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靈
每個城市都有各自的特質,就如人們對於活躍在舞台上的時裝模特,除了在三圍數字方麵提出苛刻要求外,還要求她們同時展現出一定的藝術氣質。
說到氣質,那可是任何高級服裝與貴重珠寶都無法堆砌的空靈之物,而鳳凰小城隻有在入夜後,在燈光朦朧的沱江的低吟淺唱中,才向陌生的旅人顯示出其厚重之處。
"鳳凰之美,最在沱江裏順流搖曳的河燈,是要在清淡的燭光下細品的。那是任何畫筆也描繪不出的情境,河邊酒吧裏的喧囂,也打擾不到她獨有的這份幽雅。"
葉兒經曆過一番折騰剛從床上爬起來,就對祝童說出這一段喝醉樣的話語;前提是:冒牌醫生在與梅小姐的交談中,透露出對小城商業氣氛過濃的詬病。
黃海走進來,加帶著毛筆、墨汁和一疊毛紙,手裏的小碟是用來沾筆的。筆墨是在街上買的,碟子是找店老板要的。
這是一家普通的家庭旅館,坐落在沱江邊上,高低三層六個房間,他們住的是與上次一樣,在二樓的相臨兩個房間。
老板是很和善的兩個老年人,都是本地老戶,也許與湘西風水有關,個子不高,很實在。
一小時前,幾個人剛進門,熱情的店主、一對福相的老夫婦就認出葉兒與黃海;祝童看到,門廳裏掛著的那幅油畫,八成就是葉兒的手筆。
葉兒拿出老人寫的黃紙,在小桌上鋪開,靈字展現在眾人麵前。
葉兒仔細看著筆畫,捏起毛筆遲遲不知如何下筆。其實在她內心裏,對這樣神秘的東西還是不相信的。受過現代教育的她,怎麽會相信隻寫字就能治病?
祝童也在審視這個"靈"字,在他眼裏,這個字代表的是內斂與空靈;老人寫字時,他看明白了其中每一筆的起始,也知道每一筆蘊涵的心法。祝童在考慮,怎麽把這些玄妙的東西說出來,他還在想,這個字對葉兒的病究竟有多少用處。
葉兒抓起毛筆,端正地寫出個靈字。
"梅小姐,你看這個字寫得如何?"祝童看葉兒提筆的架勢就知道,她沒正經練過毛筆字。
"不錯。"梅蘭亭笑吟吟誇一句,"蘇小姐悟性不錯。"梅蘭亭的後一句才說出實話,葉兒的字沒一點勁力,浮誇誇的。
祝童看葉兒羞紅了臉,端起臉從她手裏接過毛筆。
"寫這個字時,要靜心凝思,每寫一筆若力從心生,不要在意好不好看。老先生以一股剛直正氣寫的這個字,你要學是字魂;蘇小姐,開始寫的時候不必在意字寫得好不好看,重要的是保持內外氣息的連貫,不能閉氣。瞧,靈字以這一橫為開始,代表著你身體內的正氣,後麵的每一筆都為扶植、培育它……"
說著,祝童也寫完這個"靈"字,駐筆到最後一點時,心頭震動,轉頭看一眼黃海和梅蘭亭。
這一刻,祝童有股衝動,要回到那個小鎮上去,去再見一下那個神秘的老者,他一定以這個"靈"字隱藏了自己的實力,那應該是個十分高明的祝門前輩。
祝童寫完這個"靈"字後,身邊三個人的狀態竟奇妙地展示在他的感知裏,他發現,梅蘭亭梅小姐的內息沉凝,那是從小打就的紮實基礎,卻是正宗道家心法。
"不錯。"梅蘭亭又一次評價道,"李醫生如果不做醫生,一定能成為書法大家。蘇小姐,你是有福的,如果能跟李醫生寫好這個字,你這輩子就不用去醫院了。"
葉兒又寫一遍,還是不得要領;祝童走到她身後,伸手握住葉兒的手,帶動她以意運筆。
字寫完了,兩人相視一笑,祝童身上透出大汗,葉兒的臉更紅了。
神秘的"靈"字,把他們的心神聯係到一處,祝童能感覺到葉兒身體內的蠱蟲被壓縮,葉兒也能感受到祝童肩頭傷口的紅腫在消退。
祝童還注意到,飄浮在葉兒眉眼間的豔光也收斂了,原本屬於她的清靈秀美之氣,再次占據上風。
葉兒在這裏混得不錯,外麵已黑透,葉兒剛收拾好,胖胖的店主來請。
門廳裏擺著一桌豐盛的飯菜,女主人袖手笑著站在旁邊招呼:"前兩天還在念叨蘇姑娘,我們開店這麽多年,你是最漂亮的一個客人了,難得還每天陪我們兩口說話;老陳也好高興的,跑去買了河蝦和鴨子,還有血粑,讓我做血粑鴨,說是要好好招待你。"
葉兒不好意思,笑著拉黃海坐下;祝童與梅蘭亭也被勸著坐下,葉兒低聲說,客氣會讓主人不高興的。
梅蘭亭趴在葉兒耳邊說句什麽,兩個女孩快樂地笑起來。中間那一盆,連湯帶水地漂著層紅油,就是鳳凰名吃血粑鴨了。看到它,不吃也感覺溫暖。
湘西的冬季是寒冷的,卻沒像北方那樣有燒暖氣的習慣,取暖的方式是每家必備的火盆,燒炭,吃飯時就擺在飯桌下。
陳老板拿出三個酒杯:"喝兩杯,今天高興,老太婆沒意見吧?"陳阿婆撇著嘴沒說話。
六個人都坐上飯桌,吃著熱騰騰的血粑鴨和炒蠟肉,喝著本地作坊酒,祝童也有些喜歡這裏的氛圍了。
外麵傳來悠揚的胡琴聲,葉兒問:"他還是每天拉琴?"
陳阿婆點點頭:"雨停了,他是一定要拉琴的。"
祝童這才發現,外麵的石板街上真的沒了雨聲。
吃完飯,葉兒就叫著要去放河燈,陳阿婆還囑咐一句:"小心些,落過雨的地方滑,掉江裏凍出病來就煞風景了。"很親切也很隨意,就像對自己的女兒一樣。
走在古城幽靜的石板路上,祝童有些理解葉兒的感覺了。
轉橋洞,過小巷,剛出北門就看到滿河的燈火在江水中飄蕩,那就是河燈了。
沱江兩岸安靜而熱烈,臨江的吊腳樓懸起紅燈籠,一串串一排排映在江麵上,絢麗的光芒,氤氳的光暈,把沱江裝飾成美麗的新娘。
葉兒與梅蘭亭呼叫著跑到江邊,幾個孩子坐在石階上,各自守著竹籃,裏麵滿是輕巧的花瓣,紙做的,中間是枚小蠟燭。沒客人的時候,他們也會間或放幾盞,一來拉攏生意,也為沱江添些風景。
兩個女孩一人捧一把,叫過祝童與黃海,卻是要他們身上的火機。
祝童眼看著葉兒與梅蘭亭蹦到江中的跳岩上,一盞盞燈火就從她們身邊起程。
風把順河而下的燈兒吹得巍巍顫顫的,忽明忽暗地閃著,宛如星星掉到了沱江裏。
"那邊有個酒吧,我們去坐著等她們;葉兒放燈是有講究的,每次九十九盞,要好久的。"黃海拉著祝童跨過一朵朵跳岩,到沱江對岸的酒吧裏;人不多,他們在臨窗的位置坐下,從這裏能看到在下麵放燈的葉兒與梅蘭亭,還能聽到她們的嬉笑聲。
服務生送上一打啤酒後回到吧台上與小姑娘細聲說話,黃海拿起一瓶揚頭喝下,推開竹窗看著江中的葉兒。
今天一整天黃海都很沉默,剛才喝了些米酒後,似乎開朗些,這時又沉默了。
祝童能感覺到他要說些什麽,事實上,祝童已經讓黃海明白:自己知道昨天晚上那個叫朵花的女孩進入過他的房間。
兩瓶金百威酒喝完,黃海把頭轉過來,掏出煙。
服務生走過來替兩人點上,把簡易火機還丟到桌上。看來,作為這裏的服務生,他明白發生在兩個男人身上的事,酒吧緊臨跳岩,是放河燈最好的位置。
"李醫生,謝謝你。"黃海幾口把那支煙抽下一半去,沒頭沒腦地說一句。
祝童沒說話,對於黃海這樣的不是對手的對手,他如今握有絕對的底牌,如今沉默是最好的姿態。
"六年前,我是學校的霸王,"黃海開始說話了,卻不是祝童想的那樣,說起了過去的事情。"打架、泡妞,我甚至還去偷錢包,不是為了錢,是為體會那種刺激。如果按照校規,我早就應該被開除了,校長是看著我爸爸的麵子才容忍了我。
"就在那一年,葉兒從蘇州轉學到我們學校,她就坐在我旁邊,我……看到葉兒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著;但是你能理解嗎?就是因為她,我開始改變了。開始的三個月,葉兒甚至沒和我說過一句話,以前我最討厭去學校上課,因為她的出現,我再沒逃過一次課。連媽媽都奇怪,以為我忽然開竅學好了,李醫生,你有過那種感覺嗎?"
祝童打開瓶啤酒遞給他,依舊沒說話。
酒精上頭的人一般來說沒啥心眼;黃海剛才就喝了不少米酒,現在又喝下幾瓶啤酒,祝童希望他更醉一些。
"葉兒那麽漂亮,還那麽純潔,她就是一朵梔子花,到哪裏都會有人注意的。不隻是我,我們那一片的幾個大哥也看上她了。因為葉兒,我與他們挨個打架,真是拚命,以前我可不敢真用刀子捅人。從那時候起,我就決心要做個警察,隻為保護葉兒這樣的女孩子,我也要做警察。"
說到這裏,黃海嘿嘿笑起來:"可能現在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倒黴,我做警察的第二個月就把他們全抓進去了,現在,那幾個大哥還在監獄服刑呢。但是葉兒知道,她是最聰明的女孩了,知道我為她做的一切,這就夠了,比立功得獎都高興,我、我上的是警校,葉兒比我聰明,她考上大學後才來找我,隻說了……兩個字:謝謝你。"
明明是三個字,祝童看著黃海伸到自己眼前的兩根手指,判斷他已經醉了,輕輕把他眼前的酒瓶拿到一邊。
"我那時真笨啊,連看……都不敢看她,我……還流眼淚了,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真是被沙子迷了眼睛。葉兒來的時候,我正在踢球。後來,我們就開始寫信、打電話。她在南京上學,我在上海,她要我每天給她寫封信,我就出錢讓同學寫,我來抄。這樣,我根本就沒時間去外麵……每周我都要到南京去,坐火車去。葉兒喜歡我穿著警服去見她,說是有安全感,我那幾年根本就沒穿過便裝。我問過葉兒:為什麽會喜歡我,她說我心軟。她說是頭一次看到一個男人流淚。但是……但……媽的,我就是心軟。"
黃海伸手去抓酒瓶,祝童按住他的手:"黃警官,喝酒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有問題,就是有問題,不是葉兒,是我有問題。葉兒說我是個男人,我……"黃海沒堅持,眼睛看向窗外的沱江。
江中跳岩上,葉兒正好回頭看向這裏,伸手揮舞幾下,又彎下身子放河燈;祝童對梅蘭亭打出個手勢,讓她盡量把葉兒多拖一會兒,他希望讓黃海把話說完。
梅蘭亭扭過身去沒理會他,但祝童知道她會照做的,那也是個聰明人。
"但是,你怎麽能跟天使上床?你說,你敢去脫天使的衣服嗎?李醫生,我都不敢去碰她,如果不是葉兒主動遷就我,我……都不敢去拉她的手。我是不是很笨?每次從南京回到上海,我都要去找別的女人,但是……我……"
"不是笨,你是很傻。"祝童看著黃海通紅的眼睛,說著"不是,不是",心裏想的卻也不是嘴上說的那些廢話。
"我媽媽,她很喜歡葉兒,說是隻有葉兒能管住我,還說是葉兒救了我;她要我等葉兒一畢業就結婚,那時我已經是正式警官了,你知道,我比葉兒早畢業一年。如果不是出來旅遊,如果不是遇到這場病,可能我們已經結婚了。"
"在這裏發生什麽事了?"祝童終於問了。他看到葉兒已經放完河燈,與梅蘭亭一起走向這裏。
"在這裏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很多天使,天使與天使是不一樣的。哦,李醫生,葉兒來了,我不能再說了;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讓你見個人,記得啊。"
黃海沒真醉,他看到葉兒走進酒吧,馬上閉口。
但是葉兒卻沒閉口,看到黃海又是喝多的樣子,臉上立即變了顏色,明顯是對祝童有意見,卻不知道怎麽說,隻捶打著黃海:"你沒喝過酒嗎?"
梅蘭亭衝祝童擺擺手,做個鬼臉,意思是她也沒辦法。
祝童想著黃海說的話,決定把這個委屈承受下來;葉兒總會有明白的一天,並且,那一天不會很遠。祝童知道,他現在越吃虧,到時候就越能占便宜。
吃虧是福。在眼前這件事情上,乃不二真理。
"歸來歸來!魂兮歸來!莫要唐突佳人犯糊塗,煞風景。"
祝童撚出銀針,在黃海雙耳尖穴處各點刺一針,手指如輪,在他人中、印堂、太陽穴各彈一下。
黃海從暈迷中醒來,葉兒有些不好意思,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她這才想到,人家本就是義務來幫自己看病的。
祝童哈哈一笑:"兩位小姐,還你們個護花使者,我要獨自清淨一下,少陪。"站起來轉身就走。
隻有梅蘭亭看出祝童這一手顯示出的實力,那是以深湛的內力為基礎的技巧手法;而葉兒與黃海隻對李醫生的神奇醫術多了分佩服。
說是要清淨,小騙子卻跑到個熱鬧的所在,鳳凰城裏的天王廟,是他二師兄祝雲在這著名景區承包的廟宇,也是逍雲莊主在這裏的落腳點。
如果一個女子生了雙杏仁眼,八成就是美人了,逍雲莊主偏偏也長一雙標準的杏仁眼,卻是個豪爽健壯的昂藏男兒;杏仁眼使他給外人的印象中少了點粗魯,多了幾分溫柔與精明;唯一不妥當的是他稀疏的頭發,中間幾乎已經全光了。
祝童在鳳凰古城天王廟外剛站住,逍雲莊主祝雲帶著兩個貼身弟子與一個胖大的和尚一同走出來。
"師叔好,您老又帥了。"一個乖巧的小和尚衝祝童笑著打招呼。他叫祝成風,生著雙黑亮的勢利眼,是祝雲最得意的弟子,十七八歲年紀,卻機靈得很。另一個年紀比祝童大的叫祝成虎,道士裝扮卻很沉實,矮壯的身材木著張臉,跟著叫聲師叔就站在一邊。
"老帥哥就和老處女一樣,都不是什麽好話,今後注意點別亂說。"祝童在成風頭上彈一把,端詳著成虎,"你越來越像師父了。"
"你們去吃飯、喝酒,釋風師父不要客氣,吃完飯找地方放鬆一下。回來記得把那部經書好好讀一遍。"祝雲看到祝童,揮揮手對身邊的三個人叮囑幾句。
胖 和 尚 一 身 法 袍 , 鋥 亮 的 光 頭 上 燙 著 幾 個 香 疤; 客氣地說著:" 阿 彌 陀 佛 , 謝 老 板 照 顧 。"把一件皮衣穿上客氣幾句,在祝雲兩個手下招呼下尋燈火闌珊處去了。
"咱們尋個方便地方吃飯,你沒來過吧?我知道有個地方,熱鬧得很。"祝雲扯住祝童的手就走。
祝童看著和尚龐大的身體,奇怪地問:"師兄,請 真 和 尚 來 了 ?"
