,罵道:“你這個不孝子孫,連你爺爺都不認了嗎?”
火小邪咧了咧嘴,說道:“好了,水妖兒,不要逗了,你是打算我們用這個樣子,混進奉天城去嗎?”
水妖兒換了女聲,嗬嗬一樂,說道:“那是當然,要不你想怎麽辦?孤男寡女的引人注意?”
火小邪抓了抓頭,說道:“沒錯,沒錯。”
水妖兒又換成老頭的聲音:“猴子,我還要給你打扮一下,讓人再也認不出你。從此你叫侯金貴,我則是你的爺爺侯盡仁。”
火小邪哼道:“姓啥不好,偏偏姓侯。總覺得你取的名字,處處占我的便宜。”
水妖兒走到火小邪身邊,一把按住火小邪,笑罵道:“乖孫子,不要動,爺爺給你畫畫妝。”
火小邪歎了口氣,隻好坐下來仍憑水妖兒在自己臉上折騰起來。
二日後午時,奉天城東市大街悅來酒樓,這酒樓金字招牌,頗為氣派,乃是奉天城裏數一數二的館子。
跑堂夥計看著店中稀稀拉拉的食客,歎了口氣,懶洋洋的靠在店門口,雙手兜在袖子裏,昏昏欲睡。奉天城自從郭鬆臨反叛事發後,一直戒嚴封鎖,平日裏往來奉天的商販遊客懼怕戰亂,少了大半,所以悅來酒樓的生意也一直不好。
有一老一少推門而入,夥計一愣,見來了客人,頓時活絡了起來,大聲吆喝著:“呦,兩位大爺來了,裏麵請,裏麵請。您是要包間還是散坐?”
老者有氣無力的說道:“散坐吧。”
這夥計應了聲好,將一老一少領到大堂裏靠窗的桌邊,請兩位坐下。可這夥計上下一打量,不禁眉頭一皺。
隻見那一老一少,老的約有六十多歲的樣子,年輕的不到二十歲年紀,穿的倒是上好的灰呢料子做成的長袍馬褂,卻皺皺巴巴的,顯得風塵仆仆。兩人沒什麽行李,僅少年手中提著一個布包,也是髒兮兮,皺巴巴的。
夥計見兩人這般打扮,心裏明白了幾分,遠不如剛剛迎進門的熱情,口氣酸溜溜的起來:“呦,兩位大爺,外地來的吧?我們這個悅來酒樓可是奉天城裏上好的館子,沒有便宜的東西,您二位可想好嘍。”
老者坐穩了身子,咳嗽兩聲,說道:“你還怕我們付不起錢?”
夥計酸溜溜的哼道:“那倒不是怕你們兩位付不起錢,隻是提醒一下,我們店裏沒有什麽不要錢的湯湯水水啥的,省得到時候麻煩。”
少年南腔北調的亂罵,倒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這裏有什麽好酒好菜,說出來吧!”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張金葉子,丟在桌上,“這夠不夠!拿去!”
夥計一看桌子上的金葉子,眼睛頓時直了,臉上的表情變的比水妖兒還快,一把將金葉子握在手裏,興衝衝的恭維道:“夠!夠!絕對夠了!兩位大爺別見怪,千萬別見怪,兩位想吃什麽?我們這裏有……”夥計伶牙俐齒的報了十餘道菜名,都是十分稀罕的菜肴。
夥計這般態度變化,也不奇怪。大清朝覆滅之後,京城各地的滿清遺老遺少,昔日的貴族公子,大多斷了財路,又被一些小軍閥趁亂劫財,家道中落,而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賺錢營生,所以漸漸處境極慘,有的甚至淪落到街頭乞討。奉天城畢竟是滿清入關前的大本營,多多少少還保存了一些大清朝的殘脈,保皇派不在少數,所以近些年裏,不少破落貴族拖家帶口的來奉天城,謀求生計,投靠親友。他們往往身無幾文,還要處處保持自己的體麵身份,進些高檔的酒樓,卻要最便宜的飯菜。在奉天城開酒店的人,最是討厭他們,不僅招呼起來異常麻煩,打還打不得,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警察來了也最多息事寧人,讓店家自認倒黴。所以最初期開飯店的人還都客客氣氣的,照顧著他們的身份,能躲就躲,能免則免,可越到後來,越明白大清朝回天乏術,再也耐不住性子,大多數時間隻問上幾句,就直接翻臉,惡毒咒罵把人趕走。
老者和少年的穿著打扮,神態舉止,正和他們一模一樣,難免夥計冷嘲熱諷,以貌取人一番。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日高高在上的人物,都落到如此淒慘的下場,還不及一個打雜的火工挑夫,隻能歎造化弄人,他們沒生在一個好時候。
少年到微微一愣,不該怎麽點菜,看向那老者。老者摸了把下巴上稀疏的胡子,說道:“那就鹿骨煨湯,九節黃,烏冬鳳翅和風柳芽肉吧。”夥計聽的眉開眼笑,讚道:“這位大爺真是行家!這些菜肴連奉天城的張四爺每次來小店,都必點的。”
老者問道:“張四爺是誰?”
夥計左右看了看,俯身說道:“兩位爺,你們是京城來的吧,當然不知道我們奉天城有個張四爺,那可是連張大帥見到都客客氣氣的大人物。”
老者說道:“哦!那的確不知。我們餓了,麻煩你快點上菜來吧。”
夥計應了聲,興高采烈的跑開,吆喝著後廚做菜。
少年看著老者,說道:“水……”
老者一瞪眼:“說什麽呢?”
少年咧了咧嘴,改口小聲道:“啊,爺爺,爺爺……你來過這家店?”
老者嘿嘿笑道:“那當然,隻怕我在奉天去過的地方,比你還多!”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火小邪和水妖兒。火小邪在奉天城生活十多年,這些破落貴族的德行見的多了,有時候偷都懶的偷他們的,學他們的樣子都能學個八成象。水妖兒更是學誰象誰,不在話下。
店裏食客不多,轉眼間就上了菜,火小邪與水妖兒這兩日忙著趕路,早就餓的厲害,放開了手腳大吃。
兩人正吃的高興,就聽跑堂夥計大聲吆喝:“哎呀,鄭副官!劉管家!各位大爺!您們來了!上好的包房一直給您們備著哪!我還生怕各位今天不來了呢!老板!劉管家帶客人來了!”
火小邪和水妖兒抬頭一看,隻見一行人陸續走入店中,夥計彎著腰,在前麵引路。悅來酒樓的老板從側旁跑出,樂不可支的連連鞠躬,與夥計一起,帶著這些人向二樓雅間走去。
火小邪掃了一眼這些人,眼睛一下子直了,那一行人中居中的那個趾高氣揚的,正是開槍打死老關槍的鄭副官,他的模樣,燒成灰火小邪也認得出!
那群人裏,火小邪除了認得鄭副官,還有那個劉管家。這個劉管家乃是張四爺家的人,火小邪偷了張四爺家的點心,就是劉管家帶著人追出,拿棍棒差點要了火小邪的命的那個。
火小邪看著鄭副官大搖大擺上了樓,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嘩的一下站起身。水妖兒把火小邪袖子使勁一拉,說道:“乖孫子,你幹什麽去?”
火小邪低聲吼道:“誰是你孫子,你別管我!”
水妖兒手上使勁,把火小邪拉的坐下,低聲說道:“你想去找死啊?報仇也不是你這樣的。別亂嚷嚷,你想讓人發現咱們嗎?”
火小邪想想也對,極不服氣的重重喘了口氣,算是暫時作罷,但仍狠狠的盯著樓梯之上。
水妖兒一邊吃菜一邊慢悠悠的說話,十足一個老秀才的口氣:“你這個脾氣,真是不可教也。真不知道你在奉天城十來年,是怎麽做賊的?這麽沉不住氣?你剛才哪裏象個賊,倒像個街頭無賴,見到仇人不分青紅皂白的上去瘋咬,能討到個好才怪!”
火小邪靜了靜心,水妖兒這番批評聽著倒很受用。火小邪絲毫不生氣,反而頗為歉意的說道:“水……啊,爺爺,你說的對,剛才的確衝動了。那個鄭副官,我時時刻刻都想要了他的狗命,所以剛才一見到他,按奈不住……”
水妖兒老氣橫秋的說道:“你這孩子,年紀還小,血氣方剛的,也是常情。我看嘛,要麽這樣……”說著往嘴中放入一筷子菜,慢慢咀嚼,並不說話。
火小邪根本回不了嘴,尷尬的問道:“爺……爺爺,你說該怎麽辦?”
水妖兒笑了聲,看著樓梯處,悅來客棧的老板和跑堂夥計正急匆匆的從二樓跑下來,老板邊跑邊吆喝著:“上菜!上菜!都給我動作麻利點!”
悅來酒樓後廚裏忙的不可開交,炸肉的炸肉,切菜的切菜,亂哄哄的,掌勺的大廚吆喝著:“小三,牛油呢!沒啦!趕快端來!媽媽的,快點,手腳這麽笨!耽誤了樓上大爺的菜,要你好看!”
那叫小三的後廚夥計忙不迭的翻找櫥櫃,剛剛把牛油罐子找到,正要轉身,迎麵撞上一人,小三手一滑,差點把罐子摔出去。小三瞪眼一看,是個佝僂著背的老頭,不禁罵道:“老不死的,你怎麽進來的!出去出去!”
這老頭混混沌沌的說道:“怎麽這裏不是茅房?茅房呢?”
後廚裏的人都向小三這邊望過來,掌勺大廚罵道:“你先人的啊!出去出去!趕他出去!小三,拿牛油過來!快點!”
有切菜的人奔過來,連推帶搡的把老頭趕出廚房。那老頭還嘴上不服氣:“別推別推!什麽破爛酒樓,連個茅房都不好找!”眾人也不願和他多說,把他推出屋外,指著另一個方向罵道:“老頭,這裏是廚房!你老糊塗了吧!茅房在那邊!見你的大頭鬼哦,找茅房能找到後廚來!”這老頭罵罵咧咧的緩步走了,臉上微微竊笑。這還能是誰?就是易容打扮的水妖兒。
掌勺大廚接過牛油罐子,挖了一大勺出來,看也不看,投入鍋內,嘴裏還罵道:“小三,再有人客人闖進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小三抓著頭犯嘀咕:“這老頭怎麽能進來的?”
二樓雅間,門外站著幾個士兵和張四爺府上的隨從,提槍戒備著,而劉管家和鄭副官則獨自坐在屋內。劉管家給鄭副官倒上茶,十分客氣的說道:“哎呀,鄭副官,張四爺的去向我也不知道啊。他向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小的也不敢問他啊。”
鄭副官喝了口茶,疑神疑鬼的說道:“聽守城的士兵報告,張四爺這次出城的動靜可不小啊,二十多人,還拖著三輛大車,急急忙忙的出去了,是不是張四爺府上發生了什麽大事?”
