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指間沙 作者:糜寶

來源: 畫眉深淺 2009-09-27 19:57:25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81781 bytes)
回答: 愛如指間沙 作者:糜寶畫眉深淺2009-09-27 19:52:32
重逢12

巷子裏那盞燈壞了幾天了,閃個不停。亮起來的那個瞬間,劉靜雲看清了那張臉。

棱角分明的臉,深陷的眼窩,五神的雙眼,一下巴的胡渣。少年的右肩有點怪……

“你沒事吧?”劉靜雲跑過去,“你怎麽會在這裏?老天,我是說,你怎麽在英國?你被打了?你怎麽在這裏?”

她語無倫次,孫東平倒冷笑了起來,聲音就像破風箱一樣,“大驚小怪什麽?扶我起來——別碰我這邊胳膊,扶右邊的。”

劉靜雲一靠近他,就聞到一股臭味,“你聞起來就像一個滿是酒瓶的糞坑。”

“我剛才在酒吧的廁所裏睡著了。”孫東平很平靜地說。劉靜雲尖叫一聲縮回手,孫東平又斜斜歪歪倒在一邊。

劉靜雲就這樣把孫東平撿回了家。她做出了很大的犧牲,讓他在自己幹淨漂亮的浴室裏洗了個澡,給他受傷的胳膊上了藥,又給他灌下了一碗熱薑湯。

孫東平瘦得相當厲害,幾乎不成人形,而且神態氣質完全變了。原來的他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開朗活躍,充滿朝氣。現在的他則就像一具行屍走肉的僵屍,臉色青灰,雙目無神。仿佛靈魂已經被抽走了,隻留下一副軀殼在這個世界上。

劉靜雲給他做了一碗麵條。她家務不怎麽好,清水麵條裏放點醬油放點蔥,然後煎了一個雞蛋。她自己都不愛吃,可是孫東平卻狼吞虎咽地把麵條吃得幹幹淨淨,想必是餓壞了。

吃完了,他就對著麵碗發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事,呆板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表情,眼睛變得濕潤了。

劉靜雲小心翼翼地問:“那個……發生什麽事了?你被搶劫了?你……家裏人出事了?”

孫東平搖了搖頭。他現在變得很安靜,而且很懂禮貌,嘴邊掛著謝謝兩個字。隻是他麵無表情,道謝也像沒心沒肺的樣子。

劉靜雲忐忑不安地去洗碗。洗到一半,聽到客廳裏傳來嗚嗚的聲音。她衝回去一看。那個高大的少年抱著碗哭得一塌糊塗。劉靜雲第一次見到他這麽悲傷的樣子,就像是隻受了重傷,在瀕死邊緣的野獸。她又驚慌又同情,可是不知道該做點什麽去安慰他。

哭夠了,孫東平又恢複了冷漠。劉靜雲覺得先前那陣子他打開了自己的心扉,盡情地發泄。等到過載的情緒宣泄完了,心門又關上了,那種情緒繼續在心底醞釀著,不知道下一次發泄又是什麽時候了。

孫東平客客氣氣地說:“我被房東趕出來了,今天晚上可以在你沙發上湊合一下嗎?”

劉靜雲當然無法拒絕老同學。

孫東平睡覺很安靜,別說打鼾,連呼吸都非常地輕。劉靜雲那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又聽不到外麵的半點聲音。胡思亂想中,她擔心孫東平會不回為什麽事想不開而自殺,嚇得急忙下床,悄悄出去看他。

慘淡的月光下,孫東平禁閉著雙眼,睡顏端正。他這時候看著,比先前要好多了。劉靜雲這才放下心來,為他拉了拉被子,然後回房,一覺睡到天亮。

她是後來才知道孫東平精神衰弱很嚴重,一直靠吃醫生開的藥才能入睡。但是他常常不吃藥,睡個一兩個小時再從噩夢裏驚醒過來,然後睜著眼睛看天亮。

那個時候,是孫東平最落魄的時候了吧。去國離鄉,丟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裏。孫母隻給他錢,但是對他不聞不問。老一輩父母不愛和孩子談心,羅女士又是個鐵娘子,覺得男人傷情本來就是窩囊,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孫東平整日沉醉在酒鄉裏,自暴自棄,根本就像一塊爛泥。沒有朋友,也沒有同學,酒友們隻貪圖他的錢,等他錢花光了,就再也不上門。房東忍受不了,終於將他趕出門去。

劉靜雲不僅僅是遇到他,她幾乎是救了他。

恰好劉靜雲對門住的一個台灣留學生要搬家,孫東平便順利成章地用自己最後一筆儲蓄租下了這間小公寓,和劉靜雲做了鄰居。

他們的故事,就是那麽開始的。在那個終日陰雲密布英倫城市,雨水總是打濕窗簾。前房客留下來幾張國語老唱片,孫東平有時候會在晚上放來聽。劉靜雲寫著論文,便會停下手,側耳傾聽幾分鍾。女歌星唱著“玫瑰,玫瑰,我愛你”,歌聲嫋繞,像午夜的幽魂。

那個時候,她終於覺得,自從自己被父親流放到這裏來,第一次覺得不再那麽寂寞了。

孫東平終於把車開到了酒店門口。劉靜雲從回憶中掙紮了出來,拾掇了一下寫滿了悵然的表情,微笑著朝他走過去。

回到家,兩人都已經很累了。明明結婚的不是他們,可是他們卻覺得絲毫不比新人要輕鬆。想象到將來自己結婚的樣子,劉靜雲不由覺得背上發涼。

她擦著濕頭發走進臥室。孫東平不知道在哪裏,床頭櫃上有一杯牛奶。她笑了笑,把牛奶端了起來。恩,溫度正好。

當年那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如今也被她培養訓練成了一個二十四孝好男人。

當初孫東平的屋子就是一個垃圾堆,披薩盒子,中餐店外賣的碗筷丟得到處都是,蒼蠅和蟑螂橫行。劉靜雲幾乎要昏過去,一直很不理解人類怎麽可以在這樣的地方生存。

她拖著孫東平一起,花了一個周末才把這間屋子收拾得勉強能住人。然後經常督促著他保持個人衛生,少吃外賣,天天去上課,上自習,寫論文,打工賺取生活費——總之就像一個了書童兼老媽子,還總是被抱怨。

孫東平那時候的口頭禪就是:“顧湘以前都會為我做這個做那個。”

劉靜雲那時候便會凶巴巴地頂回去:“那是顧湘好脾氣,凡事都嬌慣著你。我才不伺候你大爺呢!你還想活著畢業,就給我振作起來!”




重逢13

最開始他們兩個關係並不好。關於孫東平,劉靜雲沒有一樣看得慣的。他就像是個家道中落的大少爺,渾渾噩噩地度日,痛苦自責,又不肯發奮向上。她將他從頭挑剔到腳,覺得他就是一個敗家子。而孫東平也十分嫌她煩,覺得她一點都不溫柔,又愛管閑事,自以為是,凡事指手畫腳,當自己是國家領導人。

兩人總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孫東平那時候說話相當尖酸刻薄,充滿了憤世嫉俗的怨恨。每次劉靜雲都會被他氣個半死,不知道怎麽回嘴,最後隻有摔門而去,並且發誓以後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但是她還是沒辦法視而不見,過不了多久,又會去督促著孫東平搞衛生,上課和寫作業。

孫東平那時候就會譏諷地叫她劉姥姥。劉靜雲也愛罵自己就是犯賤,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還去管別人的閑事,吃力不討好,處處被人嫌。

導致孫東平性情大變的原因,劉靜雲一直很好奇。她曾經很小心地詢問過,但是孫東平卻不肯說。

後來期末考試前,孫東平不知道怎麽又喝醉了,倒在走道裏吐了一地。劉靜雲去收拾他,將他搬回他的公寓裏。結果孫東平抱著她的腿哭得像是個被大人拋棄的孩子。劉靜雲那時才從他斷斷續續的話裏了解了一個大概,知道是顧湘出了事。

她回頭就給父親打去了電話。劉父在電話那頭唉聲歎氣,顧湘是他最看好的一個學生,他也心疼得很。

“顧湘他們家那片房子據說要拆,可是那裏住的人都不肯搬,顧湘她外婆也不滿意補助。開發商派人去找她家的麻煩,那人和她起了爭執。顧湘她……失手拿水果刀刺了對方一刀,那人又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了……”

“死了?”

“死了。”劉老師遺憾道,“而且眾目睽睽,都看到了。其實這本來就是自衛,結果孫東平趕到了,二話不說就拉著顧湘跑了。”

“跑了?”劉靜雲捧著電話怔了怔,“那……然後呢?”

“在外地呆了五天左右的樣子,還是被找到了,抓了回來。因為有很多鄰居作證,而且上了報紙和電視,鬧得很大,輿論倒都偏向顧湘這邊的。這事最後被當成自衛過當來處理的,但還是判了幾年……多好的孩子啊!他們兩個都是!孫東平為了她,也沒參加高考……”

劉靜雲掛上電話,在椅子裏呆坐了老半天,覺得整個故事就像是個噩夢。她相信孫東平肯定也是這麽想的。那個時候,她也覺得自己應該來一口酒。

這事她壓根不敢跟孫東平提,揭人傷疤不是一個有道德的行為。隻是這樣天天看著孫東平消沉墮落下去,她也覺得非常心痛。能說的都說了,能勸的都勸了,能幫的都幫了,卻見那個人還是越來越消沉,對人生充滿了絕望。

事情的爆發點在不久之後,劉靜雲走進孫東平的房間,聞到了大麻的味道。

孫東平坐在一堆雜物裏,麵目沉靜安詳,仿佛從來沒有這麽放鬆過,他甚至還對劉靜雲友善地打招呼。

劉靜雲當時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她氣得肺都要炸了,雙手哆嗦,大腦暫時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來,立刻衝去浴室,端了一大盆冷水,嘩地潑在孫東平的頭上……

劉靜雲搖了搖頭,再次把思緒從回憶裏抽了出來。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孫東平還沒出現。她便離開臥室,出去看看。

陽台的門開著一條縫,冷風從外麵鑽了進來。劉靜雲拉緊浴袍走過去。

孫東平靠在圍欄邊,正抽著煙。今夜月色很好,將他的背影勾勒得有點寂寞的味道。劉靜雲知道他有心事,或許又是想到了以前。曾敬結婚了,他大概又是想到了他們幾個人從小一起的往事,或許還會感歎自己是怎麽和張其瑞疏遠的。

或許,不,肯定也想起了顧湘。

劉靜雲苦笑。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是她自己吞下去的果子,那麽,即使鋪滿荊棘,即使苦澀難當,她也要堅持下去。她一直都是這樣固執的人。

他們說好了,重新開始,手拉手走下去。早就說好了的。

“東平,我先去睡了。”劉靜雲敲了敲陽台的門。

“哦,好的。”孫東平急忙側身點了點頭,“我抽完這支煙就去洗澡。”

“記得別把衣服丟籃子裏,這套西裝要送去幹洗的。”

“知道了,你去睡吧。”

那天夜裏,劉靜雲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幾乎過了兩三個小時,孫東平才帶著一身沐浴後的濕氣爬上床來。

劉靜雲立刻轉過身去,伸手摟住他。孫東平過了一會,湊過來在她額頭上親了親。劉靜雲心滿意足,終於在他臂彎裏入睡。




重逢14

大家不要那麽激動。我很意外,因為我本來就是借旁人之口提了一下過去的事,又不是當事人自己說的,很多細節都沒寫,為什麽都那麽激動……不要心急,心急要長痘痘的~~~

另外我前麵部分其實有細節上的修改,修改後的版本發在我的論壇裏。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

再PS,我這文裏沒有壞人,但是也無完人。不過我想可能很多朋友覺得張其瑞很完美吧,哈哈~~~

好啦,感謝大家的熱情回帖。我這幾天上班很忙,抽空看回帖看得很開心,感覺大家都很認真地看了文,讓我很感動很感動。我會爭取給你們一個美好的結局的。都親親,XOXO~~~


第二天劉靜雲醒來,孫東平已經不在了。那半邊床鋪摸著冰冷冷的,不知道他多早就起了床。

同往常一樣,餐桌上放著買回來的豆漿稀飯和油條,今天他還煎了一個蛋。豆漿下壓了一張紙條:“有點事,中午不回來吃晚飯了。PS:衣服我拿去幹洗了。”

“什麽事那麽急啊?”劉靜雲把紙條揉皺了,隨手丟進垃圾筐裏,開始吃早餐。

此刻,楊露正掀著窗簾往樓下往,一邊招呼顧湘:“快來看呀!那個變態還在那裏呢!”

顧湘無精打采地在熨衣服,對這樁八卦沒有絲毫的興趣。

“他大概是在等人吧?”

“大清早就在那裏了!”楊露有板有眼道,“我看了時間的,是早上六點五十。誰會這麽早來等女朋友啊。”

“也許是上晚班的同事。”

“喲!”楊露有新發現,“他那車是奔馳呢!可惜太遠了,看不清他長相,不過似乎挺高的,應該也很帥吧。”

顧湘笑了笑,“你不是才說人家是變態嗎?”

“變態也未必就是醜男啊。”楊露理直氣壯,“對了,你不舒服嗎?你今天臉色很不好,也沒什麽精神。”

“沒睡好而已。”顧湘低垂著眼簾。

她一整也都沒有辦法合上眼睛。隻要眼睛一閉上,往事就狂風暴雨一般襲來,讓她簡直無法招架。而她張開眼睛,白日裏孫東平和劉靜雲親密的一幕又反反複複地上演。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痛得都快要炸開了,焦躁和悲傷堆積在胸口,壓得她不能呼吸。她幹脆下床在房間裏反複地走著,可是根本就緩解不了這種難受。

也許哭出來就好了,可是她的眼淚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流盡了,她現在兩眼幹涸,就像沙漠裏的幹枯已久的泉眼。而自己就是那長途跋涉才來到泉邊的旅人,看著這沒有水的泉眼,隻有活活等死。

最後還是富貴將她從精神錯亂的邊緣拯救了出來。這隻老貓用它冰涼的鼻子蹭著顧湘的手心,擔憂地喵喵叫著。顧湘的心一下就平靜了下來,軟軟地疼著。

是的,她總說自己這些年孤單寂寞,沒有一個伴。但是富貴是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它沉默無聲地關懷著她,注視著她,依賴著她。而且,當初它出現的時候,她和孫東平還多麽地相愛啊。

顧湘無奈地笑著,抱著富貴,靠在床頭,一點一點看著時間流逝,看著日光逐漸把窗簾照亮。

“喲,有人去搭訕他啦!”楊露又在那頭大呼小叫了起來,“是樓上銷售部的人。別是看人家長得帥,故意去找話的吧……嗬嗬,瞧,這麽快就被趕回來了……”

“小露,你不上班嗎?”顧湘提醒她,“現在都八點啦!”

楊露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窗口,回房間換製服,“一會兒我要下去,問問他到底找誰!”

顧湘笑她,“萬一真是變態,又很帥,你會報警嗎?”

“帥哥才不需要變態呢!”楊露往臉上撲粉。

敲門聲突然響起。

顧湘手抖了抖,強自鎮定下來,放下電熨鬥。

貓眼裏看到外麵站著的是一個同事。顧湘放下心來,打開了門。

“顧湘是嗎?”那個漂亮的銷售部姑娘打量了顧湘幾眼。

“是我。”顧湘不大喜歡她看人的眼神,“請問有什麽事嗎?”

女孩子把一封信遞了過來,“有人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信封上沒寫字,但是顧湘直覺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她接過信封,二話不說走到窗前,掀起一角窗簾往外看。

路邊樹下停著一輛黑色轎車,男人穿著駝灰色大衣站在車邊,默默抽著煙。這一幕,不論是道具還是人物動作,都是顧湘陌生的。當年這個男人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隻會踩在腳踏車在她家樓下,笑嘻嘻地朝窗戶上扔小石子。

顧湘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打開了信封。

便條很短,隻有兩句話:“可以下來一下嗎?我想和你談一談。”

字跡倒是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從一個人寫的字,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行。這兩行字端正大方、遒勁有力,比他當年的字要好看了許多。

“你認識那個人?”楊露湊了過來。

顧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我下去一下。”

“沒事吧?”楊露很擔心地問,“要不要我陪著你?我就站在樓道裏,你有事也方便叫我。”

“沒事的。”顧湘朝她笑了笑,“那人是我老同學。你去上班吧,這裏我能應付。”

顧湘穿上外套,稍微梳了一下頭。鏡子裏的她臉色蠟黃,雙眼通紅,看著就像一個憔悴的失婚婦人。這並不是一個適合去見老情人的狀態,甚至比昨天的見麵還要糟糕。如果她可以選擇,她也願意自己容光煥發、衣著光鮮地去和孫東平見麵。隻是時機這玩意總是不大待見她。

顧湘下了樓。今天是個陰天,外麵還是挺冷的,風吹進領子裏,讓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

孫東平看到她,立刻把煙丟在了地上,用腳碾滅了。他大衣裏穿著的是深色的西裝,意大利手工製作,配上一雙半舊的皮鞋,怎麽看都是一名經濟寬裕、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唯獨不協調的是他有些淩亂的頭發和下巴上的胡渣。他也一夜無眠。

走近了,才看到他的眼睛裏也布滿了血絲。男人目光熱切,又有一種強製地忍耐,整個人就像一張繃緊到了極點的弓弦。他緊握著的手就垂在身側,牙關緊咬,呼吸急促。

顧湘站住了,沒辦法再靠近。孫東平的眼裏流露出很明顯的失落。

他小心翼翼地朝她走過來,生怕驚動了她一樣,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就同以前一樣:“顧湘。”

顧湘的視線往下落,落在他胸前的寶石扣子上,然後再往下落,落在他筆挺的西褲,最後落在他腳邊的地上。那裏起碼有七、八個煙蒂。

她微微皺眉,輕聲細語地說:“抽這麽多煙,不大好。”

“哦?啊!”孫東平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立刻掏出口袋裏的那包煙,一把揉皺了,丟進了旁邊不遠的垃圾桶裏,“不抽了。你看!我平時不是這樣的,今天就是有點……因為在等你。”

你在等我嗎?顧湘在心裏輕輕問。

那個穿著T恤牛仔、踩著腳踏車的少年,那個給她買冰棍,帶她去溜冰去逛公園的少年,那個上課朝她丟小紙條,放了學偷偷拉著她的手,在小巷子裏親吻她的少年。

那個人,還在等著她嗎?




重逢15

孫東平忐忑不安,要說的話在肚子裏發酵了好幾年了,都已經釀成了酒,即使拿出來,也都不再是原來那個味道。所以他反而不知道怎麽開口。他在商場上,幾千萬的單子都可以隨手一簽,但是現在麵對顧湘,他卻慌張得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好。

顧湘安靜地低著頭,她今天披著頭發,襯托得臉顯得更加小。眼簾低垂,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微微抿著的嘴唇也沒有什麽血色。緊裹著她的深色大衣讓她顯得十分單薄。

“進車裏坐著吧。”孫東平開口,試探著建議,“外麵挺冷的,車裏有暖氣。或者,我們可以去附近的茶座,你吃了早飯了嗎?”

顧湘終於抬起頭來。她幽深的眸子轉向孫東平,視線一掃,“你還沒吃吧?”

孫東平苦笑著點了點頭。他出門前隻灌了一大杯咖啡,現在胃正餓得難受。

顧湘抿了抿唇,小聲地說:“如果不耽誤你上班,那我們就去吃早飯吧。”

“不耽誤。”孫東平連忙說,“我是老板,上班不用打卡……”他緊急刹車,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

顧湘卻顯得很自然。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接了他一句:“做老板,時間上是比較自由。”

兩人朝街角步行而去。孫東平讓顧湘走在人行道裏側,自己走在她左手邊。兩人一路上都沒有交談,孫東平落後顧湘半步,恰好可以看到她的斜側麵,特別是頭發被風吹起來的時候,露出來的小巧的耳垂和白皙的頸項。

他幾乎又覺得時光回轉到了八、九年前,在他們兩個還沒有交往的時候,他也曾這麽亦步亦趨地跟在顧湘身旁,貪婪地注視著她的背影。他是那麽專注,顧湘停下腳步,他卻沒有停住,一下同她撞在一起。顧湘削瘦的肩恰好總會碰到他的胸口,他便覺得一陣心跳得厲害。

紅燈,顧湘站住了。孫東平沒有收住腳,再度撞上了她的背。兩人都踉蹌一步。顧湘差點踩下行人道,孫東平急忙一把拉住了她。

“小心!”

顧湘渾身僵硬,仿佛受了很大的驚嚇。

孫東平感覺到了,他訕訕地放開了她,“對不起。”

“沒什麽。”顧湘支吾了一聲,感覺到那股放在腰上的重量離開。明明隔著厚重的冬衣,可是她還是感覺到哪裏有一股溫暖,轉瞬即逝,如夢如幻。

時間還早,港式茶餐廳裏都是吃早飯的白領們,服務員跑來跑去,十分忙碌,孫東平他們點的燒賣和蒸餃過了許久都沒有送過來。他們兩人坐在比較僻靜的角落裏,喝著稀飯,也並不急。熱鬧的飯店,人來人往,他們是最有耐心的一桌。因為今天還很長,時間足夠他們等待。

孫東平艱難苦澀地開口:“我一直在找你。”

顧湘習慣性地抿了抿唇,“我知道。對不起。”

“你一直不肯見我。”孫東平聲音裏帶著哀怨,“我放假回國去探望你,你從來不肯出來見我。我給你寫的信,你也從來不回。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好。哪怕是隨便一句話,都好過隻言片語都沒有。你知不知道你失蹤這些年,我好幾次都懷疑你是不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那你要我怎麽樣?”顧湘朝著他淒涼一笑,“你要我穿著囚服,被獄警領著去見你嗎?你要我回信寫什麽?寫我在獄中是如何縫毛巾、做香皂的嗎?”

孫東平就像被狠狠扇了兩個耳光,臉上血色盡褪,然後又漲得通紅。他太陽穴上的青筋在一突一突地跳著,拳頭緊握,關節發白。

顧湘看著他這樣,心裏很疼。譏諷埋怨的語言就像是一麵雙刃劍,傷害了他的同時,也在自己手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

當初的決定,的確是她單方麵做出來的,她沒有給孫東平留下半點的餘地。前一刻兩人還在生死相許,下一刻她就一把將他推開了,然後關上了自己世界的大門。孫東平在門外捶打呼喊,她在門裏血淚滿麵。

“我那個時候,是有資格知道你的想法的吧?”孫東平一字一頓道,“那個時候,在你做出那樣的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我?明明說好了在一起的,卻突然一把將我推開,然後一切事都變了。我就像一個傻子一樣,做任何事都不對,不論怎麽努力都沒有回應。你憑什麽?顧湘,憑什麽你說分手就分手?你有問過我,我想分手嗎?我想放棄嗎?”

顧湘哆嗦著。這個指控正是她最害怕的,是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反複拷問自己的。她知道這是一個錯,錯得離譜,可是既然都錯了那麽多年了,她都已經習慣了,並且固執死板地繼續執行著,並且獨自承擔著這個錯的後果。現在有人問她,憑什麽?




