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有靈且美 拍賣會的“顯赫戰果”

回答: 萬物有靈且美 比普的歸宿2010-02-10 12:24:32

我和海倫必須做的一件事就是補充臥房和廚房的家具。我所謂的“補充”是指必要的物質。我們不喜歡太奢華,也沒有能力去享受奢華。

  我送給海倫的結婚禮物是一隻金表,它使得我的銀行存款簿隻剩下25先令。雖然我從雇員晉升到老板之一,但要想出人頭地也並不是那麽快的事。

  我們迫切需要的都是生活必需品,諸如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套餐具,或一張舊地毯。我和海倫都一致認為這些東西最好是能在拍賣場購買。由於我經常在外跑,所以這項責任自然就落在我身上。可是幾個禮拜下來,證明我並不適合這項差事。

  我從不曉得自己這麽不會買東西。每次我到拍賣會場之後,不是帶回一支銅燭台就是一隻木雕的貓頭鷹信盒。有一回我買到了一副精巧的墨水池,旁邊還附了一個小抽屜,可是回到家才想起來我們根本不需要這玩意兒。

  海倫真是個好太太,她對這一點相當能夠容忍。

  “吉米,”有一天,當我驕傲地捧著一艘精美的帆船回到家時,她對我說,“它確實很可愛,可是我們並不需要它啊。”

  我一定常使那些主持拍賣的先生失望。每當他們看見我在人潮中徘徊的時候,他們都想討好我。這些鄉下佬都以為幹獸醫的都是有錢人,而隻有貴重的玩意兒才能引起我的興趣。當拍賣一部鋼琴的時候,他們便會盯著我,不斷地展露期望的微笑。我猜想當我轉身離去時,他們一定會失望到了極點。

  有一天利茲市政府實驗室有一批物資要拍賣時,我對海倫說:“我想花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去選一些好東西。”

  “好哇!”我太太說,“那兒一定有很多好東西。在這個小鎮上永遠等不到這麽好的機會。”海倫就是這麽信任我。

  到了利茲市政府大樓附近時,我詢問拍賣場的地點。

  “把車停在這兒,”當地的市民勸我說,“走路過去吧,否則你根本找不到地方停車的。”

  我很高興我聽從了他的勸告,因為市政府大樓附近擠滿了慕名而來的車輛。拍賣場在頂樓,我一走進去就確信自己來對了地方。我放眼望去,發現裏麵什麽都有——電鍋、地毯、留聲機、書櫃……凡是一般家庭中看得到的,這兒都有。

  我目不轉睛地繞了一圈,卻看中了拍賣主持人身旁的兩摞書。我抽了一本,立刻就愛上了它。那是《世界地理全集》中的一冊,大小跟百科全書差不多,紙張細柔,外緣還鑲了金邊。我隨便翻開一頁,發現裏麵的圖片和解說令我陶醉。這套書是1858年出版的,也許資料稍嫌老舊了些,可是它的魅力使我久久不能平靜。

  我回頭看了一眼,感覺到命運之神又開始插手管起這件事了——因為我正想忍痛將書放回去的時候,身後的主持人宣布開拍。

  “歡迎各位的光臨。首先,我們來看這套書。這是《世界地理全集》,一共是24冊。請各位仔細看一眼,當今的世界上哪兒可以找到這麽好的書?!好,哪一位願意先出價?”

  我同意他的說法。這套書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巨著,它可能要值好幾鎊。我向四周看了一眼——沒有人吭聲。

  “來呀,喊價呀!各位,我相信一定有人願意將它搬回到自己的書房裏。怎麽樣?沒人要出價嗎?”

  又寂靜了片刻之後,一位身穿雨衣、麵容憔悴的先生開腔了。

  “半克朗。”他愁眉苦臉地說。

  我期望大廳中會傳出爆笑聲,可是並沒有人對這句笑話感興趣。事實上主持人也毫不驚訝。

  “有人喊半克朗。”他瞄了那人一眼,然後舉起拍賣錘。我的心隨著槌聲猛跳了一下。要是再沒有人挺身主持正義的話,他真會就這麽把這套書賣出去了。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脫口而出,“三先令。”

  “好。有人出三先令買這套24冊的地理全集。如果沒人出價的話,它就屬於這位先生的了。”說完,我聽到槌聲。

  “賣了!”那主持人高喊道。

  簡直不可思議,這套書是我的了,而且隻花了三先令。我等一位先生將書捆成兩捆後,得意洋洋地付了錢。各位都知道書是很重的,所以,當我彎下腰將兩捆書提起來的時候,我的脖頸青筋畢露,滿臉漲得發紅。

  我蹣跚地走向大廳的出口,就在我走下第一階樓梯的時候,其中一捆書的繩子斷了,於是那12本書就順著樓梯像瀑布似的滾下去。我愣了半晌才告訴自己不要驚慌,我可以先把另一捆完好的書提到樓下,回頭再收拾這兒的爛攤子。