劉管家滿臉堆著笑容,說道:“小的真的不知道啊!鄭副官,您看,我不是還在嗎?喝茶喝茶。”
劉管家又給鄭副官倒上茶。鄭副官扶著茶杯哼道:“這可難辦啊,張四爺就這麽連個招呼都不打的走了,嚴景天他們幾個也不見蹤影。玉胎珠還在那個小子的肚子裏,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寶貝也不知下落,你叫我怎麽向張大帥和日本人交代?”
劉管家說道:“都是我們的不是,以張四爺和大帥的交情,還請鄭副官多多體諒,與大帥多多解釋,多多解釋。”劉管家說著,已經從桌下遞到鄭副官腿上一個巴掌大的小布包,擠著眼睛說道,“鄭副官辛苦,辛苦!”
鄭副官眼珠子左右轉了轉,根本就沒有推辭的意思,一把將布包拿過去,用手捏了捏,揣入口袋中,歎了口氣說道:“唉,要不是看著張四爺的金麵,我哪敢不敢亂說亂講啊,好吧好吧,我就試著去對張大帥和日本人解釋一下吧。提前告訴你,要是我說不通,你自己再想辦法。”
劉管家笑道:“鄭副官放心,放心!絕不敢再麻煩鄭副官。”
兩人都貌合神離的笑了笑,這事就算這樣擺過。
悅來酒樓老板敲了敲門,帶著夥計,一臉諂媚的進屋,親自把托盤上的菜肴擺上,一一介紹了一番,說道:“鄭副官、劉管家,這是小店的幾道名菜,張四爺每次來也都點的,兩位爺慢用,慢用。”說著退出屋外。
劉管家趕忙招呼:“鄭副官,來,嚐嚐,嚐嚐。咱們邊吃邊聊。”
鄭副官笑了笑,說道:“這悅來酒樓其實也是張四爺的家業吧?”
劉管家笑道:“慚愧慚愧,鄭副官說的不錯,這悅來客棧的確是張四爺前些年從別人手上盤下來的,不過奉天城裏沒多少人知道。”劉管家挑著一道菜,用幹淨筷子給鄭副官夾了,放在小碟之中,擺在鄭副官麵前。
鄭副官說道:“這奉天城裏,恐怕上的了場麵的酒樓,沒有幾家不是張四爺的吧。嗬嗬,既然是張四爺的館子,那我不嚐嚐,就說不過去了!” 說著拿起筷子,把菜夾進嘴裏,慢慢咀嚼。
鄭副官眉頭一展,讚道:“好吃!哈哈!好吃!來來,你也吃。”
劉管家說道:“那您多來點,多來點。我伺候著您,您敞開了吃。”趕忙又給鄭副官夾菜。
鄭副官再不客氣,敞開了肚子大吃,劉管家端酒倒茶,忙的不亦樂乎,自己真的一口也不吃。鄭副官這種場麵見的多,並不為怪,就這樣不斷吃了個足夠。
鄭副官放下筷子,笑道:“不愧是張四爺每次來都點的菜啊,好味道好味道,哪天張大帥高興了,我一定介紹張大帥也來嚐嚐。”
劉管家忙道:“這哪敢啊,這哪敢。”
鄭副官說道:“哦,劉管家啊,這次黑三鞭鬧的事情不小,奉天城裏議論紛紛,現在暫時讓我們給捂住了。不過你那裏關著的三個小鬼,不是死了一個嗎?剩下的兩個,留著也沒什麽用,放出去又會亂講,我看劉管家,你就偷偷處理了吧。”鄭副官手上做了一個斬的手勢,意思是讓劉管家殺了還活著的浪得奔和癟猴兩人。
劉管家笑意盈盈,說道:“鄭副官放心,我一定處理的幹幹淨淨。”
鄭副官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說道:“好吧,那就這樣吧,劉管家,我……”鄭副官話沒說完,麵色突然一緊,身子收了收,隨即麵露難色,看了劉管家一眼,勉強的說道,“失陪一會,去去就來。”說著趕忙起身,拉開門快步走出,隨從的士兵見鄭副官神色難看,正想上前問,鄭副官罵道:“沒你們的事!跟我走!”
士兵趕忙跟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鄭副官滿頭大汗,慌忙下樓,邊走邊沉聲哎呦,並著雙腿,反手抓緊褲襠。這才讓人看出來,他是屎逼到屁股門上了。士兵強忍著笑,跟著鄭副官下樓。
鄭副官剛剛下樓,悅來酒樓的老板就趕忙迎上來,見鄭副官臉色難看,十分驚慌,上前趕忙問道:“鄭副官,您這是怎麽了?”
鄭副官顫聲道:“茅房在哪裏?”
店老板明白鄭副官定是三急,趕忙給鄭副官帶路,來到後院,推
開一扇房門,說道:“這裏,這裏!請請!”
鄭副官回頭對隨從士兵罵道:“你們給我守在這裏!”趕忙一頭鑽了進去,店老板出於禮貌,將茅房門關上。
鄭副官進來的茅房,乃是給悅來客棧的貴客用的,不象尋常茅房那樣髒臭,相反十分講究,地麵鋪著青磚,牆壁抹的雪白,掛著洋畫片,牆壁上開著通風透氣的三麵窗,屋內還點著檀香去味。就是一樣沒變,出恭的地方還是蹲坑,隻不過拉了一道漂亮的屏風遮醜。
鄭副官吭哧吭哧把褲帶解了,將身上的武裝帶和佩槍掛在屏風上,蹲下身子,稀裏嘩啦,拉的驚天動地。鄭副官臉上一鬆,罵道:“怎麽搞的,難道油水太大?”
鄭副官屎意濃濃,拉的沒完沒了,正滿嘴亂罵,卻突然麵前人影一晃,從屏風處閃出一人,一腳踹在鄭副官的臉上,把鄭副官踹了個人仰馬翻,一屁股的屎沒有忍住,噴出來粘的滿腿都是。
鄭副官正想發作大叫,一把尖刀已經橫在他的脖子上,持刀的人穿著短褂,用黑布蒙麵,隻露出兩隻眼睛,低聲罵道:“敢叫就一刀宰了你!”
鄭副官縮在一邊,低聲道:“英雄饒命!”
這蒙麵客正是火小邪,火小邪低聲罵道:“饒不得你!”說著就要下手,但火小邪從來沒有殺過人,麵對著奪人性命的事情,還是心裏微微發抖,刀尖微微顫抖。
這鄭副官別看沒什麽本事,卻是個老江湖,猜到麵前這人恐怕是個生手,冤枉道:“英雄,至少給個話,我為何該死,也讓我死個明白。”
火小邪哼道:“去問閻王老子去!”心中一橫,猛的一閉眼,就要把鄭副官的喉嚨刺穿。殺人畢竟不是殺雞,心要狠,手要快,火小邪這下已經犯了忌諱。
鄭副官這個混帳,並不是一個文弱書生,能混成張作霖的副官,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見火小邪眼睛一閉,抓住這個機會,猛擊火小邪的手腕。火小邪一刀沒紮進去,僅把鄭副官的脖子劃了條血口。
鄭副官命在當下,哪管那麽多,一個就地十八滾,滾離火小邪的身份,同時大喊大叫起來:“來人啊,有刺客。”操起手邊的矮凳,揮舞的密不透風,讓火小邪一下子不能近身。
火小邪大罵一聲,卻苦於無法靠近,隻好罵了聲:“操你姥姥!”返身就跑,從窗戶中一躍而出。
鄭副官的隨從士兵聽到茅房裏鄭副官狂吼亂叫,趕忙端槍衝進去,可見到鄭副官那狼狽不堪的樣子,都是一愣。鄭副官大罵:“看雞X毛看!刺客跑了!給我追!那個窗口跑了!”
士兵急急應了,兩人攀著窗戶跳出,另幾個人打開茅廁房門,繞著去追。
這些士兵追了半天,哪能見到半個人影?隻好悻悻然返回。
悅來酒樓有這一番折騰,頓時鬧了個天翻地覆。劉管家的打手,鄭副官的士兵,悅來酒樓的所有跑堂、廚子、夥夫、雜役、帳房等等,全部出場,把還在店中吃飯的客人全部抓住,一個都不準走。這夥子人恨不得把悅來酒樓翻了個底朝天,除了在茅房窗外的牆上,看到有人蹬踩攀爬的痕跡,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線索。
火小邪和水妖兒早在鄭副官他們在樓上落坐不久,就已經結帳離去,早已不見了蹤影。原來水妖兒偷偷進入夥房,等到時機恰好時出來和小三相撞,眨眼的工夫已在小三捧著的牛油罐子中下了強力的瀉藥,大廚一勺子,將瀉藥全部舀走,放入要給鄭副官呈上的菜中,真是神不知鬼不覺。這也多虧了水妖兒情報掌握的好,料定大廚忙忙碌碌的,就是為鄭副官準備菜肴。
而給鄭副官做菜的大廚,害怕擔當鄭副官拉肚子的責任,隻是一個勁喊冤,說自己做的菜絕對沒有問題,根本忘了後廚中曾經闖進來一個找茅房的老頭。這也正中了水妖兒的估算。
水妖兒布置停當,拉著火小邪就走,從外麵繞到悅來酒樓的後院,和火小邪一起翻牆入內,告訴火小邪鄭副官拉肚子後定會來這個茅房方便,火小邪隻要找準時機鑽進去宰了鄭副官就行。水妖兒擔心火小邪初次殺人莽撞,又細細叮囑了許多,讓火小邪在沒有得手的時候快快逃跑。等水妖兒都安排完,鄭副官剛好腹瀉發作,衝進茅房。
隻可惜,火小邪是個賊,不是個殺手,還是讓鄭副官逃過一命。
悅來酒樓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裏,喬裝打扮成一老一少的水妖兒和火小邪慢慢走出,混入人群,絲毫沒有人注意他們。
兩人走的遠了,火小邪才咬牙歎道:“這個姓鄭的雜碎,真是狡猾。”
水妖兒說道:“好啦好啦,至少你出了口惡氣不是?我光想想鄭副官當時的樣子,就要笑死了。”
火小邪低頭皺眉道:“可是我不甘心,就是猶豫了那麽一下。”
“殺不掉他也好,你是賊不是殺手,一旦你殺了人,手上沾了血腥,這輩子恐怕就……” 水妖兒說到這裏,竟說停住不說。
火小邪問道:“恐怕什麽?”
水妖兒輕輕一笑,說道:“殺人總之不是好事,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要用這種手段。”
火小邪默默點頭,又問道:“爺……爺爺,你殺過人嗎?”