重逢16

孫東平把臉埋在手裏,肩膀顫抖,哽咽著:“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從你大喊大叫……我……”他抬起頭,看上去隨時都要哭出來,“這些年,我總是夢到你,走在街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都會緊張半天。我那時候很焦慮,我都快忘了你的聲音,都快忘了你的長相了。八年,實在太長了,太長了……”

顧湘的聲音細得就像蚊子:“對不——”

“客人,您點的燒賣和蒸餃來了。”服務員突兀地插了進來。顧湘猛地閉上嘴,看著熱騰騰的早餐端上了桌。

“餓了吧?”孫東平的聲音低沉沙啞,顯然在強行壓抑著激烈的感情,“先吃點東西吧。”

兩人提起筷子,默默吃了起來。這家店做的東西還不錯,雖然顧湘覺得自己的胃裏就想沉了一塊鉛一樣不舒服,但還是吃了半籠蒸餃和一個小燒賣。

孫東平吃的反而不多。他喝完了稀飯,擦了擦嘴,動作優雅斯文。那都是身邊有女人隨時耳提麵命之下才會養成的良好的姿態。這個男人以前雖然家世富裕,但是舉止就像是個小流氓,甩著手走路,翹著腳吃飯,喝湯聲呼嚕嚕地就像一隻豬。顧湘以前也看不慣,不過她總是比較縱容他。顯然有人比她嚴厲,糾正了他的那些壞習慣。

昨天那一幕從眼前一閃而過。顧湘的手抖了一下,筷子落到桌子上。

孫東平從隔壁桌子拿了一雙新筷子,遞了過去。顧湘搖搖頭。

“我已經吃飽了。”

孫東平收回了手,“你瘦了很多。”

“你也是啊。”顧湘說,“年紀增長了,人是會瘦一點的。”

孫東平似乎遺忘了他們前一個話題,轉而討論起工作來,“你在張其瑞手下做事,還習慣嗎?”

顧湘點了點頭,“挺好的,學到了很多。”

孫東平聽到這個答案,反而有點不舒服,繼續問:“酒店工作很辛苦的,不累嗎?”

“什麽工作不辛苦呢?”顧湘反問,“即使像你做老板,公司上下要打點,也不容易。”

“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將來想做老師的。”

“高中時候的職業憧憬,算個什麽呢?我以前想做老師,想做律師,可是現在看來,都不是適合我的工作。我這麽溫吞的人,做老師要被學生欺負,做律師,一吵架準輸。人啊,高瞻遠矚之後,總要落根於現實。”

“那你喜歡這份工作嗎?”孫東平有點不死心。

“喜歡啊。”顧湘笑著點了點頭,“能幫助到別人,我得到了自我滿足。而且張其瑞對我很照顧。所以,他對你隱瞞我的行蹤的事,希望你不要再責怪他了。”

“你……”

“我猜得出來。”顧湘說,“昨天你們在樓下拉扯起來,我都看到了。你真的不用埋怨他,換我也會這麽做。畢竟你已經和……劉靜雲在一起了,他要把我的事說出來,倒像是在拆你的台,而且也會讓我很尷尬。”

孫東平耳朵嗡嗡響,他渾身發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昨天都……看到了?”

顧湘吃力地點了點頭,渾身僵硬,“後來,張其瑞也和我說了……”

“你……”孫東平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你是怎麽想的?”

顧湘沉默了半晌,開口呆板地回答:“也就這樣了。”

“也就這樣了?”孫東平提高了音量重複她的話。他咬牙切齒,通紅的眼睛裏迸射出火花。忿恨的,又是悲哀且悔恨莫及的。

“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了?那你為什麽要一直躲著不肯見我?如果不是昨天那麽湊巧碰到了,你不知道還要藏多久。我和別的人在一起了,你就隻有這麽一句話?你不覺得你應該扇我一個耳光,就是罵我一句也好!”

孫東平把臉湊過去,直直盯著顧湘的眼睛。他的臉上有一種就要滿溢的悲傷,眼睛明明是幹的,卻又像有淚水就要流出來的樣子。

顧湘死死地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孫東平嗬嗬苦笑,聲音尖銳刺耳。他又一下坐了回去,徒然無力地搖著頭。

“我該怎麽做呢?”孫東平凝視著顧湘,眼睛濕亮亮的,“我不能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你,而什麽都不做。我發覺我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眼看著你的受苦,卻總是什麽都做不了。也許你當年要和我分是正確的,因為你知道我靠不住。你永遠都是正確的。”

顧湘一個勁搖著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鼻子發酸,眼睛火辣辣地疼。

孫東平聲音裏充滿了哀傷,“顧湘,我們當年的感情,不是青春期的荷爾蒙。”

顧湘嘴唇顫抖著,輕聲說:“我太害怕了。東平,我那個時候已經嚇傻了。前所未有的自卑,覺得一切都完了。我隻要看到你,就覺得痛苦。在法庭上,我看著你,就覺得你和我就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我們的確已經再沒可能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時候在想什麽嗎?”孫東平哀求著,“如果和我談談,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如果我們說好了一起堅持下去,如果……”

“可是都已經過去了。”顧湘倉促地打斷了他的話,“過去的事,已經改變不了了,不是嗎?現在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們都很好,有工作,有健康,有未來。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回顧過去了。求求你……”


說一聲,明後兩天我有宣傳活動和簽售,人不在家,也沒時間更新,星期天如果能趕回來就更新,不能的話,就隻有星期一更新了。

抱歉了大家,都親親~~~




重逢17

采訪和簽售都已經結束了,再次感謝朋友們的捧場。

新浪采訪錄像我發在公告裏了,大家可以去看看。

我很緊張,說話有點語無倫次啊,而且思路有點卡。真不好意思~~~


孫東平覺得自己的心疼得就像被無數雙手在撕扯,顧湘懇切的目光則更像一把鋒利的劍,將他刺得體無完膚。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八年前也是,八年後還是。特別是,別人為他計劃好了人生道路,他就還真的傻兮兮地照著走了。現在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中間,簡直快要窒息而死。


他曾經構思過無數次再見顧湘時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可是那統統不管用!等到真的見麵了,感性徹底擊敗理智掌握了他的言行。他語無倫次,狂喜之下,又充滿了絕望。八年的時光就是一倒無法逾越的鴻溝,隔著他和顧湘。


其實顧湘說得也有道理,事到如今,的確也就這樣了。


“對不起。”孫東平的手撐著額頭,顧湘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看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他聲音有點悶,似乎帶著點鼻音,“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火。我壓根沒這個資格。都是我的錯,我不是個東西!是我找了別人——是我沒有堅持等下去。”


顧湘嘴唇翕動了一下,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孫東平的話落進她的心裏,發出劇烈的回響,震得她一時失聰。


他說了。他說他找了別人。他說他沒有等她。


林蔭道下,少年終於鬆開了女孩的手,回頭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沿著另一條岔路奔跑而去。那一刻,蟬也停止了鳴叫,風也停止了吹動。男孩越跑越遠,身影終於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大門合上,世界又恢複了黑暗。


不知道什麽時候,餐廳裏已經恢複了平靜,吃早飯的白領們都已經趕去上班了,隻有靠門口的地方還坐著一對老夫妻。服務員在拖地,老板著忙著接午餐外賣的訂單。


“我……那個時候很害怕,真的很害怕。”顧湘輕聲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我知道我的人生就此完了,可是你還有你的大好人生。我自卑,你那時候越對我好,我就越接受不了……”


“那是因為我愛你。我對你好不是出於同情!”孫東平叫道。


“我知道的。可是我真的沒辦法。”顧湘無助地看著他,“我那時候還那麽小,那麽不成熟。我完全給嚇怕了。我想,反正我們這樣下去遲早會不行的。所以與其等你主動走,不如先把你推開算了。這樣,你也少一點心裏負擔,我也可以給自心裏安慰。告訴自己,這避免了將來的拉拉扯扯……”


孫東平默默坐著,仿佛身上的筋被抽走了一樣。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因為站在今天的角度來回憶當年,他也覺得顧湘的做法太有預見性了。他無數次問過自己,假如當初顧湘沒有和他分手,他是否會堅持下去。加入顧湘出獄了他們重新在一起,是否能繼續維持感情。他完全沒有答案。


她放棄了,所以他後來也才放棄得那麽輕鬆。她那麽冷靜理智,更加襯托得他衝動輕率。她快刀斬亂麻,斷了兩個人的關係,就像一個優秀的醫生果斷地切除了一顆剛長出來的腫瘤。


“你……你恨嗎?”孫東平聲音嘶啞地問。


顧湘咬了咬唇,說:“恨過的。有一陣子,情緒很失控,憎恨著全世界。我恨我爸,我後媽,我弟,恨他們對我刻薄冷漠。我也恨葉文雪和姚依依,恨她們嬌縱惡毒,間接害我萬劫不複。我恨這個法製,對我如此苛刻。當然也恨你。我落到泥坑裏,更襯托得你金光閃閃的。你越是想見我,越是給我寫深情的信,我就越恨,還好恨自己……”


孫東平聽著,感覺冷到了骨子裏,臉色蒼白如紙,渾身僵硬著。


顧湘歎了一口氣,語氣輕緩了下來,“可是後來平靜下來,又覺得這股恨意對我沒有絲毫的幫助。它隻會讓我陷入自哀自怨中無法自拔,卻改變不了現狀。那之後,我就學著一點點接受現狀,適應新的生活。好在我本身就是社會底層出身,落差也不算太大而已。”


“所以,你現在不恨了?”


“不恨了。”顧湘認真地說,“我覺得命運是公平的,一個人不可能永遠倒黴。我相信我未來的路會好走很多。”


“可是我還恨。”孫東平苦笑著,眼裏一片寒光,“我沒辦法像你這麽通達。我恨當年那些人,我也恨我自己。怯懦,弱小,自以為是,卻在變故麵前無能為力。”


“你那時候還沒滿十八歲,不過是個孩子。”


“這安慰不了我。”孫東平閉上了眼睛。


顧湘悲哀地看著他,看著他們死去的愛情。


良久,她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對孫東平說:“我吃飽了。”


孫東平如夢初醒,招呼服務員結賬買單。他掏出皮夾打開來,夾層裏嵌著他和劉靜雲遊巴黎迪士尼時的一張合影。他摟著劉靜雲的腰,劉靜雲摟著他的脖子,兩人的臉貼在一起,對著鏡頭笑得燦若春光。


他一驚,下意識地將皮夾啪地一聲合上,心虛地看向顧湘。


但是顧湘坐他對麵,並沒有看到皮夾裏的秘密。她反倒問:“沒帶錢嗎?”


“不!”孫東平急忙抽出錢遞給服務員。

顧湘抬頭望了望天,對孫東平說:“你還要回去上班吧?”

孫東平點頭,“你呢?”

“張其瑞放了我兩天假。天氣這麽好,我打算洗點衣服。”

“現在生活方便嗎?”

“挺好的,什麽都不缺。那邊就是超市,買東西很方便。這裏離酒店也很近。而且張其瑞很照顧我,我從來不用上夜班。”

“哦。”孫東平幹巴巴地應了一聲,“我住徐家匯那邊。”

“上海真大呢。”顧湘微笑。

孫東平卻覺得,上海真小,小得裝不下他們的那點愛恨情仇。

他送顧湘回家,還是老樣子,讓她走內側,自己跟在她身邊。兩人一路默默無語,都顯得很疲憊,仿佛先前的交談已經花去了他們全部的力氣。小路上很僻靜,他們都可以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一前一後,有時候會疊在一起,又時候有分了開來。

到了樓下,孫東平抬頭看了看那棟不起眼的公寓,問:“這裏安全嗎?”

顧湘說:“住的都是同事,而且有門衛。”

孫東平看著顧湘,說:“我們以後,有空還是常出來見個麵吧。張其瑞已經搶了一個先,但是我也想照顧你。這不是同情你,或者是瞧不起你,隻是單純地想為你做點什麽。請你接受我。我現在有能力了,可以幫助到你了。”

他把自己的名片掏出來,又拿筆把家庭地址和私人電話也寫了上去。

“任何時候,任何事。請給我這個機會!八年前你沒有給我的機會,請現在給我吧。即使隻是找我來換一個燈泡。請你不要再像當年那樣背對著我。請你,不要再失蹤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顧湘接過名片,手在微微發抖。

孫東平坐上車,搖下車窗,再度看了一眼顧湘清秀文靜的側臉。她注視著他,雖然沒有表情,但是他知道她以後不會再消失不見了。她會在一個他知道的地方,安安穩穩地生活著,他能隨時都有她的消息,經常可以看到她。

他溫柔地笑了起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顧湘,我很想你。”

車緩緩啟動,開出小路,拐上大道。沒有多久就融入到車流之中,不見蹤影了。

顧湘捏著那張專人設計、製作精美的名片,低聲呢喃:“我也很想你。”




第七章困局1

孫東平坐在會議室的首席,低頭看著文件。斜對麵一個中層在發表報告,聲音有點哆嗦。

孫東平短短幾天似乎瘦了許多,臉部輪廓更加分明了。他把頭發剪短了,後頸處頭發緊貼著頭皮,劉海規矩地被發蠟固定住。而且顯然沒有休息好,臉色蒼白,臉頰微陷,眼神陰沉冰冷。整個人陰沉寡言,就宛如一把出了鞘的利劍。

會議室裏的高層們都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這個少東家留學回來,雖然做事雷厲風行、規矩嚴厲,但是明麵上總是笑臉迎人,和藹可親的。最近見他臉色這麽難看,心裏都有點忐忑,紛紛猜測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徐楊悄悄歎氣,她也受了孫東平好幾日的冷臉了。秘書處的小姑娘也總跑來訴苦,說總經理現在絲毫容忍不了她們出一點錯,都有個女孩子被孫東平斥責哭了。孫東平最會憐香惜玉,對那些女孩子們一直十分和氣的。

她昨天同劉靜雲出來吃午茶,想從劉靜雲那裏探聽一下內幕。劉靜雲倒委婉地詢問她是不是年末公司太忙了,孫東平最近看著很累的樣子。顯然她也不知道最近出了什麽事。

公司裏一切都正常,孫家兩老的身體也都沒有問題,那又是哪裏出了錯?

會議進行到了結尾處,孫東平挑了幾處錯,把幾個主管叫起來批評了一通,然後才大手一揮,放他們走了。

員工們紛紛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會議室,臨走前,幾乎都丟給了徐楊一個詢問和求救的眼神。徐楊自己都還是糊塗的,於是隻好裝作沒看見。

孫東平把文件丟給小秘書,站起來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徐楊追著他出去,可是孫東平的速度更快,轉眼就回到辦公室了。徐楊氣不打一處來,把手裏的文件往秘書組長手上一丟,衝進了他的辦公室。

孫東平正坐在辦工作後,彎著腰,把什麽東西丟進嘴裏。徐楊衝了進來,他驚了一下,把藥瓶子放回抽屜裏。

“那是什麽東西?”徐楊警惕地皺起眉。

“複合維生素而已。”孫東平有點不耐煩,“你還有什麽事?我記得我有個午餐會……”

“已經給你取消了。”徐楊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臉色白得簡直像剛淹死的人,眼睛紅得像兔子。你到底幾天沒睡覺了?”

孫東平一臉無所謂,“也不是沒睡,就是睡眠質量不怎麽好。年關事多,有點輕微精神衰弱。”

“怎麽了?婚前恐慌症?”

“你說笑呢。”孫東平卻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

“那是什麽?”徐楊抱著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公司上的事我比你還清楚,這公司裏跨還早著呢。你又要結束八年長跑和靜雲結婚了。老頭子給你的那筆結婚基金你也即將可以動用了。你到底在犯什麽名堂?你這幾天簽錯了幾份文件了?公司打印文件不需要成本的嗎?”

“我沒事。”孫東平避開她的目光,“偶爾失眠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徐楊冷笑,“我看著你長大的。你從小比豬都能吃,比牛的力氣還大,比狗的精力都旺盛,吃飽了倒頭就睡,天打雷劈、山崩地裂都不會醒過來!”

若換成以前,孫東平早就笑嘻嘻地拽拽徐楊的袖子,叫她幾聲姐,說點俏皮話哄她開心了。可是他現在隻是木呆呆地坐著,臉上始終有股不耐煩,顯得很疲倦,而且心不在焉。徐楊這麽近看他,更是覺得他這幾天一下瘦得厲害。

她忍不住伸手摸孫東平的額頭。孫東平正在走神,沒有躲避開,反應過來後有點不高興。

“有點燙啊。”徐楊說,“你在發燒嗎?”

“沒有。”孫東平幹巴巴地說,“你不是約了林大哥吃午飯的嗎?”

徐楊也有點生氣,“我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你這樣下去,遲早把自己折騰死。”

徐楊氣呼呼地走了,把門甩得震天響。孫東平覺得頭更疼了,爬在桌子上,難受地按著太陽穴。

手機裏有一通留言,是劉靜雲打來的:“東平,是我。婚紗店打電話來說衣服做好了,今天下午三點去試婚紗,別遲到了。”

劉靜雲話語裏含著笑,顯然對下午要做的事充滿了期待。

孫東平強打起精神,走去辦公室附帶的休息室。浴室的鏡子裏忠實地映出他蒼白清冷的一張臉。他忽然覺得他這模樣有點眼熟,想了想,才發覺張其瑞平時就愛端著這副冷幽幽的架子。

真搞不懂為什麽他擺這臉色就是酷,自己擺這臉色人家就會覺得他有病?

孫東平走到休息室,把自己丟在床上。

他一閉上眼睛,就又看到顧湘。女孩子清秀的麵容上掛著落寞,顯然過去困苦的生活已經將她折磨得不會笑了。她就那麽靜靜地站在他的麵前,注視著他。他向想她走過去,可是不論怎麽費勁,不論他是邁大步還是奔跑,他都反而離她越來越遠。

綠樹蔭下,背景是光光點點的鮮綠和亮黃,女孩子的白襯衫上還帶著暗色的血。可是她卻轉過了身去,一把將門關上。

孫東平驚醒過來,感覺又出了一背的冷汗。他看了看手表,才睡了一個小時不到。




困局2

孫東平驚醒過來,感覺又出了一背的冷汗。他看了看手表,才睡了一個小時不到。

可是再也沒辦法繼續睡下去了。剛才做的夢已經是十分溫和的了。自從他和顧湘重逢以來這幾天,他什麽夢都做過了。有夢到顧湘一身是血,當場就被警察抓走的;又夢到兩人明明已經逃遠了,可是顧湘轉眼卻失蹤了的;還有夢到顧湘和他再見時,張口就說不認識他的。

他一次次從夢裏驚醒過來,再也無法入睡。有時候實在覺得疲憊到不行了,隻有吃點安神的藥。國內買藥也不方便,他又還不想去看醫生,所以隻能買一些普通的鎮定效果的藥,吃了後效果也並不好。

這日子就像又回到了顧湘剛出事的頭一年。連綿不絕的噩夢,醒著又比做噩夢更加可怕,於是隻有借助酒精麻痹自己。

孫東平咽了一口唾沫,他現在還真想來杯酒。可是這個念頭很快就打消了。

如今已經比當初好很多了。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他學成歸國,事業蒸蒸日上。顧湘也出獄了,在他知道的一個地方,安穩平靜地生活著。他隨時都可以去看她,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沒有見她的時候,他存了一整座圖書館的話要對她說,可是等真的見到了,卻是張口無言。

顧湘那天那惶惶不安,又卑微悲傷的麵孔,就像一根刺一樣紮在他的心裏。心髒跳動一下,他就疼一下。當你覺得已經疼麻木了,又會感覺到新的痛覺。

孫東平他想起了自己當年去顧湘家找她時候的模樣。他匆匆從外地回城,下了火車就打的奔到顧湘家的樓下,像個傻瓜一樣,也不敲門,隻是朝她家窗戶扔石頭。他還記得那時候顧湘推開窗戶往下望,她柔順的長發也跟著垂了下來,麵龐小巧,眼睛烏黑明亮。看到他,又驚又喜地笑了。於是他也笑了。

那時候離張其瑞和劉靜雲私奔的事,已經過去好長一陣子了。張其瑞他們其實沒有走多遠,就被大人們找到了,半勸半拉地抓了回來。劉老師立刻給劉靜雲辦理了轉學,然後要把她送去她在北京的姑姑家,再然後打算送出國留學。

以前劉靜雲就說過她爸想讓她出國的事,還說她那個姑姑很有錢,也沒孩子,願意掏錢送她出國。隻是他們都沒有想到事情發展得那麽快。

劉靜雲走的那天,來跟他們三個告別。兩個女孩子都哭了,抱在一起不肯放手。孫東平看到張其瑞一直站在旁邊,陰鬱,寡言。他走過去說:“你也去和她說幾句吧。”

張其瑞便走了過去。顧湘把位子讓了出來。

劉靜雲看著他,哭得更厲害了,說:“我不後悔,真的。我很高興你當初說要我跟你走。”

張其瑞低垂著頭,根本不敢看她。他緊咬著牙關,握著拳頭。少年個子瘦高,這陣子愈發瘦得厲害,臉色慘白,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得倒。他和劉靜雲兩人麵對麵站著,一個淚水滿麵,一個沉默無言,這畫麵充滿了悲情。

劉姑姑等的有點不耐煩了,張口催促。

劉靜雲朝她走了幾步,又轉頭,問張其瑞:“你不和我說再見嗎?”

張其瑞固執地閉著嘴,還是沒看她。

劉靜雲走後很長一段時候,張其瑞都很消沉。雖然每天都來上課,作業也按時完成,成績也沒有下降。可是孫東平總是覺得,他身上已經不再有那種活力了。

如果初戀都是這麽傷筋動骨,那他絕對不會付出那麽多感情在這上麵。孫東平那時候就這樣暗自發誓。

所以孫東平維持一貫的外交政策,雖然和姚依依交往著,可是同時也和好幾個女生有來往。女孩子們也接受這個現狀,彼此保持距離,和平相處。孫東平覺得感情這玩意其實處理起來很容易,完全沒必要弄地像張其瑞那樣一片混亂。

那時候孫東平自以為將自己的心保護得很好,以為他不會受傷。隻是他似乎忘了他身邊還有個女孩,名叫顧湘。

大概因為共同經曆了一個朋友的離別,孫東平和顧湘比以往要親密了些。劉靜雲離開後,顧湘順其自然地接替了空缺出來的學習委員的位子,英語課代表則改有孫東平擔任。兩人時常因為班級活動而聚在一起,多了默契,多了友善,也多了了解。

兩人開始互相了解對方的家庭背景。顧湘告訴他自己跟著外婆做小生意時的趣事,孫東平也把自己去外地旅遊的經曆說給顧湘聽。女孩子羨慕又向往,眼睛亮晶晶的,像黑夜裏的星星。孫東平特別喜歡她這個表情,所以總是千方百計說點外麵大千世界裏的趣事給她聽。他還拍著胸脯承諾:“等我將來自己賺大錢了,我就帶你去旅遊。”

顧湘倒是沒把這句話當真。她覺得等孫東平將來發大財的時候,他們倆恐怕早沒聯係了。

天氣越來越冷,期末考試很快就要到了。孫東平每天總是踩著上課鈴聲走進教室裏,還一臉沒睡醒的迷糊。顧湘穿著媽媽留下來的一件舊大衣,圍著那條米奇圍巾,在講台上帶領早讀。兩人視線對上,顧湘點點頭,孫東平卻有點傻傻地一笑。那個時候姚依依的臉色就會有點難看。

到了周末,顧湘都會早早地回外婆家。她推著單車走出校門,孫東平從後麵悄無聲息地追上她,突然跳出來嚇她一跳。顧湘差點跌一跤,氣得要拿雨傘打孫東平,可是孫東平已經大笑著跑遠了。




困局3

後來有一次顧湘的單車被偷了,孫東平便騎車送顧湘回家。

路上的時間很長,顧湘坐在單車後座,隻敢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孫東平的腰上,輕得就如同在撓癢癢。孫東平實在忍不住,隻好轉頭同她說,你扶好了,要下坡了。

顧湘沒反應過來,車已經開始往下俯衝,她一下就撲到孫東平的後背上。風呼呼地從兩人耳邊吹過,顧湘的劉海抽打得臉頰火辣辣地疼,一直到單車騎到平地,這感覺還是遲遲不消。

孫東平又在前麵大叫:“抓緊了,要上坡咯!”兩人一下往後傾。顧湘差點跌出去,嚇得趕緊雙手緊摟住孫東平的腰。孫東平使勁踩著車上坡,渾身肌肉都繃緊了,顧湘的臉貼著他的後背,看不到他臉上得意的無聲大笑。

到了顧湘家樓下,孫東平氣喘籲籲,一身大汗,臉色通紅。顧湘很過意不去,要請他上樓喝口水。可是他瀟灑地揮揮手,踩著單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星期天下午,顧湘收拾好書包打算趕公車回學校。結果走下樓,就見孫東平踩著單車從巷子那頭優哉遊哉地騎過來了。他還特意按了兩下鈴鐺,一腳踏在踏腳上,一腳踩地,意氣風發地說:“小姐,我能為你服務嗎?”