"什麽和尚?剛從河北找的下崗工人。我是要他那身肥肉;如今的生意不好做,胖和尚賣相好,香客認這個,掏錢也利索。"
"你的弟子中有幾個胖子啊。"祝童笑著看二師兄身上的便裝,"你的頭發又少了,更換身行頭,也有幾分仙氣。"
祝雲摸摸半禿的頭,不很在意祝童的調侃:"師弟,幾個胖子如何夠用?咱們今年有二十三個道場。和尚要心寬體胖才像樣,道士才要有清瘦仙氣。帶他來這裏是培訓,鳳凰城如今是淡季,賺不到錢的。每天隻這幾個胖子就要吃掉我不少錢。這個胖子以前大小也是個官,在家什麽事也不做了,說廢話倒是好樣的,幹這個正合適。我一請, 屁 話 也沒有就來了,不過不好伺候啊,最喜歡喝酒洗澡,還總想找小姐。"
逍雲莊主帶祝童走過虹橋,迎麵是個熱鬧的夜市。
整整一條街上都是各色小吃攤檔,燒烤最熱烈處,濃煙滾著肉香撲麵而來;祝童即使已經吃喝過了,也不禁被這吃的氛圍感染。
逍雲莊主果然瀟灑,來到在家賣米酒的小店旁,店主就搬出桌椅,笑問:"還是老規矩?"
"酒要熱的,肉要嫩的,花生要煮的,別的老板隨便張羅。"
店主人果然去各個攤檔上走一遭,回來就進去熱酒。
先是賣燒烤的送來個炭爐,一會兒,各家送來的吃食就擺一桌,米酒也熱好了,用個鋁壺裝著送上來。
"師弟,你有大麻煩了。"祝雲與祝童對喝一杯酒後,看著不遠處說。
"我知道,不過,這次有人與咱們一道抗,不是很麻煩。他們離開火車,本事就掉了一大半,師兄,湘西是咱們的老家,該怕麻煩的是他們。"
祝童看向街對麵。
第九章 七由散
四品紅火的二當家大火輪與剃刀張坐在二十多米外的小桌上吃喝,隻隔條街;旁邊還有幾個,明顯是他們的手下。
"說是這麽說,人家如果知道咱們的底細怎麽辦?我過去打個招呼,看他們究竟想幹什麽?"
祝雲摸著酒壺要站起來,祝童拉住他:"師兄,給我瓶七由散。大火輪太囂張了,是他們不顧江湖規矩在前,你沒必要給他這個台階;哼!我要讓他知道,咱們兄弟不是好惹的。"
祝雲取出個小瓷瓶從桌子下遞過去,祝童接過後輕輕掃剃刀張一眼,伸出手指彎兩下,意思是讓他過來;又回過頭對二師兄道:"就是他傷了我,今天我要廢了這把剃刀。"
"好!既然這麽說,師兄與你一道撐。"祝雲摸出手機,撥通後說一句,"帶人到市場上來找我。"他雖然比祝童大十多歲,卻很佩服這個小師弟的心計,知道祝童不是個好衝動的人。
剃刀張被祝童那一眼看得有些心虛,對大火輪低聲說句什麽,大火輪眼睛在周圍掃一圈,點點頭;剃刀張站起身走過來。
"打擾二位了,我們二師兄讓我過來請兩位祝門師兄過去喝酒。這個,把以前的誤會說開了,大家畢竟還是江湖同道嘛。"
"誤會?"祝童沒等師兄說話,搶先開口,"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是這樣,開始用意外為借口,最後說聲誤會就算完了;但你我都明白,江湖上沒有誤會。三天前在上海,剃刀兄劃出的道我接下了。現在,輪到我出題了。"
祝童伸手從炭爐裏捏起一塊通紅的火炭,舉到眼前凝視著:"誰玩火都有被燒傷的危險,張兄把這個帶給大火輪,就說點火的不是我們。"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身邊穿梭,沒誰注意到這場江湖中的較量。
熾熱的火炭在祝童手指尖轉動,不斷爆出詭異的綠色火花。
剃刀張猶豫著,他可沒本事去捏這塊火炭,祝童手裏的火炭熱烈得不正常,綠色的火花證明:裏麵大有玄機。
但是二當家大紅火在看著,周圍四品紅火的兄弟在看著,祝童已經劃出道來,作為四品紅火的出麵人,接不下也是不行的。
祝童吹口氣,讓手指間的火炭更旺些,笑著對剃刀張道:"剃刀兄難道不給我這個麵子?"
他的手上塗有師門密藥七由散,又運轉蓬麻功護住手指,外人看來,祝童捏個火炭跟捏朵花的感覺差不多。
剃刀張也是江湖上有名頭的,受不了調侃,咬一咬牙,攤開手掌。
祝童手指一鬆,火炭落入剃刀張手心,烤肉的滋味隨青煙升起;好在,周圍都是這種味道,烤 人 肉 與 烤 牛 肉 的 味 道其 實 沒 什 麽 分 別 。
剃刀張悶哼一聲,強忍著痛楚,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祝童替他合上手掌,壓滅灼燒著肌肉的火炭,又拿出小藥瓶,在血肉模糊處散一點:"張兄厲害,祝某佩服你是條漢子,你我之間的恩怨就此了結。張兄半年內莫要用力,這隻手還是你的。"
剃刀張咬牙狠狠地看著傷口處,祝童的藥塗到手掌上後,鑽心的痛楚變為清涼,臉上的神情就沒那麽痛苦了,卻不敢說個不字,轉身回到大火輪身邊,甚至還對這邊點點頭。
祝雲嘿嘿笑著道:"師弟,你是不是太狠了點。"
七由散是祝門密藥之一,外用可以阻退毒物,防五毒蛇蟲攻擊,塗抹在身上還能保護肢體承受一定程度內的火燒與外力攻擊,所以叫七由散。
祝門弟子曾經在江湖上玩的油鍋摸錢的把戲,憑借的就是七由散;但是,製作七由散的原料多有毒,祝門弟子用起來都很小心;即使修煉了蓬麻功,如果傷口處被七由散滲入,也很麻煩。
祝童身上沒有七由散,祝雲卻缺不了這個,他們師兄弟混江湖的路數不一樣。
剛才,剃刀張如不塗祝童給的七由散,那處燒傷就是不治,黏在上麵微弱劑量的七由散消散,十多天也就好了;上了七由散後,剃刀張那隻手半年內真的就不能用一點力,也許還要用祝門的解藥才能痊愈。
"這是他自找的,我的傷也不輕。師兄,我是給你留個人情,到時候你把解藥給他,這把剃刀也許就是你的了。"祝童陰笑著摸摸右肩,"師兄,我沒膏藥了,讓你的弟子弄條狗,明天我去做膏藥。"
按照老騙子說的,受傷前三天內是關鍵時期,每天都要換膏藥,到三天後才能五天換一次。
一般來說,三貼狗皮膏藥過後,再重的傷應該就好了。祝童身上原本隻有三貼膏藥,給葉兒一貼,自己就沒了。
"就是你聰明。"祝雲應一聲,掏出貼自己用的膏藥給祝童;他弟子多,身上帶的膏藥也多。不過,祝童還是希望用自己做的狗皮膏藥,祝雲做的太多了,心力分散,效果就打折扣。
大火輪看著祝童,眼裏泛出的陰毒之色,站起身就要走過來,忽然從懷裏掏出個電話,聽著時神情漸漸平和、恭謹,轉身向虹橋方向走去。
剃頭張拋下張鈔票跟上去,一會兒,夜市上四品紅火的人都消失了。
"奇怪。"祝童自言自語著站起身,向周圍看了好半天才坐下,他有嗅到陰謀的味道,卻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
"有什麽奇怪的?我們的人多,就是打起來他們也沒便宜。"祝雲不在意地打個手勢。
他的弟子來了,十多個道士和尚裝扮的人在人群中三兩為伴,有的腰裏鼓鼓的,有的幹脆就提著寶劍棍棒之類的家夥,看到祝雲的手勢後,散在周圍轉悠著。
與所有的旅遊區一樣,和尚道士出現是很平常的事,帶著棍棒寶劍,別人也不以為有什麽奇怪的,人家練的就是這個。
小和尚祝成風跑過來坐下,抓起幾顆花生丟到嘴裏,嚼著說:"師父師叔,他們沒在古城住,到上麵新城去了,師兄在跟著。"
"讓成虎回來,跟不跟無所謂,當心吃虧。"祝童拍一下祝成風的光頭,小和尚縮著頭應一聲,抓一把花生跑了。
祝門規矩,入門弟子都要改姓祝,到他們的下一代隻有四個人;另兩個是大師兄的弟子,現在也跟著祝雲混生活;年齡都比祝童大些,一個在陝西,一個在廣東,各自負責幾個廟宇道觀的香火。
而祝童門下一個弟子也沒有,他現在還沒收徒弟的打算。
"老板,再熱壺酒。"祝雲對店裏的老板叫一聲。他們師兄弟在冬天喜歡喝熱酒,都是跟老騙子學的。多少個寒冷的夜裏,老騙子帶著幾個小騙子露宿時,都會升起堆篝火,再熱幾杯劣質白酒抵禦風寒。
祝童喝著熱酒心思飄去又飄回:"師兄想了沒有,大火輪不是個沒腦子的粗人,他既然敢來,背後一定有人撐腰。而且,大火輪在火車上吃過虧,知道有竹道士和馬夜幫我,你想想,江湖上有誰能不把竹道士看在眼裏來為那個傻瓜撐腰?"
"你是說……"祝雲看著自己的師弟,腦子裏想到一個可能,卻不敢相信。
"就是和尚們,我不說你也該明白,現在的真和尚越來越多,他們也要愛惜羽毛了。你手下的假和尚隻為騙錢,一來對佛門聲譽有汙,二來也搶了他們的飯碗,與你起衝突是早晚的事。你見過紅火的老大汽笛沒有?我聽說這個偷了一輩子的老賊,現在吃齋念佛變成居士了。"
前天在火車上見到竹道士以後,祝童就在考慮這個問題。竹雲道士不會平白無故賣給自己麵子,也許是有二師兄的因素,他這些年的作為其實已經侵犯到二品道宗與一品金佛的利益了。
既然連一貫清淨的道宗都感到逍雲莊主的作風對他們不利,勢力更大人也更多的金佛應該更在意;和尚們這些年勢力膨脹得厲害,沒廟的多了,一直沒出麵幹涉祝門的擴張本身就不正常。
"汽笛信佛了?"祝雲感到意外,"他是個離不開女人的人,怎麽會去做和尚?"
汽笛是四品紅火的當家大哥,也是個有名的色鬼,曾經因為女人多次進出監獄;這樣的人也能成佛,當真是天理不容佛能容了。
"聽馬夜說的,現在的和尚沒幾個在乎那些清規戒律的,在他們眼裏和尚隻是件謀生的工作。"祝童笑了,馬夜說起汽笛信佛的時候,表情更離譜。
祝雲不相信,也許是不願相信,低頭喝著酒,神情卻陰沉下去:"我們承包的廟宇以前都是小廟,與金佛的和尚們距離很遠;香火也是我們去了後才慢慢旺起來的,我們還出不少錢翻修,這些大家都知道,互相沒衝突啊。不會不會,師弟,你是想多了。我們如今做生意的廟沒幾個,成龍、成霄兄弟掌管的幾座廟已經開始走正道了。"
"師兄啊,別人才不管你做不做生意呢,你把廟經營得香火旺盛也無所謂,但是你不能做得比真和尚還和尚,這樣會讓人家感到不舒服。師父說過,騙子上岸難,怕的不是公安,是同行。你專心人騙人時就沒什麽,如果想做好人,嘿嘿,人家真和尚一旦想插手就沒借口了。"
逍雲莊主臉色愈加陰沉,他承包的廟都是一包十幾年,有的廟甚至是幾十年;不是因為這樣,他也不會出錢翻修。祝童說的這些他也想過,卻沒想到會如此嚴重。
"佛門清淨,那是給外人看的,如今有的和尚比明星還忙;我看啊,人家比我們厲害,騙的都是些有錢有勢有名望的。你不是讓我給你想辦法嗎?我的建議就是,把你頭上這幾根毛剃掉算了,找幾本經書好好讀讀背背,到西藏或什麽地方弄個活佛的名頭,帶著你的弟子們正經做和尚。你跟師父的時間長,學得也比我多,有一身本事,耍幾手出來一定比那些真和尚能唬人。"
祝童手指一撚,白色的一次性筷子就如一朵花似的,在他的指尖旋轉:"這就是拈花指了。"手掌一蓋輕輕扇動,濃鬱的花香飄散開,這卻是以祝門的藥草之術催出的梵香;如果講這些小戲法,江湖上沒誰是祝門的對手。
祝童耍完"拈花指",伸手在火上輕扇三下,五根手指上都閃起金色光環:"這應可算是火焰掌了吧?師兄,要耍就耍大些,和尚們隻憑空胡說八道就能騙錢,咱們是真騙子,會玩不過他們?左右不過是糊弄人心的事,隻要讓人家行善積德安心地把錢掏出來,就是好和尚。"
"我……師弟,你是不是發糊塗了?"祝雲笑起來,"師父說你是靈猴轉世,學什麽都比我們快,還能自己悟出新意來,他真沒看錯你。唔,你說的也有道理,做和尚倒也是條光明大道。不過,咱們都做和尚了,祝門怎麽辦?"