水妖兒停住腳步,轉過頭看著火小邪,看得火小邪心中有點發毛。
水妖兒說道:“聽真話還是假話?”
火小邪聳了聳,說道:“這還要分真話假話?”
水妖兒若有所思的緩緩說道:“我殺過人……還是我很小的時候……我一直很後悔,非常後悔……好了,別問了!我們走吧,去張四爺宅子附近打探一下。”說著移開眼神,默默向前走去。
火小邪愣了片刻,鼻子竟然一酸,水妖兒以前到底怎麽生活?難道和他一樣,嚐遍人間冷暖,傷透了心?火小邪看著水妖兒模仿著老頭佝僂的背影,真的是惟妙惟肖,輕易不能辨出真偽,心中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趕忙跟上水妖兒。
火小邪剛剛追上水妖兒,水妖兒卻突然伸出手把火小邪袖子一拉,低聲急促的說道:“小心,我們被人盯上了!別看!來人是賊道裏的高手!快走!”
火小邪頓時驚的頭皮一麻。
水妖兒一路上和火小邪貧嘴的時候說起,奉天城裏也就三指劉拿得出手,其他的賊都是不入流的。那個東北四大盜黑三鞭,還算是水妖兒還能看得上眼的,否則也不會用他來偷玉胎珠。不過黑三鞭被張四爺抓了,生死不明,張四爺等一幹抓賊的好手,追著嚴景天他們出城而去,所以這個碩大的奉天城裏,當屬水妖兒恣意妄為的遊樂園。
水妖兒這時比火小邪更加吃驚,盯著他們的人如同輕煙一般,隻能感覺到這人的存在,卻無形無跡,根本發現不了他身處何處。
水妖兒暗道:“怎麽還有五大世家的高人?以這種身手,恐怕他是故意讓我察覺到,讓我和他相見。”
水妖兒定了定心神,帶著火小邪加快腳步。說是加快腳步,並不是當街狂奔,而是步伐脈動的頻率更快。火小邪見水妖兒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的快步行走,不敢多問,隻是緊緊跟著。
兩人在大街上鑽來轉去,漸漸走到人跡稀少之處,水妖兒看前方有一片土丘林子,快步走入林中,這才站定,轉著身叫道:“偷摸跟著我們,要不要臉,有什麽話,出來說。”
林中寂靜無聲,並無人回答。
水妖兒又喊了幾聲,仍然沒人出來相見。
兩人站在林中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還是毫無動靜,水妖兒不禁嘖了一聲。
火小邪低聲說道:“是不是搞錯了?”
水妖兒靜靜的說道:“不會搞錯,的確盯著我們的人,也到了這個林子,但現在好像又走了。這是什麽意思?看上去不像是要對付我們的。”
火小邪有點緊張的說道:“那的確很奇怪。”
水妖兒說道:“這種讓我都發現不了行蹤的跟背風,恐怕隻有五大世家的人能做到,而且,至少是火家嚴景天嚴大哥那種級數的。”
火小邪扳著手指:“金木水火土,五行世家,會不會……會不會和你一樣,是水家的人?”
水妖兒說道:“當然有這個可能,隻是水家的人,不會不出來相見的!”
火小邪說道:“那咱們現在怎麽辦?”
水妖兒哼道:“也罷,既然躲著我們,那就讓他盯著,我看他盯到什麽時候!又想幹什麽!我們走吧!”
兩人回到大道,向張四爺的宅子附近走去,一路上水妖兒全神貫注,刻意觀察,但以前盯著他們的人卻似乎飛到九天雲外,再無蹤跡。
兩人找了一家與張四爺宅子相隔不遠的簡陋客棧住下,已是黃昏,天色漸暗。這客棧年久失修,生意異常冷清,加上火小邪他們兩個,總共隻見到五六個客人進出,看著都是風塵仆仆,衣著寒酸,和易容後的火小邪他們相似。不知道是開店的老板故意節省,還是懶得點燈,客棧裏僅帳台旁的柱子上掛著一盞不大的油燈,照著整間客棧十分昏暗。
好在這家店十分便宜,老板又懶洋洋的什麽都不願問,省了水妖兒、火小邪的口舌麻煩。店小二同樣無精打采的提著燈籠,引著水妖兒他們上了二樓,打開了間客房,口齒不清的嘀咕:“有事就出來叫,熱水在一樓頂角,自己去倒,小店晚上沒吃的,要吃東西出店向東走,哦啊呱噶啦啦……”最後幾句更是聽都聽不清楚。店小二說罷轉身就走,也不愛搭理人。
火小邪和水妖兒哪會計較這些,正經事要緊,趕忙進了屋。
水妖兒鎖好門窗,用手一抹,撤掉了臉上的裝扮,一下子從老頭又變成了美豔的少女,到搞的火小邪有點不習慣,連連乍舌。
水妖兒收拾停當,衝火小邪笑了笑,這才打開窗戶,躲在窗邊向外看出去,剛好能看到張四爺家的院牆一角。張四爺家院牆高聳,庭院頗深,僅能夠看到院子裏長著的幾顆參天柏樹露出院牆外,此時樹枝上麵已經落滿了黑漆漆的烏鴉,還有不少烏鴉仍然繞著樹飛行,尋找可以落腳之地。這些烏鴉在黃昏的慘紅餘光中呱呱叫著飛起落下,十分詭異,也不見院子裏有人驅趕,任憑這些烏鴉飛舞折騰。遠遠看上去,張四爺那巨大的宅子,似乎是一座妖異的死城,透著股邪門勁。
水妖兒眉頭一皺,將窗戶關上,慢慢坐在桌邊椅子上。火小邪跟過來坐下,問道:“是有什麽不對的嗎?”
水妖兒說道:“張四爺才走了兩三天,怎麽宅子裏竟透著一股子邪氣?”
火小邪驚道:“我怎麽沒看出來?”
水妖兒說道:“你身上火性太旺,是看不出來的。五行之中,水性對事物的陰柔變化,最為敏感。”
火小邪心頭一緊,覺得不妙,趕忙問道:“難道我那幾個小兄弟已經,死了……?”
水妖兒搖了搖頭,說道:“不會,張四爺院子裏就算死上千百人,也不會讓我有這種感覺。我擔心,我擔心張四爺家……”
火小邪急道:“快說啊,張四爺家怎麽了?”
水妖兒歎了口氣,眼神迷茫,悠悠說道:“我隻是胡亂猜測而已,不能確定到底發生什麽。猴子,我本想今晚觀察一下,明晚再與你去救人,可我心裏十分不安,你呆在屋裏不要外出,我現在就潛進張四爺家看看。”
火小邪一聽不幹了,急道:“是我回來救人,不是你去救,要去怎麽也得一起去!”
水妖兒倒笑了:“猴子猴子,急個什麽,張四爺家你熟悉嗎?你有把握救人出來嗎?你跟著我去,我還要騰出一隻手照顧你。”
火小邪急道:“可我有我的辦法!我進過張四爺家兩次,一次偷了點心出來,一次帶著黑三鞭進去,我也熟悉的。”
水妖兒說道:“你不相信我?”
火小邪說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那幾個兄弟,是我的事,應該我自己去做!”
水妖兒沉默片刻,才慢慢說道:“那你還是恨我害死了你的兄弟?”
火小邪一愣,低頭歎道:“這是哪跟哪啊?我恨你幹什麽。”
水妖兒抬手按著火小邪的肩膀,說道:“猴子,我們有個約定好不好?”
“你說。”
“在我和你一起的時候,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想救出你的兄弟,就要按我說的來辦,好不好?”
“可是!”
“沒有可是,你聽我的,今晚我去查看一下,不是一定能夠救出來的,但至少能夠確定他們的生死,到時候自然用的上你。好啦,猴子,你別欺負我了,討厭死了!”水妖兒說著說著竟然發起嗲來。
“唉,我哪敢欺負你……”
“你不欺負我,你就在屋裏坐著,等我回來!一定!”
“這……”火小邪就是不甘心。
兩人反反複複嘀咕了半天,水妖兒終於靠又是發嗲又是生氣鎮住了火小邪的強勁。火小邪多虧是碰見了水妖兒,在這件事情上,恐怕天下隻有水妖兒能夠克製住他,還能讓火小邪無可奈何,沒有脾氣。水克火的五行道理,在火小邪和水妖兒身上屢次驗證不爽。
初春的天色,黑的極快,剛還是天邊泛著微光的黃昏,眨眼就黑沉沉的進入夜晚。
火小邪見水妖兒換上了黑色緊身衣,蒙著臉麵,推開窗戶就要鑽出,還是頗為擔心的說道:“水妖兒,你小心。”
水妖兒眼睛衝著火小邪眨了眨,笑眯眯的說道:“知道啦,張四爺家我閉著眼睛都能走個遍,他們奈何不了我的。”
火小邪麵有愧色,他總覺得水妖兒獨自一人幫他打探張四爺的宅子,十分慚愧,說道:“好,我在屋裏等你回來。”
水妖兒叮囑道:“猴子,切記切記,不要離開屋子,在屋裏等我回來。”
火小邪點了點頭,水妖兒頗為滿意的從窗口縱身跳出,也聽不到落地的聲音,再也看不見蹤影。
火小邪連忙把窗戶關上,靠在牆上喘了幾口氣,走回桌邊坐下。
水妖兒這一去,不知什麽時候還能回來,火小邪坐在桌邊,心急難耐,恨不得能跑出屋外,到張四爺家院外轉上一轉。可就這樣過了兩三個時辰之後,火小邪一直無事可幹,又隻能幹著急,竟漸漸有些犯困,用手撐住臉龐,眼睛半睜半閉的打起盹來。
正當火小邪就要進入夢鄉之時,就聽客房外麵有人慘烈的哭喊:“我的娘親祖宗大老爺啊,鬧鬼啊鬧鬼!救命!救命啊!”
火小邪聽到這呼喊聲,頓時沒有了睡意,唰的一下站起身,剛想走到門邊細聽,卻覺得脖子後一涼,屋裏冷風勁吹,點在桌邊的細弱油燈一下子熄了,房間裏漆黑一片。
火小邪心中發毛,罵道:“還真是見鬼了哦!”
火小邪摸黑回到桌邊,想找到原本放在桌上的洋火把燈再點著,可桌上空無一物。
火小邪奇道:“明明記得放在桌子上的,怎麽沒了?”
屋子外麵那哭喊聲更大,簡直撕心裂肺一樣,但奇怪的是,整個客棧竟沒有人回應。
火小邪天生不信鬼神,聽屋外的哭喊實在心煩,咬了咬牙,恨道:“奶奶的,我就看看是鬧什麽鬼!”
火小邪想到此處,心意已決,把水妖兒的叮囑忘到九霄雲外,氣哼哼的走到門邊,把門拉開,走了出去。
樓下大堂裏哭喊的人見終於有人出來,衝著火小邪大叫:“大兄弟,救命啊!”
