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意經(3)
王覺非似乎想到了什麽,抓起祝童的電話放到身後,又拿出一部精美的手機,邊按號邊看著祝童:"你現在想走也走不脫,我馬上叫朋友來,你有什麽話和他們談。"
祝童手一攤,做出個請便的手勢,起身到套房的窗前,看著外麵的鋼鐵森林沉默不語。
王覺非終於沒撥通那個電話,狐疑一會兒,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王院長,這裏有多高?二百米還是三百米?如果從這裏跳下去,一定是死路一條。高處不勝寒啊。看外麵的人,螞蟻一樣,中國就是人多,每天都有幾十萬人失去生命;想想就傷感,人活著到底為什麽?咦?我在等著呢,你不打電話了?很好,這就證明你終於冷靜下來,知道上海是在中國,是個有法律有警察有監獄的地方。你能找的朋友是誰?蔡局長?他會幫你殺人?我不相信一個公安局副局長會幫一個受賄的罪犯,你們的交情沒到那一步。是不是那個韓經理?他是什麽人你知道,你甚至從來就看不起那個癟三;我想韓經理也明白這一點,如果這個電話是打給他,最先出來證明你有罪的,一定是他。表麵上你很風光,周圍朋友一堆,連這個地方,私人會所裏都是你的朋友。但是在這件事上誰也幫不了你,因為你沒有與別人分享利益,所以你沒朋友。誰讓你那麽貪婪呢?還那麽自私。"
王覺非依舊在沉默,汗水濕透了他那件考究的純棉襯衣。
祝童走回來坐下,仔細看著眼前這個已經被擊垮的對手。他最享受這個時刻,可以說整個前期的準備都為這一刻的享受;比起看到一個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著名人士跌倒在自己腳下,金錢幾乎成為微不足道的裝飾。
"如果你撥通那個電話,倒黴的一定是你。我既然敢來見你,就不會不防備這些,你能想明白,咱們才能談下麵的事情。我從不與一個傻瓜廢話。"
祝童繼續羞辱著王覺非,這種衝動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不得不拚命握緊拳頭,才勉強把自己的心態收攏回"生意"上來。
"秦渺,她是我的護身符,我可以告訴你,如果她某個時間點上不走出這座大樓,關於你的一切就會在一分鍾內出現在互聯網上,還有你與青梅小姐的豔情照片。"幾張香豔照片被扔到王覺非麵前。
"著名學者、教授、博士、院長,受賄兩千萬,這可是個大新聞。你的所謂關係再神通廣大,也不能無法無天到不考慮一點影響,我說得對嗎?有更詳細的東西會被傳到更高級的地方,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兩千萬?你這是誣蔑。"王覺非不甘心地抗議道。
"你究竟收了多少錢?可能你自己都沒算過。但是我算了,我有你們醫院這幾年的財務報表,上麵有與你關係親密的幾個大客戶的結賬金額。兩千萬隻是按照行規,他們應該給你的回扣,別的零碎我還沒空細算呢?如果都算上,恐怕三千萬也打不住。"
"你怎麽會有我們醫院的報表?"王覺非不自覺地問一句。
"這是個秘密,也不是今天我們討論的問題。"祝童想起黑色鑽雲燕,嘴角浮起絲微笑;事實上,他也不知道那個虛幻世界中的英雄是怎麽拿到海洋醫院財務報表的。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祝童輕輕略過:"細節問題就不要談了,我們都沒那麽多時間。事實上,如果把你的事情傳上互聯網,三天內,這個數字就會變成兩億,或者更多。"
"你為什麽找上我?有那麽多有錢人……"
"這也不是我們要討論的問題。"祝童又一次打斷王覺非的話,"我不是個貪婪的人,如果我們雙方都不認可兩千萬這個數字的話,為了不浪費口舌,那麽,一千萬可以嗎?如果認可,就可以談下一個問題了。"
王覺非徹底垮了,低著頭,似乎在思索自己究竟有多少錢,今天要出多少錢才能滿足這個人的胃口。
"我說過,我是來找你談生意的。"祝童為他倒杯水,開始正式談"生意","既然是生意,當然就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我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從兩千萬到一千萬,一會兒,你就會知道我損失了多少。"
他的所謂讓步王覺非更痛苦,麵前這個人明顯是來敲詐的,還說什麽生意對雙方都有利,鬼才相信!不過他不敢再逞強,至少對方現在看起來很誠懇,真是一副談生意的樣子。
"我們還要統一一下思想,先說說生意是什麽。做生意有賠有賺,但是隻要賺錢,大家都要給國家交稅。這是法律規定的,國家的財政需要稅收來支持,您同意嗎?"祝童說完,王覺非抬起頭,不明白這個騙子為什麽說起稅收的事情,明顯的,這與敲詐無關。
"您不說話就是同意了?很好,我們可以談下一步了。"祝童看王覺非點頭,心裏暗笑,今天的"生意"對手看來不難對付。
"剛才說的,生意是使雙方都受益的事情,不然就失去公平性。先說您將得到什麽。您應該慶幸,是我先找上您而不是別的什麽人。如果是檢察院或紀委先找上您,您這輩子就將在監獄裏度過。如果是一個碰巧知道您底細的、貪婪的人找上您,您將會被恐嚇、將會被敲詐。"
"李經理,你現在不是敲詐?"王覺非忍不住頂一句,馬上就被祝童眼睛裏的寒光震懾住。
門被輕輕推開,青梅進來了,走到祝童身邊俯身在他耳邊低聲說:"煙子妹妹打電話來了,我說您正在談生意。她昨天就打過電話。"
祝童臉上沒怎麽變化,擺手讓她出去:"你陪秦渺小姐到樓下轉一圈,二十分鍾後再回來。如果煙子在下麵,就說我回頭給她電話。"
第十一章 決絕(1)
青梅乖巧地對王覺非笑笑,點頭出去了,祝童心裏緊張,決定快些結束這筆"生意"。整理一下思維,像沒被打斷一樣,對王覺非道:"您怎麽就不相信我是來談生意的呢?既然敢坐在這裏,就表明了我的誠意。這樁生意過後,我會把我的調查結果給你,並指出今後要注意的問題,幫您把以前的漏洞都補上。今後您將是個完美無瑕的人,即使是檢查院來調查您,相信也查不出什麽。"
王覺非聽到這裏,不禁又抬起頭,注意地看著祝童。他受賄這幾年來,開始還有些擔心,時間長了就放鬆了;這一段風聲緊,一個月來真的沒睡幾個好覺。偏偏這樣的苦處又沒地方訴說,有人說能解除他最怕麵對的威脅,就是付毒藥,王覺非也想嚐試一下。
祝童拋出一個藍色優盤,旋轉著在茶幾上劃過,準確地停留到王覺非手邊。
"這裏有您需要的一切,隻要照做,您將過著沒有負擔的生活。不過有一個前提:您要給這兩個人送一筆錢。" 祝童用手蘸著杯中紅酒在茶幾上寫下兩個人名,並在後麵分別寫下兩個數字。
"他們能保證您在半年內位置不變。想必您也清楚,如果你現在離開海洋醫院,不到三個月就會到另一個地方去。"
"他們會收錢?" 王覺非看著漸漸隱沒的兩個人名,不敢相信。
"我既然讓你送,就不會沒有根據。他們看起來是人物,其實與你一路貨色。這個數目能打動他們,你以前太小氣了。"
王覺非點點頭,不自覺地佩服起祝童來,想著:他究竟是什麽來曆?
"下麵就談談我的收益,我要二百二十五萬,其中二十五萬是這次生意的成本,二百萬是一千萬的兩成。現在,您明白我剛才的讓步是多麽巨大了吧?"
祝童說出二百二十五萬後,王覺非慘叫一聲,抗議道:"你太過分了,我沒那麽多錢。"
"一點也不過分,如果您這一千萬是合法取得,還要交稅吧?您如果交稅一定不隻二百萬。我在幫助您,不是嗎?"
王覺非又點點頭,可是還是不對,他怎麽有權力收稅呢?拿出二百萬確實肉疼,不過比起進監獄,隻要這個優盤裏的東西能幫自己脫困,還是合算的。從他讓自己給那兩個人送錢來看,這個年輕人真的不簡單。
"二十五萬也不能少,我是從半年前開始準備這次生意的。前期的投入正好二十五萬,包括青梅小姐的費用,公司正常運轉的費用,來回上海的差旅費,私人偵探的費用等。您應該出這筆錢,因為今後這個公司將屬於你,看完那上麵的東西就會明白,你以前的做法是多麽愚蠢,就是受賄也要講究方法的。有個皮包公司就是一道防火牆,您今後將合法地受賄。"
第十一章 決絕(2)
看王覺非還是一副受敲詐的樣子,祝童送給他個台階:"其實你可以這樣想:二百二十五萬買個公司,把以前的事情抹平,今後做生意會更順手。而且,大家交個朋友,我會負責售後服務。也就是說,如果你再有什麽事,我們會提供谘詢,必要時還能替你做別的,明白了?"