"大師兄不是一心在尋根嗎?這個事情就由他來做;我估計如今的祝由門沒剩多少東西了,就是真找到那些隱士高人意思也不大。我呢,混跡江湖,等有一天累了,就到你身邊落發為僧。豈不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嗬嗬,就是這個理。反正現在的和尚葷素不忌還能娶妻生子,好愜意,這叫佛法無邊、大開方便之門,且百無禁忌。"
師兄弟兩個說著碰一杯,祝雲臉上被酒催得通紅,沉吟著:"做和尚的事還要多考慮一下,現在主要的是如何把眼前的事情應付過去。你想怎麽辦?大火輪一定不會輕易放手,如果一品金佛來個高手,咱們可對付不了。"
"高手?"祝童的臉也紅了,捏起根烤糊的牛肉串塞到嘴裏,"越是高手越好,師兄,我今天下午就看到個祝門高手,還傳了我個'靈'字。"
伸出手蘸著酒,在桌子上把字寫出來,癡癡想一會兒才歎息一聲:"可惜我有眼不識泰山,錯過這個機會;這裏是咱們祝門的老家,那樣的人就是站在你我麵前,咱們也認不出來的。但是,一旦有起事來,肯定會有人暗中幫咱們。你看這個字:密實神藏,鋒芒半露,我想啊,人家是在點化咱們:別自我菲薄,被外來的妖魔壓了自家威風。"
祝雲也沾著酒寫幾遍,與祝童一樣體會到其中的妙處,麵露震驚之色:"他在哪裏?還能找到嗎?"
祝童搖搖頭,邊想邊說:"從吉首到這裏的路你應該走過多次了,如果人家想見咱們,你應該早就見到了。師兄,他就在路邊小鎮上開家小店,'祝由神醫'那樣明顯的招牌你不會看不到。看到你後我就知道,他是神龍不見首尾的人物,人家不想見咱們時,找去也是枉然。不過他說是從江西來的,這是唯一的線索,還有牆上的對聯。"
回憶一會兒,祝童才在桌上用酒寫出:君子坦蕩,萬千紅葉歸一意;醫者仁心,百十方術解眾疾。
"師兄,這應該就是入門標準了,我們都做不到這些,所以就是找到他,一定也不會傳我們真功夫。不過你很有希望,大師兄也很有希望。你們都喜歡收留江湖孤兒,算得上仁心了。"
祝雲輕聲念兩遍,眼睛裏閃著興奮的光彩,仔細詢問祝童在哪裏看到的老人,周圍都有什麽景致,小鎮叫什麽名字。
成虎回來了,祝雲馬上把他叫過來,仔仔細細把祝童的話說一遍後,吩咐道:"你現在就帶兩個人去,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在周圍好好打聽一下,明天一天你就幹這個,有什麽發現立即通知我。"
成虎走了,祝童才說:"這幾年我總在想:師父為什麽不傳我們真正的祝門功夫?還不讓我們去尋找祝由高人,他甚至連從來就沒來過這裏;以師父的見識,不會無緣無故這麽做。"
"時代不同了,有了點線索就不能輕易放棄,師父沒說過不許我們去找祝由高人,也沒禁止我們到這裏來。"
小師弟的疑惑其實正是祝雲的疑惑,且話題牽扯到個帶著滿身秘密的死人,無論如何都應該是莊嚴肅穆的,兩個人再沒說什麽,吃著酒,身邊的夜市就要散了。
坐在沱江邊上,看著江對麵的燈火在江上反射的點點波光,祝童感覺到小城安靜。白日人聲的喧鬧,江上遊人的嬉笑,仿佛強加在它身上的塑料花,在夜裏都失了顏色。
"師兄,你想到她的來曆沒有?"
"誰?嗬,你說的是黑衣女人;我打聽了一下,這附近已經很久沒聽說誰養蠱了;她八成是從偏遠的山裏出來的。"祝雲又看一眼這個小師弟,事實上,祝童在他眼裏也是個謎一樣的人。
祝童回到客棧,門已經關了,推門進去,卻發現葉兒與梅蘭亭都在門廳內;四方桌上鋪著厚厚的棉墊,上麵放塊木板;正與店主兩口打麻將。
陳老板連忙招呼他坐下,掀起一角棉墊,把祝童的腳裹進去。
棉墊一直垂到腿上,把腿腳都圍進去,火盆就在桌下,應該是很暖和的。祝童看幾個人邊出牌邊聊天,輸贏太小了,一堆花花綠綠的籌碼而已。梅蘭亭說她贏了好多錢,身前的一堆籌碼價值五元那麽多。
黃海已經回房間睡了,葉兒與梅蘭亭的頭發濕濕的,明顯是剛洗完,出來邊晾頭發邊娛樂。
祝童坐在葉兒身邊喝茶,看一會就明白,葉兒根本就不會打麻將,她甚至連牌都不會碼,都是摸一張就胡亂出一張。
怪不得店主人夫婦會如此喜歡葉兒,她雖然不會也陪著兩個老人解悶,葉兒更感興趣的是聽兩個老人說鳳凰城的故事。
"從前啊,這裏還是個小漁村的時候,江邊住個小夥子,是從江西過來的生意人,賣些針頭線腦的小東西。有一天,兩個漂亮的妹子從他麵前經過,小夥子傻傻地看著她們,他從來也沒見過那樣漂亮的妹子,比畫上的仙女還漂亮。兩個苗家妹子看他發愣,就在他的小攤各拿一把彩線,唱著山歌走了。
"小夥子癡了一樣,連錢也忘了收,看她們的背影發愣;他隻知道,兩個妹子一個拿了把紅線,一個拿了把綠線。過了一月,兩個妹子又一次出現了,依舊各拿一把彩線,唱著歌跑開。這一次小夥子知道跟上去,不是為討錢,他喜歡上妹子的歌……"
與所有的老人一樣,陳阿婆肚子裏都是些奇怪的故事。
祝童正在想故事的結尾,感覺伸在桌子下的腳被踩一下;棉墊下有五個人的十隻腳,都靠在火盆旁,互相踩一下很正常,就沒怎麽在意。
可是,剛過兩分鍾又被踩一下,祝童判斷出這是故意的。
他左邊是葉兒,右邊的陳老板,梅蘭亭在葉兒另一邊;祝童可不相信身邊的兩個人會做這個動作,但梅蘭亭一副正經樣子,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陳阿婆繼續說的老故事,葉兒扭頭看他一眼,想說什麽,卻忽然紅了臉,低頭摸著麻將牌輕笑。
這樣的小把戲在祝童眼裏簡直就是小兒科,他越發肯定是梅蘭亭在搗鬼,她一定是踩完自己又去騷擾葉兒;祝童借著機會就把腳靠在葉兒腳上,享受著無言的接觸,葉兒沒躲開。
"……八月十五那天,大大的月亮掛在沱江上,很多苗人和漢人在江邊打鼓、唱歌、跳舞、喝酒。小夥子與兩個漂亮妹子也去湊熱鬧,沒想到,他們被樓上的土司看到了。土司看兩個妹子漂亮,就叫人去強拉苗家妹子上樓。小夥子拚命保護著兩個妹子離開,自己卻被土司捉住,吊在河邊,叫人用皮鞭抽他;好多人看熱鬧,卻沒一個人出麵救小夥子。
"沒多久,天上忽然刮起大風,月亮也不見了,很厚很厚的烏雲把天空全占滿了。土司正在樓上看手下用皮鞭抽打小夥子喝酒取樂,就聽得幾聲清越婉轉的鳳唳,烏雲裏飛出兩隻仙鳥,是一紅一綠兩隻鳳凰。鳳凰渾身都閃著金光,有一條船那麽大。江邊的人看到鳳凰跪下磕頭,兩隻鳳凰繞幾圈飛到樓上,翅膀一扇,好多火蛇飛出來落到土司的手下樓上;土司的人拉著他跳進沱江,還沒落到江裏就被燒成灰了。
"火越燒越大,看熱鬧的人剛開始跑,鳳凰鳥的火蛇追上去一下燒死好多人,把土司的手下都燒死了。最後小夥子跪下求情,兩隻鳳凰在天空徘徊幾圈,收起火蛇飛走了。小夥子站起來,沱江邊隻剩他一個人,腳下還有個鳳凰麵具,一半是紅的,一半是綠的。天亮時,土司的兒子帶人來報仇,小夥子戴上麵具後力大無比,一個人就把三百個土司的士兵給打敗了。再後來,小夥子就不見了。幾百年後,有個苗族土司起兵叛亂,朝廷派楊家將的後代來這裏,他們是楊應龍、楊應虎、楊應豹三兄弟。土司有巫婆幫助,楊家兄弟的兵開始也是打一仗敗一仗,被圍在這南華山上。那時他們隻剩下幾百人了,而土司還有三千人。但是楊家兄弟不知道怎麽找到了鳳凰麵具,戴上鳳凰麵具後也是力大無比,隻三個人就殺了土司三千人。天王廟你們去過吧,那裏麵的三個神就是楊家三兄弟。他們是這裏最高的神,比什麽佛祖、玉帝關王爺都大……"
祝童心裏一動,這樣的麵具他見過,小時候還玩過,老騙子就有一個,也是一半紅一半綠,看材料像是銅做的。
陳阿婆忽然不說了,摸上張牌,一推:"我贏了。"
伸著手向大家要籌碼,臉上的皺紋笑成花樣。
第十章 紅雲金頂
鳳凰城有件十分奇特的風景,這裏的狗大多是不叫的,也不懼怕人類。
下午從街上走過,不時能看到懶洋洋趴在石板路上的大狗或小狗,遊人經過時理也不理。
古城裏走不了汽車,連單車都很少,間或有輛黃包車行來,那些狗也隻是慢慢站起來,隻走動幾步就又臥下;似乎,它們生在鳳凰城,就是為了吃飽了休息。
陳阿婆也養有一條小黃狗,自從祝童他們住進來到現在,一直都臥在門後,隻吃飯時起來活動一會兒。
葉兒在打牌時時常摸它一下,到後來祝童也伸過手去,小黃狗依舊懶懶地躺著,沒一點陌生的感覺,享受著被梳理毛發的舒適。
"你們去休息吧,趕一天路了,好好泡泡腳。"陳阿婆贏了最後一盤後,心情舒暢,推開麻將去關門。冬季遊人稀少,這個家庭旅館裏,隻住了他們四位客人。
祝童回房間時,黃海正在呼呼大睡,嗡嗡的空調使房間裏的溫度比外麵高一截,就脫下衣服到衛生間衝澡,順便把師兄給的狗皮膏藥換上。
傷口恢複得不錯,感覺右臂也能正常活動,隻要不是太激烈的動作應該問題不大。
家庭旅館的衛生間很小,裏麵隻有淋浴,溫度也低。
祝童衝洗完出來時,正好碰到葉兒推門進來;他隻穿條短褲,眼鏡也沒帶,渾身散發著熱氣。
葉兒很不好意思地說一聲:"對不起,我來送這個。"把一些新買的洗浴用品放到桌子上,紅著臉跑出去了。
外麵,梅蘭亭咯咯笑著,與葉兒打趣幾聲,又對祝童說:"李醫生,我也想進去看看,可以嗎?"
祝童還沒說話,隔壁的門已經關上了。
黃海掀開被子坐起來,祝童問:"一直在裝睡?"
"哪裏睡得著?李醫生,你……沒想到你看起來文弱,其實滿健壯的。肩膀傷了?"黃海有些奇怪。
祝童身上的肌肉勻實飽滿,作為一個醫生來說,是不太正常。
"我喜歡運動,作為中醫師,還要練些軟氣功。針灸與推拿是很費氣力的,都是家傳的東西。"祝童裝模作樣地在肩膀上紮兩針,套上內衣,泡杯茶給黃海,"接著說你的事?我這點扭傷沒關係。"
黃海的注意力被成功地轉移了,點上支煙:"說到哪裏了?"
"你在這裏遇到另一個天使。"祝童提醒他。
"是朵花。"黃海眼睛裏泛出光彩。
"我們在張家界請了個導遊,黑黑的皮膚,眼睛很漂亮,一路上講解的也很詳細;但是,蕭蕭,就是葉兒的同學蕭心梅,她比較自私。看有別的導遊幫客人背行李,就要求我們的導遊背她的包。蕭蕭怕進山後東西太貴,買了好些東西,她平時不喜歡運動,還沒走多遠就累了。
"我們的導遊個子不高,很苗條的女孩子,叫朵花,很愛唱歌;她說自己隻是導遊,不是苦力。後來,還是我把蕭蕭的行李接過來。這樣一來,一路上都很別扭,後麵的不愉快就不可避免了。到晚上住宿時,因為停電的事,蕭蕭一直在指責朵花,說的話很難聽。朵花忍了一路,到這時終於爆發了。如果不是我和葉兒勸,兩個人非打起來不可。後來,朵花坐在門外哭,蕭蕭坐在房間哭。沒辦法,我隻有把導遊費付了,對朵花說明天一早我們就坐車下山到鳳凰去。
"朵花很不好意思,死活不要我的錢,說了好多,不過最後還是收下錢走了。我們到鳳凰城後,葉兒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她很喜歡這條沱江,還有這些吊腳樓;蕭蕭是不喜歡走路的,她喜歡在這裏泡吧。所以,後來我是一個人在這周圍旅遊。到鳳凰的第三天,我在酒吧認識幾個朋友,跟他們去一個山裏的苗寨,在寨門口,又看到了朵花。"
說到這裏,黃海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語序開始有些混亂。
"進寨子前要喝酒,還有對歌,有一群苗族妹子在門前。我平時不怎麽唱歌,那幾個朋友都唱首歌進去了,隻我一個人被留在外麵。是朵花在為難我,她一直在灌我喝酒,唱了一首又一首歌,她每唱一首就要讓我喝一碗酒。那天朵花穿的是苗裝,開始我沒認出她就是朵花。在張家界的朵花是黑黑的,穿的也是一般的衣服。但是讓我喝攔路酒的是個白淨漂亮的苗家妹子,頭上身上的銀飾閃著光,我根本就沒想到她就是朵花。
"我喝了十八碗酒後,才被允許進寨子;一同去的朋友們遊覽完山寨後到山下的小河劃船,早不知道走多遠了。朵花也帶著我上了隻小船,她拿根竹篙撐水,船上隻我們兩個人。李醫生,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風景,那是八月份,岸邊是青草和野花,水很清,朵花邊撐船邊唱歌,還一直對我笑,問我還記得她不。
"後來朵花才對我說,以前臉上染的顏色是怕別人對她起壞心;她喜歡自由的生活,喜歡到處趕場、遊玩,到張家界做野導遊是因為和媽媽吵架了。那一天我們說了很多,朵花撐著船在山裏轉著,時常會有江邊的苗人和她說話,不知不覺天就晚了。我就像做夢一樣,完全忘了還要回鳳凰,感覺和朵花在一起很輕鬆,完全沒有壓力。後來,我們在河邊架起篝火,朵花抓來幾條魚,我們一起吃烤魚喝酒,於是……後來……"
黃海忽然紅著臉不說話了,祝童能想象到當時的情形:夏天的夜晚,兩個異性青年在山裏露宿,還喝酒唱歌。就是他自己麵對朵花那樣的誘人野花,也是要忍不住采一采的。
過一會兒,黃海恢複正常後繼續道:"我第二天下午才回到鳳凰城,對葉兒說在山裏玩晚了。她沒說什麽,隻有些不高興,晚上一起吃了飯後,葉兒陪陳阿婆玩牌說話,蕭蕭拉我去外麵泡吧,我可不敢再亂跑,就先睡了。當時還是這個房間,半夜裏朵花忽然來了,她從窗口進來,我們……就這樣一連三天,我白天出去與朵花一起在山裏轉,半夜朵花再來。她知道葉兒是我女朋友,還說葉兒比她漂亮有教養,但是沒生氣和吃醋的樣子。一直到我們離開鳳凰那一天,她在遠處看著我們,我能看到朵花哭了。我們坐汽車到吉首趕火車,半路上有個老婆婆上來,坐到葉兒身邊,後來我才知道,那就是朵花的媽媽。"
"你們到過什麽特別的地方嗎?比如說山洞。"
"李醫生,山裏的景色才真是好呢。朵花帶我走過許多地方,她劃著船……是有個特別的地方,我們去過一個蝴蝶洞。"黃海邊說,臉上還是陶醉的樣子。
"那個山洞不是很大,前麵有水潭,有桃林,周圍都是山,隻一條水道進出。朵花帶我去的時候,滿洞都是蝴蝶,大小隻怕有幾萬隻呢。"
"蝴蝶洞。"祝童追問道,"你現在還記得去的路嗎?"