火小邪向樓下看去,隻見店老板隻穿一條內褲,赤身裸體躺在地板上,不知死活,店小二趴在一旁,驚慌的不知所措,隻顧著哭喊。
火小邪扶著欄杆衝下麵叫道:“怎麽了?”
店小二哭道:“有個白衣的女鬼,要了老爺的性命。大兄弟,救命啊,幫幫忙!”
火小邪略略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從樓上跑下來,湊到店小二的身邊。躺在地上的店老板睜著眼睛,全身沒有傷痕,看上去已經死了。火小邪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店小二驚魂未定的哭道:“我,我正在睡覺,聽到老爺叫我,就迷迷糊糊出來,誰知看到,一個白衣的女鬼,站在老爺的身邊,動也不動,我嚇的大叫,那女鬼一下子就不見了。我跑過來,老爺就一直這樣躺著,似乎被女鬼把精氣吸走了。這可該怎麽辦啊?”
火小邪伸出手摸了摸店老板的脖子,微微還有脈搏跳動,也是奇怪的很,說道:“他還沒死,有口氣在。店裏的其他人呢?”
店小二哭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叫了半天,隻有你一個人出來。”
火小邪心想:“這麽大聲音,死人都能吵醒了,難道其他房客都怕事不敢出來?”
火小邪知道此事既然讓他趕上了,就一下子脫不開幹係,於是說道:“來,我們把他抬起來,搬到一邊坐下,你去拿衣服來。”
店小二應了,兩人合力,把店老板抬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火小邪使勁掐了掐店老板的人中,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一抬頭正想和店小二說話,就看到店小二指著自己的身後,麵孔上五官都扭曲了,上下嘴唇拚命顫抖。火小邪說道:“怎麽了?”
店小二狂叫一聲:“鬼啊,鬼啊!”一屁股摔倒在地,慘呼著連滾帶爬的就跑。
火小邪剛想回頭,一雙冰涼的手從他脖子後伸出來,摸在火小邪的脖子上,陰柔的女子聲音從身後傳出來:“不要回頭哦。你叫什麽名字?”
火小邪全身雞皮疙瘩亂爆,盡管他不信鬼神,可這一下,還是把他嚇的半死,腦中一片空白,根本說不出話,也不敢動。
火小邪身後陰柔的女生繼續說道:“不要怕,我不是鬼,我就是對你很好奇。你叫什麽名字,告訴我吧。”
火小邪墳地裏蹲過,死人身邊躺過,膽子極大,硬起頭皮哼道:“我叫火小邪,火焰的火。你是什麽人,不要裝神弄鬼!”
陰柔的女子聲音笑道:“好名字啊,我很喜歡呢。你敢跟我來嗎?”
火小邪罵道:“有本事就出來一見。”
“嘻嘻,我現在不見你,你跟我來,我就見你。”這陰柔的女子聲音說著,驟然間收了自己的雙手,竟似乎無聲無息的飄遠了。
火小邪猛地回頭,身後一片漆黑,並無一物,火小邪罵道:“是鬼也別躲著!”
那陰柔的聲音從店門口傳過來:“你來,你來啊,走出店外,跟著我走,我不會害你,我能幫你。”
火小邪罵道:“來就來!”說罷跳起來,衝到店門邊,把門拉開,跑了出去。
街道一片漆黑,連戶亮燈的人家都沒有,更加顯得詭異。
火小邪罵道:“出來!出來!”
“這裏呢,你來……你怕了?”
火小邪抬頭一看,客棧拐角處,站著一個全身穿著白紗長裙的女子,披散著頭發,看不見臉龐,衝著火小邪盈盈招手。
火小邪最受不得這種激將,罵道:“來就來,有種別跑!”說著向白衣女子追去。
白衣女子咯咯笑了聲,閃入巷子裏,火小邪緊追不舍,白衣女子不停在前麵嬌笑,引著火小邪不斷追下去。
火小邪混勁發作,咬著牙,黑著臉,玩了命的追趕,但始終和白衣女子保持著一段距離,越追離客棧越遠,越來越偏僻,最後竟追進了火小邪和浪得奔他們躲著偷吃點心的林子裏。可白衣女子身子一晃,消失在林中,再也看不見了。
火小邪對這個林子十分熟悉,並不害怕。月朗星稀,讓這個林子十分光亮,能看清十步之內的景象。火小邪四下亂看,罵道:“出來,這個林子我熟悉的很,玩耍的多了!從來也沒見過什麽鬼!你再裝,讓我抓到你,無論男女,一律打死!”
火小邪罵了一陣,沒有人回答。
火小邪抓了抓頭,猛的想起了水妖兒再三叮囑的不讓他外出的話,暗叫:“糟了!我怎麽出來這麽遠了!不好不好!八成中了什麽人的詭計!”
火小邪懶得再與白衣女鬼糾纏,趕忙就往回跑,剛跑了不遠,腳下踩到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差點把他絆倒。火小邪踩住的東西在地上翻滾,嗚嗚亂叫,竟是一個被綁成粽子一般的人。
火小邪心中一驚,罵道:“誰?”
地上那個滾來滾去,看著火小邪嗚嗚不停,火小邪借著月光一看,這地上的人,竟是張四爺府上的劉管家。
十七、黑石火令
真是冤家路窄!這個劉管家,盡管不如鄭副官那樣讓火小邪狠之入骨,但也是火小邪很想報複的人。火小邪一見是劉管家,突然心中一樂,哼了兩聲,走到劉管家身邊,嘲諷的問道:“怎麽是你?”
劉管家嘴中綁著布條,說不出話,一臉祈求的看著火小邪。
火小邪側頭笑了笑,伸手把劉管家嘴巴上的布條解開。劉管家長喘一口氣,連聲說道:“好漢救命,好漢救命!”
火小邪哼道:“誰是好漢?誰要救你!我倒想問你,你怎麽在這裏?”
劉管家說道:“好漢,好漢,你認識我嗎?”火小邪臉上的妝沒有卸掉,穿著又是落魄子弟的樣子,劉管家估計一下子認不出來。
火小邪說道:“當然認識,張四爺府上的劉管家嘛!奉天城有點眼力界的都認識你。”
劉管家說道:“好漢,你既然認識我,就救救我,我一定重重有賞!”
火小邪罵道:“誰讓你賞!誰稀罕你的臭錢!你先告訴我,你怎麽在這,到底怎麽回事?”
劉管家無奈說道:“我帶著下人出來辦點事,剛剛辦完,回去的路上,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打昏了,綁住了丟在這裏,其他的我啥都不知道啊。”
火小邪心中隱隱覺得不妙,連忙問道:“你到這個偏僻的林子裏辦什麽事?”
劉管家愁苦道:“好漢,我和你無怨無仇的,就不要問這麽詳細了吧,你先鬆開我,我再好好和你講,你都知道我是張四爺府上的劉管家,就幫幫忙吧。你想要什麽,隻管說。”
火小邪恨的牙癢,一巴掌抽在劉管家的臉上,罵道:“老王八,找的就是你!說!你來林子裏幹什麽?不說的話,別人沒弄死你,我照樣整死你!”
火小邪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劉管家知道他不是說著玩的,趕忙說道:“好漢好漢,我說我說。”
“那就說!”
“好漢,其實這都是我們張四爺府上的私事,見不得光的,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
“少廢話!”
“我們出來,是埋三個死人的。”
火小邪一聽,腦子嗡的亂響,一把抓住劉管家的衣服,凶神惡煞一樣:“三個死人!哪三個死人?”
“好漢,別這樣。我說,我說,是張四爺府上抓到了三個小賊,一時失手就打死了,張四爺怕麻煩,所以就吩咐我把屍首偷偷埋在這林子裏。”
“什麽,什麽樣的三個小賊,叫,叫什麽名字。”火小邪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
“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名字,名字我就記得有一個叫什麽浪得奔。”
火小邪全身顫抖,鬆了劉管家的衣領,轉身低下頭,眼淚泛出眼窩,緊咬著嘴唇,心如刀割。
劉管家不識趣的說道:“好漢,我都說了,字字是真,絕無虛言!好漢,我說了都是張四爺家見不得光的事情,和我無關的啊……好漢,救救我吧,咱們有話好商量。”
火小邪暴吼一聲:“救你媽的X,老子要你的命!”說著從懷中摸出水妖兒給他的那把尖刀,一把按住劉管家的腦袋,高高舉起,就要一刀結果劉管家的性命。
劉管家慘聲道:“好漢,我沒說謊啊!饒命啊!”
火小邪腦海中水妖兒的話無數次交錯的閃過:“你是賊不是殺手,你是賊不是殺手,你是賊不是殺手,你是賊不是殺手。我一直很後悔,非常後悔;我一直很後悔,非常後悔;我一直很後悔,非常後悔;我一直很後悔,非常後悔。”
火小邪心裏狂喊:“水妖兒,不是我不聽你的,而是我恨,我恨啊!”
火小邪再也顧不了那麽多,舉刀就要刺下,宰了這個劉管家!
“嗬嗬嗬嗬,我說你跟我來,我能幫你,沒錯吧,嗬嗬嗬嗬。”一陣陰柔的女子嬌笑聲從林中傳來。
火小邪一怔,刀子舉在半空中沒有刺下,嘩的一個反手,把刀持在胸前,全神戒備,慢慢站起身,衝著笑聲傳出的地方罵道:“你到底是誰,出來!”
一個白色的身影在林中晃了晃,從黑暗中走出來一個白衣女子,正是火小邪一直追趕的那個“女鬼”,隻是這次,白衣女子沒有披散著頭發,而是把頭發盤起,露出一張俏臉,笑的分外嫵媚,哪裏像個女鬼,分明是天仙下凡一樣。
火小邪借著月光看到這女子的相貌,一下子愣住了,口中輕輕叫道:“水妖兒,怎麽是你……”
白衣女子掩著嘴輕輕一笑,輕盈的向火小邪走過來,說道:“我這麽象水妖兒嗎?她平時也是我這個樣子嗎?”
火小邪看著這個白衣女子,想到水妖兒千變萬化的樣子,還覺得是水妖兒在和他開玩笑,說道:“水妖兒,你又怎麽了?”
白衣女子輕柔的笑了笑,說道:“好吧好吧,我就是水妖兒。火小邪,我覺得我很喜歡你,所以願意幫你,你應該謝謝我啊。”
這個女子的確和水妖兒長的一模一樣,但神態氣質、說話口氣卻是溫柔中夾雜著一股子妖媚。水妖兒盡管當著火小邪的麵,也性格多變,但從來沒有哪次變成這個樣子的。
火小邪心中一寒,警惕起來:“你到底是誰!別過來!站住!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白衣女子盈盈站住,嬌笑道:“你怎麽這麽凶,我好不容易把你帶到這裏來,讓你找到了劉管家,讓你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事情,你一句謝都沒有,還要動刀?哎呀,我真的很傷心呢。”
火小邪狠道:“你這個妖精,不要裝成水妖兒的樣子!”