王覺非想想,笑了,伸出手來道:"成交,就當我二百二十五萬買你的公司。"有這麽個借口,至少使他心理與麵子上都好受許多。
這是個十分奇怪的變化,做生意就是這樣,互贏才是愉快的。王覺非的思路轉變得也很快,跟著祝童的節奏把這些當成一筆生意來談。
下麵就是細節問題,也就是怎麽付款與閑聊,主要是祝童指點王覺非今後要注意的細節問題。
南海宮瀾私人俱樂部的總經理辦公室內,優雅的夜女人在屏幕上欣賞完祝童的表演,微笑著關上電腦;細長的手指捏起古雅的紅木話機:"大哥,你的眼光不錯,他是個好樣的。你真應該欣賞一下他的表演,他是有熱情有資格享受你的禮物的人選。"
祝童不知道自己被監視,放鬆心情與王覺非討論著他的前途問題。
青梅與秦渺回來了,他們沒遇到煙子。
會所裏的侍者開始向套房餐桌上布菜;席間,氣氛和諧,散席後賓主皆歡。
祝童帶秦渺告辭出會所時,腦子裏還在想青梅的事情,她今天的表現很奇怪,卻又讓祝童說不出什麽,難道青梅以前的表現都是裝的不成?
秦渺完全不知道今天扮演的角色,也不知道剛才兩個男人在房間裏談的是什麽,不過從王覺非院長對祝童前後截然不同的態度來看,他身邊的男人是最後的贏家。
秦可強還在外麵等著,看到祝童與秦渺迎上來,殷勤地打開車門。
祝童沒說什麽,站在車前四處望一眼。胖子果然在馬路對麵等著,祝童一皺眉,秦可強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老板,他們是半小時前到的,一直站在那裏。"
"嗬嗬。"祝童輕笑兩聲,把秦渺按進車裏。
秦渺想說不,她明白一旦與這個男人分開,也許就再見不到他了;但就是說不出口,眼淚不爭氣地滑下來。
祝童關上門把頭伸進車廂在秦渺臉上吻一下:"王覺非會照顧你的,如果想轉係,對於他不是什麽難事。"
"我不需要他的照顧,我--隻想要你。"秦渺把祝童的手抱在懷裏,讓他感受著自己的柔軟、熱情與心跳,絕望地做最後的努力。
"傻姑娘,你會後悔的,我不是醫生。隻要你安心上學,好好生活,今後我們還會見麵的。"
"真的?你保證。"
"我保證。"
祝童硬下心,抽出手對秦可強說:"去海洋醫學院,把秦小姐送回去。開慢點,這次可不付錢啊。"
目送著的士消失在街尾的車流裏,祝童歎口氣,邁步跨過馬路,向胖子走去。
老騙子說過:好事多磨,做壞事更多磨難。
祝童站到胖子眼前時,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一遍,躲是躲不開了,先看對方有多大胃口;如果不太過分,他甚至決定暫時妥協,分一點好處給對方。這其實是變相對煙子的補償,王覺非是他們共同選定的目標,煙子也參與了前期的準備工作;雖然她參與得不多,隻是把青梅從萬花叢中挑出來,但江湖自有規則,給她幾十萬是應該的。
"辛苦了,這兩天一直跟著我,很累吧?剛做成一筆生意,心裏高興,想請弟兄們吃頓飯。我在……"祝童掃一眼周圍,這條街是主幹道,沒什麽合適的地方,正在想到哪裏合適,胖子說話了: "狼兄請客,我們兄弟是萬萬受不起的;你在裏麵花天酒地吃好的喝好的,我們命賤,在外麵吃幾個包子也能填肚子。兄弟們隻是想找地方與千麵獨狼說幾句話,能賞光嗎?"
"既然這樣,我先給煙子小姐打個電話,請稍等。"祝童掏出手機,斜插幾步站到一家花店的台階上,與胖子拉開十米左右的距離。周圍,兩個明顯與胖子一夥人的散開一些,隱隱把他圍在中間。
胖子在笑,祝童也在笑;兩個江湖中人站在路邊對視著,還如老朋友一樣寒暄著,上次見麵時的緊張氣氛消失了。但心裏都明白,越是這樣反而越危險,對方隨時都有出手的可能。
第十一章 決絕(3)
煙子的電話接通了,照例傳來一聲嬌媚的膩叫:"老公,想死你了,怎麽才給我打電話?人家等得都快不知道你是誰了?"
"煙子,你不是想死我了,是想我死吧?讓這些人跟著我,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說呢?祝童,你那麽聰明那麽驕傲,難道不知道我想什麽?千麵獨狼這個名號好聽嗎?是我取的,你就是頭獨狼,早晚,我會把你的狼牙拔光,讓你也嚐嚐被拋棄的滋味。"煙子的聲音還是那麽甜蜜,說出的話卻越來越冰冷;祝童先前對她的一點歉疚慢慢消失。
"煙子小姐,你應該眼界更高些,多想想我們在一起的甜蜜;兩年的時間,你應該學到不少東西;以你煙子的機靈和大火輪的勢力,完全可以做些生意了。其實吃虧的應該是我才對,我不明白,你還這麽糾纏不清是為什麽?"
"祝郎,我想做的事很多,比如說與大火輪買輛火車玩玩,比如說去青島的某個小區買套房子,比如說把某些大人物的資料送到檢查官手裏。對啊,忘了問你,這次的生意做得怎麽樣,姓王的給了多少?一百萬還是二百萬?"
"二百萬。"祝童幹脆地說,"我會把你應得那份打到你賬戶上,這次給你一百萬,也算對我們的過去有個了結。煙子,我警告你: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規矩,五品清洋雖然厲害,但他們護不住一個江湖異類;四品紅火也不是大火輪一個人說了就算的。鬼神之道固然難通,我們祝門的名聲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少拿這些無聊的東西來開玩笑。我祝童如果沒了活路,一定會拉幾個人陪我下地獄,相信神仙也攔不住,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煙子那邊不說話了,七品祝門詭異神秘的鬼神之術與符咒毒藥,一直是籠罩在祝門弟子身上的護身符,江湖中人見到祝門中人雖然不是退避三舍,至少不敢輕易開罪他們。
幾十年前,祝童師父老騙子的師叔祝天蔭,因為一個女子與江湖大派二品道宗起衝突,三日間縱橫千裏追殺仇人,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風。那一次祝天蔭共殺死七十七人,將二品道宗的五座道觀變成鬼塚,沒留下一個活口。最後雖然也被眾多高手擊殺在華山之巔,卻是拖著二品道宗的掌門師兄雲道人陪葬的。
那場變故的慘烈,使七品祝門與二品道宗之間的關係一直都很冷淡,也使江湖中人都明白一個道理:祝門中人如果被逼急了拚起命來,比勾魂厲鬼還恐怖。
祝童性情冷淡不好炫耀,與煙子在一起的兩年,沒表現出多少神秘的地方,煙子一直也沒弄清楚他究竟有什麽本事;隻是祝童表現出的過人智慧與冷靜,就已經使她很佩服了。
在煙子離開前,祝童已經隱約預料到這個局麵,有一天閑聊時對煙子提起過祝天蔭與道宗弟子之間的事情。
那本是由意外的小事引起的大變故。
民國年間,祝門弟子祝天蔭剛出師沒多久,到川北采藥曆練,卻與當地一個錢姓大戶人家的小姐在廟會上一見鍾情,最終演變為私通。為掩人耳目出入方便,祝天蔭在錢小姐的繡樓上布置了障眼法,尋常人就是在門前走過,也覺察不到繡樓內兩人的歡愉之聲。
錢小姐與祝天蔭私通半年後,麵貌漸改,由清純的嬌小姐變成風情萬種的俏麗少婦;她母親多方查驗試探,卻一點線索也沒有,隻有推諉於被鬼神糾纏。
錢小姐的父親錢員外在當地也是個體麵人,家裏出了這樣的事,當然麵子上不好看;他也以為女兒是中魔了,出大價錢請來川北鶴鳴山鳧雲觀的道士驅魔,鳧雲觀正是二品道宗的道場;如此一來,前來驅鬼的道士就與祝天蔭起了衝突。
本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八派之間理應互相照應,商量一下掩飾過去就好了。沒想到鳧雲觀的當家道長以大門派自居,要把祝天蔭當妖魔震伏掉。祝天蔭年輕氣盛,又想在心上人麵前露些本事,就與鳧雲觀的道士鬥起法來。
雙方拚鬥時,錢小姐突然闖入鬥法場,祝天蔭收功負傷;鳧雲觀的道士隻想掙錢出風頭,一時失手誤殺了錢小姐。
這一來,祝天蔭傷心欲絕墮入魔道,在盛怒中祭出血祭報仇,殺掉鳧雲觀一幹道士,隻鳧雲觀觀主一人逃遁。
第十一章 決絕(4)
祝天蔭遷怒於二品道宗的所有弟子,追著鳧雲觀主的足跡,開始一場震驚江湖的大追殺。
三天三夜的時間裏,祝天蔭抱著錢小姐的屍體,以最凶毒的屍變術,從川北追到陝西,直殺到二品道宗的總壇華山之巔蓮花峰。
祝天蔭一路不吃不喝,到那時已經是靠一口傲氣在支撐,終不敵眾多道宗高手和來幫忙的江湖同道。
據在現場觀戰的梅合綺先生說,一直跟隨在祝天蔭身邊的錢小姐雖然不言不語,但眉目清麗容姿綽約,絲毫看不出那是個死人。最後時刻,在祝天蔭浴血抱起她施展解血大法時,錢小姐臉上似乎還露出絲微笑。
解血大法是險毒的密術,祝天蔭周圍十丈內的七名各派高手被兩人飛散的血霧籠罩,竟無一幸免,與他們同歸於盡。祝天蔭與錢小姐的屍骨也化為塵埃,消散在華山的雲霧中。
當時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祝天蔭與錢小姐就在滿天桃花飛舞中歸於虛無,落地的花瓣都是血樣的燦紅。
梅合綺是六品梅苑中人,雖然也屬江湖八派,他們卻是以唱戲為生,從不參與江湖是非。兩年後,梅合綺以此為題材,寫出本大戲《飛花魂》;可惜由於連年戰亂,這出大戲出演沒多久,梅合綺與他的戲班就消失在戰火中。
五品清洋就在川北,煙子早聽說過這個傳說,現在經祝童用此事威脅,心裏早就被嚇得"通通"直跳,嘴上還不鬆口:"沒想到祝郎如此絕情,江湖上能人多了,我倒要試試,你一個人究竟有多大本事。哼!"