"不記得,走路是去不到的,要坐船。"
黃海說完了,祝童大致理清事情的脈絡。朵花的媽媽才是養蠱蟲的人,她為了自己的女兒出手暗算葉兒,卻不敢對黃海施放蠱蟲,對黃海這個準女婿應該也是看在眼裏,喜歡在心裏。
苗族男子多數個子不高,黃海生得高大健壯,比附近的青年體麵多了,確實是討人喜歡。
"如果不看背景讓你選擇,葉兒和朵花究竟更喜歡和哪個生活在一起?如果把各方麵綜合到一起,你的選擇又是什麽?"祝童冷靜地問,雖然有些殘酷,但是黃海如今必須選擇,這事關葉兒的生死。
"我自己也不知道,葉兒發病前我還以為能忘掉朵花,但是不行啊。現在我隻是恨自己,如果不是我太自私,她就不用受這樣的罪了。"
"人都是自私的。"祝童安慰著黃海,"誰都會犯錯誤,後悔也是沒用的。"
說是這樣說,祝童心裏想:如果沒有朵花媽媽的插手,黃海會更容易選擇。
黃海到底是警察,迷茫過後恢複正常,理智又一次占據上風:"李醫生,我的家庭是不會接納一個苗族女子為兒媳的。朵花雖然漂亮,但是她隻上到初中就沒再上學,在上海,她根本就找不到生存的空間。我們家不是很在意她能掙多少錢,在意的是別的,你知道的。在我來說,現在也很矛盾,朵花是很可愛的,如果沒任何附加條件,我還是喜歡和葉兒在一起,隻是,我有些害怕朵花的媽媽。"
"我隻是個醫生,關心的是病人的健康;對於蠱蟲不了解,但解鈴還須係鈴人,作為男人,"祝童直視著黃海,緩聲說,"如果朵花的媽媽以葉兒的生命為威脅,你會選擇娶朵花嗎?"
黃海低頭不語,祝童拍拍他的肩膀:"別著急,明天你先去見朵花,替我約個時間,我要見她媽媽一麵,最好後天。你就說我沒惡意,也無意打擾她的世界。睡覺吧,任何事情都有個解決的時候。"
房間裏的燈光熄滅,兩個人躺下各自想著心事。
祝童說的後天,是肩膀上的傷大致痊愈的時間;隻靠語言是不可能說服朵花的媽媽為葉兒解除蠱蟲的,如果黃海不娶朵花,唯一的辦法隻有比實力。
朵花的媽媽應該是個巫師,祝門弟子最不怕的就是與巫師比拚,驅邪是他們的本行。
清晨,祝童被奇怪的"嘭!嘭!嘭!"聲驚醒,起床推開窗看去,朦朧的江麵上散著水氣,一隻小船在來回地遊蕩,對麵有一群年輕的婦人在沱江邊的石板上捶洗衣服。
黃海還在熟睡,祝童看看窗口到江麵的距離,五米總是有的;想象著在深夜裏朵花無聲地上下,作為一個女孩子,那片癡心真真令人欷■。
葉兒也起來了,正在門廳裏與陳阿婆揀米,還一邊問著什麽,陳老板每天都起很早,他是要到南華山上晨練的。
"……如今放蠱養蠱的人少見,我年輕時還聽說過……"陳阿婆絮叨著,祝童聽幾句就明白,她不知道那個世界。看她的神情,對這片土地上的種種神秘早就如空氣般習慣,鬼怪巫蠱,對於他們世代居住在這裏的人來說,與蛇蟲並無多少區別。
吃過早飯,祝童與黃海結伴,對葉兒說是到周圍看看有什麽線索。
葉兒有些懷疑地看著兩人,說是來為自己治病,怎麽會兩個大男人自己去跑?梅蘭亭早晨與陳老伯一同上南華山去,現在還沒回來,祝童囑咐葉兒等梅小姐,拉起黃海走出客棧,穿小巷,上到虹橋上。
黃海租車進山找朵花,而祝童,優哉遊哉地向天王廟走去。
也是這個清晨,鳳凰城西南百裏外的梵淨山紅雲金頂,竹道士與馬夜臨崖而立,觀雲海望旭日東升,宛若神仙中人。
佛教名山梵淨山有眾多寺院,雖多已倒塌荒廢,但紅雲金頂是虔誠的佛家信徒向往的所在。
紅雲金頂常年雲霧繚繞,紫氣升騰,此時剛好日破雲霞,光芒到處,金頂瞬間金黃一片。
在這總共隻有數十平方米的巔峰上,卻有兩座古寺:左邊有 釋 迦 殿 ,供著 佛 祖 釋 迦 牟 尼 佛 ;右邊是 彌 勒 殿 ,供著彌 勒 佛 。隔開兩殿的是金刀峽,位於金頂正中,深百米,最狹窄處不足三尺。峽為上下三座飛橋相連,峰頂處為最著名的"天仙橋"。
拜過 釋 迦 ,再拜 彌 勒 ,是善男信女的心願。如今是寒冷的冬季,金頂上隻他們兩人,但都不是為拜佛而來,立在天仙橋上憑欄觀金頂雲海。
幽深的峽穀中鍾聲敲響,山下轉過三位高僧,皆披紅色法衣。
中間一個膚色紅潤神閑氣定,步履沉穩手握佛珠,看不出多少年紀;步上紅雲金頂後,一雙明澈的眼睛與竹道士對在一起。
"索 翁 達 活 佛 安好,竹道士貿然來訪,打擾活佛清淨了。"竹道士首先開口,俊俏的臉上閃過絲驚訝。
" 阿 彌 陀 佛 ,竹道士客氣了,金頂之上方寸之地,索翁達到這裏才見到道宗第一人真容,是我失禮。"索翁達活佛雖然不動聲色,心裏的震驚隻怕還在竹道士之上,以他的修為竟到近前才覺察到金頂上的兩個人,是十分罕見的情形。
索 翁 達 活 佛 出 自 衛 藏 布 天 寺 ,據 說 二 百年 前 為金 佛 爭 得一 品 榮 耀 的 寧 巴 固 活 佛的 四 轉 金 身 ;三 十 年 前 ,十 九 歲 的 索 翁 達就 修 成幻 身 七 印的 第 五 印 ,被 譽 為 密 修 第 一 人。
三十年過去了, 索 翁 達 活 佛 甚 少出 手 , 誰 也 不知 他 如 今 的 修 為 有 多 高 。
"不知活佛到此是參拜 釋 迦 殿 呢 還是 彌 勒 殿 呢? " 這 次 是 國畫大師馬夜開口了,他問的這句話大有玄機。
紅雲金頂上的兩座寺廟雖然不大,代表著 佛 教 密 、 禪 兩 派 ,索 翁 達 活 佛 原來怎麽想不知道,如今卻是怎麽回答也不討好。
索 翁 達 活 佛 本 是 密 宗 弟 子 , 自應 該 先 拜 釋迦 殿 , 但 是 他 如今 是 與 禪 宗 的一 品 金 佛 合 作 , 照理 應 該 先 拜彌 勒殿 。
" 諸 佛 皆 空 明 , 隻要 誠 心 , 先 拜 哪 個都 是 一 樣的 。 我 佛 心 胸 , 豈 是 凡 夫 俗 子 能 測 度?道長此問就落於俗物了。"索翁達 活 佛 也不簡單,回答得滴水不漏。
馬夜卻搖頭道:" 活 佛 錯 了 , 一 , 我 乃 俗 人 馬 夜 馬 千 裏 , 稱 不 上 道 長 ;二來, 釋 迦 與 彌勒 雖 都 稱 佛 , 在 這 裏 卻 有 個 說 道 。 瞧 這 金 刀 峽,據說:是 因 釋 迦 佛 和 彌 勒 佛 爭 著 要 在 這塊 金 頂 修 道 , 後 來 起 爭 執 , 直 鬧到 雲 霄 寶 殿 之 上 ; 玉 皇 大 帝 公 平 裁 決 , 以 金 刀 劈 破紅 雲 金 頂 而 名 。 他 們 不 為 爭 這 炷 香火 , 如何 被 後 人 此 說 ? "
馬夜是在使壞,以 民 間 傳 說 暗 自 把 道 宗 身 份 抬 高 了一 大 截 , 還 在 諷 刺 佛 教 禪 宗 與 密 宗 之 間 的 矛 盾 , 目 的 是 打破 活 佛 的 佛 心 清 淨 。
他知道,如今的紅雲金頂之上雖然光芒四射,卻凶險萬分。竹道士與馬夜到此是為攔阻索翁達 活 佛 到 鳳 凰 城 的 道路,雙方隨時有動手的可能。
一品金佛與二品道宗之間固然平時和氣,但竹道士既然出現在這裏,就證明道宗很清楚金佛要借四品紅火之手對付七品祝門;這是個表態,意思是道宗已經插手到這場紛爭之中了。
索翁達活佛放眼雲海,赫赫三呼,激得雲霞翻滾:"佛門宗信不講尊卑,索翁達以此祥雲禮佛,普天之下,佛光普照。隻是竹導師到此確是意外,也是為禮佛?"
果然,紅雲金頂周圍的雲霧聚攏到兩殿周圍,陽光射進去,端得神聖。
"江湖一脈剛有些起色,八派理當互相扶持;小道士希望活佛本著寬宏慈悲心腸,不要去■鳳凰城那潭渾水。"竹道士麵含純真微笑,溫文開聲直達要機。
誰麵對竹道士,都會以為他是個黃口小道士,但索翁達活佛從看到竹道士的第一眼,就被他身上的風采吸引;以索翁達活佛的高明眼力,怎會被竹道士的皮相欺騙?他吃驚的是:竹道士的修為已由繁入簡,完全不是外界傳說的那個風流道士模樣。
但如今情形容不得他多想,竹道士既然出現在紅雲金頂,就說明他東來的事情已不是秘密。索翁達活佛三個月前到梵淨山清修,每天在紅雲金頂麵雲海旭日體察天機;索翁達修煉的密印輪法,是挑戰身體極限的苦修術,他的幻身印法在麵臨絕境和高明的對手時,於生死之間才能悟到上進的階梯。
十幾年來,索翁達活佛為尋找能擊敗自己的對手走遍藏南藏北,曾遠赴雪山以外遊學,也在大雪山之巔閉關苦修。
此次東來,雖然是為履行布天寺與金佛寺的約定,更為尋找高明的對手引證自己的輪法,不管是道宗高人竹道士,或祝門神秘的前輩,索翁達活佛都渴望一會。
對手在前,索翁達活佛密目念聲佛,拋開身前的雜念,麵向竹道士道:"有竹道士出麵,索翁達鳳凰之行就此止步,如何?"
"活佛真真菩薩心腸,小道士謝過了。"竹道士在天仙橋上恭身禮拜,虔誠至極,起身時卻見索翁達活佛也在合手為禮。
"不敢當竹道士大禮,索翁達雖然答應不去鳳凰城,卻有不情之請請道兄成全。索翁達自三十年前於鷹雲雪山參悟幻身印法後,曾遠赴西域、印度、尼金各處,隻在尋找可印證的法鏡;也許是索翁達修行不夠,竟沒遇到痛快的對手。此番東來前已久聞竹道士精研太極陣法,今日一會,還請道兄成全小僧一片冰心。"
索翁達活佛說完,鄭重法衣躬身下拜,後滿懷期盼地看著竹道士。
馬夜心中叫苦,如果索翁達活佛是個勢力之徒,也許會更好;但是現在人家先是痛快地答應不替一品金佛出麵,後要求竹道士做他的印證法鏡,態度坦誠毫無做作虛偽樣子,竹道士如果答應他的要求,隻氣勢上就吃了大虧。
道宗心法講究後發製人,其根本還是要在招式中考量對手的心性;對手越邪惡,遇到的反擊就越強烈。但遇到索翁達這樣以武求道的對手,勢必激發不起竹道士的鬥誌,也發揮不出太極陣法驅邪扶正的真髓。
竹道士紅唇輕展赫然一笑,從腰間抽出尺半竹刀:"既然活佛大方,小道士再推脫就是虛偽了,請賜教。"
尺半竹刀翠綠晶瑩,在紅雲金頂的朝霞中前後三晃,水樣的青輝波紋緩緩由刀鋒流淌開去,周圍的風景隱約晃動飄搖。
"小道士是最沒出息的了,自小喜歡山水的隨意,如今隻有八招半山水刀法還能上得席麵。這是第一式:水天一色。請活佛指點。"竹道士說完,尺半竹刀正好環轉一圈,青輝波紋揮灑至半空,把整個紅雲金頂攏在水天一色中。
竹道士一改以往習慣先發製人,索翁達活佛袍袖舒張,左手如輪,右手如鼓,喝出:"我心如金剛,不棄諸欲塵。■、嘛、呢、叭、咪、■!"