顧湘不客氣地大笑,“肉麻死了。”

顧湘被偷的單車很長時間都沒有被找回來。她也想再買一輛,可是又一直舍不得那個錢。於是孫東平每個周末都騎車送她回家,然後星期天又去接她回學校。孫東平特意挑了一條要上下坡的路線。每次感覺到顧湘的手緊摟著他的腰,他都特別激動歡樂,整個人就像通了電似的,把單車踩得像風一樣。

到了高二下學期,顧建國掏錢給女兒辦了一張公交卡,這才結束了孫東平做駕駛員的日子。不過那時候孫東平已經和顧湘很熟了,外婆也很喜歡他。所以他周末總會借口要去看外婆,陪著顧湘一起坐公車,然後去她家裏蹭一碗老湯麵條吃。

公交才改革,新的公車寬敞漂亮,擠公車的人也很多。孫東平總是在車門一開的時候就大步衝進去,飛速地搶兩個好位子,然後死霸占住。等顧湘也擠上來了,兩個人挨著坐。有時候別的沒搶到位子的人就會罵人。孫東平一下站起來,他北方人的高大個頭在矮小的南方人中非常占據優勢。那個時候,罵人的人就一下沒話了。孫東平則一把將顧湘扯到自己身半,按著她坐在椅子裏。

公車一搖一擺,孫東平和顧湘也跟著一搖一擺。兩個人的肩膀時不時地要碰著,可是他們都裝作不知道。有時候車子大轉彎,孫東平就會借機大半個身子都靠在顧湘身上。顧湘紅了臉,他就罵罵咧咧地小聲道:“那司機怎麽開車的啊!”

張其瑞私下同孫東平說:“你老這樣也不行。要不就同姚依依分了,要不就和顧湘保持一點距離。你對顧湘這麽用心,姚依依會吃醋的。”

“怎麽會呢?”孫東平滿不在乎,“我和顧湘隻是好朋友啊。再說了,我女朋友還少嗎?你什麽時候見到姚依依吃醋了?”

張其瑞冷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好在孫東平還是把他的勸告聽進去了點,至少那些亂七八糟的女孩子,他都不再來往了。

姚依依為此很高興,還以為是顧湘起到了積極作用,跑去感謝顧湘。顧湘紅著臉,有點生氣,回絕道:“這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大家來讀書,本來就是要好好學習的,談什麽戀愛?”

姚依依譏笑,“裝什麽清高。”

那個時候學生中流行日劇,女孩子們大冬天的也愛穿厚裙子,然後配雙長統靴,再戴一頂小帽子,時尚又可愛。姚依依她們那幫女孩子都這麽打扮,在學校裏非常搶眼。比較之下,顧湘倒是土得掉渣。

姚依依漫不經心地向孫東平提了一句:“顧湘家境是不是不大好了?”

孫東平就像被刺激到了一樣,立刻盯住她,問:“幹嗎這麽說?”

“你看她穿的衣服啊。”姚依依在擦護手霜,沒看到他的表情,“袖口都發白了,手肘都磨起了毛,還有領子……”

孫東平呼啦一聲站起來,麵色冷峻,丟下一句“膚淺”,然後大步走了。姚依依愣了半天,氣得把手霜瓶子摔在地上。

關於孫東平和顧湘的流言又再度傳了出來。雖然關於他們倆的八卦已經不是什麽新聞了,但是才出了劉靜雲的事件,他們兩個又是班幹,影響非常不好。

劉老師沒有當上教導主任,工作上處處受壓製,心情一直不好。所以他對這次的流言,處理得很嚴肅。他分別把兩人叫到辦公室來,嚴厲拷問了一番,雖然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但是他還是慎重地警告了他們。

他特別對孫東平說:“你家裏條件好,有錢也有辦法為你的將來鋪路搭橋,所以你有恃無恐,根本不害怕。但是顧湘不一樣。她要是考不上大學,她一輩子就完蛋了。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別人想想!”

孫東平沉默地離開了老師辦公室。他在學校圖書館找到了顧湘。女孩子鼻子還是紅著的,顯然受了不少委屈。孫東平看著她濕潤的眼睛,覺得心裏疼得很,多想就這麽將她抱在懷裏,好好安慰一下。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觸碰到顧湘的臉頰的那一瞬間,一股電流貫穿了兩人。顧湘愣愣地看著孫東平,孫東平也傻了。他清楚地看到顧湘的眼睛裏倒映著的自己吃驚的模樣,耳朵裏隻聽得到劇烈的心跳聲。

他大退一步,轉身衝出了圖書館。顧湘不解地追了出去,可是孫東平已經不見人影了。




困局4

盡管有人說囉嗦,可是我覺得這段是一定要寫的呀~~

PS,騰訊VIP貌似不是按字收費的。

此後一連一個多月,孫東平見到顧湘都會別開臉,錯開視線,要不大步經過,要不轉身走開。顧湘起初還以為他又因為什麽事鬧別扭了,主動去找他說話。可是孫東平一直表情冷漠,語氣寒冷,拒人於千裏之外。

顧湘周末在車站等他,一直等到天黑,才被同學告知孫東平已經從學校後門走了。早春的夜晚還是十分寒冷。顧湘拉緊了脖子上的米奇圍巾,搓著冰涼的手,獨自上了公車。

車緩緩開走了,孫東平從校門內的樹陰下走出來,他也凍得直打噴嚏。公車尾燈一閃一閃逐漸遠去,他暴躁地狠狠踢飛了一顆石頭。

從那以後,顧湘周末就一個人回家了。外婆見孫東平不來,還擔心他們是不是吵架了。那時候顧湘參加了學生演講比賽,學習之餘又要訓練,便借口大家都太忙了,沒空玩。她一個人上學放學,一個人寫作業。公車上人還是那麽多,她從來都搶不到位子。回家這一個多小時的路,她要從頭站到尾。

有一次周末放學後,孫東平和朋友們去學校外麵吃飯。曾敬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給他看,“瞧,那不是小白菜嗎?”

孫東平轉過頭去,就看到顧湘跌跌撞撞地擠上公車。車門關上,瘦小的她被其他人推擠著,幾乎整個身子都貼在車門玻璃上。

那一刻,孫東平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要不是曾敬還拽著他的袖子,他或許就衝了過去了。

車開走了好久,孫東平才把視線移了回來。他覺得杯裏的啤酒苦得就像一杯黑咖啡。

時光就這麽靜靜流逝。少年們嬉笑打鬧著從教室門前的走廊奔跑過,春光日漸濃鬱,女孩子們換上了輕薄的春衫。隻是那個陰冷的角落裏,孫東平和顧湘的關係依舊僵持著。隻有劉老師看到兩人果真把他的話聽進去了,還覺得十分欣慰。

放學的時候又下雨了。南方的春雨總是要一直下到入夏的。車站前積著水,公車開過來,嘩地濺起一大片,等車的人紛紛後退。然後不等車停穩,又呼啦啦地擁上去。

顧湘好不容易擠到門口,正要上車,旁邊一個男生猛地一把將她推開,自己搶先上去了。顧湘沒站穩,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而擠公車的人們全然不顧有人跌倒,照樣前赴後繼地往車上湧去。

不知道誰在顧湘的手上踩了一腳,她疼得臉色發白,想站起來,但是周圍全都是擁擠的人。人群裏忽然起了更大的騷動,有人大力地擠進了進來,力氣蠻橫,把旁邊的人都推得東倒西歪。顧湘一下被那人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拉進一個溫暖的懷裏。

孫東平臉色青黑,一言不發地拉著從人群裏擠了出來。顧湘一身狼狽,褲子濕了大半,十分尷尬。她被孫東平拉著走,急得滿臉通紅。孫東平力氣很大,她使勁掙紮都沒辦法把手抽回來。

孫東平一直把她拽到宿舍樓下僻靜的角落裏才鬆開她的手。顧湘的手腕被抓出一道道紅印子,他看著又心疼,又把她的手拉過來,朝紅印子吹氣。他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麽做,隻是見做母親的總是這麽哄孩子,也有樣學樣。

顧湘的臉紅得更厲害了,手腕上被他吹氣的地方有一股酥酥麻麻的電流傳過來,本來想掙脫,又一下沒了力氣。

孫東平說:“你快去換衣服。我等你,一會兒送你回家。”

顧湘賭氣道:“我又不是小朋友,不需要你送。”

“切!沒有我,你連公車都擠不上去!”

“我也不是這麽沒用!”

顧湘氣鼓鼓地摔開孫東平的手,轉身就走。孫東平撲過去,一把從身後將她抱住。

顧湘輕抽了一口氣,踉蹌一步。她感覺到少年灼熱的呼吸就拂在自己的頸項間,他寬厚有力的懷抱將她緊緊地包住,就仿佛一個牢籠,讓她無處可逃。在這個世界裏,隻有兩人粗重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是唯一的聲音。

“別走。”孫東平聲音沙啞,在她耳邊低語,“別走了。我也不想,我就怕一不小心會害了你。這段時間,我都快瘋了……”

顧湘緩緩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嚨裏還是像火燒一樣。她耳朵裏被孫東平的話震得嗡嗡響,就快要聾了。這個懷抱是那麽熱,那麽緊,她努力呼吸,可是還覺得喘不過氣來。

孫東平略微鬆開手,把她轉了過來。他凝視著女孩子殷紅的臉,和她眼裏醉人的煙波。他很想吻她,又怕驚動了這個美麗的夢,隻好再度把她擁抱進懷裏。

女孩子那麽安靜溫順,緊貼著他鬢角的臉頰是滾燙的。他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又幸福,抱著她,就向擁抱住了整個世界一樣。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孫東平睜開眼,還有點迷糊。胸膛還是暖的,手裏似乎還殘留著那美好的觸感,鼻端還可以聞到那人洗發水的淡淡清香。

手機忠實地在枕頭邊叫著,他揉著眼睛拿過來一看,是劉靜雲打過來的。

“糟糕。”孫東平立刻坐了起來。

“糟糕什麽呀?”劉靜雲在那頭問,“你很忙嗎?聽到我上午的留言了嗎?我已經在婚紗店了,你還沒出門嗎?”

“我這就來!”孫東平取下了外套,匆匆出門。

婚紗店裏,劉靜雲若有所思地合上了手機。伴娘和店員正在給她整理婚紗的裙擺,流雲一般的細紗麵料,綴著一顆顆圓潤的珍珠,繡花精美絕倫。鏡子裏的新娘優雅清麗,完全可以上新娘雜誌的扉頁。

店員不停地讚美:“小姐,您可是我們開店以來,接待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劉靜雲笑,“您這話也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

伴娘問:“新郎官到底什麽時候來呀?”

劉靜雲有點尷尬,“他才開完會,這就趕過來。”

“做大生意的人也的確忙呢。”

“是啊。”劉靜雲低頭拉了拉裙子,笑容有點落寞。




困局5

顧湘正在東來閣裏,給錢老先生打吊針。他們的培訓裏包括了有基本的醫學護理,所以今天護士沒來,就由她給老先生掛吊瓶。

天氣愈發冷了,老人家的日子不好過,雖然房間裏暖氣十足,但是老人還是總覺得身上不舒服,沒有精神。

“前年做過腫瘤手術。”保姆私下和顧湘說,“這兩年一直吃藥打針不斷。一大把年紀了,也挺不好受的。”

老人的腿很容易浮腫,顧湘便給他按摩。老人喝了中藥後胃口不好,她又會給他嚐嚐自己做的點心。她糖放得很少,老人很喜歡吃。

中午的時候,小唐來找顧湘,告訴她公司在發年貨。他已經幫她領了,放在更衣室的架子上。顧湘興衝衝去看,隻見大箱子裏全是巧克力和話梅、葡萄幹,還有一瓶據說價值好幾百元的法國葡萄酒。她不愛吃零食也不喝酒,這箱子東西都要便宜了楊露那個小饞貓了。

同事們都出門吃午飯去了,休息室裏隻有顧湘一個人。所以她很清楚地就聽到了有人走進來的聲音,轉過身去看。

張其瑞走進了休息室,看到她,先是把她仔細打量了一遍,露出放心的神色來。

“吃午飯了嗎?”

“啊?”顧湘沒反應過來,“還沒,正要去。”

張其瑞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看著有點興奮,“把衣服換了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這次是小於開的車,顧湘和張其瑞都坐在後座。

張其瑞問:“他這幾天還有來找你嗎?”

顧湘搖了搖頭,“不過他幾乎天天都有打電話來,有時候會和我談談過去的事,問我過得怎麽樣,需不需要他幫忙什麽的。我告訴他我過得很好,他倒聽起來有些失望。”

張其瑞笑,“他並不是覺得你應該過得不好,他隻是覺得沒能出上力氣,失望罷了。”

“我知道的。”顧湘說,“他想彌補我。”

“那你是怎麽想的。”張其瑞側頭盯著顧湘低垂的臉。

顧湘沉默片刻,悶悶地說:“都過去了。他其實不懂,他沒有欠過我什麽。”

“感情呢?”張其瑞問。

“感情的事,怎麽分得出對錯。”顧湘輕笑著抬起頭來,凝視著張其瑞。她雙眼清亮,目光灼灼,“我們的心,都是不受我們自己掌控的。”

車開到一處繁華的商業區,停在地下車庫。張其瑞帶著顧湘上去,樓上就是一處高檔購物中心。這裏二樓三樓都是中高檔餐廳,張其瑞帶著顧湘去了一家意大利餐館。

餐館大概三百多平方米,裝修得非常具有異國情調。店長親自出來招呼他們兩位,給他們安排了靠窗的座位。往外望出去,就是一片中心廣場,綠樹成蔭,中心還有一汪笑笑的湖泊。

“這裏環境真好。”顧湘從心底讚歎,“怎麽帶我來這麽高級的地方吃飯?”

“是想帶你來嚐嚐這裏的菜。”張其瑞說,“這家做的意大利菜很正宗,甜點也非常好。廚師和糕點師都是米其林一級的。雖然是家小店,能請到兩個一級師傅,已經很不錯了。老板是個中意混血,我在瑞士讀書的時候認識的。”

那個帥哥老板這時候笑眯眯地親自端了沙拉過來,然後和張其瑞用意大利語打招呼。他自誇了一下沙拉,又讚美了朋友的女伴一番。

張其瑞翻譯給顧湘聽:“這沙拉是他們新推出的。他還說你很漂亮。”

顧湘笑著回了老板一句:“Grazie!”(謝謝)

老板又和張其瑞閑聊了幾句,這才告退。

張其瑞對顧湘說:“我們兩個在瑞士的時候,經常周末一起去釣魚。他總是釣到一半就睡著了,等魚上鉤後,我就把他的魚釣起來放到我自己的桶裏。”

顧湘聽得直笑,“釣魚不都是隻有老頭子才喜歡嗎?”

“釣魚是有意思。優雅安靜的環境裏,和自然融為一體,等待中,你還可以思考一些問題——當然,我那個時候都用來複習功課了。”

“原來如此。”顧湘點頭,“那釣上來的魚,都怎麽處理呢?”

“自己做來吃了啊。”張其瑞說,“雖然我沒有米其林廚師等級,但是做一道魚是沒有問題的。那時候我做水煮魚給皮特——就是這個老板吃,他吃到花椒,嘴巴都失去知覺了,以為我對他下毒。”

顧湘笑不可抑。這頓飯兩個人都吃得很開心,可口的正餐還有飯後精美的甜點都讓顧湘大飽口福。她聽張其瑞說著以前留學生活的一些趣事,笑聲逐漸掃走這些日子積累下來的陰鬱。

“我差不多該回去上班了吧?”顧湘看了看時間。

“不用那麽急,有事小唐會幫你應付一下的。”張其瑞按住她的手。

“也不能總這麽麻煩人家。”

“我漲他的獎金,他隻會更加樂意。”

顧湘驚訝,“這算是假公濟私了。”

“我是老板。”張其瑞嘴角帶著得意的笑,“這家酒店就是一家私營企業。”

顧湘隻能笑,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好了。

張其瑞擦了擦嘴,問:“怎麽樣?這家店。”

“很好啊。”顧湘環視了一圈,“位置和環境都很好,服務和菜色也都一流。”

“那麽。”張其瑞頓了頓,“想過來工作嗎?”

“什麽?”顧湘一時沒明白。

張其瑞解釋:“皮特,就是店老板,打算回意大利繼承家業去了,要把這家店盤出去,一直問我有沒有興趣接受。他要把兩個大廚帶回去。我已經問過雅各了,他非常樂意過來做。你呢?這邊需要一個經理。”




困局6

這兩天東奔西跑忙死了


“經理?”顧湘情不自禁地提高了聲音,“我做經理?”

“對你似乎是太快了一點。”張其瑞思索著,“那你可以過來做大堂。”

“等等。”顧湘低呼,“其瑞,你不是開玩笑?”

“當然不是。”張其瑞認真地說,“這家店我很喜歡,打算接手做。我也想把你安排過來做。”

“可是我在酒店工作得很好啊。”

“酒店比這裏要累,而且這裏收入要高些。餐飲比客房服務要好,你在這裏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張其瑞一條條分析給她聽,“新店接手,我需要派我信任的人來管理。現在酒店那邊很多人都有要職,抽不開。我會派個經理過來全權負責,你做大堂也會輕鬆許多。而且你已經受過良好的訓練,這邊培訓後上手很容易的。”

顧湘還在努力消化著這個信息。這半年來她已經覺得自己運氣夠好的了,沒想到現在還要更上一層樓。

“不知道別人會怎麽說。”顧湘呢喃。

張其瑞笑,“你如今還沒學會選擇性地聽取流言?”

“這門功夫,需要花時間修煉的。”

“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很好。”張其瑞說,“酒店工作是吃青春飯的,不能長久。餐館卻可以一直做下去。”

“其瑞,”顧湘感慨,“你對我已經照顧得夠多了。”

張其瑞說:“我信任你,所以才把這裏交給你。”

顧湘笑著。她從落地玻璃窗望出去,外麵一眼即可望到濃鬱的綠意。到了夜晚,這裏想必燈火輝煌,景色也十分迷人。她年少的時候在電視上看到過這樣的景象,也夢想著有一天能紮根在這樣的世界裏,拚搏出新的人生。在她經曆了人生的穀底,再度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時候,這樣一個機會,來到了她的麵前。

“我考慮一下吧,”顧湘說,“盡快給你一個回複。”

“那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張其瑞顯得胸有成竹。

春節很快就到了。在這個中國傳統的節日裏,酒店VIP套房倒是清靜了不少。平時常年住酒店的客人們這個時候也要回家和親人團圓,連錢老爺子都被兒子半勸著搬去過年。

朱清安排了輪休。顧湘因為不用回老家過年,所以主動申請了大年初一那三天坐班,好讓小唐可以回家。

除夕這天,張其瑞來向顧湘道別。他要陪同父母回北京老家,和祖父母過節,幾天後才會回來。顧湘便笑著說:“那我就向你拜個早年。祝張總在新的一年裏,全家身體健康,美滿幸福,恭喜發財。”

張其瑞也笑道:“我也祝你新年一帆風順。不過你留在這裏沒什麽關係吧?”

“沒關係的。”顧湘說,“我和我爸也不親,我後媽不大喜歡我,覺得我給家裏人丟臉。我回去了,他們倒過不了一個好年。反正已經給他們寄了錢了。”

“你也總要自己留一點用。”

“我平時幾乎花不了什麽錢。”

“那就去買衣服,買鞋子,把自己打扮漂亮一點。”

顧湘嗬嗬笑,有點不好意思,“都不是年輕小姑娘了,打扮那麽漂亮做什麽?”

“在上海,二十六的女人還年輕著呢。”張其瑞認真地說,“真的,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不要浪費了青春。”

“我知道了。”顧湘點點頭。

張其瑞微笑著擺了擺手,轉身走進電梯裏。顧湘站在門外送他。兩人目光相交,卻又一時無言。顧湘看著他的目光溫柔似水,溫潤清亮,不帶一點雜質。這個女孩永遠都是這樣,即使是經曆了如此黑暗悲慘的曲折,心靈依舊平靜清澈。

張其瑞在那一瞬間想起了過去。高中的時候,顧湘當選班長,穿著樣式古板的桃紅色大衣走到講台上,在一片掌聲中,激動得眼眶盈滿了淚水。顏色豔麗的衣服襯托得她膚色更加潔白,而臉色愈加紅潤。她眼裏那份歡喜也是如此清澈純淨,不帶絲毫功利的色彩。

電梯門要合上的時候,張其瑞脫口而出:“你穿紅色很好看。”

顧湘驚異地揚起眉毛,正想發問,可是電梯門已經合上了。

“紅色?”顧湘低頭看看身上的紫灰色製服。

孫東平也曾說過,她穿紅色很好看。




困局7

九年前的大年夜的晚上,熱鬧的巷子裏,那人氣喘籲籲地突然出現。顧湘還以為他出了什麽事。結果孫東平說:“我想你了,就過來了。”

孫東平是借口買煙才跑出來了,家裏親戚一大堆,他還得趕緊回去招待。兩個孩子手牽著手,站在牆角,緊緊擁抱,像互相取暖的小動物。孫東平不穩的氣息就拂在顧湘的臉頰上、頸項間。他就像一隻小狗一樣,冰涼的鼻子蹭著拱著,舔來親去。顧湘學著回應他,吻著他柔軟的火熱的嘴唇。他們都笨得很,根本不會什麽技巧,牙齒碰在一起,嘴唇生痛,可是就像沾了膠水一樣,舍不得分開。

那個時候到處都是鞭炮震耳欲聾的聲音,孩子們尖叫著跑來跑去,放著煙花爆竹。孫東平在顧湘耳朵邊說:“你穿紅色衣服真好看,我看著就想親你。”

顧湘的耳朵滾燙,紅得就要滴出血來了。

孫東平的聲音在吵鬧的鞭炮聲中顯得有點微弱,不過他還是扯著嗓子大聲喊:“以後,我一定要陪你過一次完整的大年夜。我要給你在屋頂放煙花,然後請你吃冰淇淋。”

顧湘那時候哈哈笑:“大冬天的吃什麽冰淇淋啊?”

“電視上都這麽演啊。”孫東平還怪無辜的,“你們女孩子不是最喜歡那套了嗎?”