"隻要按照江湖規矩來,煙子小姐想怎麽玩,我祝童都接著。謝謝煙子姑娘贈與的名號,千麵獨狼雖然惡毒了些,卻很合我脾胃,人是不能太善良了,不是嗎?"
煙子遲疑一下,才咬牙道:"很快的,煙子時刻盼望與祝郎再次見麵。"
電話掛斷了,祝童的心放下一半;煙子至少會按江湖規矩來,這就好辦多了。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信譽,如果煙子把她知道的捅出去,這兩年中與祝童做過生意的幾個人就要倒黴了,祝童今後的路也就被堵死大半。
第十二章 鋒利的剃刀(1)
江湖規矩就在眼前,煙子的電話掛斷後,胖子那邊的手機響了;祝童靜靜地等他聽完,轉身向另一條街走去;高高的塔吊顯示,它下麵有一處工地。胖子一擺頭,帶著兩個同伴跟上。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道理可講了,比的是誰的拳頭硬。
繞過一條橫巷,一座正在施工的高樓出現在眼前;祝童神色坦然,還抽空與胖子聊著。
"打了幾次交道,還不知道老兄貴姓,請教了,以你的本事,應該不是個無名之輩。"
胖子眯著小眼不停掃視周圍,四品紅火吃的多是偏門飯,他怕的不是祝童,是祝童的警官朋友。
"免貴姓張,剃刀張就是我了。這個名號可比不了祝兄的千麵獨狼威風,見笑了,你現在是江湖上風頭最勁的人。"
這是一幢高層建築,已經有幾十米高;工地似乎停工了,到處堆積著建築材料,沒幾個工人。
幾個人進去後,順小門走向建築內,上到三層一個空曠的大廳裏,自然就分為兩邊站好。
"這裏僻靜,你們想怎麽樣?隻要劃下道來,我都接著。張兄,剃刀張的名號小弟聽說過,據說你上過的火車就像被剃刀溜過的光頭一樣,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誰也做不了。請問,在張兄眼裏,什麽樣的活兒是做不了的?" 祝童先說話了,他站在明亮處。
胖子想一想,才抱拳道:"如果論起江湖規矩,祝兄這筆生意就算是做不了的。但是,您也要體諒,要對付你的不是我剃頭張,當家的大哥們傳出話來要你好看,我們兄弟隻有得罪了。兄弟放心,我們出手會有分寸的,這次隻要你一隻手。"
話音一落,胖子身邊兩個人就撲上來,兩把尖刀閃著寒光分刺上下兩路。
祝童迎上去,手指間旋轉著兩枚銀針,施展梅花針法輕點快刺,身體在極小的空間裏扭動幾下。
似乎隻一個照麵爭鬥就結束了,胖子的兩個夥伴哼也沒哼一聲,癱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祝童扯扯西裝,下擺處有一道裂口:"剃頭張,這件衣服很貴的,你動手時注意些。"
剃刀張眼光狐疑不定,看著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判斷著對手的深淺。來之前,他對七品祝門的手段研究過,也知道他們精通藥草之術,卻沒想到祝童如此厲害,隻憑兩枚銀針就放倒了兩個同伴。
"他們啊,沒什麽傷,睡兩天自然就好了。你們可以不顧江湖規矩,我還不想背個殺人犯的名聲;你應該知道,祝門中人不輕易出手,更不會隨便傷人。"
江湖曆來是混出來的,不是學出來的,隻有經曆得多才能成長。這也是老騙子的話。
不過,今天祝童應該是才體會到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混江湖最主要的是混出一雙毒眼。
剃刀張在祝童放倒兩人後,已經判斷出他施展的是靈活詭異的近身機巧功夫,兩枚銀針上一定喂有藥物;隻靠銀針,就是點穴功夫再高,也不可能瞬間讓兩個久闖江湖的漢子不出一聲就倒下。
剃刀張退後三步,緩緩解下腰間的黃牛皮帶;這是他的看家本事所在。
牛皮帶的前後鑲有銅板,皮帶頭是沉甸甸一隻銅虎頭,皮帶中間三個插槽內還有三把明晃晃的薄刃剃刀。剃刀張的名號就憑這三把剃刀闖出來的,割包偷錢用它們,火拚爭鬥也是用它們。
"噌!噌!"兩聲,牛皮帶在空中舞出個圈,把祝童擋在門戶外。
"祝兄,我怕了你了;不是身不由己,誰敢與祝門高手做對手?得罪了。"
祝童正聽剃刀張的迷魂陣,忽然一句得罪,牛皮帶毒蛇一樣向麵門掃來;祝童晃身躲過,想找機會貼到剃刀張身邊,無奈先機已失。剃刀張拿定主意不給他貼身的機會,一條牛皮帶"呼呼"轉圈,不說被銅虎頭砸中,就是被皮帶上的銅板掃一下,八成也要皮開肉綻。
最使祝童心驚的還是那三把剃刀,隨時有可能飛出來。看那閃著寒光的刀刃,誰也知道一定是過肉不沾血的厲害家夥。
在祝童的經曆裏,這樣的對麵搏擊還是頭一遭;老騙子隻正經教過他一套蓬蒿功,別的東西都是在無意間露幾句;祝童用銀針的手法,還是從那本出師前隻看了半天的羊皮書上學到的。
今天以前,祝童從不認為在現代的社會環境下,學這些搏鬥的本事有很大的用處,再厲害的江湖高手也抵禦不了子彈,有那十年磨一劍的功夫,他寧肯多看點書學些做"生意"的知識。
所以,祝童對剃刀張毫無辦法,他估量一下眼前的局勢,根本沒機會取勝,耗下去肯定是吃虧不沾光。
這樣的賠本生意老騙子不會做,小騙子也不會做。祝童不管什麽江湖規矩不規矩,倒退著到樓邊,笑一聲:"張兄厲害,告退了。"跳上腳手架就溜。
剃刀張沒想到對手會來這一手,追到樓邊時,祝童已經下到二樓。剃刀張心裏惱怒,喝一聲:"江山不改,綠水常流;送祝兄一路順風。"
"嗖!"一聲,剃刀張手中牛皮帶猛然張緊,三把剃刀被箭一樣彈出。
這是剃刀張的獨門絕技,用牛皮帶巨大的張力彈出的剃刀,比甩出的威力更大;以祝童菜鳥樣的見識眼光,也能看出那三把刀的凶險,躲避時鬧個手忙腳亂,"噗"一下摔到樓下。
好在他早看好地方,落腳處是個沙堆;祝童身體一歪,肩膀處一陣酸軟;不用看也知道,那裏被剃刀劃過,還傷到筋骨,傷口一定不淺。
祝童強撐著站起來,先用銀針在傷口周圍穴位紮幾下封閉住周圍血管,才抬頭對剃刀張道:"謝張兄手下留情,後會有期。"冷笑一下走了。
剃刀張看到那絲冷笑,心底一陣哆嗦;真傷了祝門弟子後他就後悔了,那可不是開玩笑,誰知道人家會用什麽辦法報複自己?