馬夜與索翁達活佛的兩個弟子在竹道士出刀時,已經抵禦不住紅雲金頂上的青輝波紋,各自退守一旁。
索翁達活佛六字箴言一出,如巨石天外來,重重砸進青輝波紋之中。
馬夜也被箴言震蕩,等心神安穩一些睜眼看時,大驚:紅雲金頂上已經找不到索翁達活佛的身影。
"第二式,行雲流水。"竹道士揮舞尺半竹刀,斜斜向上劈掛。
紅雲金頂上雲霞翻滾,青輝波紋聚攏在尺半竹刀頂尖,凝出片清涼光盾。
馬夜這才看到,索翁達活佛的半個身軀被激蕩的雲霞籠罩,如天神樣淩空飛來。
喝一聲"菩提",活佛右手做蓮花印,輕靈擊出。
第十一章 象無形
鳳凰城的天王廟距離虹橋不遠,順一百零四級石階登山坡步入廟門,入眼是座稍顯失落的院落。
天王廟依山而建,迎門是正殿,南北各一側殿,歲月浸染,牆壁門窗都已斑駁失色,但細節處尚能看出它以往的風采。
大殿內香煙繚繞,誦經聲陣陣悠揚,幾個收拾得幹淨利索的假和尚在各處忙活著,掃地彈塵,擦拭精美的窗欞木雕;兩個小和尚在院子裏互相擊打,明顯在練習初級的蓬麻功。
一群早到的香客在大殿裏燒過香後,又去偏殿孝敬,衣著樸素背著包裹,看得出是附近的農人。
祝童登進大殿,迎麵是三尊威武神像,一白麵文官,左右一紅麵、一黑麵,皆戎裝怒視眾生,絲毫也看不到任何佛家神■的影子。
二師兄請來扮假和尚的胖子坐在殿角,身前舊木桌,下有火盆,正翻看一卷經書;殿內的誦經聲從他身後穿來,原來是架錄音機在念佛。
"師叔來了。"小和尚成風從外麵跑進來,笑嘻嘻地扯著祝童的衣角,"剛聽說來條大魚,誰知道是您,這麽早?師父去山上練功還沒回來呢。"
"你個機靈鬼,帶我轉轉你們的道場,叫人去請你師父回來,就說有生意上門了。"祝童拍拍成風的光頭,小和尚乖巧地應一聲,叫在麵前對打的兩個去找師父,才回頭笑道:"左右不過幾間,沒什麽轉的。現在還不是時候,沒什麽大生意,春節前後要忙一陣,真正做生意要到四月以後。師叔,別看這地方小,去年就賺了幾十萬呢,實在是風水寶地。哼,以前那幫假和尚太小氣,賺錢也不舍得修整一下門麵,我們接過來後好生費力呢。師父說,去年賺的錢都投到前後的休整上了,今年做的才是賺錢的生意。"
在兩個師兄的四個弟子中,成風是祝童最喜歡的一個了,人機靈生得也齊整,眼睛裏什麽時候都是快活的神采,身上流溢蓬勃向上的氣息,口角伶俐更是閑不住的,看到個狗打架也有得說。誰能想到,十年前,二師兄剛收留他時,六歲的成風渾身是傷隻剩半口氣了,躺在廣州街頭五天都沒人過問。
整個天王廟真的不大,一圈轉完,二師兄正好回來,遠遠地就對成風道:"你師叔要的狗買來沒?"
成風答道:"在後院拴著,現在就開始嗎?還沒吃早飯呢。"
祝童笑著拍他一下:"你去吃飯,今天的膏藥不用你打下手。一會隻管招呼前麵的生意,我和你師父親自來。"
成風歡呼一聲,跑進側殿去了。祝童理解他的感受,製作狗皮膏藥對於每個學藝階段的祝門弟子都是件痛苦的事情。
天王廟後院一間密閉的房間裏,門窗的縫隙都被棉布和窗簾堵塞,小桌上點著支粗大的蠟燭,爍爍的火苗除了用來照明,還是熱源;蠟燭上架一銅盤,裏麵是暗紅的液體輕微滾動著,散出難聞的氣息,那是狗血、麝香、朱砂與黃酒的混合物,老騙子說那是符汁。
兩隻半大的母狗已經被水悶死,皮剛剝下,祝童與祝雲都赤身裸體,每人把一張散發著臭氣的狗皮,以細毛筆沾在符汁上麵先畫個圓,再用心寫上三鬼一犬符咒。
寫著完後,才能用小刀劃下來,在符咒上塗抹一層薄薄的蛋清後,放到火盆上的架子上翻烤。
看很簡單的工作,卻使兩兄弟渾身是汗,不是熱,他們每寫完一個後都要打坐運功休息一會;寫符不是簡單地寫,耗費的心力與精神是巨大的。
一般來說,每張狗皮能做大小九張狗皮膏藥,最靈驗的一張,還是狗頭那塊,要最後才能做。
時間已是午後,兩人都把隻剩一塊狗頭皮鋪好,卻都遲疑著不能下手寫符。
老騙子說過,狗頭與人頭一樣,都是精華所在;前麵八張可以說是練手,到第九次,心法與手法熟練了,體力卻最虛弱,要好好休養一下。
祝童先開始寫,到"犬"字符畫完,臉色虛白拋下細筆,捏住根銀針在指尖刺出點血珠。
"師兄,我想在這裏加一點。"祝童把手指按向犬字頭,描繪出點犬牙形狀,才滿意地拍拍手,把狗皮拿到火盆上慢慢烘烤。
"我前幾天用過這個符咒,是個小姑娘在這裏點上幾點,才震伏住蘇小姐身體裏的蠱蟲。比起那三個鬼字符,你不覺得這個犬字太虛弱了嗎?"
祝雲一直是嚴格按照師父教的做,從沒想過變通;對祝童不以為然地哼一聲,凝神把自己的狗頭描繪好。
"師父師叔,前麵有事,漏勺子了,你們出來快出來。"成風在敲門,祝童與祝雲同時從蓬麻境界醒來。
做完狗皮膏藥後,照例是要練功休整,卻不知這外麵是什麽時間了。
祝童打開門,成風捏著鼻子走進來,嘟囔著說:"師父,剛才來個有錢的主,胖子和導遊見錢眼開,要賣給人家九千九的玉蟾蜍,結果……"
祝雲邊聽,邊利索地套上成風手裏的袈裟,以濃重的熏香掩飾一下滿身惡臭就向外走。
祝童走到另一間房,打水仔細洗刷著身上每一處肌膚;一瓶高級浴液用完,才感覺稍好些,穿上衣服到前麵看熱鬧。
前麵的爭吵聲更大了。這樣的事是經常發生的,師兄的生意分兩部分,在旅遊區的幾個廟都是與導遊聯手,名義上是為人解憂,實際是危言聳聽以神佛的名義敲詐遊客。那些小金佛、玉蟾蜍、銅牌什麽的辟邪之物,其實不值幾個錢。
天王廟大堂上,一個年輕人指著胖和尚的鼻子痛罵;殿門處,另一個年輕人陪著位氣度沉靜的中年人注視著裏麵,他身邊還有個年輕的女子,簡單一襲米色風衣且毫無鉛華修飾,偏偏又顯得極富雅致韻味。
相比之下,與祝雲一起勸架的導遊就成粗脂野粉了。
祝童不用問就知道事情的經過,胖和尚到底江湖經驗少,還不會察言觀色看人下菜,一定說到對方的忌諱之事,卻不知道回轉之術。祝童看衝突有升級的可能,走到中年人身邊。
"進廟燒香圖的是心安,拜神為的是前程;不信神總要信人吧?這位先生,可否讓您的朋友別那麽大火氣,咱們借一步說話?"
"你是?"中年人製止住身邊青年人的阻攔,與祝童對視片刻。
"過路人,對卦數略有研究,想為先生起一卦。先送上一句:以您的身份,這個時候不該出現在這裏。"
"有點意思,請。"中年人舉步與祝童走向偏殿,大殿裏的爭吵還沒停止。
中年人非富則貴,這從他身上的裁剪合適的衣著,一般人都能看出來;但以祝童混跡江湖名利場的經驗,看出的更多:中年人身上有儒雅的書卷氣,兩眼精氣完足,站立的姿態表明,他至少有過一段軍旅生涯。
他身邊的女子應該不是旁人想象中的情婦之類,明顯的,她是個受過良好訓練的秘書。而兩個年輕人,爭吵的那個應該是中年人的親屬或晚輩,身邊這個,一定是負責他安全的。
祝童判斷出,這是位級別不低的官員。現在年底將近,官員們是最忙的時候,要麵臨各種會議檢查評比考察,確實不適宜出現在鳳凰城天王廟這樣的地方。
"先生說個字。"祝童在偏殿前停步。
中年人沉吟一下,說道:"象。"
"先生在取巧,看來在考校我,你太小心了。"祝童笑了,他順著中年人的眼光,正看到一副牛象對飲的木雕。
"卦數雖小道,隻講緣法,卻不看您本心,說出來就算數的。就如您,很多時候說的話都非本心所想,有時候一句話說不對,也許就惹人口角,或者禍事。大象無形,先生不是常人。"
祝童說完這段開場白,中年人才鬆弛下一些,笑問:"對不起,原來遇到高人了,我換個字。"
"不用。"祝童搖頭,指一下牛象對飲圖,"象牛兩獸相遇的機會不多,對飲的場景隻在南方才有。水可載舟,此刻的水可當為民講,也可為財講;而象牛飲水落到您這裏,就是兩強相爭之兆。容我放肆,刀俎之間是沒有仁義可講的,先生在此時此刻說出'象'字,就能看出兩點:一,有人在與先生為敵,且那人來自北方。二,先生要南下了。"
"你有什麽建議嗎?"中年人安靜一會,又問,似乎在消化祝童的話。
"算卦人不提建議的。"祝童又笑,"先生想過沒有,人生不隻一條路。您的性情當是綿裏針,如象類,而牛這東西,發起野來不顧一切,是要命的粗魯;在積蓄起足夠的力量前,您最好的做法是躲避。"
"你到底是什麽人?"中年人眯起眼睛,閃出絲淩厲的光芒。
"我是個中醫師。您應該知道,學中醫的都要學點易數命理。"祝童麵對這樣的眼光,心裏竟有些慌亂,卻更確定自己對中年人身份的判斷。
"貴姓。"中年人伸出手。
祝童隻有與他握在一起:"免貴姓李。"
"我姓王,李醫生,對我這個姓有什麽批講?"
"出頭即為主,藏拙當成玉。這是個很俗套的解字法,卻很適合先生如今的狀況。現在已經沒有王了,法律是王。您不想藏拙,渴望掙脫束縛,但是不出頭怎能做自己的主?"祝童隨師父行走江湖多年,算卦這樣的本事是童子功,自小學來的。
"新鮮!"中年人邁兩步,仔細看著牛象對飲圖,轉身又問,"南下與出頭也要有個方向吧?李醫生再費心指點一下。"
祝童輕鬆下來:"鳳凰城屬西南,先生來到這裏是散心,但在這小廟裏還惹出口角,此為犯衝之兆,西南方向是不適合您的。如果要找個多水的地方,南方到處都是水,如果以水脈來解您的行止,民多財富的還是東南方向;鳳凰城山清水秀,養人卻不留人,先生要孔雀東南飛了。"
中年人展顏一笑,又對祝童的醫生身份感興趣了,伸出手:"請李醫生把脈,我最近睡眠不好。"
祝童搖頭道:"先生沒病,也沒失眠,隻是左腿有些軟了,那是年輕時扭傷筋骨落下的,沒藥可治的。不過我有貼狗皮膏藥,如果疼得厲害,可以試一下。"他的步伐間早顯示出症狀,祝童知道,中年人身邊的醫生治不好的病,一定是頑疾,自己肯定也治不了。
"我該付你多少錢?"中年人接過祝童遞過去的尚發軟的狗皮膏藥,神情輕鬆不少,忽然問起價錢。
這樣的小錢,祝童是不稀罕的,伸出一根手指:"一分,如果有的話。"
"一分錢,真是不好找,算我欠你了。李醫生如此年輕就有這般見識,早晚要一飛衝天,我們還會見麵的,我相信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中年人回身對年輕女子看一眼。
爭執結束了,一行四個豪客當真賣下那個九千九百九十九元的玉蟾蜍,臨離開天王廟時,中年人似乎想對祝童說什麽,卻終究隻點點頭。
祝雲邊數錢邊問祝童:"你來錢到快,這樣的買賣我一年也做不了幾宗。幹脆你來幫我吧?"
"親兄弟明算賬,你雇得起我嗎?"
"我是雇不起你這個花花公子。"逍雲莊主一會兒還要分給導遊不少,想想祝童平時過的生活、作派,馬上打消這個念頭;自言自語道:"他們究竟是什麽來曆?"
"師兄,你做的不是過路生意,今後不能太貪心,還要定個合適的價錢,出門人會迷惑一時,但是總有明白過來的時候。辟邪的東西超過一千元就要小心看主顧,過分很容易惹來災禍的。"
師兄弟兩個說著話,天快黑了,梅蘭亭打電話問他們一天跑哪裏去了,還問葉兒怎麽辦。
黃海不回來祝童是不能回去的,他正有些不耐煩,黃海終於回來了。
虹橋上,滿腿泥漿的黃海一臉苦惱的興奮,看到祝童過來拉起他就跑。
"掉河裏了?別著急,還有時間。"
"你太幹淨了。"黃海看看天色才穩下心,馬上就發現了祝童的破綻。
"你掉河裏,我可沒有。"祝童躲過黃海,他企圖把身上的泥漿擦在祝童幹淨的褲子上。
鳳凰雖繁華,買衣物的商店卻沒幾家像樣的,祝童帶的備用衣服隻兩套,這條不起眼的褲子就要一千多,苦孩子出身的小騙子,最討厭糟蹋東西了。
"朵花明天帶我們去找她媽媽,不過……"
"不過什麽?她跟你來鳳凰了?"