除夕這天晚上,酒店很清靜。因為沒有什麽事,值班的員工都擠在休息室裏,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春晚。

看到同事們都在用手機發短信拜年,顧湘也有樣學樣,寫了幾句恭喜發財、萬事如意的拜年話,按下了群發鍵。然後她就收起了手機,和同事一起看電視去了。

大約十秒鍾後,孫東平的短信鈴聲響了起來。

他正在打麻將。孫父剛剛自摸,高興得不得了,徐楊在洗牌,劉靜雲則把錢數給孫父,一邊還誇長輩手氣好。

孫東平這天已經不知道收到多少條拜年的短信,都有點麻木了。他慢條斯理地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一下站了起來。

“怎麽了?”徐楊問。

孫東平眼神閃爍,“哦,沒什麽。”

徐楊冷笑,“撒謊也弄得像一點。”

這時劉靜雲也好奇地望了過來。

孫東平倉促離席,“我去一下廁所。”

關上浴室的門,孫東平站在鏡子前,還感覺到激烈的心跳。短信內容又短又平常,隻有來電顯示上“顧湘”二字亮得刺目。

鏡子裏照出他有點傻的笑容,他自己卻沒看到。

顧湘的手機很快就響了起來。她看到來電顯示上孫東平的名字,明顯地愣一下,然後悄悄走到門外。

“顧湘?”孫東平的聲音不大,低低沉沉的,“我收到你的短信了。”

顧湘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剛才按的是群發。臉一下就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哦……那個,拜年啦。怎麽說呢,這八年來,都沒有給你拜過年,所以……”

好好一句話,好像越說越沉重了似地。

孫東平那邊半晌沒有回音,“謝謝。也祝你新年萬事如意。你在家嗎?”

顧湘說:“我在酒店。過年這三天我要值班。”

“哦。”孫東平抬頭望著浴室的窗戶。外麵有人在放煙花,璀璨絢麗。他脫口問:“你今天看了煙花了嗎?”

顧湘有點二丈摸不著頭,“酒店有放,不過我在值班呢。”

孫東平的眼睛裏印著窗外煙花的燦爛色彩,微微一笑,“還記得我們以前嗎?我跑去找你,和你在樓下看煙花。你還記得嗎?”

顧湘聽著他帶著電流般的聲音,覺得貼著手機的耳朵已經麻了。

記得的。記得那火熱的擁抱,也記得那青澀笨拙的吻。她記得少年在她耳邊低聲說過的話,記得那交纏不解的眼神。

“顧湘?”孫東平沒有聽到回音。

顧湘握著手機的手在發抖。

“顧湘,你還在嗎?”

為什麽?為什麽要給她打電話?為什麽還要說那些過去的事呢?

“顧湘,你怎麽了?”孫東平的聲音已經有點著急了。

“東平……”顧湘嗚咽,對方焦急的聲音立刻停了下來,仔細聽她說話。

“你……我……”顧湘茫然地,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孫東平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他在那邊回以一聲長長的歎息。

視線有點模糊了,胸口悶得很。這樣一個歡慶的節日,讓孤單的人更加寂寞。

“我……”顧湘努力著,開口要把那句話說出來,“我……我那時,是真的愛你。”

電話那頭沒有回音。五秒鍾後,通話斷了,忙音傳了過來。

顧湘的手垂了下來。她站在空無一人的酒店走廊裏,前後都似望不到盡頭一樣。休息室裏傳出同事們的歡笑聲,仿佛在嘲諷她的癡和傻。




困局8

顧湘慢慢回到休息室裏。同事們專注地看著小沈陽,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落寞。顧湘坐在角落,肚子餓了,於是拿起一份烤雞翅吃了起來。

三份雞翅下肚,又加上半杯可樂,感覺似乎好了一點。不再去想煙花了,也不再去想男人了。過大年的,應該多想一些開心事。

顧湘擦了擦手,口袋裏的手機就像救火車一樣叫了起來。

她倉促地接了過來,就聽孫東平喘著氣在大聲問:“我在樓下,你在哪?”

“什麽?”顧湘站了起來。

“我在酒店樓下。”孫東平大聲地說。

顧湘的唇哆嗦著。

“等等。”她掛了電話,轉身衝出房去。

孫東平在路邊等著她。他出來得很急,大衣裏隻有一件薄毛衣,寒風中有點瑟瑟發抖。

顧湘跑了出來,一直跑到他麵前不遠才站住。她臉上帶著運動過後的紅潤,滿眼難以置信。

“你……你怎麽來了?”

孫東平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明明剛才還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高知青年,現在看著卻傻傻的像個小子。

“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啊?遠嗎?”顧湘還是一頭霧水,“我還要值班呢。”

“不遠,就是你們酒店樓頂。”

“樓頂?”顧湘更糊塗了。

孫東平拎著一個巨大袋子,拉著顧湘就上了電梯。顧湘愣愣地看著他。孫東平眼裏滿是興奮,這個眼神她太熟悉了。當年隻要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就說明他肯定又在計劃著什麽事。比如拉著她逃課去聽演唱會,比如蹺課去看球賽,總之不會是好事。

今夜,酒店也在樓頂放過煙花。這個時候人雖然已經走空了,可還留了滿地用過後的煙花包裝,等著明天的清潔人員來收拾。

孫東平拉著顧湘走到避風的地方,囑咐她:“風大,你就在這裏站著。”

顧湘看著他把大袋子裏的東西倒出來,居然全是煙花!

“東平?”顧湘遲疑地喊他,“你……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孫東平轉頭衝她笑,“為什麽不是?”

他擺好了一排煙花,掏出打火機,朝顧湘招手,“來點呀!”

顧湘急忙搖頭,“你知道我最怕點這個。”

“怎麽還怕呀!”孫東平忽然一把抓住顧湘,拉著她的手握住打火機,打燃了朝引線伸過去。

顧湘在他懷裏驚叫,掙紮不過,隻要緊閉上眼睛。

孫東平抱著她,歡快的笑聲振動著她的耳膜,笑聲裏充滿了惡作劇得逞後的得意。顧湘又好氣又好笑,狠狠踩了他一腳。

“你到底幾歲啊?”

孫東平大笑,拉著她轉了一圈,手指著天空,“快看!”

嗖的一聲,一點火光直衝上天,然後砰地一聲爆炸開來,散落成一朵巨大而美麗的煙花。這朵花還沒散開,下一朵又緊接著衝上天空,散落開來。冬日的天空亮了起來,那不斷閃耀又熄滅的五彩寶石將它妝點得如此美麗。

不絕於耳的煙花聲,伴隨著的是飄到鼻端的火藥的味道。顧湘深深呼吸著,感受著這過年的氣息。這是她出獄以來,第一個如此充滿了驚喜和歡樂的新年。不再是呆在家裏聽著別家的電視,不再是坐在窗口望著外麵的絢麗。她終於擁有了自己的一片煙花天空。

她的笑容宛如新生,她的目光明亮勝過了漫天的花火。孫東平近乎貪婪地望著顧湘臉上滿足喜悅的笑容,感覺自己心裏空洞著的那塊地方,正在逐漸一點一點的填補回來。

他們曾經在這漫天花火之下親吻擁抱,那時候他們多麽自信,多麽相愛。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值得畏懼,為他們將擁有明天。

孫東平在自己的笑容轉為苦澀前,打住了追思。他又從袋子裏取出兩個小盒子,遞了一個到顧湘的手上。

盒子冰涼涼的,顧湘借著光一看,“哈根達斯?”

“你不是一直想吃嗎?”孫東平幫她撕開了包裝,“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路過這家店門口的時候,你第一次跟我提要求,說你想要吃。偏偏我那天沒帶夠錢,後來……”後來顧湘就出了事。

顧湘捧著冰淇淋盒子。這麽小一盒東西,要好幾十塊錢,是她現在也消費不起的。當年她看到廣告上寫著“愛她就請她吃哈根達斯”,便半開玩笑地同孫東平說:“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怎麽從來不請我吃這個冰淇淋。”

她不過是無心一說,並沒有想到孫東平會記得那麽多年。不過記憶這種事,總是很奇怪的,往往是瑣碎的小事才最容易記在你心裏。或許,孫東平也和她一樣。

“原來你都還記得。”顧湘的笑容充滿了溫暖的回憶。

“怎麽會忘?”孫東平低聲說。

顧湘吃了一小口,冰涼清甜,回味無窮。她衝孫東平微笑,“很好吃,和想象中一樣呢。”

孫東平捧著自己那份冰淇淋,卻遲遲沒有動手。顧湘的臉在煙花照耀下,忽明忽暗,仿佛不是一個實體的存在,仿佛他一伸手,就隻能摸到一個虛空。

“我都還記得,顧湘。我記得當初對你說的話,這些年我總是不停地回憶著,怎麽都忘不掉。我說過會帶你去放煙花,會和你在屋頂吃冰淇淋;我說過等我有錢了,要給你買大房子,帶你去旅遊;我說過我永永遠遠,最愛的都是你。”

顧湘背對著孫東平站著,前麵就是熱熱鬧鬧地燃燒著的煙花。剛才孫東平那番話,她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聽到。隻是她捧著冰淇淋著一動不動,就快要成為一座雕像了。

孫東平繼續說:“凡事我答應了你的事,我都會做到。覺得我自私也好,討厭也好,覺得我無恥也好,我都會做到。顧湘,看看我吧,給我一句話。這件事上,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麽做的好。但是我知道,把以前答應了你的事,全都做到,是我應該做的事之一。”

他說完了這番話,自己長長鬆了一口氣,將多日來積鬱於胸的情緒釋放了出來。他終於感覺到了輕鬆,終於找到了自己該做的事。

顧湘的手抖了抖,慢慢轉過身去。她望著孫東平,輕聲問:“你是想補償我嗎?”

孫東平溫柔地笑著:“你需要我補償嗎?”

“不。”顧湘輕柔,但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你並不欠我什麽。”

“那麽,我就是在補償我們自己。”孫東平說,“我在補償我們的過去。補償八年前那兩個弱小的孩子。他們還沒有享受到本來應該享受到的幸福就死了。現在,該是補償他們的時候了。”

顧湘的手抖得厲害,就快抓不抓冰淇淋盒子了。孫東平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冰淇淋,然後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今天差點就更新不了了,汗

關於最近有讀者抱怨說拖遝

我自己拿著稿子左看右看,看不明白

後來還是朋友提醒我:你最近幾張都不狗血了

頓悟,果真如此

於是後麵立刻又回頭走狗血路線

哈哈~~~

謝謝提意見的朋友




困局9

顧湘渾身一顫,終於發出類似哽咽的聲音,又像是想哭,卻有強行克製住了。

“東平,”顧湘問,“你還愛我嗎?”

孫東平抓著她的手,按在了左胸上。那裏滾燙的,顧湘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一顆心髒有力的跳動。那種感覺,就好像她正把他的心抓在了手裏一樣。

顧湘抬頭看他,眼睛裏一片水光。

“我關起來後,你媽來找過我。”

孫東平怔住。

顧湘笑了笑,“她沒有像電視裏那樣,演出給錢要我離開她兒子的戲碼。她隻是告訴我,你因為我,耽誤了高考。又因為曾協助我潛逃,檔案裏也記上了一筆。她說你沒法在國內讀大學了,隻有出國一條路。她還說,如果你再和我多接觸的話,影響不好,怕將來也申請不了國外的大學……”

“她怎麽……”孫東平說不出來。一來孫母說的沒全錯,二來她是他母親。

顧湘眨了眨眼,淚水滾落下來。她說:“我那時候嚇呆了。我什麽都不怕,就怕拖累你。所以我才不見你的。”

孫東平雙手扣住了她的肩,咬牙切齒:“你,你怎麽那麽傻?你怎麽那麽傻呀?”

顧湘已經哭得一臉淚光。她睜著眼,卻看不清東西。

“我傻。我後悔死了你知道嗎?我就應該死纏著你不放,厚著臉皮,一定要你等我出來。我們就應該彼此折磨著,又愛又恨的,到死方休。”

孫東平的額頭起了青筋,雙眼通紅,“顧湘,你這句話,晚了五年。”

顧湘直愣愣地望著他,淚水順著臉頰滑下,然後從下巴尖滴落。她嘴唇哆嗦著,深深呼吸,突然一把甩開了孫東平的手。

“是!我晚了!你沒有等我,你愛上別人了!孫東平,你懂什麽?你永遠有人愛你,你知道看著心愛的人愛上別人是怎麽樣的感受——”

話音被堵住了。

冰淇淋被踢到了一邊。孫東平雙手死死捧著顧湘的臉,狠狠地吻住她。他的唇舌開疆辟野,強硬近乎蠻橫地肆掠。吮吸,甚至是在噬咬,就像一隻饑餓貪婪的獸捕獲了它的獵物。

顧湘覺得唇舌很痛,呼吸不過來,可是她渾身發麻,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天地在旋轉,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她的淚水失控地湧出來,流進嘴裏,兩個人都品嚐到了一片苦澀。

煙花轟轟烈烈過後,終於放盡了,樓頂恢複了寂寞,隻餘寒風刮過。飛動的發絲抽打在臉上,又麻又疼,好像想把人抽清醒過來。

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顧湘張著空洞的眼睛,淚水還在流著。孫東平溫柔捧著她的臉,理著她的頭發,不停地在她臉上落下細碎的吻。

顧湘閉上了眼睛,雙手顫抖了一下,終於伸出去,摟住了孫東平的腰。

孫東平再次低頭,將吻印在了她的唇上。這次他們吻得溫柔纏綿,柔軟的,充滿了憐愛的,舌輕輕掃過牙齒,再糾纏在一起,然後逐漸加深。

孫東平將顧湘越抱越緊,力氣大得就像要把她嵌進自己身體裏一樣。

“你還愛我的,是不是?”他迷亂地吻著顧湘,“你還愛我,顧湘,你還愛我的。”

顧湘抓著他大衣的領子,把臉埋進他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孫東平用大衣把她裹住,彎腰將她纖瘦的身子整個抱在懷裏。他一個勁親著她的頭發,熱淚從眼睛裏滾落下來,滴落到她的發間。

極遠處傳來了新年的鍾聲,整個城市都歡呼了起來,煙花衝上了夜空,鞭炮聲轟然響起。樓頂的門被打開了,有人打著手電筒走了出來。

孫東平轉頭望了過去。張其瑞清俊的麵孔被手電筒的光芒一照,帶著點冷峻的怒意。

張其瑞困惑的表情,在看到顧湘從孫東平的懷裏探出頭來後,從臉上被一把抹去。他麵無表情,高深莫測,帶著幾個保安站在寒風之中,和孫東平對視。

“其……張總。”顧湘推開了孫東平,“你怎麽……”

“保安說樓頂在放煙花,所以我上來看看。”張其瑞的聲音冷得就像冰一樣。

瞎子都看得出兩人剛才哭過,顧湘的嘴唇還是紅腫的。

孫東平往前走了小半步,擋在了顧湘和張其瑞之間。

“不要怪她,是我拉她上來的。如果違反了你們酒店的規定,我願意受罰。但是這和顧湘沒關係。”

張其瑞一下覺得自己就像是要拆散小鴛鴦的惡霸地主。

顧湘的情緒平靜了很多,感性退下,理性開始運作。她一把推開了孫東平,對張其瑞說:“對不起,張總,是我沒有阻止……”

張其瑞抬手打斷了她的話,“算了,保安原來以為是先前的煙花沒放完,擔心消防而已。大家都下樓吧。”

他說完,轉頭就帶著保安走下了樓梯。

屋頂風大,顧湘打了一個噴嚏。她拉了拉孫東平的袖子,兩人也離開了樓頂。

到了暖和的地方,才發覺手腳都已經凍僵了。兩人都紅著眼睛,吸著鼻子,說不出來的狼狽。

“你該回家了。”顧湘說。

孫東平點了點頭。顧湘轉過身去,孫東平從身後一下抱住她,臉埋進她的頸項間。

顧湘輕微哆嗦了一下,說:“東平,你既然已經給了別人承諾,那凡事多考慮到她一點,別做負心漢。”

孫東平無限滄桑一笑,“那我們呢?我們怎麽辦?”

“我們……不是早就結束了嗎?”

孫東平身子一震,將顧湘抱得更緊了,就像一個舍不得心愛的玩具的孩子。

顧湘把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我一點都不後悔。你也別讓她後悔。”

她拉開孫東平的手,朝樓下走去。

孫東平喊住了她:“葉文雪死了,你知道嗎?”

顧湘站住,一臉驚駭地轉回頭,“你說什麽?”

大家七夕快樂~~~




困局10

“幾個月前,死在廣州。”孫東平嗓音有點沙啞,他大半個臉都掩在陰影之下,顧湘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聽朋友說,她爸下馬後,她的生活就一直過得很亂,吸毒什麽的,一大堆男朋友,也沒再讀書。”

“是……是嗎?”顧湘牙齒都在顫抖。她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感覺。這個女人曾經把她害得那麽慘,讓從來不知道仇恨的她也對她恨之入骨。她也曾暗自希望葉文雪會有報應,比如愛情不幸,生活不順等等,卻沒想到那人的結局比她所想的還要悲慘。

“是吸毒過量。”孫東平的聲音冷如冰霜,“她自甘墮落,與他人無幹。你的這條路,是你被迫走的,她的那條路,是她自己選的。”

顧湘想起他曾對自己說過,他還恨著。如今看來,此話不假。她這個時候才切切實實地知道了八年前的事在改變了她的是人生的同時,也徹底改變了孫東平。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艱難地深呼吸,“居然……是這樣。”

孫東平說:“還有姚依依,她倒過得不錯,嫁了人,移民去了美國。”

“哦。”顧湘呆呆地說,“她一直是個聰明人。”

“是嗎?”孫東平譏諷一笑。

顧湘覺得看不下去了,她側過頭去,說:“我已經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她轉身離去,留下孫東平一人佇立在樓梯口,良久。

顧湘匆匆趕到大廳,看到張其瑞離去的背影。她張了張口,卻沒叫出聲來。

張其瑞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

顧湘望著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她剛哭過的眼睛還是濕潤的,一片水光,臉上寫著無奈與愧疚。

張其瑞猶豫了片刻,還是朝著她走了過去。

顧湘看著他一步步慢慢走近,她微微歎息,“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

“我沒有。”張其瑞低聲說,“因為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看得出來。”

顧湘低下了頭,“我……孫東說我高估了他。我覺得我也高估了我自己。”

“你們倆其實很像。”張其瑞淡淡笑了一下,“真的,很多方麵,都挺相似的。”

顧湘抹幹淨了臉上的淚痕,“我把事情越搞越複雜了。”

因為你們都情不自禁。張其瑞在心裏說。

他覺得胸口很悶,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憤怒的感情充斥其間。特別是他覺得根本就沒有立場來對這兩人的事指手畫腳。

顧湘看向他,說:“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結束這一切的。”

張其瑞眨了一下眼,沒有出聲。

“新春快樂。”顧湘衝他點了點頭,轉身朝電梯走去。

孫東平回到家,已近半夜一點了。屋裏很靜,顯然大家都睡下了。孫東平輕手輕腳地在玄關換了鞋,走進家裏。他一邊看手機,才發現劉靜雲給他打了七八通電話。

廚房還亮著燈,徐楊端著一杯熱牛奶走了出來,和孫東平打了一個照麵。

“你還知道回來呀?”徐楊柳眉一豎,壓低聲音數落他,“你也不看看這都幾點了。敲鍾的時候你都不在,你是買煙去了還是去種煙草了?”

孫東平低頭,手指在吧台上敲了敲,下定決心,說:“我找到顧湘了。”

“靜雲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都沒……你說什麽?”徐楊差點把手裏的牛奶打翻在地。

孫東平重複道:“我找到顧湘了。”

徐楊深吸了一口氣,把牛奶杯子放在台子上。

“你找到顧湘了?就是那個顧湘?”

“我還認識幾個顧湘?”孫東平譏笑。

徐楊以手扶著額頭,“老天爺!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禮拜前。”

“她在上海?”

“她在張其瑞的酒店工作。”孫東平幹脆一口氣講清楚,“張其瑞半年前就找到她了,帶她來上海,安置在自己的酒店工作。上個禮拜吃曾敬的喜酒那天,我無意中見到她了。”

徐楊一向精明機靈的腦子這個時候也有點混亂了,她想了半天,才問了一句重點:“你告訴了靜雲了嗎?”

“還沒。她一直在為結婚的時和過年的事忙。我打算過完年再跟她說。”

“哦。”徐楊表情古怪地說,“那恐怕不行了。”

孫東平順著她的視線轉過頭。劉靜雲正站在廚房門口。她也一臉沒有反應過來的恍惚表情,眼睛瞪得有些大。

徐楊端著牛奶,拍了拍孫東平的肩膀,從廚房溜走了。剩下的兩個人麵麵相覷,疑惑,震驚充斥兩人之間。

劉靜雲走進了廚房,先開了口:“你找到她了?”

孫東平輕聲說:“是的,你都聽到了。”

“是張其瑞找到的她?”

孫東平敏銳地從這句話裏聽出一絲異樣,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慢慢地把事情地大致情況告訴了劉靜雲,細節的部分,他卻並沒有提。

劉靜雲潤了潤喉嚨,問:“她……她還好嗎”

“變化有點大。”孫東平說,“畢竟她這幾年過得不是很好。”

“她知道我們的事了嗎?”

孫東平低垂著眼簾,點了點頭。

劉靜雲走近了幾步,看到了孫東平通紅的眼睛。

“你哭過了。”她輕聲說。這並不是一個問句。

孫東平別過了臉。

劉靜雲退了一步,“你們……怎麽了?”

“隻是……想起了過去的一點事。”孫東平還是側著臉。

劉靜雲在心裏大喊,看我呀,你看我呀!可是孫東平的臉卻始終沒有轉過來。

劉靜雲覺得心都涼透了。

“那你們,是怎麽說的?”

“她說,一切都結束了。”

“那你呢?”

孫東平眨了眨眼,“我……我還——”

“不!”劉靜雲慌張地搖頭阻止孫東平繼續說下去,“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靜雲。”孫東平終於轉過臉來,“我們……”

“不要說了!”劉靜雲大喊著,“不是現在!我不想和你討論這件事!”

她轉過身,腳步踉蹌地逃回了臥室,反鎖上了門。

孫東平緊跟過去,差點被門板撞了鼻子。他抬手想敲門,卻最終還是沒有敲響。

劉靜雲躺在床上,腦子裏一片混亂。她覺得自己在做夢,一下夢到高中的時候,她,張其瑞,孫東平,還有顧湘,四個孩子一起吃飯上課,親密友愛。又夢到顧湘到車站送別她,那個時候她心裏隻有張其瑞,根本沒想過後來會愛上孫東平。

然後她夢到了在英國,自己總會不由自主地留意到孫東平孤單落寞的身影。她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去關心他一下,幫他複印筆記,督促他洗衣服剪頭發。那個時候她總對自己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扶持是應該的。她那個時候還認為自己這輩子隻會愛張其瑞一個人。

什麽時候兩人總是一起去上自習的?什麽時候孫東平開始學著做飯給她吃的?什麽時候她生病了孫東平會在旁邊守一整夜?什麽時候孫東平為了她和騷擾她的教授對峙?什麽時候他又因為其他追求她的男生而吃醋……

她一直以為,他們是相愛的。這是一份成熟的,經曆光陰磨練的愛,是漫長八年歲月的沉澱。兩人磕磕碰碰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要拋下過去,向前走,好好過日子。可是真的等他的過去再度出現的時候,他卻還是猶豫了。

初戀刻骨銘心,她很理解。尤其是他們正在熱戀之中就被拆散。孫東平不說,其實他一直意難平,劉靜雲感覺得出來。他一直不甘心和顧湘就那樣中斷後就再無下文了。他其實一直覺得,如果沒有當初那件事,他和顧湘肯定會像童話故事裏說的那樣,一直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的。

隻是他現在究竟是要劃下一個句號,還是要把他和她的故事繼續寫完。劉靜雲不知道。

她覺得,她在這段故事裏,始終隻是個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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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呼籲一下,請大家支持正版。(雖然我知道這句話現在說出來已經和放屁一樣了,淚水~~~)




困局11

徐楊往咖啡裏丟了兩塊方糖,抬頭看坐對麵的女孩子。她努力想笑得溫和親切一點,無奈做鐵娘子這麽多年,麵部已經生硬了,再和善看著都帶著點咄咄逼人。

“顧小姐,希望沒有打攪你的工作。”

顧湘幹笑了一下,抿了一口果汁,“現在是休息時間,不礙事的。”

徐楊問:“你還記得我吧?”