  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重新捆好散亂一地的書。在走出大樓的時候,我先靠在人行道邊的矮牆上喘了足足一分鍾後,才又提起兩捆書準備過馬路。

  當我在車流中找到空隙鑽過去的時候,另一捆書的繩子又斷了。這回可非同小可,因為書剛好散在電車軌道上。我在汽車尖鳴的喇叭聲中和電車警鈴聲中來回地爬了一陣才把書整理好。在圍觀人群的注目之下,我將繩子綁好,然後提著兩捆書匆匆閃出電車軌道。慌亂中,我看見一個肥壯的警察很感興趣地瞄著我,然後以優雅的步態慢慢向我走過來。

  這是我一生中頭一次感受到法律給人的恐慌和壓迫。我已經觸犯了好幾項罪名——擾亂治安、破壞秩序和妨礙交通——可是,我又發覺那位警察慢得吊人胃口。看那模樣,好像他是個高貴的大人,故意要放你逃跑,這樣他可以在街頭追逐一番再逮著你。

  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在他距我還有好幾米的時候,我拎起兩捆書衝向人行道,混入人潮之中。

  我逃離到一家商店門口,如釋重負地放下書。現在我不必再擔心身後會突然伸出一隻巨大的手扣在我的肩上了,因為我已經逃了好長的一段距離。我低頭看看雙手,粗糙的繩子幾乎將我手指的皮膚磨去了一層。

  幸好最糟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前麵不遠處就是電車站,我順著長龍擠上電車。可是才走上車一步,一隻巨大的手就攔在我麵前。

  “老兄,你不能帶那玩意兒上車!”售票員從他的帽沿下陰險地看著我,嘴角還隱約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我哀求似的看看他。“可是……這隻不過是幾本書而已……”

  “幾本書?這麽大兩捆書,而你卻說幾本書?我看你得雇卡車了。抱歉,電車是載客用的,我不允許你侵占別人的空間。”

  “可是……”我露出討好的笑容,“我隻坐到……”

  “抱歉,老兄,不要再費唇舌了。請下車吧。”

  我站在月台上,看著電車丁丁當當地駛去。這時,繩子又斷了。

  目前的情況確實讓我毛骨悚然。我的車停在半英裏之外,而且這一段路都是上坡,要是我把書提過去的話一定會不省人事的。當然,我也可以冒險把書擱在牆角,然後把車子開過來……可是這套書太漂亮了,恐怕不識字的人也會忍不住要把它們提走。

  另一輛電車隆隆地駛進月台,我隻好拾起地上的書,匆匆地將它們捆好,然後順著隊伍以輕鬆自然的表情走進電車。

  這回我聽到的是個女人的聲音。

  “抱歉,你不能上車,先生。”她是位中年媽媽型的售票員,一身肥肉把她的製服撐得像氣球一樣。

  “我們車上規定不能載貨,所以請你下車。”

  我壓抑住尖叫:“這不是貨,這是書……我才買的書!”

  “買的?”她看著那兩捆都是塵土的書,眉頭揚得都快飛了起來。

  “是呀,才買的……我總得想法子把它們弄回家吧?”

  “你住哪兒?”

  “德祿鎮。”

“老天,那可真夠遠呢。”她瞥瞥車廂裏,“可是車裏也沒有地兒讓你擱下這些。”

  其他乘客都魚貫進入車廂了,惟獨我一個人站在兩捆書中間,失望地看著電車。或許是那位售票員瞧見了我眼中的絕望之色,才突然改變念頭揮手叫我上車。

  “上來吧!我不能看著你在月台上等一整天。”

  我不曉得是該親她一下還是該放聲大哭,總之,我感激得不知所措。車子到了公園附近時我提起書踉蹌地走下車。

  在我走到停車處之前,繩子又斷了好幾次,不過我已經學會如何迅速地拾起書了。當我終於把兩捆書放進後座並駛上回家之途的時候,我高興得直想唱歌。

  我很慶幸自己是住在鄉下,因為城市中到處是車輛和工廠排出的黑煙。駛出利茲市區以後,呈現在車窗前的又是廣闊的牧原和迎鼻吹送而來的芳香。

  我搖下窗子,貪心地吞吸著花草味;可是一當我關上窗子,立刻發覺車內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停下車,向後座聞了聞——沒錯,那兩捆書傳出來的味道。

  這些書一定在潮濕的地方放了很久,可能再過一會兒這味道就會消散了,可是現在它正摧殘著我的眼睛,使我幹澀得直想流淚。

  我從沒想到爬上西格診所的頂樓會有那麽痛苦。由於兩捆搖搖欲墜的書拉得我雙腿發軟,因此我每上一階就休息一會兒。每次我低頭看見那兩根屢次背叛我的繩子時,我就感到驚心動魄。

  終於,我踏上了最後一階。我用身子把門撞開,然後癱瘓地靠在牆上。正在擦地板的海倫用充滿期待的眼光看著我。

  “怎麽樣,買到好東西了嗎?”