黃海點點頭,祝童想到小導遊晚上八成要去找黃海,苦笑著:"還是我當壞人好了,一會兒再開個房間。晚上記得鎖好門,動靜小點。"
"謝謝了,李醫生真是個好人。"黃海感激地拉著祝童的手,"你這樣的朋友不多。"
"是不多,過兩天你就知道我多夠朋友了。"小騙子心裏想。
一進客棧,陳老伯養的黃狗最先跳起來,繞過祝童奪路而逃,讓小騙子好不尷尬。
葉兒在寫"靈"字,房間裏到處都是被寫廢的報紙,她已經累得臉色發白,看到兩個人進來,做出副生氣的樣子。
祝童連忙製止道:"蘇小姐,這個字可不能多寫,會要命的。"
梅蘭亭捂著鼻子,皺起眉頭:"你們倆跑哪裏去了?呸!呸!都不能要了;一個掉河裏了,髒兮兮的;那個更過分,渾身臭氣,李醫生,你去苗家廁所旅遊了?"
在外麵還沒什麽,一到密閉的房間裏,還開著暖暖的空調;祝童身上的味道雖然洗了又洗,一兩天內還是掉不了的,此時蒸發出來又無處消散,房間裏漸漸渾濁起惡臭,連葉兒也皺著眉頭,露出厭惡的神色。
"山裏草藥多,我抽空製了貼膏藥,一會兒給你貼上。"
葉兒大叫一聲:"不要。"避開祝童拿出的狗皮膏藥。那味道太難聞了。
"貼上這膏藥就能好嗎?"梅蘭亭忍著臭氣,接過膏藥聞聞,"我寧願去死。"
"梅小姐替蘇小姐治吧;我走好了,今天自己住一間房。"祝童也有些生氣,拿出銀針放在桌上;臨出門時看三個人都沒叫住他的意思,搖搖頭,看來自己身上的味道實在有巨大的殺傷力。
有這個借口,祝童在三樓又開間房,就在黃海那間房的上麵。
半夜,堂屋的牌局結束了,梅蘭亭在外麵叫門:"李醫生,能說幾句話嗎?"
祝童披上外衣打開門,笑著問:"梅小姐半夜來訪,不怕人說閑話?不怕我身上的味道?"
房間的窗戶大開,祝童半個晚上又洗了多次,在高級香波的作用下,身上好一些,屋子的味道勉強在能忍受的範圍內。
"江湖兒女,最不怕的就是閑話;葉兒去黃海房間了,我想請教祝師兄:事情有眉目了嗎?"梅蘭亭披件衝鋒衣,坐在床上後就露出裏麵的緊身內衣,胸前雙峰高聳。
祝童移開視線:"沒什麽,隻能說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事情是因黃海而起,他在這裏招惹到麻煩了,蘇小姐是受害者。"
梅蘭亭聽祝童把事情的經過說完,悠悠一歎:"沒想到是這樣,哎!祝師兄,你有機會了,葉兒其實對黃海的感覺也很矛盾,她很多時候都把他當成哥哥。我能看出來,她對你的感覺很微妙。"
"所以你昨天在桌子下麵搗亂。"祝童彈一下自己的額頭,"我是什麽人你知道,與蘇小姐之間沒可能的。"
"我是幫你呢。"梅蘭亭臉色微微發紅,"你也喜歡葉兒,反正你要回上海,考慮一下,其實很多事都是有可能的。"
"梅小姐,你怎麽知道我要回上海?"祝童敏感的意識到,麵前這個少女不那麽簡單,她似乎知道很多。
"祝師兄,恕我多嘴,馬夜是我的爺爺,也是我師父。"梅蘭亭直視著祝童,神色鄭重,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六品梅苑關我什麽事?"祝童奇怪地問,他自以為是個江湖小角色,除了騙術,基本上沒什麽本事。
"竹道士就是爸爸請來幫助你們祝門的,明天或者後天,金佛的人就會找上你們。竹道士會站在你們這邊,六品梅苑也會站在你們這邊。"梅蘭亭說完,才伸出手指點點祝童,"竹道士幫你的目的隻有一個,保持江湖八派的道統。我們幫你是因為,我父親需要你的幫助。"
祝童沉吟著沒說話,他對於竹道士的感覺不錯,卻不想牽扯進江湖紛爭之中。
"無虛和尚加上雪狂僧,還有十八羅漢僧,你們師兄弟也許能應付過去;但是還有更厲害的,來自衛藏布天寺的索翁達活佛,他得自寧巴固宗師冥傳的幻身七印,連竹道士都沒把握接下來。爺爺與竹道士沒去看雪景,他們是去阻攔索翁達來鳳凰城。"
梅蘭亭神情有些消沉,停一停才說:"我接到爺爺的消息,竹道士受傷了,他與索翁達活佛在紅雲金頂較量,沒分出勝負。爺爺要送竹道士回江南,索翁達活佛也回藏區了。祝師兄,爺爺的脾氣我知道,竹道士一定吃虧了,不然也不會要爺爺送回去。"
梅蘭亭說完,祝童的頭馬上大一號;索翁達活佛與竹道士,兩個都是不常出手的高人,竟是勝負不分之勢。
竹道士的受傷,使事情複雜化了;不管祝童與七品祝門願不願意,他們已經欠竹道士乃至二品道宗與六品梅苑一個大大的人情,與金佛的關係也變得微妙了。
無虛和尚也大大的有名,是一品金佛最高道場金佛寺的羅漢院主持;雪狂僧祝童沒聽說過,不過應該是個厲害家夥。
江湖上的大多數人還摸不清楚祝童師兄弟真正的本事,但祝童自己明白,別說十八羅漢僧,隻一個無虛和尚與大火輪聯手找來,不用問,勝負已經確定了。
況且,和尚們有充足的理由,逍雲莊主的很多作為,都可以說是對一品金佛的挑釁。
由梅蘭亭出麵與祝童挑明這一切,無論是竹道士或馬夜,都已經是考慮得很周到了;這點祝童明白,他不明白的是,馬夜要自己做什麽?梅蘭亭的父親應該就是馬夜的兒子,他會需要自己幫什麽忙?
葉兒在叫梅蘭亭,對於祝童的追問,梅蘭亭卻推說過後再說,她站起來輕聲道:"我今天對你說這些話,是要提醒你,明天你跟黃海去山裏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蘇小姐的病能治好是最好的,如果有困難也別勉強。"
梅蘭亭走了,祝童想著她最後的話,竟有讓自己不管葉兒死活的意思。
謀定而動,這是老騙子一直強調的;祝童如今還看不明白隱藏在雲霧裏的東西,他在想另一個念頭:走著看,江湖道行不通,還有警察呢;大不了與他們扯破臉,七品祝門退出江湖八派。
很簡單,隻要撥一個電話報警,一切都變了。
老騙子從來就沒教導弟子們遵守江湖道,他隻要求弟子們盡量遵守本門的規矩,是盡量而不是必須。老騙子說:騙子沒有必須遵守的規矩。
第二卷、雪蝶 十二、蝶舞
隔江傳來的酒吧音樂停止了,鳳凰城浸入深沉的夢境。
江風順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夜深人靜的時候,頭腦最清醒。
祝童以前對江湖八派之間的關係沒有關心過,現在靜下來想一想,就發現個奇怪的現象。
江湖八派似乎在分裂之中,道宗與梅苑不用問已經是站在一起了,也許還有八品蘭花,如今祝門也被拉進其中。
一品金佛在背後支持著四品紅火,想來五品清洋也在他們那邊;究竟是為什麽呢?祝童可想不明白,似乎唯一置身事外的隻有神秘的三品藍石。
外麵有動靜,祝童探頭看下去,正看到黃海房間窗戶被輕輕關上,一艘小船正在離去。
不知從何時起,沱江上飛舞著白色精靈,雪花在午夜悄然降臨鳳凰城。
祝童有些後悔,沒提前在黃海房間裏按裝竊聽器,如今隻能意想下麵的香豔場景。
在下麵另一間客房裏,兩個女孩子也沒睡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梅蘭亭似乎覺察到隔壁的動靜,擁被坐起來又躺下。
“幹嗎呢?”葉兒在另一張床上看書,是從祝童那裏借來的醫術。
“沒什麽?葉兒,你知道李醫生喜歡你嗎?”
“為什麽問這個?我知道了,你喜歡他。”
“別鬧,你想啊,一個男人放棄休假來陪你看病,很能說明問題。”
“梅姐,別亂猜呀,李醫生是個好人,他是對我的病好奇呢。”
“好人?別以為你們桌子下的動作我不知道。”梅蘭亭刺激著她,對這個女孩的天真感覺好笑,葉兒如果知道祝童的真正身份是如今最有名的江湖騙子,不知會是什麽表情。
聽到梅蘭亭這麽說,葉兒叫一聲,把書扣在臉上;半晌才輕聲哼唧著:“人家隻和黃海談過朋友,都準備結婚了。梅姐,你別笑我啊,我很困惑,黃海——似乎有問題?”
難道她也覺察到了?梅蘭亭好奇的問:“什麽問題?”
“他——黃海他好象那方麵不成呢,我也不敢問,是蕭蕭說,我們談這麽多年還沒——那個,是不正常的。”
葉兒說著自己先不好意思,躲進被窩裏;梅蘭亭按滅燈,蒙著被子笑的花枝亂顫。
這家民居的隔音並不好,隔壁隱約傳來的聲響,葉兒覺察不到,她可能聽明白個大概。
一夜間,鳳凰變了顏色,紛揚的雪花在占領了屋頂、樹梢,石板街上濕漉漉的。
祝童一早就被黃海叫醒,沒見兩位小姐的麵趕到虹橋。
一個苗家裝扮的少女站在輛的士前,水般蕩漾的眼波,烏黑的頭發,白嫩的脖頸,輕盈的身材,豔麗與清純和諧的裝飾著她,真是鄉村小美人。
祝童感歎:麵對這樣的山花,就是自己也一樣要把持不住。
今天,輪到黃海被丟到鳳凰城閑逛了,朵花的媽媽隻見祝童一個人。
雪還在下,遠處的山隻能看到白色的影子,好在路上沒結冰,汽車開出鳳凰城,順山間公路盤旋著。
朵花還是有些拘謹,她坐在前排,間或回頭說一兩句,是為做給司機看。
兩個小時後,苗寨到了;朵花讓司機進寨子等,帶著祝童走向後山。
山下小河邊,朵花解開一條小船,掂起竹篙細聲細氣道:“大哥請上船。”
雪裏青山,蒼巒被霜,間或有鳥兒清脆的叫聲,在這寧靜的山水間空靈的流動。
湘西的水是不結冰的,雪花落在河中,輕巧的融進去。
朵花在船頭撐著竹篙,小船滑翔在小河上駛向更深的山裏。
這裏沒有汙染,淺處的河水清澈見底,水深處則通碧如玉。兩岸多是緩坡,時而會經過一片峽穀。
在祝童的引導下,朵花漸漸與他熟悉起來,邊撐著船邊說著自己與黃海的事情,有時高興有時擔心,卻沒多少煩惱。
“你真的喜歡黃海嗎?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愛我更多。”朵花輕快的哼起山歌。
“隻要他能經常來看我就好了,但是,我還是有點擔心啊。媽媽說明年我才能去上海和海哥在一起,他如果忘了我怎麽辦?”
“黃海不會忘了你的,他也說喜歡你多一些。”
“你真好,海哥說的沒錯;李——大哥,我能叫你大哥嗎?”
“好啊,我正好沒妹妹,你就做我的妹妹好了。”祝童也喜歡上這個小女孩了,她就象周圍的風景一樣單純而美好,不由得人不心醉。
“真得嗎?我從小就想有個哥哥,媽媽說,就是有也是弟弟呢。”朵花歪著腦袋憂傷的說。
祝童“噗嗤”一聲笑了,朵花奇怪的看著他,一會兒就開始唱起快樂的山歌;漸漸就雙頰緋紅,眼裏似乎也能滴出水來。
雪時大時下,祝童卻越來越高興不起來,他的心思沒全在小船上,一路上總有心神不定的感覺,似乎有人在窺視自己,這個感覺越來越強烈。
中午,小船進入一道支流,慢下來,終於停在一塊巨石旁;祝童跳下船,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寒風被阻擋在峽穀外,兩邊山峰高聳,隻留一小片天空,夾峙兩旁的是濃密的古樹和藤蔓,不時會從頭頂滴下淅瀝的泉水,雪花落到半空就變成蒙蒙細雨,確是片世外桃園。
“大哥,你能答應朵花個要求嗎?”朵花栓好船,遲疑著不肯帶路了。
“你都叫大哥了,我也不是壞人,有什麽話說嗎。”
“媽媽脾氣不好,她年輕時被人騙了,因為有了我就一直住在這裏,你別和她一樣,別傷害她。”
“朵花,我沒有惡意,隻想治好蘇小姐的病。你媽媽真愛你的話,應該明白的一個道理,誰都有父母。”祝童轉過巨石,迎麵一個山洞。
“謝謝大哥,媽媽其實很好的。你可以叫她蝶姨。”朵花露出純真的微笑,帶頭走進山洞。
幾條藤蔓懸垂,就是天然的門簾,山洞一人來高,裏麵黑黝黝的。
祝童跟隨朵花走進去十多步後轉過兩道彎,眼前豁然明亮;祝童驚異的停下腳步,懷疑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夢境了。
山洞內是所百十平方的大廳,半是石地,後麵的一半是麵深潭,一縷光拄從上麵照下來;洞壁上射出的一線泉水落進潭中,激出的水花在光影間漾成彩虹。
使祝童吃驚的是飛舞在水潭上的蝴蝶,大大小小的蝴蝶一團團數不清有幾千隻,卻都是鮮活而真實的;蝴蝶或大如巴掌,或小如棋子,有些蝴蝶附著在洞壁上,鉤足連須,首尾相銜,一串串垂掛至水麵。
繽紛的蝶影融化進彩虹,光之中,五彩煥然,絢麗粲然。
山洞中漂浮著甜蜜的花香,朵花跑到水潭邊;祝童這才注意到那裏坐著個婦人。
峽穀外已經是冬季,山洞裏卻溫暖如春,婦人隻穿單衣,正舉支彩色羽毛,沾著木碗裏的蜂蜜喂蝶兒。
朵花與婦人交談幾句,用的語言祝童是聽不懂的,終於婦人轉過頭。
祝童從背影上認出她就是那夜襲擊自己的黑衣婦人,看到這張麵孔,卻不能把兩中印象聯係起來。
那是張美麗的麵孔,看起來與朵花有七分相似,不是知道她的身份,祝童完全可以認為她是朵花的姐姐,隻是,婦人身上籠罩著陰冷的晦暗。
“祝由士們都是些膽小鬼,上次有個打黑槍的,這次帶來個大和尚。”
婦人把木碗交給朵花,走到祝童身邊輕蔑的說:“你們漢人都是虛偽的。”
“蝶姨。”祝童勉強叫出這個稱呼,回頭看一眼,沒看到什麽大和尚,奇怪的問:“我不是什麽祝由士,從來都是一個人,什麽大和尚小和尚,我真不知道。”
打黑槍的事是要故做神秘一下的,和尚們的事就沒必要了;祝童一直感覺有人跟著自己,想來就是蝶姨說的和尚了,隻不明白她是怎麽知道跟著自己的是和尚。
“朵花叫你大哥,阿海說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一次。要救那姑娘的命,一會兒就不要動手,替我照顧好朵花。”
蝶姨饒過祝童走到山洞一角,打開隻木箱,取出件寬大的黑衣,又拿出具麵具帶上。
祝童看明白了,蝶姨帶的根本就是隻巨大的蝴蝶,兩枚蝶翅上的金色斑紋是極美的,也是極震懾人心的。
“出來吧,穿白衣的和尚,蝴蝶洞神早看透你的偽裝。”
蝶姨招手讓朵花過來,她好象真的很相信祝童,披好黑衣帶上雙黑色手套,在身邊一個黑陶壇子裏沾幾下,黑手套上就染上層黃的蜂蠟。祝童嗅到辛辣的味道,判斷出蜂蠟裏配有草藥。
山洞頂的光影被遮住大半,蝴蝶亂舞,淩空降下個白衣翩翩的光頭僧人。
蝶姨也跳起來,腳步在洞壁點幾下,黑色衣袖飄飄,如翅膀樣帶著她輕盈的身體迎向白衣僧人。
“嘭!”一聲悶響,黑白兩個身影一合即分,蝶姨飄回來,朵花驚叫一聲忙上去扶住她。
蝶姨細弱的說:“拖過半刻鍾,報應自到。”
白衣和尚掉進水潭,祝童看一眼蝶姨,蝴蝶麵具掩蓋著她的麵容,但她已經沒力量再次出手了。
“ 邪 魔 外 道 , 在 此 處 裝 神 弄 鬼 , 糟 蹋 了 大 好洞 府 。”白衣和尚站起來,祝童這才看清,原來是個壯年和尚,卻是白胡須白眉毛。
“ 無 恥 。”蝶姨罵一句,伸手撫在胸前。
“和尚眼裏沒有性別,施主出手在前,怨不得別人狠毒。”白衣和尚肩膀上有個黃色印記,應該是被蝶姨擊中了;和尚沒在意,眼光注視到祝童臉上。
“千麵獨狼,追了你兩天,總算露出馬腳了。祝門弟子勾結苗疆邪派,你還有什麽說的?”