白衣女子又嬌笑著說道:“一口一個水妖兒,水妖兒的,怪不得水妖兒願意和你在一起,你果然討人喜歡。”
火小邪持刀漸漸後退,這個白衣女子若在白天,還真是能迷倒萬千男人的風韻,可在火小邪的眼中,卻覺得她如同深水毒潭一般可怕。
白衣女子笑道:“怎麽?怕了我?不就是水妖兒嗎?真是的,水妖兒那樣的,我想變就變,不就是這樣嗎?”白衣女子一轉臉,再轉回來,一臉頑皮的叫道:“火小邪,我是水妖兒啊,叫你不要出房間,你就是不聽!這下嚐到厲害了吧,給你個教訓,讓你以後也長點記性。”
火小邪真的迷惑了,這不就是水妖兒平時的樣子嗎?
火小邪停下腳步,木納的說道:“水妖兒,真的是你嗎?”
白衣女子跳著腳罵道:“你這個笨蛋,呆子,天下就隻有一個水妖兒,不是我還是誰?剛才故意嚇唬你的!”
火小邪腦中一片漿糊,迷迷瞪瞪的就要向前走。
“火小邪!別過去!她不是我!”林中猛的又有女子聲音高叫。
白衣女子一回頭,唰的又變回溫柔嫵媚的樣子,嬌聲道:“呦!動作挺快的嘛!”
林中嘩嘩一響,一個黑衣女子從林中跳出,三步兩步的跳到白衣女子麵前,擋住火小邪。這個黑衣女子並未蒙麵,活脫脫又是一個水妖兒,指著白衣女子罵道:“水媚兒!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裝成我的樣子!”
白衣女子笑道:“水妖兒,你是什麽樣子,你自己能說清楚嗎?什麽叫我裝成你的樣子?”
這下才算分清,水妖兒穿黑色緊身衣,白衣女子叫水媚兒。
水妖兒冷冷道:“住嘴!輪不到你說話!”
水媚兒笑道:“好吧,好吧,不管怎麽樣,我是幫你們呢,沒必要一見到我就這麽凶吧。”
水妖兒哼道:“誰叫你們幫!我一見張四爺宅子,就覺得不對,沒想到真的是你們在亂來!”
水媚兒笑道:“得了得了,水妖兒,你不就是在乎這個叫火小邪的小子嗎?我就是好奇,看看這小子到底是什麽樣,嗬嗬,果然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哥。”
水妖兒罵道:“你到底閉不閉嘴!你再說一句,我一定會對你不客氣。”
水媚兒說道:“我又不會搶你的男人,我就是好奇!”
水妖兒臉色一寒,提著手中刀就向水媚兒衝過來,舉刀就刺。水媚兒嬌呼一聲,側身躲過,嬌滴滴的罵道:“真的動手?”
水妖兒一言不發,又舉刀刺過去,兩人一黑一白,在林中不斷跳動追逐,根本看不清她們在如何較量,隻能聽到叮叮叮叮刀子相撞的聲音連綿不絕。
火小邪愣在原地,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根本超出了他的想象。
黑影白影在林中鬥個沒完,火小邪完全傻眼,不知如何是好,卻又忽然聽到林中有個低沉的男人聲音罵道:“妖兒,媚兒,你們兩個太過分了!還不住手!”
這黑白兩人才猛然分開,齊齊跑到林中跪下,齊聲道:“爹爹,息怒!是我們不對。”
男人的聲音又說道:“你們兩個是同胞姐妹,為何每次一見麵就要鬥個你死我活?”
水媚兒叫道:“爹爹,你應該看到了,是水妖兒不講道理!先動的手!”
水妖兒也喊道:“爹爹,水媚兒不欺人太甚,我也不會動手!”
男人聲音罵道:“你們兩個今天再敢放肆,別怪我關你們半年水牢!”
水媚兒和水媚兒齊齊抱拳喊道:“不敢了!爹爹請原諒我們吧!”
兩人同聲同時的說話,剛說完又彼此瞪了一眼。
男人聲音道:“你們帶那個叫火小邪的小子,去看看他兄弟的墳頭,了結他一樁心思吧!水媚兒,你帶路!另外,水妖兒,再也不許你和火小邪糾纏!”
水媚兒興高采烈的說道:“是!”起身就跑到火小邪麵前,說道:“喂,火小邪,跟我來,給你死去的兄弟磕幾個頭吧。”
水妖兒跪在地上,半天才答道:“是……”
水媚兒在前,火小邪在後,水妖兒垂著頭一言不發的走在旁邊。
火小邪幾次都想與水妖兒說話,但見水妖兒的樣子,強行忍住。
三人在林中走了一段,水媚兒停下,指著一個小小的土堆說道:“就是這裏啦,三個人,一個不少,我親眼見到的劉管家把人丟下去的埋了的。火小邪,你要不要拔開土見見你兄弟最後一麵?”
火小邪看著土堆,當真是草草掩埋,連個墳包都不算。火小邪心中酸疼無比,兩行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噗通一下跪在土堆前,放聲大哭:“老浪、老關、小猴,我來晚了啊!是我對不住你們啊!都怪我!都是我害死了你們!都是我啊!”
火小邪情感宣泄而出,哭了個昏天黑地,幾乎都要昏厥在地。火小邪從小孤苦伶仃,來到奉天城裏受盡欺負,好不容易有個三個同生共死的結義兄弟,得以互相安慰,苦中作樂,掙紮著活到十多歲,卻暫時之間,隻剩下火小邪一個人。火小邪傷心的痛不欲生,真覺得這個世界上,又隻剩他一個人,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靠,心裏再也沒有了寄托。
火小邪千萬次的悔恨,如果他們不做賊,去做乞丐,就算天天隻能吃豬糠狗食,是不是還能夠一起活下來,不至於到今天這個田地。可是,這個世界上,為什麽要有賊這個行當呢,火小邪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火小邪哭的憋過氣去,一頭鋤在地上,全身抽搐不止。水妖兒幾次都想要上前,卻都猶豫了,她的雙眼,也已經紅的象個蘋果,幹脆背過身去,不敢再看火小邪。
水媚兒酸溜溜的哀聲歎道:“可憐啊,我都想哭了。”
火小邪慢慢抬起頭,看著水媚兒,低聲問道:“他們來的時候,已經死了嗎?是劉管家殺了他們嗎?”
水媚兒說道:“放心,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用麻袋裝著,倒出來的時候,看著身上完好,都是全屍。你是想殺了劉管家報仇?”
火小邪低聲道:“不是,我不想殺人。我就是問問。”說著又對著土堆嗑了三個頭,再次淚湧,哀聲道:“老浪、老關、小猴,是你們大哥火小邪沒本事,連給你們修個墳的本事都沒有。你們在閻王爺那裏等著我,我會來找你們。”
火小邪站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起身就走。
水媚兒叫道:“就這麽走了?”
火小邪頭也不回的說道:“謝謝你。”繼續向前走去。
水妖兒慘呼一聲:“火小邪!你去哪裏?”
火小邪低聲說道:“去我該去的地方。”說罷加快腳步,沒入黑暗之中。
水妖兒慘聲大叫:“火小邪,求求你來找我,求求你也救救我!我在山西等你!”
林中一片靜寂,無人回答。水妖兒癱坐在地,雙手捂著臉,低聲哭了。
水媚兒不冷不熱的說道:“水妖兒,你還真的在乎這個小子?唉,他到底有什麽好?”
水妖兒根本就不回答,隻是捂著臉不住抽泣。
有兩個人遠遠的從林中走出,其中一個隱在黑暗之中,看不見臉麵,另一個人竟是劉管家!
劉管家衝那人鞠了一個躬,說道:“水王,水妖兒和火小邪能有結果嗎?”
那人低聲說道:“沒有,一絲一毫都不會有,水妖兒命中注定孤苦一生。”
劉管家說道:“但是水王,我們是不是對水妖兒和火小邪太殘忍了點,至少水妖兒和火小邪在一起,水妖兒看上去很開心啊。”
那人說道:“你忘了水妖兒是什麽樣的人嗎?她這樣下去,會殺了自己,也殺了火小邪。”
劉管家連忙躬身道:“水王說的沒錯,這個我倒忘了。唉,可憐水妖兒年少時太過聰慧了……”
那人說道:“水信子,不要再提她了。”
劉管家應了聲是。
那個說道:“這幾年你在張四爺身邊做的很好,再過幾個月,你就回來吧。”
劉管家說道:“謝謝水王!我的確在張四爺家呆的有些悶了……啊,水王,你是對張作霖沒有信心了?”
那人說道:“張作霖和其子張學良,都沒有爭奪天下的命相和手腕,張作霖更是短命之輩,活不過十年!五行世家之中可能火王對他還有點興趣,我們就作罷了吧。你把奉天各地的勾弦也都一並撤掉,不必再關注張作霖的情況。”
劉管家應道:“是!”
那人說道:“水信子,我們走後,你立即讓三指劉和齊建二把還活著的那兩個小子帶出奉天,遠去南方小城安頓,永遠不準他們回奉天,並告訴他們火小邪也已經死了。我不想讓火小邪再顧慮他所謂的兄弟之情。”
劉管家說道:“水王放心,我一定做的漂漂亮亮的。”
那人說道:“好!你去吧!我還有點事情要做。”
劉管家又鞠了一躬,身手敏捷的鑽入黑暗中,不見了蹤影。
那人見劉管家走了,站住不動,手中一抖,一直很小的黃雀不知從哪裏飛出,落在他的手指上,吱吱輕叫。他用手摸了摸這隻黃雀的羽毛,將一個小布包別在黃雀的腳上,低聲道:“飛吧,去找火小邪!”
黃雀吱吱兩聲,似乎聽懂了,撲楞楞展翅高飛。
黃雀在空中盤旋一圈,低頭看著劉管家叫做水王的人,那人的模樣,居然就是火小邪所住客棧的店小二,隻是他眼神之中,如同有一彎極深的潭水,不可窺探。哪有一點店小二的樣子。
黃雀吱的叫了一身,筆直飛走。
黃雀飛過水媚兒的頭頂,水媚兒還在對水妖兒低聲道:“好了,好了,水妖兒,不要再想那小子了,爹爹都來了,咱們回去吧。”
水妖兒兩眼通紅的說道:“爹爹怎麽會來奉天?”
水媚兒說道:“爹爹也沒有告訴我,你知道我都是聽爹爹的安排做事,不象你還有些自由。”
水妖兒說道:“你為什麽要騙火小邪?”