顧湘點頭,“你是孫東平的幹姐姐。你暑假放假回家,我見過你兩次。”

顧湘他們念高中的時候,徐楊在北京讀大學。她其實對顧湘的印象挺好的,覺得這個女孩樸實又勤奮,給了孫東平很好的影響。

“一晃就過去那麽多年了。”徐楊笑了一下,眼角已經有細紋了,“我聽東子說找到你了,便想來見見你。本來這應該是孫東平的母親應該做的事,不過幹媽她人在加拿大。我長姊如母,就代替她一下了。”

顧湘不自在地欠了欠身。

徐楊說:“我們都知道,當初的事,如果不是你放了手,東子他不會那麽順利地就出了國,他現在也不會有這麽好的前途。我們真的應該謝謝你。”

顧湘摸了一下鬢角的碎發,說:“用不著謝我。我那麽做,也不是犧牲我自己來成全他。”

徐楊問:“那如今你們重逢了,有什麽打算呢?”

“也沒什麽打算。”顧湘淡淡地說,“大家以前是怎麽過日子的,現在還是怎麽過呀。”

徐楊倒不知道這個女孩子其實並不好對付,吃驚之餘,轉頭一想,怎麽說也是在牢裏混過的,早已不是當年純潔膽小的小白兔了。

她便省略去了客套,直接說:“你知道孫東平已經有未婚妻了吧?”

顧湘抬眼幽幽地看了她一下,“你是來送喜帖的嗎?”

徐楊一下語塞,半晌才說:“將來辦酒……當然也是歡迎你的。”

“謝謝。”顧湘微微一笑,“我很高興。不過如果真的辦酒,我還是不出席的好。”

徐楊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顧湘說:“徐小姐,我明白你來見我的意思。當年我和孫東平是一對戀人,被迫分散了。現在他已經另有新歡,我卻再度出現。你擔心我破壞這門婚事。”

徐楊笑容僵硬了。

顧湘衝她一笑,“你不用擔心。我們當年既然已經分手了,那就不是戀人了。破壞別人婚姻這種事,我也是做不出來的。我和孫東平……我們兩個都有點情緒需要整理一下。你是他姐姐,你該給他一點信心。”

徐楊無話可說,“這樣說來,我倒是冒犯你了。”

“你隻是關心孫東平罷了。”顧湘說,“請你相信,我並無意傷害任何人。”

徐楊慎重地點了點頭,“再次謝謝你。”

顧湘起身告辭。她一直走進電梯裏,強裝出來的鎮定才土崩瓦解。她本來就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和徐楊這樣強勢的人對峙,她能維持那麽從容淡定,已經花了全部的力氣。

好在孫家人雖然財大氣粗,但是待人還是挺得體的。看不起她,卻可以在表麵上尊重她,彼此留一點麵子。

不然要是像徐楊這樣厲害的人來刁難她,她還真不知道怎麽應付的好。

想想真可笑。原本是她的男人,現在卻有人來警告她不要再靠近,免得破壞別人婚姻。

緣分真是脆弱地很。

年假過了後,錢老爺子又搬回了酒店。老人回來的時候臉色發紫,怒火旺盛,也不知道是誰惹得他生氣了。

顧湘在臥室收拾衣櫃,保姆乘著護士來給老人打針,悄悄溜過來找她說話。

“說是過年,還不如是開家庭大會。幾個兒女都到了,變著法子要他重新分配家產。”保姆一臉不屑,又為老東家可惜,“有錢有什麽用?老爺子一個人住旅館,家裏孩子沒一個過問的。”

錢老先生這次回來,感覺元氣大傷。以前他雖老,卻不顯老態,每天都會衣著端正地喝茶看報聽戲。現在他卻終日無精打采,時常坐著就睡著了。醫生來檢查,說他血壓有點高,建議他住院,他卻不肯。

那天是個陰雨天,錢老先生卻顯得精神很好。他先是出門去劇院聽了戲,又去看望了一個老朋友,吃飯喝茶,天晚了才回來。

顧湘這天值班,見老人氣色比往常要好,也挺高興的。

“已經吩咐廚房給您做了湯,您要喝不?”

錢老先生笑著點頭,眼神幽幽地端詳了顧湘一下,沒頭沒尾地冒出了一句:“人生就像一首詩呀。看著漫長,概括起來,其實很短很簡單。”

顧湘去廚房給老人取來了文火煨著的雞湯,老先生坐在沙發上就已經睡著了。顯然今天是累壞了。

保姆給他脫鞋子,一邊低聲對顧湘笑:“老人家這兩天才算真的心情好了起來。”

“畢竟把大事解決了呀。”顧湘放下手裏的東西,幫著她一起給老人換鞋。

“而且今天也玩了一整天,也該累了。”

顧湘放好鞋子,起身去扶老人起來。她剛挽著他的手,老人的頭失去支撐似地倒向了一邊。


今天終於收到了《若是愛已成傷》的樣書了,做得真漂亮啊~~好開心!

這本書原名《無明夜》,是寶寶在大學的時候寫的書,也是寶寶目前為止最最滿意的一本書了。以前因為書內容涉及靈異的原因,一直被塵封。輾轉這麽多年,今天終於出版,寶寶今天一定要吃大餐慶祝一下!

同時也打一下廣告,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留意書店了。本書是磨鐵彩虹堂出品。

另外,寫虐文真是很辛苦的事啊,讀者難過,我自己寫到傷心處,也覺得好難受。

所以決定了,下一本書,我絕對絕對絕對,寫一本走《歌盡桃花》路線的輕鬆幽默穿越文,來改善一下心情。

嘻嘻~~~




困局12

你們猜得不錯,的確是給了顧湘一點東西。


顧湘像是被電擊了一下,下一縮回手。老人軟弱無力的手臂也搭了下來。

保姆也發現了異常,臉色蒼白地僵在原地。她驚慌地望著顧湘,失聲叫道:“顧小姐,這是……”

顧湘強行鎮定下來,伸手去探老人的脈搏。保姆緊張地等著。

很快,顧湘放下手,站起來往外跑,“我去通知主管,你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

朱清帶著醫生很快就趕來了。這時候錢老先生已經被平放在了沙發上,小唐在給他做心髒複蘇。老人神色安詳,臉色卻是一片灰敗,籠罩著死亡的陰影。

醫生過來仔細檢查,臉色也是十分凝重。他最後掏出電筒照了照老人的眼睛,抬起頭來,對朱清搖了搖頭。

朱清閉上眼,長長歎了一口氣。

保姆腳一軟,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這個中年婦女一下就哭了出來,“這麽突然,我該怎麽和錢家人交代呀?”

醫生收起聽診器,對朱清說:“估計是腦溢血。但還是要等去醫院檢查了才能下結論。救護車應該快來了,還是先通知家屬吧。”

朱清轉身對顧湘道:“都聽到了吧?別愣著了。”

顧湘麵色如紙,茫然地點了點頭,顯然還沒有消化醫生的話。

小唐按住了她的肩膀,:“還需要去通知張總。”

顧湘回過神來,趕緊走去外麵給總經理辦公室打電話。

朱清疲憊地歎了一口氣,“唉,老人家走得這麽突然……”

保姆嗚咽著,“我說他今天精神怎麽這麽好呢。他早上起來,就說一定要去看一個老朋友。原來他是有預感的。”?

顧湘在旁邊聽到了這句話,覺得眼睛火辣辣的,鼻子發酸。她想到了外婆。

張其瑞很快就趕來了。他一進門,就看到顧湘神色彷徨地站著,不由先朝著她走過去。

“還好嗎?”

顧湘勉強點了點頭,“老人走得很安詳。”

“想開點。”張其瑞的手放在她瘦弱的肩上,想給她一點力量,“生老病死,不可避免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顧湘紅著眼睛應了一聲。

朱清親自動手,幫著保姆給老人收拾遺容。關於自家老總的舉動,她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錢家人很快就趕了過來。以前為了分家產掙得麵紅耳赤的幾個兄弟,看到老父親的遺體,還是當場哭了出來。洋媳婦和兩個混血孫子一臉茫然,另外兩個華人媳婦倒是十分知趣的也趕緊跟著掉眼淚。

老人的遺體被送去了醫院。張其瑞要親自跟著過去,臨走的時候囑咐顧湘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顧湘獨自一人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本來以為會睡不著,沒想到頭挨著枕頭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她一下夢到了小時候外婆帶著她走街串巷地買冰棍,一下又夢到錢老爺子聽她念報紙。

夢裏有人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動作充滿了憐愛。她覺得十分舒服,然不住朝著那溫暖的地方靠過去。

“外婆……”

張開眼睛,天已經微微亮了。

屋子裏似乎漂浮著一股熟悉的氣息,像是有誰悄悄來過,又悄悄離去了。

她洗漱清楚,打起精神走了出去。老人雖然走了,可是總有點後事要料理。

過了一個多星期,錢老爺子的死因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鑒定結果,的確是腦溢血。老人血壓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又在外活動了一天,突然發病倒也不奇怪。

不過錢家人總要把父親的死怪到別人頭上,不肯承認其實就是他們氣死了老父。所以,首先就把保姆辭了,工錢扣了大半,說她照顧不周。

保姆走前氣呼呼地對顧湘說:“好在老爺子早就知道他們會來這手了。老人家有準備的。他私下對我說了,他遺囑裏給我留了一筆錢的。”

東來閣騰空了出來。錢老先生的衣物書籍全部都裝箱運走了,按照遺囑,它們都將捐贈給慈善機構。

屋子的裝修也在張其瑞的授意下做了改動。顏色暗沉的窗簾和家居都換成了素雅明亮的乳白色,房屋布局也在風水先生的指點下重新調整,老人用過的東西也全都歸了庫房。

煥然一新的房間顯得很陌生,已經不再有老人生活過的痕跡。這就是酒店,客人來了又走,誰都不會停息。

“顧湘,”小唐敲了敲門,“朱姐叫你去一趟辦公室,有人找你。”

誰會來找她?

朱清的辦公室裏,除了她之外,張其瑞也在,他正在和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西方男人用英語交談著。看到顧湘來了,張其瑞便衝那個男人點了點頭。

“這是布克先生,是錢老先生的律師。”朱清說,“他來找你,好像是關於遺囑的事。”

顧湘的臉上寫滿了問號。

律師笑容可掬地同顧湘打完招呼,然後開門見山道:“小姐,錢先生的遺囑裏,要將他名下的一條項鏈贈於你,感謝你這幾個月來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陪伴。這裏是文件,您簽署了,我就可以把保險箱的鑰匙交給你了。”




困局13

律師說的是英語,雖然帶著濃鬱的法國口音,可也不是聽不懂。但是顧湘總覺得自己沒聽明白。看看張其瑞,他那麽淡定的人,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他給我一條項鏈?”

“是的。”律師甚至還從文件夾裏翻出了一張照片。那是一條很普通的金項鏈,墜子上嵌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翡翠。項鏈的樣式雖然很老了,但是那塊翡翠溫潤剔透,十分美麗。

“很漂亮是不是?”老外讚美,“中國的玉真是美麗的石頭啊。”

“是啊。”顧湘幹笑了一下,求助地望向張其瑞。這種複雜的法律事務,她真的搞不懂。

張其瑞投來一個安慰的眼神。他問律師:“先生,遺囑裏隻提到贈送項鏈,沒有提到相關的義務吧。”

“完全沒有。”律師說,“錢先生就是將這條項鏈送與這位顧小姐。”

“那你知道這項鏈可有其他意義嗎?”

“哦,錢先生提過的。”律師笑得像隻狐狸一樣,“說是這項鏈是錢家繼承人的證明。當然,錢先生說這已經失效了,所以並不妨礙他拿來送人啦。”

顧湘趕緊把手裏的文件丟在了桌子上,“這不行,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

“那能怎麽辦呀?”律師把手一攤,“錢先生已經不在了,你也不能和他商量去。”

“難道不能送給錢家人?”

張其瑞哭笑不得,“你要送人,也要先簽字,成為物品所有人吧。”

說得有道理。顧湘紅著臉辦理了一係列手續,然後簽了文件。保險箱的鑰匙交到了他手裏。顧湘看著那枚小小的鑰匙,還有點發愣。

朱清送律師走了。顧湘這才問張其瑞:“沒什麽問題吧?”

張其瑞看著她一臉懵懂的樣子,很是擔憂地歎氣,“錢家人怕是很快就要來找你了。”

果然,當天下午錢家大少奶奶就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那時候顧湘正拿著幹洗好的衣服給某位客人送過去。這位豪門太太衝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叫起來:“他居然把那串項鏈給了你?”

顧湘被她抓得很痛,隻有好言相勸,“這位女士,請你放手,有話好好說。”

錢太太氣得滿臉通紅:“說什麽?那給長房的項鏈,老頭子居然給你了。看不出來啊,你們中國女人,花言巧語最會騙人。哄得老頭子開心,要他金山銀山地都給你,是不是?”

顧湘聽清楚了,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她眼神淩厲,聲音一沉,大聲道:“請你說話尊重一點!你沒有權利隨意侮辱人!”

錢太太說白了也隻是一個商人婦,並沒有什麽好修養。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揚手就要扇顧湘耳光。

顧湘一路坎坷至此,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扇耳光。她自強不息,卻總是被人糟踐,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她一把抓住了錢太太揮過來的手,使出全身力氣,一把將她推開來。

“太太,我敬你是客人,才對你客氣的。如果你再動用暴力,我就要叫保安了。”

錢太太跳起來,指著顧湘,用溫州話破口大罵起來。顧湘聽不懂,但是也知道這絕對不會是什麽好話。

她絲毫不退縮,脆生生地打斷了錢太太的謾罵:“我雖然不清楚具體原因,但是我相信老人家的判斷。老爺子人是老了,但是心裏是明白的。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想必你心裏也有數。說句不動聽的話,你有什麽資格來找我?老人家的東西怎麽分配,都是他的事!”

錢太太氣得渾身哆嗦,又要撲過來。

“住手!”一聲厲喝,張其瑞大步衝了過來。錢家長子和朱清緊隨其後。

看到顧湘沒事,張其瑞鬆了一口氣。他轉向錢氏夫婦,目光已是淩厲如刀鋒一般。

“錢先生,遺囑之事,是你們家族內部之事。我的員工照顧錢老先生幾個月,老先生若是感激她,贈送她一點什麽,也是人之常情。”

錢家大少倒是比他太太理智多了。他忍氣吞聲地對顧湘說:“這位小姐,那項鏈並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但是一直是傳給長房的信物。我們願意以五倍的價錢買下來,希望顧小姐能成全。”

顧湘怔住了,“我沒有考慮過賣項鏈”

錢太太立刻說:“那就現在考慮吧。”

顧湘實在忍不住,終於違反了酒店規定,對著這兩個客人翻了一個白眼。

錢太太急了:“你不是錢家人,拿著項鏈也沒用。你總之都是要錢。那項鏈其實不值多少錢,我們出的價格你已經賺了。”

顧湘無法克製一臉嫌惡,“我不缺錢。”

錢先生道:“這項鏈是長房的信物。沒有項鏈,繼承家業上有許多麻煩。”

顧湘耐著性子說:“錢先生,你們的家務事,我一個外人,不好說什麽。項鏈這事,我會考慮的。現在我要工作了,失陪了。”

張其瑞一直站在旁邊,察言觀色,這個時候十分配合地朝朱清使了一個眼神。朱清立刻將錢氏夫婦半哄半請地地送走的。




困局14

顧湘鬆了一口氣,這才轉向張其瑞,發自內心地讚歎一聲:“你果真料事如神。”

張其瑞笑道,“你也處理得很好。”

“好在你來得及時。那錢太太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力氣真大。”

她抬起手,手腕處好幾條紅印子。她皮膚本來就白,稍微用力就可以留下印子。這個五爪印過到明天,大概就會發青了。

顧湘覺得自己像在做夢,“這簡直像電視裏演的一樣。好人有好報了,我照顧了孤寡老人,於是被贈送了價值連城的珠寶。”

“價值連城倒不至於。”張其瑞糾正,“我已經打聽過了,那項鏈若是拍賣,大概也就值一萬多而已。”

“已經是我兩、三個月的工資了,還不夠多?”顧湘驚呼。

“那錢家肯出十倍的價格來買,那就是十多萬了呢。”張其瑞戲謔,“恭喜你,你發財了。”

“我沒打算賣掉項鏈。”顧湘悶悶不樂,“項鏈是個信物。我外婆還留給我一個金戒指呢,我也這輩子即使窮到死,都不會賣了它的。”

張其瑞道:“錢家需要這個項鏈才可以取信於人,我覺得他們是不會放棄跟你要項鏈的。”

“錢老先生到底是什麽意思啊?”顧湘苦惱,“若想感激我,直接送我金卡不就可以了。我是不介意的。”

“人家不是俗人。”

“我寧願他是呢。如今丟個燙手山芋給我,我留也不是,賣也不是。錢家會不會動用不法手段。”

張其瑞安慰道:“這裏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不敢亂來的。”

“太煩人了。”顧湘苦著臉,“錢家可是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呢,如果每房都來找我一次,我還怎麽上班。”

“往好處想嘛”張其瑞狡猾一笑“競爭者眾,你怎麽知道還有沒有更高的價格?”

顧湘眼睛一亮,學著他奸笑。“啊呀呀,奸商。”

但其實張其瑞說的有道理:老人贈她東西,無非希望她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她拿著項鏈讓別人家內部矛盾激化,還不如換個好價錢,兩相歡喜。

老人一生經商,知道怎麽去謀取最大的利益。張其瑞說他很佩服錢老先生。

這筆意外之財,倒算是這段時間裏最好的收獲。

搖搖晃晃的地鐵上,手機短信聲響了起來。顧湘拿過來一看,最近幾天給她發好幾條短信的,也隻有孫東平。

“廣州真暖和。昨天又通宵加班了,今天還要開會。你還好嗎?”

顧湘猶豫了片刻,回道:“你要多休息,注意身體。我無病無災。”

在跨越半個中國的那頭,孫東平瞅著手機短信,嗬嗬笑了一下。

徐楊停下筷子,問:“靜雲說了什麽,你笑成這樣?”

孫東平眼神一閃。徐楊老奸巨滑,立刻看出不對,不等孫東平收起手機,她就一把奪了過來。

“顧湘?”徐楊的臉一下就綠了。

“姐,你別想多了。”孫東平急忙說,“我們就是彼此問候一聲。”

徐楊啪地一聲把手機拍在了桌子上,訓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都是要結婚的人了,還和過去糾纏不清!我知道你當年有多喜歡這個女生,可是都過去八年了,你還要怎麽折騰?”

孫東平臉色也很不好,“我們沒什麽。難道做個朋友也不行嗎?”

“當然不行!”徐楊冷笑,“你忘了你當年為了她尋死覓活的樣子了,回頭還能做普通朋友?笑話!”

“短信你也都看了,我們的確沒什麽。”

“沒什麽你會笑成那白癡樣子?”徐楊無奈地歎息,放軟了聲音,“東平,你如果不是在騙我,就是在騙你自己。”

孫東平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露出疼痛的表情來。

徐楊繼續說:“別忘了,靜雲也在等你出差回去。”

“我也有和她聯絡。”孫東平說,“隻是除夕那天後,她對我冷淡了很多。”

“廢話。”徐楊道,“她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知道你和老情人重逢了,她當然會擔心,怕失去你。”

“可我沒有……”

“沒有的話,就和那個顧湘斷個幹淨。”徐楊厲聲道,“不要來往,不要聯絡,就當她還是失蹤的好了。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沒錯,我就是要你做個薄情郎!兩個人,你既然已經選擇了一個,自然就要放棄另外一個。你還當現在是封建社會,可以給你享齊人之福呀!”

孫東平低垂著頭,麵對豐盛的飯菜,卻沒了食欲。

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徐楊搶先拿起來,看到來電顯示上潘愷希的名字,放下心來,把手機遞給孫東平。

孫東平譏笑,“怎麽不擔心我和愷希搞同性戀愛?”

徐楊在桌子底踹了他一腳。

潘愷希的年假結束了還賴在上海不肯回家,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很為孫東平所不齒。不過他一直住在張其瑞的酒店,有時還幫著孫東平打聽一下顧湘的情況,比如這次,他就帶來了一個震撼的消息。

“錢家老爺子去世了,給顧湘留了一大筆遺產。現在錢家人在找顧湘的麻煩。”

大致意思是對的,就是按照潘少的習慣,適當地誇張了一下,然後就變成了一個可以上新聞頭條的大消息。

孫東平放下手機,下一個動作就是掏錢包。

“怎麽了?不吃了?”徐楊問。

孫東平站了起來,“明天的會你代我去開吧。”

“到底哪裏出事了?是幹爹病了嗎?”

“是顧湘出了事。”孫東平說完,不等徐楊爆發,大步離開了餐廳。

徐楊氣得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差點沒把手裏的餐刀朝孫東平的背影飛過去。

“混賬家夥,簡直是魘住了!”




困局15

張其瑞開門走進會客室,孫東平從窗邊轉過身。

“她人呢?”孫東平張口就問,“不在家,也不在酒店。你把她藏起來了?”

張其瑞麵對這個質問,不免感到一絲憤怒,“她那麽大個活人,我能怎麽藏?”

孫東平被他頂了一句,頭腦清醒了點,也覺得自己剛才太激動了。

他喃喃:“我知道錢家的事了,很擔心她。”

“她很好。”張其瑞緩和一口氣,“我給她放了假,讓她先避一避。”

“那她去哪裏了?”

張其瑞抿著唇,顯然是不想說。

孫東平怒意又盛,“為什麽不肯告訴我?”

“如果顧湘願意,她自己都會告訴你。”張其瑞一針見血。

孫東平臉色陰沉,“其瑞,你要和我針鋒相對到什麽時候?”

張其瑞回問:“你又什麽時候才能罷休?”

“我和顧湘的事,你根本沒資格幹涉。”孫東平怒道,“你何不幹脆地承認,你從中作梗,就是因為靜雲?可是這能怪我們嗎?分了就是分了,你和她當年也並沒有什麽承諾。沒道理因為你還忘不了她,她就必須為你守身如玉!”

張其瑞覺得刺痛,像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他麵色如水,低聲道:“的確。沒道理你已經都要成家了,還對顧湘糾纏不放。”

孫東平往前走了一步,臉色鐵青,質問:“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張其瑞一笑,坐了下來,“你總不肯相信我幫助照顧她是無私的。”

“我相信。”孫東平冷笑,“隻是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把好事都占全了吧。”

“東平。”張其瑞語氣一軟,“你是以什麽立場來管顧湘的事?你回去又怎麽麵對靜雲?”

孫東平頓了頓,露出焦躁痛苦的神色來。他坐了下來,手指插進頭發裏。

張其瑞歎了一聲,說:“日子總得這麽過下去。你既然已經做了選擇了,就要堅持。幹脆一點,大家都輕鬆。你以為你這樣,顧湘不痛苦嗎?”

“可是我不能看著她不管。”

“你可憐她,同情她。這不是愛。”

孫東平一下就被點燃了,“這怎麽不是了?”

“你還愛她,那靜雲算什麽?”