  “我想,可以這麽說。”我帶著一絲驕傲說,“我買到了便宜貨。”

  她站起來興奮地看著我。“真的?”

  “當然,”我決定要賣個關子,“我隻花了三先令呢!”

  “三先令!什麽……在哪裏?”

  “等一等。”我走出門外,裝作輕鬆地提起那兩捆書。謝天謝地,這將是我最後一次提它們了。我吸了一口氣,猛然一轉身,把書呈列在我太太眼前。

  海倫瞪著書愣了好久才開口:“這是什麽?”

  “書啊!《世界地理全集》,24冊。”我得意洋洋地說。

  “世界地……如此而已?”

  “你難道還希望什麽不成?好太太,這是巨著啊,平常哪裏見得到這種書?”

  她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她的嘴角漸漸向上揚起,好像聞到了什麽。

  “好啊!可是咱們似乎還該買一個書架來放它們。所以在還沒有弄到書架以前,你最好把它們擱在門外。”她繼續擦地板,可是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麽怪味?”

  “嗯……我想,那也許是書的味道……那些書有點黴……我猜過幾天就會消失的。”

  可是那股味道蔓延得很快,不到一會兒整間屋子裏都是地下室的黴味。

  我知道海倫不願傷我的心,但是她的眼神卻愈來愈憂愁。於是,我決定替她開口。

  “我看還是把書放到樓下去好了。”她感激地點點頭。再把這些書搬下樓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事,因為我剛剛才鬆一口氣,以為這項苦差事總算結束了。我氣喘籲籲地走進樓下的辦公室,才放下書,西格就推門進來了。

  “嗨,吉米,聽說你到利茲市去了一趟?”

  “是啊,利茲市政府的獸醫部門正在試驗一種對付羊的疾病的特效藥,他們說研究成功後立刻通知我們。”

  “太好了!”他把一疊病曆放回抽屜裏,然後停下來用鼻子在四周嗅。

  “吉米,我們這屋裏怎麽會有黴味?”

  我清了清喉嚨,勇敢地說:“哦,西格,從利茲回來的時候,我順便買了一些書,大概它們有點潮濕吧。”

  西格看見地上那兩捆書時兩眼瞪得都快脹破了,“這是什麽鬼玩意兒?”

  我躊躇了一下才說:“《世界地理全集》,24冊!”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不停地看看我又看看書。我知道他的教養使他沒有說出要我把書搬出去的話,但那副眼神卻由衷地希望我這麽做。

  “我另找個地方好了。”說完,我又提起綁書的繩子。穿過甬道的時候,我的內心變得有些激動了。老天爺,你到底要我擺在哪裏?當我經過地窖門口時,我找到答案了。

  西格診所的地下室是一間拱形屋頂的小酒窖。在過去的輝煌時代,這裏麵全是名酒,可是現在它已經淪為堆放木柴和煤炭的倉庫。每次瓦斯查表工人下到裏麵抄表後,都抱怨說它簡直就像個大墳墓。

  我順著樓梯走下去,並聽到下麵傳來劈柴聲。我知道屈生又在幹苦工了。

  他是個天生的樵夫,那柄巨斧在他手上揮動起來就像自己長了翅膀似的。他看到我便停了下來,然後問了同樣的問題。

  我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回答這個問題,“《世界地理全集》,24冊。”接著,我從頭到尾述說了我的故事。

  他邊聽邊抽了一本隨手翻開來看,可是他的鼻孔一張,又迅速地把書放回去。他不必說什麽了,我知道這24本書注定要留在這座大墳墓內了。

  可是屈生一向最富有同情心,當然,這是他發揮愛心的最好時刻。

  “我倒有個法子,吉米,”他說,“我們可以把書放在那上麵。”他指著前麵一隻酒櫃說。那酒櫃在一條送煤的輸送道之下,輸送道的頂端有一扇鐵柵門通到馬路上,所以外麵的光線可以透過鐵柵照進地窖。

  “那倒很像個書架。”我說。

  於是,他忙著把書搬上酒櫃,並幫我用手抹去四周的灰。

  “你瞧,這不是蠻像回事的嗎,吉米?”他揉揉下巴,接著說,“現在還缺把椅子……嗯,有了!”他衝回放柴的地方,抱了幾枝粗大的柴回來。不一會兒,他用柴架成了一張椅子。

  “雖然不像真的椅子,但也可以坐了!”他滿意地對我說。

  “無論何時隻要你想看書,你都可以下來坐在這兒看。”

  事情就是這樣,那些書永遠被封在墳墓裏,而當我空閑或腦筋需要調養的時候,我就下到地窖中坐在屈生的椅子上,借著微弱的光線閱讀我那24冊的《世界地理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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