半小時後,祝童躺在海洋醫院外科手術台上,多嘴的吳醫生戴著口罩,正在仔細地為他縫合傷口。
剃刀張的剃刀薄而鋒利,把祝童右肩膀上部的肌肉切斷了一半。開始查看傷口時,吳醫生照例是一番口舌,還特意掀起他眼部的傷口,對小護士誇耀著自己的功勞。吳醫生的醫術是不錯,祝童的傷口恢複得也快,現在隻是一條淡淡的紅線。
第十二章 鋒利的剃刀(2)
祝童支開護士,掏出兩摞整整齊齊沒拆封的鈔票丟進吳醫生的抽屜:"我要趕時間,這些錢你看著花,用不完全歸你。四點以前,我要離開醫院。"
吳醫生馬上開始高效率地工作,等縫合完要上藥時,祝童掙紮著把一直緊攥的拳頭送到吳醫生麵前,攤開後,露出一方狗皮膏藥:"麻煩你把這個給我貼上,我是中醫師,這是家傳的狗皮膏藥,比你們的藥靈驗。"
看在金錢的麵子上,吳醫生已經沉默好久了,剛才要打麻藥時,祝童拿過護士的酒精,摻裏麵些紅粉喝下去就要求開始縫合;這些吳醫生忍了沒說什麽,從過程來看,病人似乎也真的沒什麽痛苦。
現在,吳醫生真的出離憤怒了,一把扯下口罩:"你以為你是誰?既然中醫那麽牛,還來找我們西醫做什麽?"他是不能不憤怒,這個人的傷口雖然不大,卻傷了肌肉、血管和神經,吳醫生對今天的發揮十分滿意,一個半小時的縫合過後,連他自己都為自己的手藝讚歎。但是現在病人要在自己精心縫合的傷口上貼狗皮膏藥,怎麽不讓他火大?
"我猜,吳醫生之所以到急診科來,就是因為你這張嘴吧?"祝童一句話就讓吳醫生垂頭喪氣,兩個護士在一旁笑起來;大家都明白,急診科是醫院內最勞累也是最沒效益的地方。
"你是手藝不錯。"祝童自己貼上狗皮膏藥,抽出枚銀針插進胸前撚幾下,解開封閉的穴道,滿意地感覺一下:"吳醫生,您沒感覺到我沒出多少血嗎?您甚至沒用幾片紗布,所以啊,中西醫結合才是正理。"
祝童穿好衣服時,看吳醫生還在發呆,湊近點說一句:"我真的很佩服你,有機會再好好謝你。"
看到祝童走了,吳醫生才恍惚地問:"對啊,他怎麽沒流多少血呢?這麽深的傷口,應該準備輸血的。我……"
海洋醫院外,秦可強早等在那裏;祝童一上車就癱到後座上,掏出一疊鈔票:"秦大哥,又麻煩你了。"
"我不能再要你的錢了,隻要你對秦小姐好些,比給多少錢都高興。"
祝童愣一下,搖搖頭道:"這些錢不是給你的,麻煩你給我買套衣服。還要盡快到火車站,這一切必須在六點之前完成,我趕火車。"又沉吟一下:"秦渺是個好姑娘,但是,跟著我是不合適的。"他能想象得到秦渺的眼淚對這個男人的殺傷力,不過,秦渺確實不適合凶險的江湖之路。
秦可強發動的士,回頭看一眼:"兄弟,我看出來你受傷了,別說了,我心裏有數。"
黃昏,上海火車站。
黃海換上身筆挺的西服,與葉兒正在的士下客點焦急地等候,這是他們約好的集合處。
祝童從一輛的士中下來,黃海掂著祝童的行李過去,一把掛到他肩上:"李醫生,還以為你來不了呢。"
祝童呻吟一聲,行李掉在地上,手捂著肩膀苦笑著:"輕點,我這裏扭著了。"
葉兒拾起的包,看著他有些蒼白的麵孔,白一眼黃海,擔心地問:"李醫生,您,沒事吧?"
"沒事,就是這兩天沒休息好,上車睡一覺就行了。"天色將晚,葉兒有些不安,祝童又一次從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裏看到一絲蝴蝶的影子,伸手抓住她的脈門。
黃海正不好意思,看祝童抓住自己女朋友的手腕,剛要說話又想到人家是個大夫,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葉兒的脈搏又一次雄渾有力,這是不好的預兆,她又要發病了。
"我們要盡快上車。"祝童裹緊身上的風衣,回頭看一眼大上海,默默地與這座城市告別。
車站停車場,一輛不起眼黑色別克房車內,雅致的紳士目送三個人消失在候車廳後,輕聲道:"他還是太衝動了,不明白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
"衝動不好嗎?年輕人有的是資本衝動,你太穩重了,像一杯白水。祝童是江湖釀出的烈酒,也是一匹不好駕禦的野馬;要降服他,可不容易啊。"夜女人的麵容從後座顯露出來,紅唇間含支深褐色香煙,呼出一口,看紳士不以為意地搖頭,又說:"你不是讓肯保護他?怎麽還會出這樣的意外?肯難道也老了?他帶著這麽重的傷去湘西,應付得來那幫牛鬼蛇神嗎?"
第十二章 鋒利的剃刀(3)
"不是肯的錯,他久經風雨,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是你的小情人該遭此劫。你放心,大火輪不敢要他的命,江湖上沒誰敢承擔殺死一個祝門弟子的後果。三妹,我已經給老馬打過招呼了,有他的關照,祝童很快就能回來的。你應該想想,他為什麽受傷也要到老家去?看到了嗎,你的小情人被那位美麗的小姐迷惑了。"
"大哥,你是說祝童愛上那小妞了?"夜女人輕笑一聲,"你們男人都一樣,麵對這樣的美人沒幾個不動心的。我看,你也被她迷惑了。但是你要看清楚,她的美是瘋狂的,這朵花開得如此嬌豔,距離凋謝也就不遠了。"
車門一響,的士司機秦可強鑽進來坐到前排,他已經換了身生意人裝束,手邊是隻真皮旅行包。
紳士遞過個精致的黑色皮匣子:"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能出手,最好別讓他感覺到你的存在。"
秦可強點點頭,按開黑色皮匣子,取出張薄薄的麵具貼到臉上;皮匣子內的鏡子裏現出一張平凡的麵孔。
"肯,你也要注意安全啊。"夜女人叮囑道。
"謝謝小姐關心,我可以走了嗎?"秦可強,也許是肯,沉靜地說。
"去吧,記得小姐的話,你的生命比他重要。"
秦可強現出感激的神色,拉開車門走向站口,連行走的姿勢都變得穩重了。
"是的吧?你真的認為肯比祝童重要?"