孫東平語塞。

張其瑞說:“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麽嗎?是多情。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嗎?也是多情。女人愛上你,就是飛蛾撲火。你這種人就應該生在古代,娶個三妻四妾,做個韋小寶,個個你都真心愛,女人也都愛你,一大家子和樂融融,這就完美了。”

孫東平苦笑,“你比以前會說黑色幽默了。”

“可我說的錯了嗎?”張其瑞冷眼看他,“忘不了以前的,舍不下現在的。不知道你還記得不,當初顧湘好好的怎麽碰上那麽倒黴的事。要不是你甩了葉文雪,又甩了姚依依,兩個女人也不會勾搭起來對付顧湘。”

“這事不用你重複一遍!”孫東平低吼。

張其瑞把目光轉向一邊,自言自語道:“顧湘什麽都好,就是命不好。”

“夠了!”孫東平唰地一聲站了起來,臉上帶著蕭索之色。

“她自然不要我關照的。但是你得保護好她。”

“那是一定的。”張其瑞正色。

孫東平咬緊牙關,拉開門離去。

“東平,”張其瑞喊住了他,他還是心軟了,“23號就是外婆的忌日,顧湘是回去上墳了。”

孫東平深深望了他一眼,“謝謝。”

張其瑞說:“你就當為她好,也還是早日做個了斷吧。”

孫東平離開酒店後,情緒一片混亂。他開著車在市裏轉了半天,最後還是回了公司。

秘書小姐不知道老板回來了,正在偷懶吃零食,看到孫東平沉著臉大步走進來,嚇了一大跳。

孫東平壓根就沒看她,他埋頭走進辦公室,剛坐進椅子裏,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掏出來一看,是劉靜雲。

想必徐楊已經告訴了她自己提前回來的事。徐楊以前是不會這樣管閑事的,她這麽做顯然也是為了借劉靜雲督促自己而已。不過他和劉靜雲最近正處於冷戰期,以她的性格,絕對不會主動給他打電話的。也不知道徐楊這次使了什麽法子。

“東平,”劉靜雲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徐楊姐說你病了,提前回上海了?你現在人在哪裏呀?去看醫生了嗎?”

孫東平心頭一熱。她到底還是關心自己的。

“我在公司。”孫東平語調輕柔,生怕又嚇著了劉靜雲,“就是有點不舒服,已經沒事了。主要是不想開會,找借口溜了。”

“哦。”劉靜雲放心下來,好一陣沒聲音。她似乎終於想起了兩人還在冷戰著,臉上發燙,幹巴巴地說:“沒事的話,那我就掛了。”

“等等!”孫東平叫住了她,“你……你今天加班嗎?”

劉靜雲看著電腦裏一堆等待審閱的稿子,想起這幾日每天都為她準備好的早餐。她猶豫了片刻,說:“不用。”

“那我接你下班,我們出去吃飯吧。”孫東平也在那頭鬆了一口氣,“我訂了辛香匯,你不是喜歡吃他們家的水煮魚嗎?”

“你還真是溜回來吃喝玩樂的呀。”劉靜雲的語氣裏已經帶上了笑意,“當心徐楊姐回來敲打你。”

“總要學著放鬆一下嘛。那就說定了,我下班去接你。”




困局16

去吃喜酒了,所以耽擱這麽晚

偏偏酒席還很難吃……真心疼那禮金錢呀~~~


劉靜雲合上手機。她從抽屜裏拿出小鏡子照了一下,這幾天休息不好,臉色有點發黃,眼袋也是青的,看來下班的時候要去補妝才行。

女人也真是不經老,短短幾年,狀態就不行了。想她當年也是清水洗麵依舊容光煥發、光彩照人的美少女,轉眼就成黃臉婆了。

倒也不是轉眼,劉靜雲歎著氣把鏡子放回抽屜裏。也有八年了。

孫東平剛看了幾份文件,門又匆匆打開了。秘書一臉不安之色地走進來,說:“孫總,那個……公安局的人找您。”

孫東平困惑,“公安局的?”

“是的。”這個來實習的小秘書嚇得瑟瑟發抖,八成以為老板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現在人家要來抓他了。

孫東平自己也糊塗著,倒是被她那樣子逗樂了,安慰道:“別緊張,應該沒什麽事。先請他們進來吧。”

秘書惶恐地出去了。不一會兒,兩個穿著製服的公安幹警在她的帶領下走進了辦公室。

孫東平已經站了起來。他已經鎮定了下來,溫和有禮地去和警察握手。

“二位請坐。小王,泡壺茶來。”

其中一為年長一點的幹警抬手阻止,“孫先生,我們就是問幾句話,不用這麽麻煩了。”

“沒問題的。”孫東平十分合作,支走了秘書,

兩名公安交換了一下眼神,年輕的小幹警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孫東平。

“孫先生,請您看一下這張照片。上麵的男人,你認識嗎?”

孫東平接過照片,看了一樣,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我認識他。”孫東平把照片還給了小幹警,對方正為他這麽爽快地承認而有點吃驚。

“他叫趙家齊——起碼是個長得很像趙家齊的人吧。”孫東平問,“他出事了嗎?”

老幹警不答,反問:“您和趙家齊很熟嗎?”

“算不上多熟。我高中是在南市讀的書,那時候他在學校附近開網吧,開歌廳什麽的。我那時候年少好玩,常去他那裏。我們幾個孩子有家庭背景,花錢又大方,他對我們一直很殷情就是了。後來我回國,還和他通過電話。”

老幹警的眼睛在鏡片後麵閃著光,“那你還記得葉文雪吧?”

孫東平愣了愣,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當然的。她是我……我們高中的時候談過一陣子戀愛……”

“那你知道她死了吧?”

孫東平點了點頭,苦笑道:“我聽朋友說了。她這幾年有點……總之挺可惜的。”

老幹警有板有眼地說:“六個月前,葉文雪在一家夜總會裏,被人勸誘吸食毒品過量。有人舉報說給她提供毒品的就是趙家齊。”

孫東平呆了一下,“是嗎?”他茫然起來。

小幹警接著說:“我們有證據表明,大約七個月前,你曾往他的賬上打過五十萬。”

孫東平一下明白了過來,反倒笑了,“我的確是給過他錢,可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回國後和他聯係過一下,他要向我借錢做生意。”

老幹警笑道:“孫總不會這麽大方,一個幾年不聯係的人,都可以隨手給他五十萬吧?”

“當然不是。”孫東平從容一笑,“雖然我們家的商場開到了上海,但是當年發家是在南市。趙家齊的大哥怎麽說都是南市一霸,做生意,總是要拜一下山頭的。我回來從家父手裏接管了很多生意,還在南市和人爭一塊地皮。老趙順水推舟在他哥那裏幫了我的忙,我總是要給謝禮的。”

兩個幹警又對視了一眼。

老幹警忽然問:“葉文雪的父親是被牽扯到一樁貪汙受賄、官員和地產商勾結的官司裏才落馬的,這你知道吧。”

“我知道。”孫東平眼神冷了下來,“我覺得他是罪有應得。”

“你那時候的女朋友,好像就是那次事件的導火線。”

孫東平臉上客套禮貌的笑容僵住了,他半晌才低聲說,“的確是這樣的。所以我才說葉文雪的父親是罪有應得。”

老幹警絲毫不為所動,幹脆地問:“孫先生,你是否會為了女友報仇,收買人引誘葉文雪吸毒?”




困局17

今天更得多多

孫東平轉過身來,驚訝又不屑地笑了,“公安同誌,當年的事,我到現在都沒有原諒那些人。不過買凶殺人的事,我是做不出來的。老實說,其實我一直知道葉文雪的狀況。她那樣的生活方式,何用我花錢找人殺她?用不了一年,她自己就可以殺了自己。還有姚依依,你們肯定也調查了這個女人的,也是我當年惹的情債。我也一直有她的消息。她最近婚姻遇到危機,丈夫出軌又兼家暴,懷孕四個月流產。這難道還能是我做的不成?”

小幹警不自覺地輕輕點頭。

孫東平繼續說:“我這人是信因果報應的。有良心的,自己會報複自己;沒良心的,生活會來替天行道。我給趙家齊錢,這不過是生意場上互惠互利的一筆交易。而且不妨這樣說:以我的身份,恐怕還是買不動他為我殺人的。葉文雪一事,實在與我無關。二位,我工作繁忙,如果沒有其他事,那我們可以改天再聊了。”

這麽明顯的送客,兩個幹警不得不站起來告辭。畢竟他們所掌握的證據都是片麵的。年輕女孩子被勸誘著吸毒過量這種事,每天都在上演,她們自己本身就要負很大的責任。孫東平雖然有嫌疑,但是說他是主使也太過牽強了點。

孫東平送兩個公安出門,這才慢慢坐回辦公桌後的椅子裏。他閉上眼,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下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劉靜雲走下樓,就看到孫東平的車停在路對麵。車窗是搖下來的,那個男人正在駕駛座上抽著煙。

馬路上車來車往的。隔著那麽遠,劉靜雲都可以看出那人有心事。雖然人是坐在那裏的沒錯,可是魂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她心裏苦澀得很,覺得慌張又憂愁,可是卻不知道該做點什麽。

老實說,能做的她都做了。她性格好強,也總不能要她去撒潑哭鬧。再說男人的心要是變了,哭有什麽用?

她打起精神,穿過馬路走過去,伸手敲了敲車玻璃。

孫東平如夢初醒,趕緊把煙滅了。

劉靜雲坐進車裏來。她鼻子凍得有點紅,臉色疲憊,讓人心生憐惜。孫東平心頭一熱,湊過去在她額角親了一下。

“累了吧。我們去好好吃一頓。”

劉靜雲被他他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胸口那團鬱悶之氣,頓時也消散了大半。她含情脈脈一笑,“好的,我都餓壞了。”

孫東平開著車朝著鬧市的方向而去。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秘書給他發來短信。

“孫總,明天去南市的機票已經買好。虹橋機場,MU5801,早上九點半起飛。”

孫東平收起了手機。

旁邊的劉靜雲正打開了車上的音響,放著一首悠揚的情歌。

孫東平預定的一家會所製的高級餐館,環境優雅,菜色齊全,一直是富有階級的約會聖地。

劉靜雲一看他帶自己來這,便知道他是真的花了心思要同她和好的。雖然說她還是對孫東平知情不報非常不滿,可是徐楊有話說得對。這男人現在是她的,她要想把他留住,自己首先就要把他抓住。她也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使性子會有男人樂意哄。她也知道什麽叫適可而止。

孫東平今天特意點了劉靜雲喜歡吃的菜,還開了一瓶香檳。劉靜雲露著笑臉,兩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頓飯。孫東平還叫樂師過來拉小提琴,劉靜雲笑著說又不是求婚,這才沒弄得更誇張。

吃完了主餐,又上來甜點,也是劉靜雲喜歡吃的冰淇淋。

孫東平很滿意地看著劉靜雲喜悅的表情,說:“以前你在英國的時候,再拮據,都要買這種冰淇淋吃。你嚐嚐這個,味道是不是一樣?”

劉靜雲都有點受寵若驚了,“你當年向我求婚的時候都沒搞這麽隆重。看來我以前的確對你太好了。以後要時常敲打你一下,你才知道反省。”

孫東平幹笑,“是我錯了,應該向你道歉。”

“知道哪裏錯了?”劉靜雲斜睨他。

孫東平低聲說:“顧湘的事,我不該瞞著你的。”

劉靜雲有片刻沒說話,“你什麽時候找到她的?”

“……在曾敬的婚禮上。”孫東平決定說實話。

“那麽早了!”劉靜雲不悅地皺眉。

“對不起……我那時候頭腦裏一片混亂……”

“你要告訴我,隻需要一句話。”劉靜雲冷冷道,“你是要和她說再見,還是要和我分了跟她走,都由你決定。我又攔不住你。”

孫東平覺得這話刺耳,“她並沒有對我提什麽要求。”

“我也沒說她對你提了什麽要求。”劉靜雲心裏冒火,“你這麽急著維護她做什麽?”

孫東平悶悶不樂,“我沒有維護她。倒是你,怎麽那麽激動?”

“你瞞我這麽多事,我能不激動嗎?你不要忘了,我是你未婚妻。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承諾過,對我永遠沒有秘密,永遠不背叛的。”

“可我並沒有背叛你。”

“身體或許沒有,心呢?”

孫東平壓低了聲音,“靜雲,我不想在這裏和你吵。”

劉靜雲一聽,怒道:“你在逃避問題。”

“你這問題毫無意義!”

“看,還是在逃避!”

“靜雲,你是在無理取鬧!”孫東平無奈。

劉靜雲喝道:“那你為什麽就不能勇敢地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

“先生,小姐……”服務生終於怯怯地走過來,“能不能請你們小聲一點,這裏是公眾場合。”

劉靜雲哼了一聲,別過臉去。孫東平沮喪不已,隻好掏錢買單。

服務生去刷卡。孫東平便離席去一下洗手間。

劉靜雲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把餐巾布丟在桌子上。

孫東平人走了,錢包卻還放在桌子上的,他這個人在小事上總有點丟三落四。

劉靜雲習慣性地幫他撿好,放進他外套口袋裏。那一刻,她的心忽然一動,鬼使神差地又把錢包掏了出來。

孫東平的衣物都是她親手整理的,不過錢包她平時沒事也沒動過。這下打開來,裏麵零錢、卡片、名片,和天下其他男人的錢包一樣,沒什麽特別。

皮夾中間插著一張她和孫東平的合影,還是他們在英國的時候拍的了。劉靜雲專門裁剪過好幾張兩人的合影,專門給孫東用來放在皮夾裏的。孫東平偶爾換一張,反正一直會把他們合影帶在身邊就是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這張照片一抽,下麵果真露出另外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都有點褪色發黃了。少男少女的麵孔還青澀稚嫩得很,兩張臉緊貼著,對著鏡頭,陽光照耀在他們身上。孫東平從身後擁抱著顧湘,大笑著,好像剛說了一個什麽笑話。顧湘笑得十分靦腆,卻那麽幸福。

劉靜雲卻覺得渾身發冷,呼吸堵塞。

她匆匆把照片裝回皮夾裏,將皮夾一把丟在桌子上。

回去的路上,兩人沒有交談。劉靜雲是覺得晚飯喝下去的酒都變成了醋,孫東平則是覺得要解釋太麻煩。

他忽然想起《手機》裏的情節。男人並非不想外遇,老實的人,大多是因為覺得麻煩。現在看來,的確非常麻煩。

隻是,顧湘算是他的外遇嗎?

孫東平歎了一口氣。

劉靜雲瞥了他一眼,沉聲說:“婚慶公司的人打電話來,說菜單已經擬出來了。”

“哦。”孫東平開口,才覺得聲音暗啞,“那你去看看好了。”

“你不去?”

“我沒什麽意見。”

“不看怎麽知道有什麽不合你意的?”

孫東平好聲道:“靜雲,以前這種事,一直都是你拿主意的嘛。”

劉靜雲耐著性子說:“但這是我們的婚禮,我希望你能參與進來。”

孫東平笑,“之前我要發表意見,你和伴娘趕我出門,嫌我多事。現在你又指責我對婚禮不關心,我冤枉著呢。”

那是因為以前彼此沒有間隙。劉靜雲在心裏大喊。以前他們相親相愛,什麽都好說。現在他的心掛在另外一個女人那裏,魂不守舍,她不得不凡事多長一份心眼。

孫東平看劉靜雲陰暗的麵孔,也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不論有理沒理,作為男人,他總是要哄的。

“好了,等我回來,就陪你去看菜單,好不?”

“你要去哪?”

“今天是臨時跑回來的,明天還要回去。”

劉靜雲臉色緩和了些,“這樣跑來跑去,也太辛苦了。”

“男人要養家嘛。”孫東平見她笑了,也趕緊笑了一下。

車開進車庫,兩人進了家門。

孫父正在看電視,保姆給他剝橘子。他看小夫妻兩個神色如常,孫東平幫劉靜雲脫大衣,劉靜雲幫他找拖鞋。看樣子是又和好了。老人放下心來。




第八章破繭1

顧湘在整個中國大地回暖的時候,回到了家鄉。

她心想,自己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去上海時那個膽小瑟縮,衣衫寒酸的女孩子,隻經曆了短短半年的洗禮,就已經變成了一個落落大方,衣衫得體的都市女子。

這個座城市半年沒見,又有不少大變化。幸好外婆的小樓還是老樣子。這片房子當年強拆不成,居然一直保留至今。這年頭地皮飛漲,即使在去年南部房價大跌的時候,這裏的賣價也依然驚人。顧湘也算過,如果將來這裏的房子出手,她怎麽也算是個小富婆了。

父親一家還是老樣子。小賣部的生意還不錯。顧湘在店裏坐了半個鍾頭,繼母一直不停地招呼客人。顧建國的腎一直養著,顧湘這半年也沒少給他錢買藥,所以他看上去氣色還不錯。

弟弟顧敏談了一個女朋友,把人家女孩肚子搞大了,不得不結婚。林淑雯變著法子問著外婆那棟老房子的事,想讓小兩口住過去。丈夫嗬斥了她幾句,林淑雯生著悶氣回裏屋去了。

顧建國對女兒說:“你別理她。你弟弟結婚的事,我們自己可以打點。平時已經要了你夠多錢的了,你也不容易。”

顧湘也知道。繼母一個沒文化的女人,嫁的男人身體不好,生的孩子又不爭氣,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要操持生意。其實她的一生比顧湘要悲哀多了。顧湘同情她。

顧湘對父親說:“我給你的錢,你也別省著,該花就花。”

父親問:“你在上海還好嗎?吃住習慣不?找對象了嗎?”

顧湘啼笑皆非,“找什麽對象啊?誰會看得起我?”

顧建國十分愧疚,“你是個好姑娘呀,就是被害苦了。”

“過去的事就別說了。”顧湘不想總提起往事,“我回來給外婆上墳的。聽說終於有開發商要買老房子那塊地了,我也打算把房子賣了。”

“你要賣房子?”顧建國驚訝,“那以後你回來住哪裏呀?”

“旅館吧。”顧湘說,“找個住的地方還不容易?”

“這麽說來,你是打算在上海定下來了?”

“大概吧。”顧湘也沒有回答得很肯定,“我是在那裏重新站起來的,所以想試著在那裏繼續奮鬥下去。”

顧建國回頭看了看裏屋,林淑雯正開著電視看連續劇,聲音放得很大,全然不顧外麵的人在談話。

他也放心了些,低聲對女兒說:“你奶奶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金鐲子,說是給顧家長房媳婦的。我沒告訴你林姨這事。你這次回來,就把鐲子帶走吧,以後可以給你的孩子,當作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片心意。”

顧湘笑了笑,“大概我今年真的走財運呢。”

老父握著女兒的手,自責道:“你在外麵工作,更要對自己好一點。如今還是有好男人的,找一個合適的結婚吧,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了家後,日子會過得輕鬆一點。”

顧湘滿口應下。她總不能和老父說她這輩子估計都嫁不出去了吧。

外婆的房子原先租給了兩對來打工的小夫妻,恰好他們退租。顧湘草草收拾了一下,暫時住了下來。

晚上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左鄰右舍家裏傳來說話聲、電視聲、小孩子哭鬧聲。這都是她從小聽到大的聲音,現在聽來,是那麽親切。她這個時候才切切實實地感覺自己到家了。

離家幾天,也不知道富貴會不會想她。

次日醒來,發現外麵下著小雨。都快忘了南方的春天有多潮濕,這雨一落地,不下到入夏是不會停的。

顧湘正在考慮要不要頂著雨出門,就看到有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停在了樓下。院門擋著,她看不清來人,不過很快就聽到了敲門聲。

鄰居一個小姑娘跑出去開門,過來片刻又跑回來,衝著樓上喊:“顧姐姐,有人找你。”

顧湘拉開門望下看。孫東平風塵仆仆的身影隔著宛如雲煙的雨簾,站在院門的小棚底下,還提著一個半大的行李箱,正抬頭望著她笑。

這情景仿佛就像一下倒回去了八、九年,那個少年推著單車站在那個位置等著接她上學。也是那樣欣喜的笑容,也是那樣明亮的目光。

顧湘的眼睛一陣熱。




破繭2

孫東平衝她喊:“下雨,你別下來了,我這就上去。”

顧湘站著不動,呆呆地看著這個男人一步一步走了上來。直到孫東平站在了她的麵前,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發梢的水珠和眼睛亮晶晶的光芒,這才反應過來。是他沒錯。

“你怎麽來了?”張口隻問得出這麽一句。

孫東平態度自然得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樣。他繞過顧湘進了屋,把行李往地上一丟,自己去廚房倒了牛奶喝。

顧湘跟了過去,追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你怎麽找來啦?”

孫東平回頭衝她笑,“沒事。就是聽說你惹上了一點麻煩。張其瑞告訴我你回來給外婆上墳了。我想起我也沒給老人家上過墳,於是就跟過來了。”

理由倒挺充分的。顧湘也覺得外婆當年那麽喜愛孫東平的,他的確應該去墳頭給老人家獻一束花。

“這裏變化不大呀。”孫東平四下望了望,看到顧湘的房間,還挺興奮的,“你還記得嗎?我當年就是朝這扇窗戶丟小石頭。然後你就會把頭探出來。”

顧湘笑起來,“怎麽會忘。有幾次你都控製不住力道,把我家窗玻璃砸爛了。”

孫東平嘿嘿笑了笑,又摸摸肚子,跑回廚房。

顧湘看著孫東平在廚房裏東弄西弄,從冰箱裏把她昨天買的蛋拿了出來,然後竟然刷起了鍋。

“你要做什麽?”

“早飯呀。”孫東平理所當然道,“我趕早班飛機來的,飛機上隻吃了一個小麵包,現在餓死了。你吃了早飯了嗎?我一起做了。”

顧湘呆呆地問:“你會做飯了?”

以前的孫東平,連鹽和味精都分不清,連開水都不會燒。他現在竟然會做飯了!

“在英國的時候學會的。”孫東平熟練地打燃了煤氣,把鍋燒幹,然後倒上油。等到油熱了,他單手拿著蛋在鍋沿上一敲,在把蛋打進鍋裏。兩個蛋下鍋後一會兒,他端起鍋一顛,雞蛋在空中翻了一個麵,落進鍋裏,煎得滋滋響。

顧湘默默看著。那麽熟練流暢的動作,不知道有多少個早晨,他都是這樣在廚房裏忙碌,為另外一個女人準備著早飯。

顯然,劉靜雲真的把他訓練得很好,很好。

“我記得你喜歡吃嫩一點的。”孫東平關了火,又洗了兩個盤子,把雞蛋分開盛好。然後又倒了兩杯牛奶。

“一會兒等雨小了,可以去吃路口的煎餅果子。”孫東平把一個盤子遞到顧湘手裏,“我過來的時候看到那家小攤居然還開著,很驚訝呢。你還記得嗎?我們兩個以前總在他們家買煎餅吃。”

“我記得。”顧湘低頭,聞著煎雞蛋的濃香,“你總要人家多加一點香菜和海鮮醬,打兩個雞蛋。”

孫東平點頭笑,“老板手藝很好,打兩個雞蛋都可以即把雞蛋做熟,又不會把餅煎糊。”

“我昨天還去學校繞了一圈,校門口那家雲吞店也還開著呢。”顧湘說,“老板已經不認得我了。不過我提到了你,他居然還記得。”

“還記得我?”

“記得你和曾敬他們打賭,一口氣吃了四碗雲吞麵。”顧湘笑道,“我覺得很少有人能忘的吧?”