“祝門從來就不以正派自居,也不認為苗疆有什麽邪派。這頂的帽子扣偏了。”祝童迎上去:“這個和尚,你就是雪狂僧?”
“就是貧僧。”白衣和尚點頭承認;“當初讓祝門進入江湖道就是錯誤,道宗怕了你們,我金佛可不怕。”
“別講曆史,我不懂,也沒興趣懂。”祝童手扣銀針侃侃而談,耽擱時間他最在行:
“你隻說跟著我有什麽事?是否大火輪吃虧了,躲在背後的金佛不得不出麵?和尚啊,要動手就不要找什麽借口,祝門不管別人怕不怕,也不怕任何 牛 鬼 蛇 神。你們裝你們的 聖 人,我們做我們的生意,大家都為錢為利,誰比誰好多少?隻披的衣服不同而已。和尚,就是我做錯了,近有師門規矩,遠有江湖道,什麽時候也輪不到你金佛來教訓我。外麵下大雪啊,還鬼鬼祟祟跟著我跑這麽遠,難道你們金佛都是這般行經?”
“小人才躲躲藏藏見不得天日,一品金佛光明磊落、不搶不騙,沒什麽不可見人之事。”雪狂僧已經跳出水潭,合什雙手走過來。
祝童迎上去,卻聽身後朵花輕聲叫他:“大哥回來。”
“ 阿 彌 陀 佛 ,啊 ——”雪狂僧剛念聲佛,慘叫聲就響徹山洞。
雪狂僧闖進來時,飛舞的蝴蝶都被驚散,也不知蝶姨有什麽動作,忽然又聚攏起來,千百隻或更多,圍繞著雪狂僧翩翩起舞,彌散的蝶粉飄蕩在他周圍。
朵花拉住祝童的手,塞給他一個圓丸:“大哥,看不得的,眼睛要瞎掉的,快吃下去這個。”
祝童已經感覺到雙眼發澀視線模糊,顧不上多想就把藥丸丟進口中。
藥丸的味道是甜蜜的,入腹轉為清涼,迅速走部全身,眼睛的不適緩解了。
剛才還威風八麵的和尚沒頭蒼蠅樣轉著,雪狂僧雙掌在空中亂劈,蝴蝶被擊落一些,卻撲上來更多。
高手到底見識多,雪狂僧知躍起撲幾年水潭,把身體沉浸進水中清洗眼睛;不過看來效果有限,馬上又跳出來,揚口怒喝一聲。
整個山洞震蕩著,飛舞的蝴蝶被這聲吼震落多半到地上。
“你們暗算。”雪狂僧摸到洞壁,找到借力處,雙腳點幾下,場麵話也不說一句,從來處走了。
蝶姨看來很開心,咯咯笑著:“回來咯,給你吃藥,當心眼睛瞎掉。”
小騙子心裏後怕,原來蝶姨早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了。如果不是朵花好心,八成就與雪狂僧一樣,變成瞎子了。小騙子還擔心,剛才吃下的藥丸會不會有副作用?他對這套把戲玩得最拿手了,現在輪到自己身上,滋味當真不好受。
“朵花,你先出去,我有話對你的‘大哥’說。”蝶姨摘下蝴蝶麵具,取下黑手套。
朵花聽話的應一聲,乞求的眼神看祝童一眼,才倒退著出去了;她真的很單純,根本就不明白剛才的情況代表著什麽。
“你真要救她。”蝶姨軟弱的坐在地上,臉色蒼白,雪狂僧那一掌對她的傷害不輕。
“我就一個女兒,海兒既然與她有了那種事,就不能再碰別的女人。你能保證我治好她後,海兒還會對朵花好?”
“我,這個你不用擔心,黃海對朵花是真心的。”祝童玩起文字遊戲,蝶姨似乎未覺察到他的小手段。
“男人的真心能維持多久?她太漂亮了,又比朵花有教養,我不放心。除非,你能保證海兒娶朵花。”
“我隻是個外人,怎麽能幹涉別人的婚姻?”祝童有些惱,說話不客氣了。
山洞裏的蝴蝶已經死了大半,蝶姨又受了傷,在這個距離內,祝童有把握製住她。
“去把我的砍刀找來。”蝶姨忽然要求道;“我現在就去殺了她。”
“你能殺了她嗎?先過了我這關。”祝童上起一步,手中銀針旋轉,冷冷的眼神中透出殺意。
蝶姨卻笑了:“傻小子,你跑這麽遠討解藥原來是為了這,你愛上她了,是不是?”
“現在我放心了,隻為你自己,也會幫助我家朵花的,是不是?”
祝童想想,點點頭:“我是喜歡她;也會幫你女兒,朵花其實很可愛的,你完全不用如此。”
才怪,小騙子這樣說完全是為寬她的心,外麵的世界遠比她理解的複雜。
“我也可愛過,最後還不是一個人養女兒?朵花不能走我的路,我發過誓的;朵花的第一個男人就是她丈夫,她不要品嚐傷心的滋味。”
蝶姨支撐著想站起來,雪狂僧那一掌傷得她不輕,胳膊上的槍傷處滲出血跡;蝶姨晃一下又坐下,祝童上前把她攙起來。
“你真的不是祝由士?扶我到那邊。”
祝童把她攙扶到山洞一角,那裏有個簡單的床鋪,有石灶,還有不少玉米棒。
“不是,我是祝門弟子,混江湖的。貼上這個,對你的傷有好處。”
蝶姨接過祝童遞過去的狗皮膏藥,嗅一下,解開上衣,裏麵隻有個肚兜。
祝童轉過頭去,雖然隻掃了一眼,那白嫩的肌膚和豐腴的曲線還如蜜糖般誘惑,她根本就不象有朵花那樣大女兒的女人。
“藥早就有了,就在那上麵掛著呢。”蝶姨來到水潭邊,伸手指著山洞上的一方天,十多米高處的洞壁下隱約有個黑影;“我沒讓朵花學本事,讓她上學,怕的就是也走我這條路。”
“我去取。”祝童讓蝶姨坐好,順石壁上的縫隙爬上去。
“朵花就是心軟,上次海兒來,她就一直纏著我要解藥;沒辦法啊,女兒有了愛人,心早不在媽媽這兒了,我要不把藥藏在那裏,早被她模去了。”
蝶姨絮絮叨叨的說著做母親的辛酸,祝童已經爬到黑影處,那裏隻有個小石洞;他有些遲疑,其實對蝶姨不放心,怕裏麵再埋伏什麽奇怪的東西。
“找著了嗎?我用砍刀壓著呢,你拉出砍刀就找到了。唉,其實我也知道這樣做不好,誰沒有父母呢?但是誰又知道父母心呢?”
祝童心裏狠,搖手射進去三枚銀針,什麽動靜也沒有,確定裏麵沒有活的東西,才伸出手探進去,果然,摸到隻冰冷的刀柄。
“找到了嗎?”
“摸到砍刀了。”
“拉出來,小心些。”蝶姨的聲音有些顫抖,祝童又起了疑心,回頭看一眼。
蝶姨身邊再次圍繞起翩翩蝴蝶,光柱射在她臉上,那裏有擔憂,還有一絲解脫的寬慰。
祝童一點點拉出砍刀,先出來的是刀柄,頭部鑲著塊指肚大琥珀;在洞頂的光線照射下,琥珀內的兩隻蝴蝶如活著般,連翅膀上的鋸齒紋也完美整齊。
刀身出來了,刀頭出來了,沒什麽異樣。
祝童心情剛一放鬆,刀柄的琥珀接觸到手心,手掌一麻,強烈的冷流,風一般吹進他手臂、肩膀、胸口。
原本圍繞在蝶姨身邊的蝴蝶飛過來,世界在分裂,祝童周圍無數的蝴蝶翩翩舞動;每一隻蝴蝶,都是一片時間的碎片。
“蝶神蝶神,遠離我身;蝶神蝶神,保佑苗人;蝶神蝶神。”
蝶姨跪在水潭邊,淒厲的歌唱著。
祝童神誌昏沉,四肢無力,手指鬆離石縫,飄忽如雪中蝶。
墜落?墮落?
第三卷、意亂情迷 一、神傳
百花園裏,到處是飛舞的蝴蝶,祝童也在飛翔,他品嚐過一朵又一朵的花蜜,花粉沾染到全身。
咦?怎麽有雙黑色的翅膀,手也變成細長的鉤子。
祝童迷亂的掙紮著,大地就在不遠處,但是輕盈的身體似乎毫無重量,輕盈的漂浮在花香世界裏,無論怎麽努力,也接觸不到土地。
風吹來,花枝搖動,祝童向更高處飄舞飛翔。
“這是不真實的,醒來,醒來。”祝童提醒自己,他要爭奪對自己精神的控製權,盡快脫離眼前這個虛幻的世界。
“汪汪!”花叢中闖入一隻狂吠的黑犬,撲打著漫天的蝴蝶。
祝童勉強自己靠近黑犬,黑犬有他熟悉的氣息,他希望自己被黑犬吞噬。
一朵碩大的合歡花從虛無顯出,鮮麗的花瓣罩向黑犬。
祝童在微笑,合歡花瓣上也有一隻犬,紅色的細腰犬受到黑犬的感應,一口咬在花心處。
合歡花合攏起花瓣,黑犬高高躍起,把祝童拖向地麵。
渾身清涼,睜開眼,祝童爬出水潭,蝴蝶依舊在身邊飛舞,他終於回到現實世界,
蝶姨站在水潭邊,捂著受傷的胳膊,茫然的看著祝童:“為什麽?”
“該問為什麽的該是我,你為什麽要暗算我?”祝童渾身濕漉漉的,掏出手機取下電池,找塊幹燥的地方攤開。好在腕上的雷達表三防性能卓越,還在滴答走動。
鈔票也濕了,祝童小心的攤開;他身上帶的幾千多塊錢粘在一處,一會兒就被攤了好的一片。
“為什麽?神犬顯靈啊,蝶神啊,十七年了,你為什麽還不放過我?為什麽?”蝶姨呢喃著,這次她清醒了許多,狠狠的撕下手臂上的狗皮膏藥;“你用這塊破膏藥害我。”
“我真是為你好,想害人的是你。”祝童脫下上身的衣服,又取出塊狗皮膏藥揉搓著,等膏藥發熱柔軟後,揭開肩膀上那塊狗皮膏藥;剛才就是因為右手發軟才掉進水裏,他需要盡快恢複。
“哈哈哈哈哈;”蝶姨指著祝童的肩膀狂笑著,聲音淒厲高亢:“你終於還是得著了,得著了,神犬也救不下你。”
祝童看向肩膀上的傷口,那裏赫然印著隻黑色蝴蝶。
“為什麽?”