"祝童以前太順了,跌個跟頭是好事,對大家都好。四品紅火這幾年太出格,與七品祝門衝突起來正是時候。這次不論誰勝誰負,對咱們也是好事。祝童也會明白很多也清醒很多,他身上的江湖氣太濃了,很不好。"別克車緩緩啟動,紳士沒接對方的話頭,低聲嘟囔幾句後專心開車,沒理會夜女人的調侃。
"江湖氣?你別忘了,我們都是江湖人。"夜女人把車窗按開條縫,拋出半截褐色煙蒂。
祝童沒想到,這次告別是如此的短暫。
七品祝門新一代江湖騙子,注定要在這座華麗之都,寫下一段故事。
第二卷、雪蝶 一、湘西列車
汽笛震響,開往湘西的直達列車準點發出。
祝童希望按照葉兒上次的旅行線路走,所以他們才會上這趟列車。從上海到張家界,火車上要開行一天一夜。
到底是內部人員,葉兒的姐姐為他們安排的是軟臥,原本四個人的七號包廂被黃娟全包了。
剛上車安放好行李,葉兒就躺在鋪位上,黃海取出兩枚潔白的雞蛋。祝童左手拿過雞蛋,右手剛撚出銀針,卻感覺根本用不上力,猶豫一下,還是用左手在雞蛋上刺出七星孔。
葉兒一直注視著祝童的動作,眼睛裏有一絲擔憂,她能看出來這個年輕的大夫額頭的汗珠。
祝童刺好雞蛋正在遲疑,葉兒伸手捏過去,自行送到腹部;車廂裏隻有兩個年輕的男士,葉兒忽然感覺不好意思,沒撩起薄衫,放好雞蛋好,雙手護在雞蛋上,閉上眼,輕啟朱唇,一點嫩嫩的舌尖抵在潔白的牙齒上。
祝童已經刺好另一枚雞蛋,用純淨水清洗一下,看到葉兒安全放心的樣子,心裏慚愧,壓抑著激動,小心的把雞蛋送進葉兒口中。
手指輕微的掠過嬌嫩紅唇,祝童心底顫動,他看到,葉兒耳根處慢慢紅了。
站台上響起發車的鈴聲,列車緩緩啟動,湘西之旅正式起程。
一會兒,本次列車的列車長過來了,蘇娟的列車在一個小時前已經發出,她把妹妹交付給這次列車的同行照顧,一個和氣的中年男人。
列車長剛走,車上的兩個乘警過來與黃海打招呼;祝童從他們的話裏聽出來,黃海的父親似乎是個人物,乘警對黃海很討好的樣子,話裏話外透出想調到路外的意思。
半小時過去,該來的人都來過了,連餐車長也過來招呼,請他們到餐車吃飯。黃海好說歹說,最後答應晚上去吃宵夜,才打發走那個熱情的胖子。
祝童一直守在葉兒身邊,一副對外界漠不關心的的樣子,他也在判斷局勢。
上車前在站台上,他已經發現了幾個江湖中人,隻是不知道是那一派的。下午與剃刀張一戰,雙方可謂不分勝負;祝童身負重傷,對方也有兩個人被放倒,至少兩天內醒不過來。
祝童對煙子的秉性太了解了,以她的脾氣,肯定不會輕易罷手。火車屬於四品紅火的地盤,大火輪又是四品紅火的二當家,他們一定會在借這個機會出手對付自己。
剃刀張的剃刀已經很可怕了,大火輪八成會更厲害;聽說他用的是輪刀,一種小巧的利器,以祝童現在的狀態,根本不可能對付這樣的對手。
還有煙子,她小時候在峨嵋山拜師學藝,一支青蜂刺也是件厲害兵器。在相處的兩年裏,煙子也曾與祝童玩笑般的較量過,事實上,祝童如今那點實戰經驗,就是那時積累的。右肩傷了就等於失去大半本事,祝童自問現在不是煙子的對手。
不過黃海是個好幫手,他是警官,與車上的人熟;祝童打定主意,隻要不出七號包房,想那江湖中人再瘋狂,也不敢不顧死活的打進來。
眼前這個女孩子是多麽純潔,她不會意識到身外的世界裏會存在那麽多凶險。祝童注視著葉兒天使般寧靜的麵孔,忽然對自己的一切有些厭惡;如果能與葉兒或黃海一樣做個普通人,應該就不會有這麽多煩惱了吧?他也可以安心的讀書、工作,祝童自信的想:以他的條件與智慧,就是在現實中也不會落魄到社會的底層,也一定有機會贏得葉兒這樣美麗的天使的芳心。
葉兒呻吟一聲,睜開眼睛正看到祝童凝視自己的目光,不禁緋紅了雙頰,她能感覺到其中的情素。
祝童掩飾的一笑,接過兩枚帶著葉兒體溫的雞蛋,輕輕磕開。
蛋青的顏色是更深的烏黑,連蛋黃邊緣也有些淺灰;祝童伸出手,在黃海不解的眼光中翻開葉兒的眼皮。
“看著我,我需要看你的瞳孔,而不是白眼球。”
葉兒不好意思的笑了,忍受著翻開眼皮的不適,與祝童對視著。
烏黑的瞳孔中水光粼粼,都說女人是水做的,葉兒的這雙眼睛裏的水更多。不過,很快就有一滴水滑出來,順眼角落下。
祝童用手指試去葉兒的淚水,安慰道:“別難過,你會好起來的。”
“誰難過了,我——你翻開眼睛試試,也會哭出來。”葉兒翻身坐起,用麵巾擦拭著眼睛反駁著。剛才兩個人對視的瞬間,似乎都讀出些東西,葉兒的眼淚不完全是生理反應的產物,兩個人都明白。
黃海不明白,看到葉兒端起茶杯去刷牙,才緊張的注視著祝童問:“李醫生,您看出什麽了?”
“兩隻蝴蝶。”祝童低聲說一句,把杯子的雞蛋挑幾下,打開車窗連杯子一同拋出去。
“兩隻蝴蝶?什麽意思?”黃海更緊張了。
“我也不清楚,從沒聽說過有蝴蝶蠱。隻知道蛇蠱、金蠶蠱、龜蠱、石蟲蠱、泥鰍蠱、蜈蚣蠱,草雞麻雀也有人用,就是沒聽說過有人以蝴蝶為蠱,奇怪啊。”
“這麽厲害啊。”黃海驚歎一聲,想著那些可怕的動物,蝴蝶應該是比較可愛的,自己給自己寬心;“蝴蝶是最弱的,應該好治。”
祝童笑笑沒說話,剛才葉兒的雙眼泛出淚珠時,在晶瑩的淚光中,兩隻白色的蝴蝶盈盈從眼底翩翩而過,這次不是幻覺。祝童已經確定葉兒中的就是蝴蝶蠱,說給黃海的這些話,不如說是他自己在整理思想。
越是不常見的東西,就越險惡難纏;這也是老騙子的話。
以蝴蝶為蠱的人應該是蠱中高手,脆弱的蝴蝶想在弱肉強食的毒物世界中稱雄,製蠱人耗費的心力是驚人的;更使祝童疑惑的是,誰與葉兒有如此大的仇恨,竟把這樣難得的蠱蟲種到她身上?
“蝴蝶的前身是毛毛蟲,你們上次去時,接觸過有毛蟲的地方沒有?仔細回憶一下。”祝童隨口一問,黃海抱著腦袋想一會兒:“她喜歡花,我們去的時候還是夏天,張家界和鳳凰城到處都是野花;她們兩個女孩子每次出去都帶幾束野花回來,誰知道呢?難道被毛蟲咬一下就能中蠱?”
“誰知道呢?”祝童念叨著黃海的話,感覺有些頭暈,肩膀上的傷處陣陣發麻,怕支持不住;脫鞋爬到上鋪:“黃警官,我有點不舒服,先睡了;不是蘇小姐有什麽意外變化,別叫我;啊,真舒服啊,這兩天累壞了。”
黃海是個粗性子人,應一聲才想起什麽,站起來爬到祝童鋪前:“晚上的宵夜。”
“黃海,別打擾他,讓李醫生休息吧;你沒看出來他肩膀不舒服?”葉兒走進包房,輕輕關上門,把黃海拉住。
“哪裏?”黃海看祝童真的閉上眼,不解的問葉兒,又看看上鋪的祝童:“我看他是累的了,不象受傷的樣子,身上也沒藥水味。”
“虧你還是警官呢,李醫生右手一直用不上力,剛才刺雞蛋用的是左手啊。在車站外。”葉兒輕聲說著,祝童已經在自己身上紮下閉穴針,開始還能勉強打起精神聽,沒多久就精神恍惚,睡著了。
火車西行,過杭州沒多久就進入夜間行車;黃海被乘警拉著到餐車吃宵夜,葉兒推說身體不適沒去;好在人家主要請的是黃海,也知道他們這次不是蜜月旅行,是去看病,開兩句玩笑就拉著黃海去了。
葉兒在包房裏收拾完行李,拿出本書翻看,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眼睛時不時飄向熟睡中的祝童那裏,這個男人太神秘了,葉兒能感覺到,在他溫文爾雅的神態背後,有另一副野性的麵孔。
半夜時分,黃海才回來,看的出喝了不少酒。
葉兒把他扶到鋪位上躺下,責怪道:“你怎麽喝酒了,不是有規定嗎?”
“我現在請假,條例外時間不受限製;你放心,剛才也隻是我自己喝,他們喝茶。”黃海說著,看著眼前的葉兒,烏黑的長發貼著白皙的頸脖,原本就嫣紅的雙唇在燈光下更顯得豐盈欲滴。
幾個月來,原本清秀的葉兒雖然在病痛中,身材卻一天天豐潤誘人。
黃海酒勁上湧,一把將葉兒扯到懷裏狂吻著。
葉兒掙紮幾下,無奈的陶醉在男友的熾熱裏;等感覺胸前被一隻手按住,才奮力掙脫出來,輕聲責備著:“李醫生在上麵呢。”
“沒事,他睡著了。”黃海還要去抱葉兒,卻被堅決的推開了。
“睡吧,乖乖的別亂動。”葉兒站起來,在黃海嘴上輕觸一下,就關燈回到自己的鋪位上。
黃海在對麵輾轉幾下,一會兒就響起鼾聲;葉兒在黑暗裏好久沒合眼,想著對麵鋪位上的兩個男人,臉上微微發燒。
這是怎麽了?本是正常的親昵,她竟有些負疚感。葉兒癡癡想著,眼角滑下兩滴清淚。
在深沉的睡夢中,祝童忽然感覺到有個黑影走進包房,站在身邊端詳著自己;他卻怎麽也看不清那個黑影的麵貌。
“誰!”祝童低喝一聲,左手中的閃出枚銀針,刺向黑影。
“咚!咚!”兩聲,包房裏響起搏鬥的聲音,門開了,走廊裏的燈光瀉進來,黃海飛快的追出去。邊跑邊叫著:“抓賊。”
祝童坐在鋪位上,痛苦的捂著右肩;剛才他忘了自己的傷,用力過猛,傷口處撕裂般的痛楚,使他差點叫出聲來。
葉兒也醒了,她一直都沒睡穩,急忙披衣起來,打開包房的燈光。看到祝童扶著右肩,關切的問:“李醫生,您怎麽樣了?”