“啊呀!那次呀!”孫東平也想了起來,“為什麽事打賭已經不記得了。不過那次真的吃得很撐。”

撐得故意裝做走不動路,大半個身子都靠在顧湘身上,要他扶著自己走路。顧湘臉都紅透了,卻還是盡力扶著他。他低頭就看到她紅得透明的耳朵,那麽可愛,於是湊過去咬了一口。顧湘嚇了一跳,手一軟,他就跌在了地上。

風吹得老舊的窗戶咯吱咯吱響,把兩人都從回憶裏拉了回來。

孫東平來得很倉促,並沒有訂旅館。他工作繁忙,其實後天就要回上海,不想住得太遠了。顧湘猶豫了片刻,還是把客房收拾了一下,讓他這兩天暫時住這裏。

孫東平十分高興地住了下來,一點也不介意散發著黴味的被子。




破繭3

因為下雨的原因,他們這一整天都沒出門。屋裏隻有一台老電視,隻收得到中央台和地方一台,效果也不大好。兩人實在無聊,於是顧湘又煮了一大鍋毛豆,兩人一邊剝豆子吃,一邊看中央台的新聞。

“劉靜雲知道你來嗎?”

“我說我出差。”

顧湘瞟了孫東平一眼,“為什不和她說實話?”

“怕她多想。”孫東平歎氣,“她光是知道我和你重逢了,就和我冷戰了幾天。”

“女人從來不喜歡和另外一個女人競爭。”顧湘不住冷笑了一下,“而且她很聰明的,你能騙她多久?”

“不知道。”孫東平老實說,“可是我覺得有些事,她不用知道的好。”

“那你是在保護她。”

“我當然要保護她。”

“你要真心保護她,就不該再和我見麵了。眼巴巴地跑過來,坐在這裏吃毛豆,我要是她,肯定要放火燒房子了。”

“你才不會呢。”孫東平笑,“劉靜雲會放火燒房子的,你沒這膽量。”

顧湘被鄙視了,十分鬱悶,“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懦弱的小姑娘了。”

“你當年也沒懦弱啊。”孫東平說,“你做的事,換我都做不到的。”

顧湘沒說話,還是悶悶不樂的。

孫東平撓了撓頭,投降了:“好好!我明天給外婆上完墳,晚上就回去。這下你滿意了吧?”

顧湘白他一眼,“關我什麽事?”

孫東平也鬱悶了,蹲在旁邊埋頭剝毛豆,剝好了半碗,捧到顧湘麵前,忠犬一樣討好地看著她。他們倆以前就這樣,孫東平其實不喜歡吃毛豆,總是剝了給顧湘吃。

顧湘哭笑不得。男人比起八年前,五官俊朗了許多,肩膀也更加寬厚,神情淡定,姿態從容。可是她卻可以看到他身體裏那個還沒有長大的少年,正手足無措地坐在那裏,一臉愁容,內心充滿了掙紮。

不知道怎麽的,這個男人在自己麵前,總是一個衝動、任性又愛撒嬌的孩子。看他和劉靜雲在一起,反倒像個成熟穩重又深沉的男人。一個男人也有這麽多麵。

傍晚的時候,雨終於停了下來。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出門吃飯。

小區路很爛,雨後地麵積滿了水,不知道深淺的,踩下去鞋子全濕了。孫東平便走在前麵探路,讓顧湘跟著他的腳步。碰到實在邁不過去的水坑,他便踩著水過去,然後找來石頭磚塊什麽的,給顧湘踮腳。

孫東平把手伸出來,顧湘掙紮了一下,還是握住了他的手,由著他半扶半拉地踩著磚頭跳過水坑。慣性並不好掌控,她沒有停住,一下撞在孫東平身上。

孫東平退了小半步,氣息一下有點混亂。

顧湘忙問:“撞疼你了嗎?”

孫東平沒說話。

昏暗之中顧湘看不清他的表情,關心則亂的她下意識地去檢查孫東平的胸口。

伸出去的手被抓住,那隻手滾燙。顧湘抬頭望,孫東平一雙眼睛在暮色中明亮似火。

“這裏。”他聲音低啞地說,“這個拐角……是我第一次吻你……”

顧湘的臉轟地一聲燒了起來。

是的,她一直都記得。那天他們在回來的路上似乎為了什麽事而拌嘴了,兩個人都氣呼呼地不說話。孫東平一直走在她前麵,走到這個隱蔽的拐角突然站住了。顧湘來不及刹車,撞在他後背上。前麵的人猛地轉過身來,抓著她就親下來。

孫東平不是沒親過女孩子,可是那次卻像第一次一樣衝動笨拙。顧湘嚇傻了,乖乖被他抓著,感覺到嘴唇上有個東西又咬又啃,像是要吃了她一樣。她張口要喊停,那人卻得寸進尺,闖了進來,大軍掃蕩,顧湘沒多就就潰敗得一塌糊塗。

兩人結束後,都氣喘籲籲的。對於初吻來說,剛才的狀況已經太過激烈了。顧湘的眼睛裏水色瀲灩,一片春光,嘴唇紅腫,像是在渴求著下一個吻,看得孫東平蠢蠢欲動,又想撲過去。

顧湘咳了一下,把兩人都從那段綺麗的回憶裏拉了回來。她幹巴巴地說:“餓了,去吃飯吧。”

普通的小飯館,菜卻做得不錯。兩人默默吃著,聽著飯店裏的新聞聯播,時間過得很快。

晚上回家後,倒是出了一點小事。孫東平去上廁所。老房子的廁所不好使,他彎腰舀水,沒想口袋裏的手機滑了出來,掉進下水道裏,屍骨無存了。

顧湘哭笑不得,她倒不是為孫東平心疼那個手機,她是擔心那個手機把下水道給堵了。

孫東平借顧湘的手機給自己打電話,廁所洞裏傳來鈴聲,居然還是庾澄慶的《情非得以》。高三那年流星花園風靡全國的時候,顧湘一直很喜歡這首歌。他們去唱卡拉OK,這歌還是孫東平的主打曲。

顧湘很多年後都還記得孫東平站在台上,拿著話筒,深情款款地望著她唱歌的樣子。雖然現在想起來,覺得挺騷包的,但是還是感到很甜蜜。

顧湘啼笑皆非,斜睨孫東平,問:“怎麽辦?要不明天叫師傅來撈好了。估計還是能用的,就是臭了點。”

孫東平也笑了,“算了,丟了就丟了。後天就回去了,重新買一個好了。”

“萬一這兩天有人找你呢?”

“這個號不是工作號。”孫東平想了想,又補充,“不過這次出來,隻帶了這一個手機。”

回去估計要被徐楊給罵脫一層皮了。

晚上洗澡,其實也就在廁所外麵的小隔間。電熱水器功力不足,水有點涼,兩個人洗完了都直哆嗦。孫東平先洗,等顧湘洗完出來,他已經煮好了紅糖薑水。

顧湘一邊喝一邊問:“你怎麽會煮這個東西?”

孫東平隨口說:“劉靜雲以前每次來例假都煮這個,說驅寒的……”

半晌的冷場。然後顧湘小聲地說:“那也是給女人來例假的時候喝的嘛。”

孫東平臉有點發紅,自己也倒了一碗,幾口灌下,“瞧,我照樣喝。”

顧湘笑他,“你這頭上冒熱氣的,還用驅寒?你當心上火。”

結果晚上睡下了,兩人都有點上火。但是並不是那一碗生薑糖水的功勞,而是因為老房子牆壁薄,而他們恰好有一對年輕熱情的鄰居。




破繭4

顧湘翻了一個身,拿被子蓋住頭,可是鄰居那曖昧的聲音還是絲絲縫縫地傳到耳朵裏。聲音這麽大,睡在隔壁的孫東平肯定也聽到了。顧湘倒覺得心裏平衡點了,他是男人,肯定比自己更難受,更加睡不著。

鬼使神差地,忽然想到了他們的第一次。

那是高三下學期的三月,天氣已經回暖,大家都換上了春裝。高考倒計時隻有一百多天,每個人都被壓得透不過氣來,生活完全是讀書、吃飯、睡覺一條線。平時玩也就罷了,關鍵時刻,都還是要為了前途拚搏一回。

顧湘和孫東平也沒了風花雪月的心思,平時頂多下了晚自習後悄悄在學校小樹林裏偷一個吻。黑暗中,顧湘留下一絲清幽的芳香,然後從他懷抱裏匆匆離去。孫東平欲求不滿,狂躁得很,隻有下課了拚命打球,額頭起痘,唇角冒泡。

後來是張其瑞家一個親戚開了一家溫泉旅館,給張其瑞送來一大堆免費券。幾個孩子都想借這個機會放鬆一下,於是逃了周六的補習,出城泡溫泉。

顧湘自然是被孫東平半哄半拉去的。她來得匆忙,沒有泳衣,孫東平趕緊給她買了一件。顧湘捏著那輕薄的布料,死活沒勇氣穿上。曾敬帶過來的小女朋友勸了她半天,才幫她換上了衣服。

等走到溫泉池子邊,幾個男生已經在水裏了。孫東平結實的胸膛大半露在水麵上,正在嘲笑張其瑞太瘦。曾敬提醒了他一聲,他轉過頭去,看到顧湘修長白皙的雙腿正慢慢浸在水裏,然後是她纖細的腰身,微微隆起的胸部。

孫東平把眼睛以下部分都埋進了水裏,可是鼻血還是流了出來。張其瑞在旁邊幸災樂禍地哼了一聲。

晚上大家又去吃了燒烤,唱了卡拉OK。等到深夜,外星人一般的精力終於發泄殆盡,疲憊的少年們都沒力氣了,床上地上倒了一片,睡得像豬一樣沉。

天快亮的時候,顧湘被曖昧的聲音吵醒了。曾敬和女朋友抱做一團,親來啃去的,弄出不小的動靜。顧湘紅著臉假裝還睡著。好在這兩人也知道避嫌,很快就悄悄溜出去了。

他們走了沒多久,躺在床上的張其瑞也起來了。他估計也沒睡好,回自己的房間繼續睡覺去了。

顧湘鬆了一口氣,動了動身子,後背一下靠住一具火熱的身子。她渾身一僵,身後的人靠過來,將她牢牢抱住。

“別動。”孫東平在她耳朵邊吐著熱氣,“我就是抱抱你……想死你了……”

說是抱抱,可是軟玉溫香在懷,哪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能克製得住?孫東平蠢蠢欲動,胸膛裏那把火越燒越旺。他把顧湘整個抱在懷裏,摩挲著她光滑的手臂,蹭著她的身子。顧湘隻掙紮不了一會兒,就被撩撥得渾身發軟,閉著眼睛任他為所欲為。

得到了默許,孫東平的動作越來越大,手伸進了顧湘的衣服裏。觸手是一片細膩柔滑,散發著迷人的幽香,這個時候的顧湘就像一塊可口的點心放在孫東平的手心裏。他親吻著,吮吸著,噬咬著,想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顧湘在這陣狂風暴雨裏嚇得直哆嗦,想要推開身上的人,卻使不出半點力氣。她張口想說話,又被孫東平堵住了嘴。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脫了大半,少年粗糙的掌心在她身上遊走,帶起陣陣電流,衝擊著她的理智。

孫東平到底年輕,把持不了多久,然後緊抱住顧湘狠狠蹭了幾下,交了貨。顧湘這個時候才敢張開眼睛。她感覺到背後睡衣上濕了一片,隱約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臉紅得滴得出血了。

孫東平把她翻了過來,低頭親了親她的臉。他一臉汗水,眼睛亮得像有火在燒。嘴裏吐出的氣息那麽熱,燙得顧湘不由瑟縮。

“顧湘,給我吧!”男生的吻像雨一樣落下來,“求你了,給我吧!”

顧湘看著他迫切的眼神,感受著他高熱的懷抱,使神差地再度閉上了眼睛。

得到默許的少年夾帶著更激烈地熱情擁抱親吻她,身體的溫度都快要把人燙傷了。顧湘覺得自己就像是顛簸在驚濤駭浪裏的一葉扁舟,無依無靠,隻有牢牢抱住身上的人。

孫東平進來的時候,她痛得臉都扭曲了,張口就重重咬在他的肩上。孫東平悶哼了一聲,他也覺得很痛,可是欲望驅使著怎麽都停不下來。兩個人越疼就越緊張,越緊張就越疼,可還是要拚命地抱在一起。

第一次總是很短暫,顧湘以為會很漫長的疼痛沒有多久就過去了。孫東平卸了力,倒在她身上。他們兩個一身汗,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身體還很疼,可是又有一種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暢快。

孫東平喘著粗氣,很認真地一下一下地吻著顧湘。每親一處,都要說一句話。

“我愛你的額頭。”

“我愛你的眼睛。”

“我愛你的鼻子。”

“我愛你的下巴……”

“我愛你。”顧湘突然說。

孫東平低頭凝視著她,喜悅的笑容爬滿了他那張俊逸的臉。他俯身吻住顧湘的唇。

“我也愛你。”

顧湘張開眼。天已經亮了,手機顯示時間是早上八點。她從床上怕起來,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還是通紅的。

窗外雨已經停了,收破爛的叫賣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她穿好衣服整理床鋪,被子摸著總有點濕濕的。老房子就是這點不好,一下雨,就潮濕得厲害。

真是見了鬼了。顧湘輕輕拍了拍臉。晚上吃了什麽,怎麽做了那樣的夢。

開門出去,迎頭和孫東平打了一個照麵,兩個人都一驚,然後心照不宣地把臉別開了。

孫東平今天眼袋發青,估計真的一晚上沒睡好。顧湘想笑,又覺得不大厚道,隻好努力克製住了。

“雨停了,今天可以去給外婆上墳了。”顧湘說,“我們出去吃早飯吧。墓地搭公車可以到。”

兩人帶著紙錢和香燭上了公交車,孫東平還買了一束嬌嫩的馬蹄蓮。




破繭5

開往郊區墓地的公車人不多,兩人坐在靠後門的空位上,肩靠著肩,身體隨著車身搖晃。有時候幅度大一點,孫東平就會抓住扶手,不讓自己跌在顧湘身上。

顧湘悄悄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外婆的墳修得很好。孫東平花了近十萬塊,找了設計師和風水師,把墓地造得都快成一個藝術品了。墓碑前還有兩盞做工精細的長明燈。孫東平當年給了守墓人不少錢,工人定期都會過來添油換燈芯,那火一直沒有滅過。

顧湘前兩天已經來看過老人了,墳前還有沒被雨水衝走的紙錢灰燼。她重新點了香,又燒了紙錢。孫東平獻上了花,然後跪在濕漉漉的石板上,給老人磕了三個響頭。

顧湘動容,鼻子發酸。

“謝謝你們幫她辦了後事。”

“舉手之勞。老人家生前待我很好。”孫東平說,“你知道的,我媽其實沒怎麽帶過我,我爸工作忙,家裏就我和保姆過日子。倒是在你這裏,還像是在家裏一樣。”

顧湘輕聲說:“那時候我們親得就像一胞雙生似的。”

“親兄妹不會好到我們那個程度。”孫東平笑。

顧湘更正:“是姐弟,我大你五個月。”

正因為大幾個月,顧湘提前過了十八歲生日。所以判刑的時候也以成年人量刑的。

孫東平在墓邊坐了下來,拔了一根草叼在嘴裏。一個公司老總,現在看著也像個小混混。

顧湘笑著在他身旁坐下來,兩人一起望著山下河流奔騰朝東而去。這裏靠山望水,風水十分好。

“顧湘。”

“什麽?”

“如果……如果我沒有和劉靜雲好上,那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顧湘看了看孫東平,“這樣的假設真沒意思。”

孫東平幹笑,“是啊,真沒意思。”

顧湘說:“你是要和她結婚的。你們會生一、兩個孩子,賺很多很多的錢,沒準將來還會投奔到資本主義國家認賊作父。”

“說得好像你能預知一樣。”

“有錢人的日子,不都是這麽過的嗎?”

孫東平吐了嘴裏的草杆。他很想抽煙,但是顧湘不喜歡他抽煙的。

顧湘說:“東平,我有時候回憶以前的事,覺得我們大概是真的注定沒辦法在一起的。”

“可是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一環套一環。”顧湘說,“我們從開始就一直糾纏到現在。”

“可我沒後悔過。”孫東平凝視著顧湘的眼睛,“在國外的那段時間,我以為我可以望了你,我以為可以放下。但是等重新見到你,心裏就像死火山一下複活了一樣,控製都控製不住。這裏,”孫東平把手壓在胸口,“這裏,不受我控製的。”

顧湘眼神癡了一樣。

“都是我的錯。”孫東平喃喃。

顧湘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溫暖,孫東平的手冰涼。孫東平就像雪地裏尋著一點火一樣,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東平,我也沒後悔過。”

老人的烤瓷像是孫東平親手選的,老太太麵帶微笑,親切和藹,此刻正望著墳前的年輕男女。一陣風過,燭火搖曳,像是老人在笑一樣。

兩人燒完了紙錢,沿著原路下山。

孫東平邊走邊問顧湘:“錢家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說老爺子給了你一大筆遺產?”

顧湘嗤笑,“你的耳報神是誰呀?業務也太不過關了。”

孫東平臉有點發熱,“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嘛?”

“就是給了我一串金項鏈。”顧湘輕描淡寫,“對於我來說,它就項鏈,對於錢家人來說,那是長房什麽的證明。有錢人家的事,我是搞不懂的。隻知道錢家子孫都想要這串項鏈。”

“那這事還能消停?”孫東平又氣又好笑,“你躲起來也不是辦法。要不我出麵……”

“不用了。”顧湘說,“我已經有主意了。”

“什麽?”

“價高者得咯。”顧湘有點小小的洋洋自得,“活了二十多年,我知道人不能和錢做對。而且我抓著項鏈不放,也是在為難錢家人。我這人最煩的就是和人糾纏不清。”說到這裏,她瞟了孫東平一眼。孫東平臉色白了。

顧湘繼續說:“總之,這次回去後,我就會把這事了解了。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你把你自己那攤子事理清楚都不錯了。”

“原來你都有主意了。”孫東平的聲音聽起來反而有點失落。

他本來一腔熱血跑過來,就想著危難時刻出手相助。八年前他無能為力,八年後他已經有這個能力了。可是等裝備齊全地趕來了,卻被告知人家已經有了解決辦法。這就好比擦槍八年等著上戰場的士兵,被通知戰爭已經結束了。

他落寞,他鬱悶,他狠狠踢了一腳路邊的樹樁。寒風瀟瀟,孫少爺蹲在路邊,頭冒黑煙。

顧湘走了一陣,沒見他跟過來,隻好回去找。這荒山野嶺的,走散了挺麻煩的。這些年封山育林做得好,聽說山裏已經有狼了。孫東平倒不至於被狼叼走,隻是萬一滾下山了就麻煩了。

顧湘胡思亂想地走過來,看到孫東平那樣,本來對他還有怨念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這人資產十數億,掌管著大商場和連鎖超市,誰信?

“我說,雖然路邊沒人,你就不能到樹後麵方便嗎?”

孫東平哀怨地抬頭望她,“顧湘……”

“幹嗎?”顧湘不耐煩。山上公車少,錯過了這班,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孫東平目光委屈,說:“我腳扭著了。”




破繭6

張其瑞走出會議室,小於匆匆迎了上來,把手機遞給他。

“張總,您開會的時候,有位劉小姐打電話找你,似乎很急的樣子。”

張其瑞一看來電顯示,寫著劉靜雲三個字。他立刻撥通了電話,走到陽台上。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劉靜雲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其瑞,打攪你了,很不好意思。我想向你打聽個事。”

“你別急。”張其瑞好言道,“出了什麽事了?”

“那個……”劉靜雲猶豫了一下,才說,“你知道孫東平在哪裏嗎?”

張其瑞怔了一下,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他繞開問題,反問:“怎麽了?”

“我聯係不上他,大家都聯係不上他。”劉靜雲又急又怒,“他昨天說要去開會,然後就沒有音訊。我今天打了一整天電話,都接不通。我……他……他是不是和顧湘在一塊兒?”

張其瑞心裏咯噔了一下,有一絲秘密被窺探了的驚慌。他早料到孫東平會去找顧湘,隻是沒想到後麵還有劉靜雲這麽一出。

劉靜雲隔著電話,看不到張其瑞的臉色。她也是慌了神,自顧解釋道:“我並不是查崗什麽的……我家裏來電話,說我爸舊病發了,送醫院去了。我這就得回去,可是偏偏聯係不上孫東平。我也就是瞎猜的,如果他不在你那就算了。你別介意……”

“你在機場?”張其瑞聽到了電話裏的機場廣播聲。

“哦,是啊。”劉靜雲說,“我買了最近一班的飛機票。”

“哪個機場,幾點的?”

“浦東,一點二十。”

張其瑞看表,現在是十二點半。

“你等我一下。”張其瑞掛了電話,轉頭吩咐何知芳,“我要出門一趟,有文件發我郵箱。”

何知芳傻眼了,“那今天下午的會……”

“又不是我主持,缺席也不要緊。”張其瑞穿上外套,提著公文包就往電梯走。他喊上了小於,“開車送我去浦東機場。小何,立刻查一下最近一班去南市的飛機。”

何知芳苦著臉追著他跑,“張總,那您什麽時候回來呀?”

“不清楚。”張其瑞麵無表情。電梯門合上了。

劉靜雲在候機廳裏百無聊賴地坐著。剛才和媽媽通過電話,知道父親隻是闌尾炎,已經出了手術室,沒有大礙了。她虛驚一場,轉頭一想,又十分愧疚。

她留學九年,一直東奔西跑,即便回國了,也跟著孫東平在上海安家,沒有侍奉過家裏老父母。雖然雖然說每個月都要給家裏錢,可是到底不比兒女在身邊的好。

她又試著打孫東平的電話,依舊是忙音。徐楊也都找不到孫東平,隻說大概在開會。她顯然話裏有話,眼神有點閃躲。

劉靜雲煩躁地把手機丟回皮包裏。

前天兩人吵了一架後,氣氛始終沒有恢複到原先。昨天他一大早就去趕飛機,然後就再沒消息,仿佛那飛機墜毀在大山裏了一樣。

以前孫東平出差,哪次不一天打兩三個電話回來的?最近別說他上班整天都沒一通電話,人一出去就和掉進了時間黑洞裏一樣。

一個男人的心在不在你身上,是很容易察覺出來的。孫東平不是那種能三心二意的人,他專心對你時,那種幸福就像汪洋一樣。他如果心變了,又能把人一下丟到沙漠裏。

這一個多月來的魂不守舍,其實再明顯不過。她以前怎麽沒想到過是因為孫東平終於找到了顧湘呢?

顧湘……孫東平和顧湘在一起的時候,她已經出國了,並不知道他們兩人有著怎麽樣轟動的戀情。隻是她當初還一派天真地對張其瑞預言過兩人肯定會在一起的。怎麽她後來飛蛾撲火地愛上了孫東平的時候,都沒回頭想想自己當年說過的話呢?