水媚兒說道:“我怎麽會騙他?”
水妖兒看著水媚兒的眼睛,說道:“因為你的眼睛!你還沒有殺了你自己!”
水媚兒漠然不語。
黃雀又向前飛,穿過林子上空,在空中轉了個圈,直直向林內一側飛去。
水王放黃雀尋找火小邪,並非臆想,舊時民間確有此種訓鳥奇術。主要分為雀持術、鷹鳴術、隼墜術三種,都是由飛鳥在半空中追蹤目標,鎖定後向主人報信或者直接把信息傳達過去。大家常見的多為鷹鳴、隼墜,多在山丘、平原這種地形使用。而雀持術尋人通常用在城市、鄉鎮等房屋叢林密集之處,由黃雀、畫眉等類細小的鳥兒低飛穿行,又以黃雀為貴。雀持術在訓鳥術中最為困難,極少有人精通,後來又因為通訊科技發達,所以雀持術在民間漸漸失傳,到現代已經沒有人會了。
火小邪坐在一間破屋角落裏,這間破屋就是火小邪和浪得奔、老關槍、癟猴三人經常呆著的地方,在這裏他們留下了無數的歡樂,也被齊建二抓到過無數次。
火小邪靠在牆角,浪得奔他們幾個如同在眼前一樣,擠到身邊來問:“大哥,大哥,你偷到什麽好吃的啦?”
火小邪臉上呆呆一樂,手一抓,卻抓了個空。火小邪低下頭,把刀子拔出來,慢慢頂在自己脖子上,一使勁刀尖就紮了進去,流出鮮紅的血液。
火小邪如同沒有痛覺一般,喃喃說道:“我這就來找你們。”
火小邪手緊緊握著刀柄,不知怎麽手上頓了一下,把刀子從脖子上拿下來,擺在手中一看。月光如水,從房屋的破窗洞中照射進來,投在火小邪的手中。
那把刀的刀柄上,刻著一個“水”字。
火小邪猛的把刀一握,說道:“水妖兒……”頓時和水妖兒相處的日日夜夜的情景都湧現出來。
火小邪歎了口氣,說道:“我為何要找你?我為何要救你?你還需要我救嗎?我算是個什麽東西?”原來火小邪獨自離開的時候,清楚的聽見水妖兒在身後慘聲喊他。可火小邪想到自己死去的幾個兄弟,硬下心腸不願回頭。
火小邪把手垂下,突然笑了:“我真是一個沒出息的東西,居然剛才想死,至少應該給弟兄們燒燒紙再死吧,咳,怪不得水妖兒說我是個呆子。好吧,好吧,不死了,不死了。”
火小邪正想從地上爬起來,窗口傳來吱吱的叫聲,火小邪一看,見破窗的上停著一隻黃雀,正衝著他吱吱的鳴叫。火小邪心中奇怪,把手向前一伸,喃喃自語:“怎麽,你找我?”
黃雀又叫了聲,展翅飛過來,在火小邪頭頂盤旋了一圈,落在火小邪伸出的手指上。
火小邪目瞪口呆,天下還有這樣不怕人的黃雀,恐怕是打小由人喂養的,便目不轉睛看著這隻黃雀。
這小黃雀絲毫不怕火小邪,在火小邪手指上跳了跳,便用嘴去啄自己腿上綁著的小布包。
火小邪趕忙伸手上前,把小布包解下。黃雀衝著火小邪吱吱吱吱連叫幾聲,撲棱了一下翅膀,似乎是讓火小邪把布包打開,然後飛到火小邪的肩頭。
火小邪將信將疑解開了布包的繩索,隻見布包裏躺著一顆指甲蓋大小的黑石,布包內還密密麻麻寫著字。
火小邪把黑石拿出來,卻見黑石上刻著一個火字,不得其解,趕忙借著著月光,細細閱讀布包內寫的文字。火小邪盡管是賊,但並非文盲,十歲左右,就能識得千字。做賊的不是做乞丐,可以大字不識一個,做賊的想登上一定境界,必須要有很高的文化,不僅要能識字計算,還要有一副好記性。因為有的時候,你大字不識一籮筐,都看不懂,別說偷了,就連富貴人家的門都找不到,非把三字經當唐絕韻不可。
布包裏用蠅頭小字寫著:
火小邪,你與妖兒有緣,妖兒也對你十分愛慕,可惜你火性太烈,妖兒水性極強,你們若是結合,必然化作雲霧消散。但我愛惜妖兒,還想幫你們一次,你看到的黑石,乃是五行賊王中的火王收納弟子的信物,我與火王嚴烈素來交往甚密,行走天下的時候,幫著火王物色些人才,故而我有此物。你拿著黑石,於今年六月十五之前趕到山西王家堡青雲客棧,自然有人尋你。若你有此機緣,能成了火家弟子,練成水火交融的法門,可救我家妖兒一生性命。我托付妖兒的終生幸福於你,你不要讓我失望。水王流川。
火小邪細細讀完,呆若木雞。火小邪執意回到奉天,人生竟有如此大的轉折,火小邪真是萬萬沒有想到。
火小邪又速速看了一遍,默默記下,正想把布包折起,卻見布包火苗一閃,轟然一下化作一團火焰,眨眼燒了個幹淨。
停在火小邪肩頭的黃雀吱吱叫了兩聲,展翅而去,飛出破屋,不見了蹤影,隻留下火小邪一人捏著黑石,久久呆立在屋內。
火小邪站立良久,直到身子都發涼了,才長長喘了口氣,走出這間破屋。他一直尋到和水妖兒分手的地方,哪裏還能看到半個人影?林中鴉雀無聲,剛剛發生的一切恍如夢境,隻有那捧墳頭黃土尤新。火小邪跪在土堆前,嗑了三個頭,低聲道:“老浪、老關、小猴,本來你們死了,我也不想獨活,但有人將水妖兒的性命托付給我,我不能辜負別人,否則我就真的是個孬種了!你們大哥我,火小邪,不是孬種,不是沒用的蠢蛋!老子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重新安葬你們!你們,入土為安吧……”
火小邪說完這番話,灑下熱淚,再磕了三個頭,才起身戀戀不舍的離去。
火小邪在林中轉了半圈,尋不到劉管家的身影,並不為怪,料定劉管家要麽自己跑了,要麽被水妖兒他們抓了、放了、殺了,反正劉管家的生死下落已經與他無關,就懶得再去追究。火小邪明白自己孤身一人,缺少了水妖兒的幫助,絕不能在奉天城久留,便打定了主意,打算一大早就溜出奉天城,向山西進發。
同年六月初五,山西王家堡。
王家堡原先隻是一個村落,但清末出了個赫赫有名的晉商,名叫王全,幾十年的商業經營,王全的商行可謂在山西富甲一方,王全在王家堡購入了大量土地,興建了王家大院,占地千餘畝,裏裏外外的房舍近千間。由於王全家生意種類繁多,幾乎柴米油鹽衣食住行無所不包,所以帶動這一帶雞犬升天,使得王家大院外密密麻麻圍著近千家商戶,常住人口已近萬人,加上日夜穿梭往來的商賈車隊,各地遷移過來討生計的遊民,這個王家堡赫然成為了一個新興的市鎮。
正對著王家大院正門的大街,叫做王興街,是以王全的大兒子王興命名。王興街是王家堡的主幹道,能容四輛馬車並排通過,道路兩旁商賈林立,彩旗招展,遊人如織,繁華程度竟讓人覺得進了省城鬧市一般。
“讓開!讓開!快讓開!”街道一頭有人大聲吆喝,街上的眾人無不轉頭一看,隻見四匹高頭大馬,向著王家大院的正門急奔而來,揚起一片沙塵。街道上的人趕忙讓出一條道路,讓這四騎快馬通過。人群退開的急了,慌慌張張的擠做一團,有年老腿腳不方便的,顫顫巍巍差點摔倒。
這些騎馬人清一色的武師打扮,胸口繡著“金玉祥”三字,死命的抽打著馬匹,催促馬兒快跑。有王家堡的本地人認得,這些人王家大院的護院武師。
有人議論紛紛說道:“最近幾天都看到王家大院的武師急急忙忙的,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
“鬼知道,別說最近幾天了,最近一個月,王家大院都神神秘秘的。”
“也是啊,王全王大老爺許多天都沒有出來遛彎了!”
“你不覺得最近咱們這裏來了些奇奇怪怪的人嗎?到處閑逛,啥也不幹,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是啊,的確如此啊!前兩天王二叔家丟了一隻祖傳的金元寶,嚷嚷著尋死呢,莫非是這些人偷的?”
“咱們少瞎說,孔鏢頭正查著呢!”
這些武師快馬奔過,人群才漸漸的恢複平靜,熙熙攘攘的,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大街上剛才一個差點摔倒的瘦弱老漢,突然大叫:“我的錢呢?我的錢!沒了!沒了!哎呀我的娘啊,我的錢讓人偷了!”眾人趕忙圍攏過來,有好心的人問道:“老漢,怎麽錢就沒有了?”
老漢四下拍打著身體,哭喊道:“我的錢就是放在貼身口袋裏的!一共十個大洋啊!哎呀我的娘啊!是我全家的積蓄!來王家堡買藥救命的!我們一家七口人!六個人等著買藥回去救命的啊!我可怎麽活啊!救人啊!抓賊啊!”這老漢傷心至極,蹲在地上不住哭嚎,拍打地麵。圍觀的眾人無不唏噓短歎,不斷安慰著老漢。
人群之外的一個街角旮旯裏,有個蓬頭垢麵,衣衫不整的少年,靠著牆角坐著,慢慢啃食一張幹硬的餅子,一雙清澈但又犀利的眼睛,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這少年右眉下的臉龐上,有道一指長短的傷疤,倒讓他多了幾分男子氣息。
這少年啃了一口餅子,眼神一轉,隻見對麵的一個平頭矮個男人,眼角微微一挑,瞟了人群一眼,閃出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筆直走過了街,鑽進與少年一側,相隔十餘步的巷子裏。
少年微微一笑,把餅子胡亂塞進懷中,不停咀嚼著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也一轉頭鑽進身旁的巷子裏。
這少年快步前行,走至一丁字路口,探頭一看,果然看見那個平頭男人背著身快步向前走去。少年左右看了看,這條巷子並無人往來,便走出來,無聲無息的跟上平頭男人。
平頭男人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得意洋洋的又走了一段,一個轉彎,鑽進了一條更為狹窄僻靜的胡同中,他剛走了沒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叫道:“前麵的兄弟,慢走!”
平頭男人一愣,一下子轉過身,神色緊張。平頭男人一看,竟是一個嬉皮笑臉的乞丐打扮的少年向他走來,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頓時臉上一鬆,罵道:“臭要飯的,叫你爺爺搞麽斯?”這人一張嘴,更是露餡,乃是湖北一帶口音。
少年嚷道:“嘴巴幹淨點,誰是要飯的!小爺我和你是同行!”