“沒什麽,用錯力了,你去叫餐車的人看看黃海,別讓他出事。”
“他是警察,沒事的。”葉兒說是這樣說,還是忍不住到門外看看。
在餐車值班的乘警已經聽到黃海的招呼,順著他的叫聲追過去了。
“你真的沒什麽?”葉兒不放心的問。
“相信我,醫生對自己的身體最清楚,沒事的。幾點了?”
“四點五十分。”葉兒看看手表,“怎麽了?還早著呢。”
“距離天亮還有兩小時,賊可真會挑時間。”祝童感覺好些,從上鋪下來;看到葉兒一身薄絨保暖內衣,雖然披一件罩衫,卻遮不住窈窕的身材;不好意思的笑笑:“對不起。”
葉兒這才感到不雅,紅著臉躲回鋪上。
這麽一鬧,軟臥車廂的人都醒了,有些站到走廊裏議論觀望,有些在詢問乘務員;祝童到車廂一邊的衛生間方便,來回一趟後,心裏苦笑著:熱鬧了,竟有三個江湖同道在這個車廂裏,剛才那個小賊也不知是誰派來的探路的;那人的本事全在輕靈二字,手上的功夫卻不怎麽樣,以黃海的本事,八成抓不住他。
回到七號軟臥,葉兒已經換好衣服,謙聲道:“從小養成的習慣,穿很多衣服睡不著。”
穿著緊身牛仔褲是睡不著;祝童點點頭,看那件剛套上的褲子緊蹦在身上,她現在也不會輕鬆,勸道:“太緊身的褲子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就是這個月,以前好好的衣服都有些緊,也沒時間去買。李醫生,你這件衣服就不適合你。”葉兒輕鬆不少,指點著祝童身上那套秦可強代購的西服。確實,從顏色到號碼,都有些不合適。
祝童在想葉兒身體的變化,應該還是由蠱蟲引起的,這不是件好事,安慰道:“沒什麽,等病好了,你的衣服都能穿了。”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祝童也漸漸習慣與她相處,其實,與葉兒交談是件十分享受的事。在她的思想裏,世界還是個純潔的花園,好人壞人在她心裏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陣營,很簡單。
半小時後,黃海回來了。如祝童預料的一樣,他沒抓到人。
“奇怪了,明明看到他跑進十三號車廂,搜了三遍也沒發現嫌疑人。李醫生,你說他會藏哪去了?”
“進來的是個女人,年齡不超過三十歲。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頭發發黃;應該是個北方人。”祝童心裏惱怒,從地板上捏起幾根頭發,差點把自己的判斷說出來,黃海肯定以為對方是個男人。
這就是江湖規矩,即使是麵臨危險,他也不能先破這個規矩。祝童至少知道了一點,潛入者在十三號車廂,那裏一定有人接應;笑笑道:“又沒丟東西,算了吧。”
黃海還是很沮喪,身為警官被小賊光顧,還給追丟了,還是在女朋友麵前;無論那一點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也許,你換上警服比較好。”祝童建議道,葉兒也在一邊附和;但是黃海就是不同意,咬著牙說:“太猖狂了,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厲害。”
兩個乘警過來了,例行公事的問祝童和葉兒幾個問題,知道沒丟東西,安慰黃海道:“黃隊,別太認真,這種事經常有;火車一進江西就容易出事,特別是在衢州、上饒兩站之間,硬座車廂有時還有搶劫案。天亮就好了。”
“我知道你們習慣了,但是臥鋪車廂也經常這種事嗎?”黃海伸出手腕,跳起來點桌子,聲音也嘶啞了;“這個案子必須破,我的手表丟了,就放在哪裏。是塊梅花表,兩萬多塊呢。”
怪不得黃海如此不依不饒,祝童想笑,賊不走空這個習慣真不好。
想起葉兒帶的也是梅花表,想來是一對情侶表。想到情侶兩個字,祝童心裏竟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黃海剛出門就丟了與女朋友定情的情侶表,夠倒黴的。
乘警臉色嚴肅起來,軟臥車廂是整列火車的重點區域,晚上也應該有人值班,剛才他們去問了值班乘務員,一點線索也沒有;如果黃海堅持報案,追究下來,責任一定不小。
葉兒的臉色不好看,埋怨黃海:“都怪你喝酒。”丟掉了如此貴重的情侶表,難怪黃海火大,葉兒的不高興掛在臉上,誰都知道這對於戀人來說是不吉利的。
年輕的乘務員被叫過來,黃海仔細詢問一遍,依舊一無所獲;她在車廂的另一頭,沒看到從十三號車廂過來的人,也沒聽到任何動靜。
列車長與乘警長都過來了,商量一會兒後決定,把軟臥車廂與十三號硬臥車廂之間徹查一遍。乘警長臨走時一再對葉兒保證,丟失的手表一定能找到。
祝童卻有因禍得福的感覺,江湖中人行走江湖時多使用假身份證;火車上有電腦能比對每一張身份證的真假,徹查過後,心中有鬼的人自然要找機會開溜。
果然,清晨六點列車在鷹潭車站停靠後,再開車時,祝童看到十多個疑似江湖中人溜下去就再沒上來。
軟臥車廂裏的三個江湖同道走了兩個,隻三號裏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沒走;雖然他裝扮成成功商人摸樣,衣著也算得體。
從鷹潭上來四個人進入隔壁的八號軟臥,領頭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白布素衫,梳一頂道家發髻,麵色紅潤精神矍鑠,腰板也挺得筆直,手握一竹根拐杖,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
老者肩一長步袋,似乎是個畫家,跟在身邊照顧的是一女二男三個年輕人。
他們的裝扮就是超越時代,三個人無分男女皆長發飄飄,以絲帶挽起;且行李中有幾個大大的畫夾。隻那素麵朝天的女孩讓祝童多看兩眼,比起葉兒,她算不上美麗,身上卻有份怡然自得的灑脫。衝鋒衣,登山靴,軟沿帽,50L肩包,齊全的外掛設備,祝童判斷,女孩這套旅行裝備沒個幾萬置辦不下來。那個品牌望遠鏡至少就要幾千元甚至幾萬元,祝童有一架同樣牌子的;這證明,她不是個有錢沒地方花的女公子,就是位瘋狂的徒步旅行愛好者。
看女孩的整體感覺,應該是後者與前者的結合體。
葉兒看到這幾個人走過,臉上閃過羨慕的神色;祝童好奇,問道:“認識嗎?”