“你真不是祝由士,你不是。愚蠢的男人,你連神傳也不知道,你連神犬都不知道。”蝶姨鬆開捂著自己胳膊的手,那裏是被黑槍擊中的傷口,如今也印著隻蝴蝶,豔紅的蝴蝶。
“神傳是什麽?神犬是什麽?”祝童真的不知道這兩詞是什麽意思,不過看蝶姨的表情,應該不是什麽好東西。
“已經這樣的了,再說什麽都晚了。”蝶姨終於安靜下來,走到石洞的一角拿過張床單遞過來;“脫下衣服,別凍病了;會連累我的。”轉身出去了。
祝童老實的脫下全身的衣服,抓起床單披在身上,隻留一條內褲;他不好意思再脫了。
朵花隨著蝶姨走進洞府,對祝童伸舌頭笑一笑,從角落裏取過木炭,在火盆裏點然,拿過祝童的衣服烘拷著。
蝶姨帶著祝童走到水潭邊,揀起砍刀遞給祝童:“你看看,有什麽不同。”
“蝴蝶沒了。”祝童看著刀柄上的琥珀,裏麵空無一物。
“不是沒了,是飛走了,飛到你身體裏一隻,我身體裏一隻。”蝶姨拉開床單一角,撫摩著他祝童肩膀上的黑蝴蝶;“多漂亮的蝶神啊,你會照顧好它的;不要試圖殺死它,蝶神是永生的,你死了它也不會死。你很傻啊,本來兩隻蝶神都是你的,被你生生分離開,後悔也晚了。”
祝童閉目運轉蓬麻功,內視體內各處,雙眼之間的印堂處,有個模糊的蝶影在飛舞;黑色的翅膀魅影般扇動,送出陣陣清涼。
別處好象沒什麽異樣,各項功能還正常,引導內息運轉三周天,氣息經過印堂穴時毫無阻塞之感,祝童收功後還疑惑著。
“它是怎麽進去的?難道這就是神傳?”
“蝴蝶蠱是最厲害的蠱,卻還是蠱蟲,傳乘當然也要依靠神傳,那是修煉不來的。你應該是姓祝的,名字呢?”
“祝童。”祝童說出自己的真名,卻還是不明白神傳是什麽意思。
“養蠱的人依靠的就是身體內蠱神,這不象你們漢人的玩意兒,不需要修煉也不需要天賦,曆來就是靠神傳一代代流傳下去。祝童啊,祝由士都懂得這個,他們才不會隨便動養蠱人的東西呢。我本來想借你的手殺死蝶神,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蝶神有靈,它不想死,也不該死啊。”
蝶姨邊說邊伸出暖暖的手臂,把兩隻蝴蝶印記靠在一起:“你身體裏的是黑蝶神,瞧,它多美麗啊。我討厭蝶神,紅的黑的都討厭,啊!還要再熬兩年才有力氣擺脫它,不死的蝶神。”
黑色的蝶印替代了被剃刀劃破的傷痕,祝童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異樣,與沒受傷以前一樣。蝶姨的傷是槍傷,傷口很深,如今也痊愈了。
紅色蝶印與黑色蝶印都美麗的令人心悸,觸須不規則的顫抖,任何高明的紋身師也不可能有如此高超的手藝。
肩膀上靠著隻柔軟白皙的手臂,祝童的呼吸漸漸急促,他有把這隻手臂的主人擁進懷裏蹂躪的衝動。
蝶姨臉也紅了,眼波在他臉上轉兩轉,收回手臂;祝童能感覺到,這個苗族美婦人也有同樣的衝動。
漫漫蝴蝶飛舞,兩人之間出現片刻的安靜,角落裏木炭燃燒的聲音傳來,蝶姨撩把潭水在臉上搓幾下,揚手甩祝童一臉水花:“小夥子,我都能做你姆媽呢。”
祝童清醒過來,忽忽笑兩聲,兩人之間的敵意在這一刻消失了,竟有幾點默契在蔓延,莫非是兩隻蝶神的緣故?祝童又看一眼蝶姨,她的腰肢依舊柔軟,肌膚與朵花一般細膩。
“你比我大不了幾歲。”祝童也蹲下身子,撩水洗臉,想借清涼的泉水澆滅身體內的燥熱。
清澈的潭水裏,顯出兩個身影,周圍是翩翩飛舞的群蝶。
“你是第一個被神傳蠱神的男兒身,莫非你沒聽說過,養蠱的都是女人?”蝶姨脫掉繡花鞋,把雙腿探進水裏。
“聽說過,不明白為什麽?蝶姨,我會怎麽樣?”
“我也不知道你會怎麽樣,我們女人養蠱是受罪的事。蠱神附身後,再不能有男人,也不能接近正常人,搞不好就會害人的。養蠱人是傳女不傳男,男人都是沒良心的,蠱神不喜歡。隻有受到男人傷害的女人才會甘心養蠱神,才能得到神傳;想要擺脫蠱神不容易,如果找不到接受蠱神的女人,就會傳給自己的女兒。除非遇到危險才會找個男人神傳;你是男人,本來是應該大病一場,做個夢,如果能醒來就送走蠱神了。有些男人會病死,但祝由士被神傳就不會病,他們有的會殺死蠱神,有的也會被蠱神殺死。象你這樣被蝶神接受的,我聽也沒聽說過。別亂動啊。”
蝶姨的腳被祝童纂在手裏,掙脫幾下就靜下來,享受著輕柔的按摩,身體軟軟的靠在石壁上。
“蝶姨,你其實不老。”祝童有些意亂情迷。
“誰能不老呢?養蠱神的女人都是辛苦的,老的就快些。傳我蝶神的太婆說:蠱神上身,夜不能寐。這些年真沒睡安穩過,我不忍心朵花也受這個罪啊。要不然。”
“蝶神要養啊,它吃什麽?養蠱有什麽好處呢?”祝童暫時認命了,他認為哪個女人也不會白白養蠱,沒好處的事情誰會做呢?
“蝶神蝶神,它吃的是蝴蝶啊。”蝶姨張開手,兩隻蝴蝶落到手上,被她送進嘴裏,沒經過咀嚼就吞下;“你也吃吃試試,不把蝶神喂飽了,它會折騰得你腦袋裂開的。”
祝童伸出手,兩隻大大的蝴蝶就落下來,祝童欣賞一會兒蝴蝶的豔麗,送進口中。
小時候跟老騙子混跡江湖時,比這更恐怖惡心的東西祝童也吃過,所以吞下蝴蝶沒感到很別扭。
“養蠱的女人都會有本事的,神通天賜,每人都不一樣;太婆會看天,一年的雨水好不好,她年初就能知道;我得了蝶神後,隻力氣大了,跳得高跑的快,是最沒用的本事;好在太婆留下個黑蝶麵具,它才厲害呢。小夥子,不說我,你太機靈,讓我不放心。有些草蠱婆會飛起來,有些能看到幾百裏外的人;我知道有個養金錢蠱的太婆,她能看透別個的身體。你會有什麽本事,放出一隻蠱蟲後才會知道。”
“為什麽?”
“蝶神是最難得的蠱神,養出蠱蟲就難些。你要在放出第一隻蠱蟲後,看被放蠱的人怎麽動才知道有什麽本事,蠱蟲會告訴你的。蠱蟲隨時可以養,不想放可以喂蝶神,但每年至少要放一次,不放會得罪蝶神的。也不一定要放到人身上,狗啊牛啊都可以,最好放到豬仔身上,那就有肉吃了,豬是早晚要被殺的。你想養嗎?很容易的,啊,不容易,你是男人沒月事啊”
蝶姨紅著臉點一下祝童:“你是養不了蠱蟲的。”
祝童嘿嘿笑兩聲,不養最好,把蝶神餓死就更好了。他從豬身上想到葉兒,看看腕上的手表,天色將晚,有些著急了。
“怎麽才能收回蠱蟲呢?”
“放出去就收不回來了,除非殺死它。”蝶姨抬腳穿上繡花鞋,飄一眼祝童,把砍刀踢過來;“擔心你的小情人了?本來用砍刀在她頭上砍三下,蠱蟲自然就死了;如今神傳琥珀被你毀掉,怎麽救她我也不知道了。”
祝童拿起砍刀,摩挲著刀柄上的空琥珀:“就這麽簡單?現在怎麽辦?”
“神傳琥珀隻有蝶神才有,你毀了一件神物。祝童,以前用這塊琥珀能治好任何被蠱蟲陷害的人,也能把別的蠱神趕走。太婆說,附近幾百裏已經沒有養蠱的草蠱婆,她們都被這塊琥珀鬥敗了。”
蝶姨接過砍刀旋轉幾下,卸下琥珀遞給祝童:“你拿著它去試一下,看還有用沒?我沒想害死她,隻是讓她去找別的男人。男人不會喜歡個蕩婦,誰知道她還沒經曆過男人呢?你今後可要注意些,中蝴蝶蠱的男人會很。”蝶姨到底還是個女人,說到這裏就住口了;祝童稍想一下就明白,蝴蝶蠱大約有催情藥般的妙用。
“姆媽,你們說完了嗎?”朵花捧著祝童的衣服過來;“讓大哥快換上衣服吧,我們還要快些回去。”
“你是趕著去見你的海哥吧?”蝶姨打趣著女兒,拉著朵花向山洞外走去。
祝童檢查一下手機,確定已經報銷了,心頭有些沮喪;到不是錢的問題,重要的號碼都存在號卡裏。
他已經不習慣沒有手機,即使一刻也不行。進山洞之前他已經查看過,手機在這裏是沒有信號的。
回鳳凰的路上,祝童再聞不到自己身上討厭的臭味了;還是朵花撐船,蝶姨留在山洞;女人總是吃虧的,都是得到神傳,她暫時還離不開這裏。
朵花還是高興的樣子,唱著山歌,不時用竹篙拍打幾朵水花,似乎想快些,再快些。
祝童仔細考慮她與黃海之間的可能性,心裏越來越沉重。也許在黃海來說,朵花更多的是一場感冒般的豔遇,在現實這副西藥麵前,他早晚會退燒。
朵花是美麗的,純潔的就如鳳凰的山水;也是單薄的,隻有初中文化的她,根本不可能被黃海的家庭接受,也不可能在繁華且實際的大上海立足。
祝童看過朵花與蝶姨的家,以小騙子的眼光,最值錢的就是蝶姨給自己的這塊琥珀了,別的東西扔在上海大街上,也許還要被罰款呢。
“你見過蝴蝶會傷害人嗎?”蝶姨送他出來上船時說;“蝴蝶蠱也是情人蠱,在成蛹前是醜毛蟲,化蝶後,對你的小情人是好事呢,她會越來越美麗。朵花十歲就種上蝶蟲,十二歲化碟,現在不是越來越漂亮了嗎?你小情人身上的蝶蟲與朵花的一樣,我就是催著它快些成長,如果殺不死它,想辦法讓它晚些破蛹就好了。”
可是,祝童很懷疑這樣的美麗能持續多久,脆弱的身體怎麽能承受得起這樣的燃燒。
祝童探察過朵花的身體,她中的應該是先天蠱,蝶蟲和她一起成長,已經與她融合為一體。蝶已經與她融為一體,所以朵花如花般美麗。
但上海的美女不是一般的多,如果黃海對她的柔美風情疲勞或厭倦了,小姑娘該如何自處?
葉兒可沒這麽好的運氣,祝童從師父那裏學過些醫術,蝶姨的話不是在安慰自己就是真的無知,葉兒早已發育成熟,蝶蟲在吞噬她的精血,對於她就是毒藥。
這樣想著,祝童擰開個竹管,倒出兩枚蝶蛹倒進嘴裏吞下,竟也感覺味道不錯。
養蝶神需要蝴蝶,蝶蛹也行,蝶姨給他準備了十個竹管,夠他吃一陣的了。
“朵花,今天的事不要對黃海說,他們的世界與我們不一樣。”
“知道的,大哥哥,姆媽說過的,這是連老公也要瞞著的;蠱是會把男人嚇跑的,嘻嘻。”朵花快活的笑聲在雪夜裏回蕩。
天黑時,苗寨到了,下了一天的雪把山路變成銀白,的士司機死活不願連夜開回去。
朵花激動得快哭了,祝童隻好使出殺手鐧:“隻要能盡快回到鳳凰,給你兩千塊。”
即使這樣,回去的路有一大半是祝童在開車,的士司機年紀大了,眼睛不好,多次差點把車開到山溝裏。
於是,祝童發現了自己的第一個異常,以前輕微的近視消失了,在黑夜裏也能看出很遠。
這個雪夜,另一條通向鳳凰城的公路上,還有一輛汽車冒雪疾駛。
四個凹目黑皮膚的西域人坐在車上,麵無表情的看著前麵的公路。
車燈打出不到二十米就暗淡了,開車的是個年輕人;從吉首火車站接到這幾個客人後,就沒聽他們說過幾句話。四個人之間也有簡單的交談,用的是他聽不懂的語言。
湘西多山,鳳凰城更是在群山環抱之中。
距離鳳凰城不遠處有道山口,在火車上提醒過祝童注意車頂的那個江湖中人,爬在路邊淺溝裏等候著,手裏握著張任何風景區都能買到的短弩,白色的風衣與雪的顏色融為一體。
的士的燈光在拐過彎道,他拋出一把六棱鐵蒺藜,滾動在公路上。
汽車上坡開的本來就慢,又是雪天,年輕的司機更多分小心;馬上就要越過山口,司機感覺方向盤一沉,車頭向路旁歪去。
年輕的司機還沒叫出聲,汽車已經撞進路邊的淺溝。司機喘口氣,剛慶幸總算沒出大事故,車上的四個人拉開車門躍出去,動作迅捷的使年輕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轉眼間,周圍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影,年輕的司機顫抖著拿出手機報警。
湘西的每一塊石頭都有故事,他早聽說過這個山口怪異,真遇上了,魂也嚇掉了大半。
山口的另一邊,四個乘客錯落的隱藏在山石間,
其中兩個人的大腿被鋼弩穿透,血滲出皮褲,融化著身下的白雪;還有兩個爬在那裏動也不敢動一下。
四個人手裏都端著烏黑的製式手槍,雪野中一片寂靜,擅長野外追蹤的他們,竟看不到對手躲在什麽地方。
十分鍾過去了,“嘣!”一聲,遠離的公路的陰影裏傳出一聲,明顯是鋼弩擊發的聲音。
四支槍口同時對準陰影處,黑夜裏劃出四條明亮的彈線,再傳出陣清脆的槍聲。
坐在車裏等待救援的的士司機咒罵一聲:“見鬼了,跑這麽遠路錢沒掙著,誰還在放炮?”
另一邊的情況可不是他能想象的,槍響過後,又響起幾聲輕微的悶嘯,四隻持槍的手順序被點射擊中。
從他們身後的山頂上走出一個身影,在他們身邊扔下急救包,溫和的說:“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再次見麵,傷的就不是兩條腿四隻手了。”
四個人已經沒有絲毫還手的餘地,眼看著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包紮好傷口,互相攙扶著轉回來時的道路,姍姍而去。
他們雖然狂妄,但還是知道死活的;技不如人,武器也不如人,又被解除了武裝,他們沒有絲毫抗拒的能力,還被這樣橫空出現的高手嚇壞了。
人家隻一個人,很輕鬆的就完成了一場雪地伏擊,無論是槍法還是計謀、經驗,都高明的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