平頭男人哼道:“呦,同行?你看到我麽樣撒?”
少年說道:“看到就是看到了,你不是本地人,咱們按道上的規矩——初來乍到,見麵分一半!”
平頭男人臉色難看,罵道:“臭要飯的,你還曉得規矩?老子拆了你,你信不信?”
少年說道:“有本事你來,你他媽的,你來!看是你倒黴,還是我倒黴!”
平頭男人罵道:“你媽了的個撅兒的!老子還信了你的邪!”他邊罵邊捋著袖子向少年衝過來。
“郭老七!別放肆!”有一個清脆的男子聲音從平頭男人頭頂上傳來。
平頭男人一愣,趕忙站住。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從牆上跳下,落在平頭男人身邊。
這男人二十一二歲年紀,穿著富貴得體,長相斯文,要不是從牆上跳下來,走在大街上絕對被人認為是一個富家公子哥。
平頭男人郭老七趕忙一臉笑容,對這男人說道:“大少爺!您怎麽來了!”
這男人並不搭理郭老七,而是向對麵的少年抱了抱拳,滿麵笑意的說道:“在下蘇北人,姓鄭名則良,有個不成器的綽號,叫做『小不為』。初來乍到此地,得罪了!敢問對麵的兄弟怎麽稱呼?”
少年哼道:“我沒有什麽綽號,我叫——火小邪!奉天過來的!”
鄭則良臉色不變,若有所思道:“哦!火小邪,好一個火字啊。敢問火兄弟不遠千裏來這裏有什麽事?”
火小邪哼道:“這你就管不著了,要麽你先告訴我,你千裏迢迢從蘇北來這裏幹什麽?”
郭老七對鄭則良說道:“大少爺,讓我上去宰了他吧,他連你的綽號都沒有聽說過,一定是個不開眼的。”
鄭則良還是對郭老七不理不睬,對火小邪說道:“哦!既然大家來這裏都有事,那我們都別說了,嗬嗬,火兄弟,初次見麵,咱們就別按什麽規矩分一半了,都是你的,算我給火兄弟的見麵禮。”
郭老七臉上不悅,說道:“大少爺,不能啊!”
鄭則良微微一側頭,對郭老七說道:“我說了多少次,在這裏不準偷東西,你是哪根手指頭癢癢啦?自己剁下來。”
郭老七神色大變,趕忙道:“大少爺息怒,小的錯了!求您饒了小的!”
鄭則良哼道:“那還不把你偷的東西全部給火兄弟!”
郭老七一臉冷汗,從兜中掏出一個小布袋,一把丟向火小邪。火小邪伸手接了,捏了捏,布袋裏約有十個大洋。火小邪把布袋收了,說了聲:“既然鄭兄弟這麽大方,那我也不客氣了!先走一步,後會有期。”
火小邪說罷衝鄭則良和郭老七笑了笑,一轉身就快步離開,沒了蹤影。
郭老七氣得咬牙切齒,罵道:“這麽囂張!大少爺,咱們在蘇北,哪個賊聽了你的名號,不退避三尺,今天這小王八羔子,太囂張,太囂張了!我受點氣不要緊,可不能折了您的威風啊!”
鄭則良輕輕笑道:“郭老七,這裏不是蘇北,我們也不是來偷東西的,王家堡現在雲集了很多偷盜的高手,你千萬不要小看了這裏的陌生人,哪怕是一個乞丐模樣的小子。”他說著說著臉色一冷,卻仍然一臉笑意,輕描淡寫的說道,“郭老七,你要再敢手癢偷東西,我就一次剁了你剩下的六根手指!”
郭老七看了看手掌,他左右手都隻有三根手指,麵色死灰,點頭如搗蒜一般說道:“大少爺,打死我也不敢啦!你放心,我再敢偷,我把自己腦袋都剁下來!我這就繼續打聽青雲客棧去!”
鄭則良自言自語道:“眼看還有十天,就是六月十五,我們來了已經十多天,卻連青雲客棧的影子都沒有見到,難道這是第一道關?”
火小邪拿著裝了大洋的布袋飛快的行走,到了人煙稀少之處,打量了一下身後的確沒有人跟著,才鬆了一口氣,找了個草堆鑽了進去。火小邪明白剛才完全是險中求勝,實屬僥幸,如果不是那個叫鄭則良的公子哥出現,恐怕不是那個郭老七的對手。
火小邪一路上風餐露宿,從奉天走到山西足足花了近二個月的功夫,第一次出遠門,不僅身無分文,而且全靠步行,其中艱辛自然不用多說。為了能夠提早幾天趕到山西王家堡,最後幾天更是連日奔波,顧不上冷暖饑餓,弄的自己和乞丐一般,才提前了十天,於六月初五趕到。但凡做賊的人,都有個好習慣,除非特別叮囑過,一般趕早不趕點,說是六月十五到,一定要提前到達,以做好準備。火小邪知道來山西王家堡事關重大,自然不敢怠慢。火小邪能這樣想,這天下收到黑石火令的賊人,手段比火小邪隻怕更高,哪個想不到?所以無不提前趕來!那個鄭則良是蘇北賊道裏響當當的人物,更比火小邪早了十天,就到了王家堡,一直窩在普通客棧中,默默尋找青雲客棧的下落。
火小邪剛到王家堡,就看到郭老七偷老漢的東西,心中一口氣實在咽不下去。他盡管從小做賊,但十分遵從奉天城“榮行”中的老舊規矩——三不偷。所謂三不偷是指,救命錢不偷,孤兒寡婦錢不偷,砍頭錢不偷。救命錢和孤兒寡婦錢容易理解,砍頭錢乃是指有的犯人被當街處決也有親戚朋友收屍的時候,會在屍體手中、嘴裏、衣兜中放幾個錢,根據家境貧富狀況,有多有少,乃是指望著死者能投個好胎,以後能生在富貴人家。還有一種砍頭錢,是指有人不幸從高處墜落、被車馬撞死等等全身流血的暴斃,死的時候身上帶著的錢,特別是粘了死人血液的錢。偷這種砍頭錢,乃是妨礙別人轉世投胎,必遭陰魂怨恨,所以偷不得。
郭老七偷那老漢的錢,就是偷救命錢。火小邪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那老漢麵如菜色,衣著破舊,一副病泱泱、苦命的樣子,還小心翼翼的護著懷中錢袋,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這個人處境極為糟糕,身上帶了一些銀錢。換了火小邪在奉天當賊的時候,見到這種老漢都躲的遠遠的,絕不會動他分毫,而一到王家堡就看到郭老七如此無賊德無賊恥,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心想還有這麽不要臉狗賊,八成是個“賤粽”。“賤粽”是舊時東北一帶“榮行”裏罵人的說法,是罵有的賊人,剛剛學會偷東西不久,專門幹“三不偷”的事情,這些賊人往往好吃懶做,坑蒙拐騙,又嫖又賭,惡習滿滿,還不懂“榮行”規矩,必將臉腐身爛而死。
賊和賊之間也是互相瞧不起的,照樣分成三六九等,有正宗和野路子之分,也不是會偷東西的人都敢稱自己是“榮行”。火小邪的老大齊建二,盡管也是一身惡習,卻是三指劉正二八經收入堂下的弟子,算得上奉天城的正宗“榮行”,對“榮行”的規矩看的比命還重要。齊建二帶著火小邪他們暴打“賤粽”,乃至於剁了“賤粽”的手指的事情,一年中怎麽都有個二三次。
郭老七偷老漢的手段,並不新鮮,火小邪十分精熟,在賊術中稱之為“大步顛”。“大步顛”是說要偷的“馬兒”做出摔跤、跳躍、蹬梯上樓這些比較大的動作時,下手去偷,這時候人體與衣物之間的空隙較大,注意力比較分散,容易下手,但時機稍縱即逝。還有“小步顛”,是說“馬兒”在慢慢行走或站立時,有轉彎、彎腰、咳嗽、撿東西等幅度較小的動作時下手,“小步顛”時機較多,更重視手法。
火小邪跟著郭老七,郭老七渾然不覺,最開始火小邪以為這個“賤粽”沒什麽本事,大可用賊道規矩嚇唬嚇唬他。誰知郭老七動了殺機,準備對火小邪下手之時,火小邪頓時看出來這個郭老七恐怕更擅長動武殺人,而不是偷盜,驚出一身冷汗。好在鄭則良及時現身,止住郭老七,要不火小邪初到王家堡,就要載個大跟頭。
火小邪在草堆中把布袋裏的大洋倒出來,除了十塊完整的大洋以外,還有七八枚民國通寶(銅幣,雲南東川鑄幣,一枚民國通寶相當於十銅錢)。火小邪嘿嘿笑了聲,自言自語道:“老頭,算你走運,碰到我啦!這幾個小錢打賞給我吧,算是個謝禮!”說著火小邪把那七八枚民國通寶取出塞入懷中,其餘大洋依舊放入袋子裏。
大街上丟了錢的老漢當街哭了半天之後,被人扶起,攙扶到街邊台階上坐下。那老漢麵色慘白,哭倒是不哭了,可行若癡傻,嘴巴不停顫動,連話都說不出來,呆呆的在台階上坐著。
有幾個好心人湊了幾十個銅錢,塞給了老漢,並讓這老漢去找王家堡孔鏢頭報案,說不定還有追回的可能。說白了,這都隻是安慰,舊時被人偷竊了錢財,除非當場抓到,才可能要的回來,否則錢一離身,極難有追回的可能。
老漢失魂落魄的拿了錢,喃喃稱了幾聲謝。眾人見暫時安撫住了老漢,漸漸散去。
老漢又坐了片刻,才站起身一步一顫的向前走去,剛走了沒幾步,一個乞丐打扮的少年急急走來,迎麵撞上老漢,生生把老漢撞倒在地。
那乞丐罵道:“老頭,你走路是不看路啊。”說罷也不攙扶,拔腿就跑。
老漢這個時候根本就生不出氣,隻能慢慢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可這老漢的手拍在身上,卻停住了,隨即劇烈顫抖起來。老漢將手探入懷中,竟摸出一個錢袋,正是自己剛才丟掉的那個。
老漢慌忙把錢袋打開,摸了摸裏麵的大洋,一塊不少,還有一張紙條塞在裏麵。老漢把紙條取出,展開了一看,紙條上用黑炭寫著:“幫你要回來了。下次小心!我沒錢吃飯,少的幾個錢算你賞我的!”這老漢看了紙條,四下張望,可撞上自己的那個乞丐,早就不見了蹤影。
老漢哭道:“好人啊!恩公啊!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老漢抬手擦了擦眼淚,趕忙快步離開。
火小邪躲在一邊角落,探出頭看到老漢走遠,才懶洋洋的說道:“若再被人偷了去,我可幫不了你。”
火小邪抖擻精神,從角落鑽出,打定主意,去尋找青雲客棧。
火小邪身上有了七八個民國通寶,便找了一家舊衣店,花一個錢買了一身幹淨的短褂衣褲,又尋到一個水井,把頭臉手腳洗了個幹淨,才換上幹淨衣衫。這一番打扮下來,火小邪終於不象乞丐,活脫脫一個省城來的商賈子弟。火小邪自幼在奉天生長,就算做賊,也是城裏人,加上本身氣質尚佳,這樣打扮,自然比王家堡的鄉下小子多了幾分洋氣。
王家堡盡管常住人口不多,但因為各地客商雲集,所以客棧竟有四五十家之眾,分布在王家堡各處路口要道。這些客棧規模大的能容二三百人吃住,小一點的也有十多間客房,東南西北皆有,彼此隔的遠的,要從王家堡整個地界上穿行而過,走上一二個時辰才能到。
火小邪花錢吃了頓飽飯,便一路打聽著青雲客棧,本以為很簡單的事情,卻無論問到誰,都回答王家堡從來沒有青雲客棧。火小邪並不甘心,堅持一家一家的客棧進店尋找,問問客棧掌櫃、小二是否青雲客棧是個化名。可整整找了一天,問了不少人,仍然一無所獲。
火小邪尋思著,莫非是自己弄錯了,山西還有其他的地方叫王家堡?可想想自己自從進入山西境內,一路打聽著找到此地,從沒有聽到還有第二個王家堡的說法。火小邪又問了一些外地過來的運貨車夫,車夫也都說山西隻有一個王家堡。
眼看著日頭西沉,天色漸暗,街頭人煙漸稀,火小邪心想,恐怕今天是沒有結果了。
火小邪見前方還有一家客棧,看樣子十分簡陋,心想這種客棧倒是適合我這種窮光蛋,今晚就在那裏住一晚吧,明天再說。
火小邪走到客棧前,才看清了這家客棧的名字原來叫“大道客棧”。火小邪會心一笑,心想:“大道大盜,這名字起的,不是招惹著賊來偷嗎?也好,我是個小賊,住在大盜客棧,平升三級!不錯不錯。”
火小邪邁步走進大道客棧,有店小二迎上來,一看火小邪單身一人,又不是買賣人的打扮,便問道:“這位小爺,你是找人還是住店啊?”