“國畫大師馬夜,在我們學院舉行過講座。那三個應該是他的學生。他們一定是到武夷山寫生了,真令人羨慕啊。”
“藝術家啊。”祝童說出一個中性詞。
“馬夜還是國樂大師呢,吹得一手好洞簫,出過唱片的。”葉兒似乎很興奮,出去幾次想搭訕;但隔壁的幾位藝術家似乎勞累了一夜,一上車就關門睡覺,葉兒連個簽名也沒得到,很不高興的樣子。
祝童的心思也在他們身上;老騙子說過:江湖中人無論掩飾得多高明,都有痕跡可尋。祝童經過這幾年的江湖曆練,老騙子驗收時說:是個做大生意的樣子,隻有眼睛裏時常露出的野性不好,使他看起來有些異樣。
但那野性氣息是他從小在江湖上晃蕩養成的,完全去掉不容易;所以祝童為自己配了副眼睛,以文弱衝淡野性,應該說做得還不錯。
剛才在隔壁整理行李時,祝童聽到幾句傳過來的談話;馬夜大師說話中氣十足,聲音爽朗洪亮;他們那類人多練習些簡單的氣功用以養身,這很正常。
兩個男學生看起來也沒什麽,隻有那個女孩;祝童也喜歡徒步旅行,她背負那樣一套裝備後的腳步過於輕盈,顯示出她身上有特別功夫;還有那雙眼睛,剛才女孩在門口經過的瞬間,掃了一眼祝童這個包房;女孩的眼睛還不會說謊,祝童能感覺到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似乎還笑了笑。
冬日江西清晨,濕漉漉的展現在窗外;八點鍾,列車駛入向塘車站。祝童看到兩老一少三個道士上了火車,在硬座車廂。
明顯的,這三個也是江湖中人,兩個老道士一白淨無須,一紅臉濃胡,白淨老道意無意的看祝童這邊一眼;年輕的小道士生的女子般俊俏,肩著個藍布包。
列車再次啟動,黃海回來了,與祝童估計的一樣,手表沒找到,紅著臉一副沮喪的樣子。
這次不用葉兒勸,黃海就乖乖的拿出警服穿上;囑咐葉兒和黃海幾句,不外是小心防盜之類的,又一次跟著乘警到車廂裏找線索。
上午無話,軟臥包廂隻要關上門,一般也沒人來打擾;祝童肩膀有傷不敢多活動,抱著醫書翻著,也有趁機多學點東西的意思。而葉兒耳朵上掛個耳機,邊聽音樂邊看著窗外出神。
中午吃飯時,乘警長來了,向黃海道歉的同時奇怪的說:“這趟車上的情況很異常,平時活躍的小賊一個也沒見,平靜的不正常。”
當然不正常,江湖人聚集的地方,尋常小賊是不敢造次的。祝童腦子裏這樣的想的時侯,火車停靠到株州站,站台上又出現四個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個千嬌百媚的女子,煙視媚行搖擺著細軟的腰肢,挽著個魁梧剽悍的壯漢蹬上列車。
他們身後跟著兩人,引人注目的是那個瘦高的新疆人,年紀不大卻顯得冷漠陰狠。
祝童心裏叫苦:熱鬧了,煙子終於露麵了,她身邊應該就是四品火紅的二當家:大火輪。而那個新疆人,應該是江湖殺手;大火輪越玩越大了,竟然如此招搖。
第二卷、雪蝶 二、江湖傳說
三個道士上車後沒亂走動,席地打坐在餐車另一頭的車廂連接處。
祝童一進餐車就看到生得俊秀的小道士,黃海說這趟列車人多,但也沒擁擠到連個座位也沒有。對於僧道之流,尋常人不以常例視之,所以他們稍顯怪異的行為別人多不以為意。
祝童不這麽看,道士一定是二品道宗的人,而且還是三個高手。祝童邊吃飯邊思索:他們為什麽也來趟這潭混水呢?
在一趟火車上聚集這麽多江湖人物,是很少見的。
祝童闖蕩江湖多年,穿行大江南北多是坐火車,從未遇過到這樣的情況。江湖八派神秘而低調,除四品紅火外,別派弟子門人平時多隱身在市井之中從事自己的營生,沒事不會有如此密度的出現。
由於百年前的那場變故,七品祝門與二品道宗之間一直存有芥蒂;雙方之所以沒有再次起衝突,因為那件事根本就說不來誰對誰錯,但是彼此對對方的舉動還是很注意的。
江湖八派為:一品金佛,二品道宗,三品藍石,四品紅火,五品清洋,六品梅苑,七品祝門,八品蘭花。合稱江湖道,存在的基礎是在江湖上互助互利,彼此關照。
這樣的排序其實意思不大,不是說誰的品級高就能指揮別的門派,互相之間也沒有製約關係,虛名而已。江湖上幫派多如牛毛,千百年來領一時風騷的數不勝數,但名聲大與勢力大不是進入八派品序的必然因素。早期的江湖八派代表著江湖正道,是天下眾多門派想要得到的無上榮譽。
二品道宗與一品金佛是兩個大派,人員眾多道場遍天下,功夫也是最高明的。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十分微妙,一直在爭奪著一品的虛名。這就牽扯到江湖八派的起源,說起來源遠流長,幾千年來有眾多的派別領江湖風雲擠身八派行列,又隨著時間的流逝黯然退場,其間故事之多,可能十本書也寫不完。
但是,一品的稱號卻從來隻在道宗與金佛之間產生,他們從未退出過江湖八派的序列。
確定八派排序的是十二年一次的江湖酒會,最近的一次品級輪替還是在二百多年前。
由於清王朝尊崇密教,越來越多的藏傳密教喇嘛進入中原,金佛一派也吸收了不少高手。在二百年前的那次八派江湖酒會中,代表金佛出席的衛藏布天寺活佛寧巴固,以幻身七印擊敗道宗高手越清道長,為金佛奪得一品榮號。
越清道長死後百年之中,道宗一派中再沒出過絕世高手,也就一直排為二品。
後來世事動亂,外族列強依仗著船堅炮利辱沒中華大地,八派之中有兩個江湖派受戰爭影響,一個被徹底毀滅,一個墮落為外族爪牙,在江湖酒會上被除名。
為了維持江湖八派的傳統,也是為體現與時具進的精神,江湖道不再用武功論高下,以梨園弟子組成的六品梅苑和七品祝門才被引入江湖正道。
新中國建立後,江湖中人出現斷代危機,八派之間的江湖酒會被迫中斷,江湖品級的排列就一直沿襲下來,後人雖然不甘,也沒機會去改變這個排序。
比如四品紅火,前身是明朝遺民不願接受滿清統治建立的紅門,三百年前進入江湖八派;曾經是風光無限的大幫會。但在時間的摧殘下,已經淪落為八派內最使人詬病的派別。
隨著時代的的發展,人口的流動逐漸自由,八派又從隱忍處走出來。
三十年前,戰亂間流亡海外的三品藍石派傳人回到國內,經多方串聯下,停滯了二十多年的江湖酒會又一次召開。在這次江湖酒會上,各派重新豎立起江湖道大旗,成立了由八派故人組成的江湖議會;江湖之上風雲漸起,以往排序竟演變為傳統,好象也沒誰想去爭那個虛名了。
現在大家更關心的是別的東西,彼此之間的聯係也多在互相利用,在江湖會上八派新製定的江湖規矩製約下,江湖中人尋常不會起什麽衝突。
畢竟時代不同了,如今的法律與警察可不是古時的六扇門;交通的便利與通訊的發達,使新一代江湖中人更加小心;最主要的是現代武器的發展,使以往的所謂高手成為紙老虎,江湖虛名就更虛了。
說起三品藍石,一直是個神秘的派別,他們的排序是江湖八派中最穩定的一個,三品的序位從未改變過。三品藍石不以武功見長,也從未出過什麽絕世高手,他們從事的多是商貨之道與鏢局生意,一直是江湖酒會的召集者,開會時的全部花費也是他們一家支付,這也是個流傳至今的江湖傳統。
三品藍石曆來以交遊廣闊著稱,別的門派如果遇困難,隻要找到藍石門下,一定會得到幫助;如果八派門人誰失手被官府抓住,隻要不是因為傷天害理的事情,三品藍石會不惜成本去疏通救援。所以,三品藍石中雖然沒出過什麽高手,卻沒誰去挑戰他們,這也間接的維持了前兩品的地位。
祝童從來不認為世界上有免費的東西,所以對三品藍石基本上是敬而遠之,這和老騙子的教導有關。祝童還沒參加過江湖酒會,在過去的時光裏,七品祝門隻剩老騙子這一脈,自然也隻有老騙子代表祝門出席江湖會。但是老騙子從來都是一個人去,回來後都要大發脾氣,也不對徒弟們說起江湖會的事情;兩次江湖會後的結果,就是祝童的兩個師兄被打出師門。
老騙子兩年前被人扔海裏喂魚後,祝童與二師兄說起過,如果三年後的江湖會仍然有祝門的座位的話,就推舉大師兄出席。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大師兄在重慶翻船,原本是過失殺人的重罪;老騙子雖然對弟子嚴酷,還是求助到三品藍石,最後被輕判六年。大師兄的刑期還有兩年,出來後正好趕上江湖會。
黃海與乘警長還在分析是誰偷走了梅花表,祝童與葉兒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飯,各自想著心事。
軟臥那邊響起喧囂聲,在列車長陪同下,國畫大師馬夜帶著三個弟子走進餐車,馬上成為餐車上的焦點,連葉兒的臉上都湧起激動的神情。
還是名人有麵子,列車長安排四個人坐下後,乘警長也過去招呼;馬夜爽朗的笑聲充斥整個車廂,連稱:“太客氣了,太客氣了。”
葉兒剛才對祝童說了,馬夜是居住在上海的國畫大師,弟子朋友遍天下。不過就在短短的幾分鍾內,祝童對馬夜的了解就超越了葉兒,他已經斷定,馬夜也是個江湖中人。
不是馬夜的女弟子泄露出他的身份,祝童背對著他們來的方向,是餐車另一頭的道士打出的手勢使他明白,馬夜是江湖八派中地位較高的人物,小道士的手勢是晚輩對長輩的尊禮;這個手勢表明:馬夜是一派長老之類的高人,卻不是二品道宗中人,小道士與馬夜彼此比較熟悉。
馬夜組坐在餐車中間的一台,麵孔衝向祝童這邊,眼睛掃過祝童;從這雙久經風霜卻依舊清澈的眼睛裏,祝童讀出幾絲關切的意味。奇了怪了,小騙子在今天以前甚至不知道馬夜這個名字,他卻似乎知道祝童的樣子。
乘警長回來了,繼續與黃海說話;祝童正在猜測馬夜究竟是那一派長老,餐車上又進來一夥,這次是從硬座車廂那邊過來的。
大火輪氣宇喧昂的前麵帶頭,煙子搖擺著腰肢跟著;他們也看到三個道士了,好象還打過招呼。
過一會兒,大火輪的手下也出現在過道裏,新疆人好象被拌一下差點跌倒,回頭罵小道士一句,小道士依舊坐在地上,麵無表情的打個楫手。大火輪火頭看一眼,新疆人被另一個人勸著走進餐車。他們分為兩桌,大火輪與煙子坐在入口處,殺手兩個走過來,坐到祝童身邊的台子上。
煙子幾乎偎進大火輪懷裏,嬌笑著把一雙媚眼到處亂拋,掃過祝童這邊時稍微停留一下,從那裏麵,能看出隱藏在深處的仇恨。
口袋裏的電話響了,祝童看到十多米外的煙子在聽電話,把手機貼到耳邊。
“祝郎,你的傷怎麽樣?好心疼啊,人家沒想傷你,都是火輪的兄弟不知輕重,你可不要把仇記到我身上啊。你說的錢,就是那一百萬我沒收到。你是不是忘了?人家等著用錢呢。”
“你等著,回去就付。”瘋狂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祝童心裏感歎著掛斷電話,那錢他是沒給,因為王覺非還沒付。收回視線時卻看到馬夜的女弟子衝他笑著眨眨眼,似乎有嘲弄的意思。這就更奇怪了,她好象知道煙子與自己的關係?