火小邪故意拿出身段,甕聲甕氣的說道:“小爺我住店,怎麽,以為我是個跑堂夥計?”
店小二忙巴結道:“不是不是,一看您就是城裏的大少爺,裏麵請,裏麵請。”
火小邪大搖大擺的走到帳台前,一個微微發胖的中年男子衝火小邪抱了抱拳,一臉笑意的說道:“我是這家店的老板,我姓張。這位小哥,是住店啊?不知有幾位?”
火小邪抬頭看了看這家客棧的布局,尋常的很,沒有什麽出彩之處。房屋年久失修,角落裏遍布蜘蛛網不說,屋子裏還飄著一個股子酸臭味道。
火小邪明白這家店寒酸,估計也貴不到哪裏去,便問道:“哦,張老板,我一個人住,都有什麽房間啊?”
張老板一聽,趕忙笑道:“呦!我這家點別看破舊了點,倒有兩間上好的單間,一間都已經被人住了,還剩一間,一塊錢一晚?你看行不行?”
火小邪叫道:“你真是見一個宰一個啊,這麽貴!還什麽有人已經住了一間,我看鬼才住!”
張老板愁著臉說道:“這位小哥,有人住了就是有人住了,我騙你做什麽。你要是嫌貴,我們這裏還有其他的客房。”
火小邪眼珠一轉,口氣一緩,問道:“哦,張老板,我問你個事?你要是知道,我就住。”
張老板忙道:“什麽事?”
火小邪問道:“這個王家堡有沒有一個青雲客棧?”
張老板抓了抓頭,說道:“小哥,你這個問題,還真不是頭一遭聽見,算上你,怎麽都十來人問過我了。”
火小邪神色一緊,忙道:“怎麽?都十來人問過你了?”
張老板說道:“是啊,什麽打扮的人都有。”
火小邪嘖了一聲,問道:“那你到底知不知道?”
張老板愁道:“我從小就在王家堡生活,都四十多年了,哪裏石頭缺了一塊我都知道,可就是沒有聽說過我們這裏有什麽青雲客棧。五十裏外的平成鎮倒有個踏雲客棧,就是沒有青雲客棧啊。”
火小邪追問道:“青是青色的青,雲是雲彩的雲,有沒有讀音相似的客棧?”
張老板說道:“這個字怎麽寫我知道,在你前麵來問我的人,也是這麽說的。可真是沒有啊,沒有青雲客棧。”
火小邪歎了口氣,低聲自語:“看來青雲客棧就根本不是一個住人的客棧。”火小邪看著張老板,繼續說道,“這樣吧,張老板,你沒有回答出我的問題,這個住店嘛……”
張老板十分懇切的看著火小邪。
火小邪從懷中摸出一個錢,丟在桌上,說道:“我就這一個錢,你看我能住哪裏吧。”
張老板看著桌上的錢,麵露難色,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撿了起來,塞進袖子裏,說道:“那,那隻有住柴房了。”
火小邪說道:“行啊!那就帶我去吧!小爺我不是出不起錢,是我就是喜歡睡柴房!”
張老板隻好招呼著店小二,讓店小二帶著火小邪去後院的柴房。
火小邪剛想跟著店小二走,張老板在身後叫他:“這位小哥,問你個問題!”
火小邪哼道:“還有什麽要問的,快問快問。”
張老板說道:“敢問一句,你們找這個青雲客棧是有什麽事情嗎?”
火小邪笑道:“想知道啊,給我三個錢我就告訴你。”
張老板趕忙把袖口中的錢袋一捏,連連說道:“怎麽你們都是些怪人!不說就不說,我也不想知道了!”
火小邪說道:“我可給你機會了啊。”說罷一揮手,對店小二說道,“走吧,帶我去柴房。”
店小二領火小邪進了柴房,有氣無力的說道:“就是這裏啦,茅房在出門右手邊走到頭。”
火小邪看了看,說道:“不錯,不錯,你這個柴房不錯!上好的睡覺的地方。”
火小邪走到幹草堆邊,一屁股坐了下去,見店小二還站著不走,說道:“那你就走吧,還等著我打賞不成啊?”
店小二突然諂媚的笑了笑,說道:“這位小爺,我有個消息,和你要找的青雲客棧有關,你聽不聽?”
火小邪坐直了身子,說道:“哦?那你說。”
店小二說道:“小爺,這哪能隨便說的啊,你給我三個錢,我就告訴你。”
火小邪罵道:“沒有!你能知道什麽,懶得聽。”
店小二趕忙說道:“別著啊,一個錢,給我一個錢,我就告訴你!保證物超所值!”
火小邪略略一想,說道:“行,你說!”
店小二伸著手,猴吧吧的看著火小邪,說道:“小爺,先給錢。”
火小邪罵道:“誰還會賴你的!”說著摸出一個錢,丟給店小二。
店小二趕忙接了,連聲稱謝,然後神秘兮兮的說道:“小爺,我們這客棧裏有兩個單間,平時也沒有人願意住,不過昨天晚上,有一個找青雲客棧的人,住進去了,就再沒有看見他出來。”
火小邪一愣,問道:“什麽樣子的?”
店小二說道:“小爺,這又是一個問題了,要麽您再給我一個錢?”
火小邪罵道:“你要說就說!信不信我告訴你老板去,看他怎麽收拾你。”
店小二慌了神,說道:“別,別,小爺你可千萬別和老板說,他會打死我的。哎呀,你怎麽這麽摳門啊,太狠了你!”
火小邪罵道:“你當我賺錢容易啊?要說就說,不說就走,你自己掂量,反正說出來我就不告訴你老板了!”火小邪抓店小二的把柄,一試就準,這多虧了火小邪在奉天城裏市井中打滾,摸索出的識人相麵經驗。
在賊道裏麵,判斷一個人好不好偷,要有“三道眼”,乃是:一看麵相喜善富貧,二看身手遲重緩快,三看脾氣冷暖愁困。象這種店小二是不是害怕店老板,耐不耐的住咋呼,幾乎寫在臉上,火小邪一看就知,一問就明。哪像現代的一些狗賊,以為人長的胖,就定會身上藏金戴銀,皮肉太厚不敏感,便下手去偷,沒準偷到個剛被炒了魷魚的廚子,體胖但身手敏捷,不僅偷不到,還能讓廚子拿著菜刀追砍幾條街。又沒準偷到個看似粗苯,實則精細的悍婦,讓悍婦五爪齊伸,抓個滿臉花。
店小二連忙說道:“我說,我說就是。嗯,那個,那個客人,我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火小邪說道:“得,幸好沒給你錢!”
店小二說道:“不是我蒙你,是那個客人穿著大袍子,個子不高,腦袋包的嚴嚴實實的,聲音又尖又細,聽著好像是男人,也好像是女人。”
火小邪撓了撓下巴,說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我要睡覺。”
店小二笑道:“謝小爺打的賞,謝了,謝了,千萬別和我老板說。”說著點頭哈腰的退出柴房。
火小邪見店小二退出柴房,身子一鬆,躺在幹草堆裏,拔出一根幹草棍,叼在嘴上慢慢咀嚼,喃喃自語道:“看來,我沒有找錯地方,青雲客棧就在王家堡,隻是沒有人能一下子找到而已。這些和我一樣來找青雲客棧的人,都是些什麽人呢?那青雲客棧,又到底是什麽呢?”
火小邪翻來覆去,琢磨了半天,不得其解。火小邪又累又困,攏了攏衣服,慢慢進入夢鄉。
“火小邪,火小邪,醒醒。”火小邪在睡夢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叫他名字,火小邪迷迷糊糊的,還以為在做夢。
“火小邪,嘻嘻嘻嘻。”睡夢中那聲音漸漸清晰,竟是女子的聲音。
“水妖兒!”
火小邪腦子裏精神一振,大喊一聲,翻身坐起,四下到處觀看。柴房裏黑乎乎、靜悄悄的,並沒有任何人在。
火小邪從柴房窗口看出去,一輪皓月當空,四周寂靜無聲。
火小邪歎道:“又是場夢?唉,水妖兒,你在哪裏呢?”
火小邪長歎一聲,正想躺下繼續睡覺,大道客棧的前廳卻猛然吵雜了起來。
《五大賊王》
所有跟帖:
• here's link -寂寞一城- ♀ (58 bytes) () 03/03/2010 postreply 08:3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