因為國畫大師馬夜的關係,餐車上的人都在圍著那一桌轉,大火輪拍著桌子叫道:“有人沒有?坐下半天也沒個人來招呼,你們不做生意了?”
祝童想:大火輪也瘋了,他竟然不顧餐車上的乘警與黃海,要在這裏動手算計自己。想來大火輪是要在煙子麵前露露威風,這樣的不顧後果,哪裏有江湖大派二當家的樣子?
服務小姐忙走過去,剛說一句對不起,口音稍微重點,大火輪又叫著:“你們什麽態度,連個對不起也不會說?上海話我是聽不懂的。”
乘警長站起來向前部,餐車上眾人的注意力也全被大火輪引過去;祝童心裏叫苦,他身邊的兩個人應該要動手了。祝童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與葉兒對麵,黃海坐在葉兒身邊。乘警長剛才坐祝童外麵,現在他到大火輪那邊去,祝童正好麵對大火輪兩個手下。
新疆人臉上閃出絲陰冷的笑,一直伸在懷裏的右手動一下;祝童不知道將有什麽東西射過來,也不知道要怎麽躲避,正在戒備,耳邊響起輕微的蹦簧聲,一枚青竹簪落到祝童腿上,如此而已,輕微的一點威力也沒有。
難道這就是對方的手段?祝童看到新疆人臉上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馬上明白了:新疆人被暗算了,他的衣服裏有個短弩,原本應該射出短箭被人掉包了。是誰呢,祝童看一眼餐車另一頭的小道士,雖然依舊麵無表情,但很可能就是他們。
新疆人雙手深進衣服裏,乘這個機會,祝童站起來:“我吃飽了,有點累,先回去了。你們慢用。”
黃海正要客氣,葉兒也站起來道:“我不吃了。”黃海隻能起身,與列車長打個招呼,三個人走向軟臥車廂。祝童走在最後,伸手在新疆人麵前晃一下,好象站不穩的樣子,嘴裏說著:“對不起,才一點十分就困了。”
另一邊,乘警長正在查看大火輪的證件,煙子狠狠的看著祝童離去的身影,讓他後背刮過陣涼風。
葉兒去洗水果,祝童躺到上鋪,邊聽黃海說著國畫大師馬夜的事,邊想自己的事。
“——他畫一張畫就能賣十多萬,在崇明島上有別墅,在埔東也有別墅,派頭大著呢。我們家就有一幅他的畫,葉兒說好,我可看不出來哪裏好;還沒你畫的好呢,是不是?”
葉兒端著盤水果進來,黃海後一句是說給她的;卻被啐一口:“你懂什麽?我是亂畫,馬老才是真正的藝術家。”
“是是,葉兒從小就想當畫家,我就是看你畫的好,今後一定比他強。”黃海還在安慰葉兒,卻一點也說不到點子上,葉兒用個小刀削果皮,低頭不理會他。
祝童在想煙子與大火輪,新疆人一次失手不等於下次還有那麽好的運氣。如果正麵交手,那是一點取勝的機會也沒有;祝童要用在江湖規矩允許的框架內,斬斷大火輪身邊這支手。太危險了,新疆人的目標是自己的腿,大火輪也太狂妄了,竟在光天化日下,在警察麵前動手傷人。
祝門弟子雖然治病不怎麽樣,看人的本事卻很厲害;剛一見麵祝童就確定:這個新疆人吸毒,他身上一定帶有毒品。
但祝童不能直接對黃海或乘警長說出來,況且,他要把的大火輪也算計進去,祝童可不想有這麽一幫人跟著自己。
隻有一點比較困難,祝童還有點良心,不想把煙子也牽扯到這個局裏麵。
手機響起悅耳的音樂聲,祝童看一眼號碼,是煙子打來的,起身下鋪走到過道裏才聽電話。
“別以為有警察做伴安全了,剛才隻是讓你知道一下,隻要出五萬塊錢,有人就能替我做任何事。”煙子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柔,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溫柔。
祝童回頭看一眼,葉兒正在對黃海說著什麽,伸手拉上門低聲說道:“煙子,我做事從來都隻問良心不問是非。我們是不合適的,你太貪心了,祝門的規矩容不下你的貪心。開始我就說過,江湖中人四海為家,隻有開始沒有結果。看在我們在一起的兩年還有些美好的回憶,這次再放你一馬。你是在衛生間嗎?不要再回餐車,三分鍾內換副摸樣找個地方躲好,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不然後果自負,你已經漏風了。煙子小姐,我從不把人往絕路上逼,卻也從不怕死;你記好了,這是最後一次。”
祝童掛斷電話,就站在軟臥車廂的過道裏看著外麵的景色出神。
長沙快到了,湖南的冬季也是綠色的,潮濕的水色中,鐵路兩旁的建築物漸有城市味道;遠處,高樓的影子隱約可見。
三分鍾剛到,餐車那邊響起驚叫聲,然後是桌椅翻倒的聲音。
祝童拉開門對黃海說:“餐車那裏好象出事。”
黃海果然跳起來,跑向餐車,葉兒性好安靜,也走出來與祝童站在一起,向餐車那裏看。
餐車那邊有搏鬥的聲音,乘警長在嗬斥著;黃海一進去就叫一聲:“趴下。”身體消失在拐角處。
“別擔心,他不會有事的。”
祝童安慰葉兒一句,其實究竟怎麽樣他也沒把握。他剛才隻是用火機在新疆人眼前噴了一點迷幻劑,這能引發他的毒癮,還能使他忘記身邊的一切,如此而已。
最先出來的是國畫大師馬夜,在列車長的陪伴下匆忙從餐車走出;列車長還在道歉:“讓您受驚了,您看看,現在的社會風氣啊,毒品把人害成什麽樣了。沒想到馬老還有那樣的身手,多虧您出手幫忙,才抓住那兩個惡人。”
馬夜搖頭晃腦的微笑著,邊應付列車長邊教訓自己的弟子:“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老朽也隻是年輕時學了點氣功,沒想到還真能用的上。社會有黑也有白,我們畫畫的理解這些,一張白色的宣紙是很幹淨,但那是單調而乏味的。年輕人做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吸毒。沾上毒品的人沒幾個有好下場。”
走過祝童身邊時,似乎有所指的道:“我十八歲時就候遊曆了大半個中國,最喜歡的還是湘西的山水,這次到那裏去一定好好畫幾幅畫,回頭還坐你們這趟車,一定送你一幅。不過今天的事還請多費心,囑咐你的員工不要說出去,你知道,我們這些人有一點小事,那些記者們都能給吹上天。”
列車長高興的連連點頭,國畫大師馬夜的一張畫價值不菲,憑他的薪水可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