劉靜雲長歎一聲。

“靜雲。”有人走到她麵前。

劉靜雲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張其瑞笑了笑,卻是一派從容自然。

“我陪你走一趟吧。”

“可是……”

“你一個人肯定也忙不過來。”

的確是。劉媽媽身體不好,平時都還需要劉父照顧。劉靜雲這次回家,肯定要家裏醫院兩頭跑的。

張其瑞說:“你也別太擔心,別把自己也弄病了才是。”

“謝謝。”劉靜雲衝他感激一笑,“我沒想麻煩你的。隻是真的聯係不上孫東平……”

張其瑞笑得雲淡風輕的,心裏卻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照理說孫東平現在也該在南市陪在顧湘身邊。萬一四個人就這麽天南海北地在大街上碰上了,不知道會是怎麽一個滑稽場麵。

隻是這個想法也是在他心頭一晃而過,不留痕跡。這時候廣播通知登機,張其瑞幫著劉靜雲提起行李,兩人朝檢票口走去。




破繭7

等到了南市,趕到醫院,劉父已經從麻藥中醒過來了。傷口很疼,他臉色不怎麽好,不過看到女兒這麽快就從上海飛來看他,他十分高興。等到看到跟著女兒走進病房的那個男人,劉校長呆住了。

張其瑞倒是落落大方,“劉老師,師母。我陪靜雲來的,師母您坐,不用麻煩了。我不渴,您歇息著。”

劉靜雲覺得要解釋起來實在太麻煩,她也不想讓父母知道她和孫東平再鬧矛盾,於是幹脆閉口不提。張其瑞也配合她,隻幫忙做事,從來不多話。

倒是劉母實在忍不住,打水的時候拉住了女兒,問:“你怎麽換人了?”

劉靜雲哭笑不得,“沒換。東平有事忙,其瑞又熱情,就跟過來了。”

“你騙誰呢?”劉母說,“這種床前孝子,是普通人可以做的嗎?你們本來就是……你們又好了?”

“沒有的事。”劉靜雲低頭淡淡道,“朋友嘛。爸又是他老師,他來幫忙沒什麽。”

劉母仔細打量女兒,“你都瘦了,沒精打采的。你和孫東平的婚事怎麽樣了?我說要去上海幫你,你原來答應得好好的,後來又不要我去了。萬一孫家人欺負你……”

“媽,你想得太多了。”劉靜雲安慰母親,“我是看你身體不好,才不要你去上海的。你看爸現在也病了,你也要照顧他不是?”

劉母探頭望了一眼正在和醫生說話的張其瑞。她當年還是挺喜歡這個孩子的,隻可惜和他們家沒緣分。再看看女兒蒼白疲倦的臉,想起本該在而不在的未來女婿,劉母歎了一口氣。

天黑了下來,劉靜雲他們被母親趕出了病房,這才有空去吃飯洗臉。張其瑞就在醫院對門的旅館定了房間,劉靜雲很不好意思,謝了又謝。

“先找個地方吃飯吧。”張其瑞望了望兩旁街道。這城市變化太大,曾經熟悉的地方現在也挺陌生的了。“我記得過去一個路口有個小商業中心,應該可以找家好點的館子。”

劉靜雲累得很,一切聽從張其瑞指揮。兩人挑了一家本城連鎖、口碑也不錯的飯店,點了幾個清淡的菜。劉靜雲草草吃了幾口,又掏出手機打孫東平的電話。

張其瑞觀察她的臉色,問:“還是沒人接?”

劉靜雲失落地搖頭,又有點怨憤,“到底在搞什麽?即便是出意外死了,警察也會來告訴我一聲吧。”

張其瑞笑。他還挺懷念劉靜雲這直爽的性子的。

“或許是手機沒電了。”

劉靜雲冷笑,“說開會,那是安慰我,也安慰他自己的。徐楊都不知道他的行蹤,他能去哪裏開會?”

張其瑞心理也暗罵孫東平。人也不能蠢到這個地步,撒謊也要找個可靠的理由吧。

劉靜雲神色淒楚,“自從和他顧湘重逢以來,感覺一切都變了。也不是說他對我不好,隻是說話做事,感覺都已經和以前不同了。”

“他怠慢你?”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劉靜雲衝張其瑞苦笑,“其實他現在的表象,放在別的女人那裏,都會覺得再正常不過。我朋友也和我說,男人總是粗心大意的,男人總是很懶的,男人總是容易心猿意馬的。但是我總覺得這些不會發生在孫東平身上。”

張其瑞笑了,“你太看好他了。他也隻是個普通男人。”

“不是我看好他,是他以前一直做得太好了。”劉靜雲說,“他以前細心體貼又勤快,家裏的家務大部分都是他做的,他和我交往五年,也從來沒有和別的女人有過什麽糾葛。好吧,現在回來了,顧湘出現了,他就像西遊記裏的妖怪遇著了孫悟空,一下被打出了原型。”

“這麽說,還是他怠慢了你。”

劉靜雲憂心忡忡地說:“怠慢倒是其次的。我總覺得,他以前對我這麽好,就是把我當做顧湘了……”

“靜雲?”張其瑞皺眉。

劉靜雲沒理他,繼續說:“他把要對顧湘的好,都放在我身上了。現在正主出現了,他的熱情終於找到了正確的方向。我這個臨時寄托品,就再沒了用處。”

“靜雲,”張其瑞語重心長地說,“感情不是死物。孫東平對你的感情,和他對顧湘的感情,是兩回事。”

“那我就是他一根救命的稻草。”劉靜雲笑,“在英國,我出現得太及時了,又對他太好。”

“靜雲,你想太多了。”張其瑞勸道,“孫東平也是一具肉身,一顆肉心。他當然會有掙紮的。”

“你也在為他說話?”

“我們都是男人,我理解他。”張其瑞老實說,“我曾想過,如果我處在和他同一情況下,我會怎麽辦?我覺得我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你在為他開脫。”劉靜雲沒好氣。

張其瑞倒是隨和一笑,“靜雲,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完美的。事業、感情、家庭、朋友,都有不盡人意的地方。你從小什麽事都求百分百的好,到現在還不肯妥協嗎?”

“什麽妥協?”劉靜雲不解。

“孫東平對你和顧湘都有情,也有責任心。你必須要知道,他雖然已經決定和你共度餘生了,但是顧湘還是會永遠在他心裏有一塊位置的。”

“所以說,顧湘才是他的真愛。”劉靜雲直直盯著張其瑞。

張其瑞歎氣,“如果孫東平不愛你,不會想和你結婚。”

“我真不明白了。”劉靜雲搖頭笑,“你們男人是怎麽了?既然都要結婚了,那為什麽不全心全意去愛那個女人呢?”

“孫東平會愛你,對你好的。”

“顧湘也會始終像一根刺一樣紮著的。”

“靜雲,天下又有多少人那麽走運,和自己的真愛結婚呢?”

劉靜雲搖頭苦笑,“那說白了,還是我的完美主義在作怪。”

張其瑞口幹舌燥,隻好說:“孫東平沒有把你當替代品。他對你是有真感情的。”

“可是遠不及對顧湘深,是不是?”




破繭8

張其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也不知道孫東平到底怎麽想的。不知道那人現在這麽失常,隻是因為他對顧湘憐愛,還是因為他對劉靜雲真的無情。

劉靜雲斟酌了片刻,終於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不知道?”

“我知道知道一個大概,就是顧湘失手殺了人。我每次問孫東平,他臉色都難看得像是要死了一樣,後來我就不敢問了。那其中的細節,我一直不知道。”

張其瑞放下了筷子。

“你還記得葉文雪和姚依依吧?”

“記得。”劉靜雲點頭,“都是孫東平以前談過的女朋友。葉文雪還被姚依依找人打過,那事鬧得挺大的呀。”

“葉文雪轉學的時候你還在的。姚依依是一直和孫東平談到高二下學期,孫東平和顧湘好上了,就果斷地和她分手了。”

“姚依依會甘心嗎?”劉靜雲還記得那個女生心機十分深沉。

“的確不甘心。”張其瑞說,“姚依依後來找過顧湘幾次麻煩,但是孫東平都把顧湘保護得很好。高三前半年大家都相安無事的。下半學期的時候,顧湘她家的房子麵臨拆遷。葉文雪的父親是官員,收了賄賂,要求居民低價把土地賣了。顧湘家裏和鄰居們都不同意,居民和拆遷方起了衝突。姚依依不知道怎麽知道了這事,就去找了葉文雪。兩個女生具體怎麽說的,倒是不清楚。隻是葉文雪後來坦白,說她私下給了那拆房子的包工頭一點錢,要他故意去找顧湘家的麻煩。”

“什麽麻煩?”劉靜雲急忙問。

“還能是什麽麻煩?”張其瑞苦笑,“幾個大男人衝到人家屋裏,打砸搶,還把顧湘的外婆打傷了。顧湘情急之下從廚房裏拿刀子要保護外婆的,不知道誰在背後推了她一把,刀子插在一個人的胸上了……後麵的事你該知道了吧?”

劉靜雲臉色煞白,點了點頭,“居然……是這樣的……”

“這案子判下來的時候,葉家還沒倒台,所以判得也重。不然放到現在,或許根本用不著坐牢的。後來葉家垮了,孫東平雖然人在國外,卻還是花錢雇人找到了葉文雪,要問個清楚。”

“我從不知道這事!”劉靜雲驚呼,“她怎麽說?”

“她說,當時推顧湘一把的,就是她。”

劉靜雲驚駭,“那姚依依呢?”

“姚依依非常精明,整件事都是她慫恿策劃的,可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高中一畢業,她就去美國了。”張其瑞冷哼一聲,“她最精明油滑的。跑那麽遠,孫東平想報複她也沒辦法。”

劉靜雲察覺不對,“難道孫東平報複了葉文雪。”

張其瑞的眉毛一挑,轉眼笑起來,輕鬆道:“你別想多了,我就是隨口說說的。不過葉文雪自己墮落了,下場也不好。前陣子得到消息,說她……生病去世了。”

“已經不在了……”劉靜雲怔了一下,“顧湘知道嗎?”

“我沒同她說過。不過我想孫東平應該會告訴她的。當年那事,他也要負很大的責任。如果不是他當初沾花惹草,欠下那麽多情債,顧湘也不會被牽連了。”

劉靜雲還在震撼之中,喃喃道:“想不到其中居然這麽複雜。”

她神色更加黯淡了。她原來以為孫東平那麽痛苦,隻是因為顧湘的不幸。現在看來,那份感情裏還夾雜著愧疚和悔恨。

感情越複雜,就越難了解。愛情容易消逝,包含著內疚的愛,卻往往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積累地越深。

一頓飯吃得寡然無味。劉靜雲也急著回醫院照顧父親,於是兩人早早結賬,出了飯店往醫院走。

走進醫院,正要往住院部走,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護士小姐,請問照片是去幾樓啊?”

劉靜雲和張其瑞同時轉過頭去。醫院大廳的問訊處,孫東平金雞獨立,半個身子都靠在顧湘身上。顧湘扶著他,眉頭緊皺著。

小護士玉手一指,“上電梯,三樓A區。”

兩人道過謝,轉身往這邊走來。

顧湘低著頭,是孫東平先看到劉靜雲二人的。他的腳一下就像生了根一樣,再也走不動了。

顧湘納悶地抬頭,先看到了張其瑞,然後才認出來旁邊那個人是劉靜雲。




破繭9

劉靜雲臉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幹幹淨淨,眼睛幽暗仿佛一個無底洞。她渾身冰涼,心痛如絞。孫東平張口要喊她,她抬腳轉身就進了電梯。

“靜雲!”孫東平一急,顧湘沒拉住他,他撲通跌到了地上。而電梯的門已經合上了。

顧湘去拉他,她那點縛雞之力根本不夠用。還是張其瑞大步過來把人扶了起來。

孫東平一把抓住張其瑞的胳膊,焦急得滿頭大汗,“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劉老師病了,劉靜雲聯係不上你,找到我這裏來了,我就陪她過來了。”張其瑞麵無表情道,“你這又是怎麽了?”

“某人走路走得好好的,偏偏要去踢木頭樁子。”顧湘忍不住數落孫東平,“你說,你到底幾歲了?”

孫東平垂著頭,一聲不吭,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葉子。顧湘看著他陰沉的臉色,眸子也越發黯淡了,抿著的嘴角帶著說不出的意味。

“是先拍片還是先去看看劉老師?”張其瑞問。

“看劉老師吧。”孫東平說,“麻煩你扶我一下了。”

三個人來到病房門口。張其瑞敲了敲門,劉靜雲挽著包開門出來,反手又立刻把門關上了。

她臉色還是很難看,眼神如冰,渾身繞著一股寒氣。她假裝沒有看到顧湘,低頭俯視著坐在長椅上的孫東平,說:“我和爸說你開會去了。你現在這個樣子過來,要我怎麽和他們解釋?”

孫東平的肩膀顫了一下,低聲說:“對不起。”

張其瑞心虛地把臉轉向一邊,看到了顧湘淡漠如水的麵容,心裏一驚。

劉靜雲繼續說:“這裏的事,回了上海後再解決。你不去看腳嗎?”

她的聲音本來冷得像塊冰,可是說到最後一句話,還是軟了。孫東平的腳腫得挺厲害的,誰都看得出來。她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男人是自己的,至少目前還是自己的。算不算出軌,現在也還不好定論。她十五歲認識孫東平,到現在快十二年了。哪個男人在她生命裏占據了那麽長的時間、和那麽重要的位置?

張其瑞說,她對愛情期望太高了,這時間上沒有什麽是完美的。她一向完美慣了,這個時候還是第一次想,她要不要

劉靜雲真覺得自己是個戀愛中的蠢女人。這個蠢女人走過去,扶起了孫東平。

“我爸其實已經睡了。你不是要去照片嗎?我陪你去吧。”

孫東平鬆了一口氣。

張其瑞走過去把照片單交到劉靜雲。劉靜雲抬頭,終於看向一直靠牆站在旁邊沒出聲的顧湘。

這其實是她和顧湘分別八年後的第一次重逢,誰都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空氣裏還彌漫著濃鬱的醋意,而當事人之一的顧湘則麵無表情,置身事外,仿佛她不過是一個路人。

劉靜雲麵對著顧湘,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想了半天,隻好說:“謝謝你照顧他。”

孫東平眉頭皺了起來。

顧湘依舊神色淡漠。她眼神往孫東平那邊一瞟。孫東平覺得她似乎是看了自己,又像沒看自己,那眼神裏有著說不出的冷淡和疏離。

他想說什麽,可是顧湘已經站直了,朝他們點了點頭,施施然轉身離去。

張其瑞有點不放心,衝孫東平擺擺手,追了過去。

走廊裏很快就隻剩孫東平和劉靜雲兩人。冷風衝走廊盡頭破了的窗戶吹了進來,在走廊裏呼嘯而過,就像一個幽靈一樣,繞著這兩人打圈。

“靜雲,”孫東平沉著氣開口,“你怎麽這樣和她說話?”

“我怎麽了?”劉靜雲轉頭看向他,一臉莫名其妙,“我就是向她道謝而已。”

“你那語氣……”

“我語氣怎麽了?”劉靜雲還是不解,隨後她抽了一口氣,明白過來,隨即怒火中燒。

孫東平覺得她在欺負人。




破繭10

劉靜雲氣得渾身發抖,猛地鬆開了孫東平。她覺得憤怒又委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遭受到這樣的待遇。真是說者無意聽著有心。就因為她和顧湘是對立的關係,所以她隨便說一句話,聽在孫東平的耳朵裏都有特殊意義。

“孫東平,你沒忘吧,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顧湘一直比較敏感,你那樣說,她會受傷害的。”

難道我就不會受傷害了?我的心就是石頭做的?劉靜雲在心裏呐喊。

“我怎麽樣說了?我向她道謝也有錯?那你說說,我剛才應該怎麽樣?一聲不吭把你扶走?哈,那你又會說我沒有禮貌,故意漠視她。”

“靜雲,你想多了。”孫東平皺眉。

“是你想多了!”劉靜雲雙眼泛起血絲,“你現在耳朵裏聽到的我說的每一個字,全都有了別的意義了。”

“靜雲,”孫東平脫口而出,“你不要無理取鬧。”

劉靜雲一怔,就像臉上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她難以置信地瞪著孫東平。

孫東平立刻就後悔了,揚手甩了自己一個巴掌,“對不起,我口不擇言。”

劉靜雲雙手抖著,然後緊握成拳,垂在身邊。

孫東平在醫院長凳上坐了下來,弓著身子,把臉埋進雙手裏。

劉靜雲冷眼看他。這個男人還真的沒為自己衝動過幾次,頂多就是像剛才那樣,焦慮憂愁一下。自己很快就會心軟,這人就故態複萌,端起了架子。

沒有為她喝醉,沒有為她憔悴,沒有為她傷心痛哭。他們總是溫柔很和諧,幾乎沒吵過架,有分歧,不是她讓一步,就是他退一下。他們倆是所有朋友親戚眼裏的模範情侶,她的姐妹們都嫉妒她到眼紅。

這份感情一直一路綠燈,直到顧湘再度出現。然後,那個劉靜雲很多年都沒見過的孫東平出現了。那個為了愛神魂顛倒,熱情洶湧如岩漿一樣的男孩,她以為他早就死了。沒想到其實隻是沉睡了而已。如今公主吻醒了王子,她就成了一個炮灰。

“靜雲,”孫東平說,“是我對不起你。我是瞞著你來找顧湘的。她遇到了一點麻煩,我沒法置之不理。我沒有告訴你,是怕你胡思亂想。而且,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解釋。”

“解釋什麽?”劉靜雲淡淡地問,“如果你們倆是清白的,那你要解釋什麽?”

孫東平把手指插進頭發裏,埋頭在雙臂間,“她……我沒辦法放著她不管……我沒辦法……”

“你是不是還愛著他?”劉靜雲冷冰冰地說。她自己都驚訝,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髒還很平靜地跳動著,空氣如往常一樣湧進肺裏。

孫東平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一樣。

這個時候的沉默,就等於了承認。

劉靜雲站在他對麵,問:“那我呢?我算什麽?”

“我愛你。”孫東平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每個字都加了千斤重量。

劉靜雲笑了一下,“兩個都愛?好,好!”

她轉身朝樓梯走,走了兩步,猛地轉過身來,拽著手裏的皮包狠狠打到孫東平弓著的背上。

孫東平身子被撞了一下,還是穩穩坐著,一動不動。劉靜雲用皮包使勁拍他,皮包帶子斷了,包一下飛了出去,她就撲過來用手拚命捶著他。劉靜雲滿臉淚水,哭到都發不出聲音,隻有死命捶打著,搖著那具堅實的身體,想要發泄什麽,又想要把他搖清醒過來。

“五年了!”她喊著,“整整五年了!”

劉靜雲發泄到脫力,身子往下滑,孫東平伸手扶住她。劉靜雲揚手就揮了過去。

孫東平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臉偏了,有什麽晶瑩的東西隨著甩了出來。他還是固執地抓著劉靜雲的手,扶著不讓她跌在地上。劉靜雲的指甲在孫東平的臉上留下長長一道紅的印子,血珠冒了出來。

劉靜雲喘著氣著,孫東平遲疑了一下,把她摟進懷裏,淚水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服。劉靜雲在他懷裏痛哭,淚如雨下,嘴裏呢喃著。孫東平聽到她還在說:“五年了……”

孫東平痛徹心扉,像是喝了腐骨蝕腸的毒藥一樣。

他想起高中入學時初次見她,少女明眸善睞,高傲大方,猶如一隻華美的天鵝。他曾經貪婪地注視過她的身影,為那一顰一笑的優美清麗而心動。多年後,他終於和這個女孩走到一起,將她抱進懷裏時,他還鬼使神差地想過,或許一切都是命運。

真的,一切都是命。




破繭11

張其瑞一直追著顧湘出了醫院。大街上很熱鬧,一不小心就跟丟了。他倒不擔心顧湘會想不開躺馬路或者跳江,但是顧湘臨走時那臉色實在難看到極點,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她悶著就走了,不知道會不會憋壞自己。

大街上都是擺攤的,賣臭豆腐的,買燒烤的,賣水果的。顧湘的身影從人群中一閃而過,簡直就像鬧鬼了。張其瑞一頭汗,趕緊跟了過去。

顧湘站在路邊一家甜品點前,正盯著牌子上的甜品名字看。

張其瑞走了過來,顧湘扭頭看他,問:“帶錢了嗎?”

“啊?”

顧湘指了指,“想吃一根綠豆冰棒,我隻有一百的,老板說找不開。”

張其瑞立刻掏錢,買了一隻一塊五毛錢的伊利牌綠豆冰棍。顧湘接過來,露出開心的神色。她剝了包裝,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小時候外婆走街串巷買冰棍,每天都會給我留一根,等我放學回家給我吃。那時候同學們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家裏條件都不好,所以很羨慕我天天都有冰棍吃。”

顧湘想到這裏,露出溫暖的笑意來,“外婆教我做人要向善,不要傷害別人。還要踏實勤奮,不要依靠別人。她說窮其實沒什麽,和親人朋友在一起,健健康康的,就比什麽都好。還有,不要輕易就放棄,生活就應該拚搏。但是該放手的時候還是要放手,因為後麵還有更好的在等著。”

她抬頭望著張其瑞,“我從小到大,都在試著照著她老人家說的去做。年少的時候人傻,為了愛情不顧一切,輕易就放棄了,現在看來,其實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那麽,便是放手的好,你說是不是?”

顧湘清澈的雙眼裏映著這滿街的燈火,那層水光格外明亮。張其瑞被她這樣注視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顧湘笑了笑,低頭又咬了一口冰棍,等嘴裏的冰都化了,繼續說:“我知道我不該和孫東平糾纏的。隻是原先我就是有點不甘心。其實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麽倒黴的事,我和他也未必就能修成正果。但是心裏總是有個念想:也許我們早就幸福了。就這點不甘心,讓我躑躅不前。”

“沒人逼你往前走。”張其瑞終於開口,嗓音沙啞,聽起來像才熬過通宵,“旁觀的人看著簡單,卻不知道當事人的痛苦糾結。你舍得舍不得,都是你的事。”

“你能這麽想,我覺得很高興。”顧湘誠懇地說,“其實直到剛才,我才徹底明白過來,這一係列荒唐事,都該結束了。我和孫東平八年前就已經結束,現在因為我的一點猶豫,反而打攪了別人的生活。感情的確是在,但是已經變質了。當初孫東平愛我逾性命,從來不多看旁人一眼,也不準我看旁人一眼。現在大家卻都已經有了別的牽掛了。”

顧湘看著手裏的冰棍,“牽掛越多,也就越不幹脆。我是命太不好了,攤上了人命官司。孫東平是命太好了,遇上兩個這麽愛他的女人。我有時候想,他要幹脆是個負心漢,薄情寡義,大家一拍兩散,這事反而好辦了。”

“你怎麽不想他該守身如玉地等著你?”張其瑞半開玩笑。

顧湘笑了笑,“其瑞,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義務永遠愛另外一個人,也沒有誰有義務永遠對那個人好。感情的事,有什麽對錯?想想,如果他沒變心,我變了,那這故事不是就要換一個說法了?所以,一切都是命啊。”

“難得你想得這麽開。”張其瑞說。

顧湘淡淡一笑:“其瑞,不要覺得我會那麽想不開。我的確運氣不好,人生差點就被毀了,還自暴自棄過。但是現在人生已經回到了正軌,將來隻會越來越好。去看看社會新聞,比我不幸的人那麽多,許多都還比我堅強一百倍。我這人內向,不愛表達情緒,不表示我現在性格陰鬱,內心淒慘。”

張其瑞笑了,眼睛彎彎的,“是,我知道了。我這個人也內向,不愛表達情緒,所以也很能體會你的感受。”

“莫非所有人都覺得你沉默寡言是因為高中時候戀愛不順?”

張其瑞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上位者的流言總是特別多的。”

顧湘笑起來,“那是他們的遺憾,他們不知道你私下裏這麽隨和親切。”

“我還想繼續領導一個集團,形象還是嚴肅冷酷一點的好。”


看在我這麽勤奮的份上,我要多多的回帖!!打滾~~~




破繭12

冰棒沒吃幾口,剩下的都化了。顧湘看了看表,時間也不早了,她家可是在城市另一頭呢。

“都散了吧。”顧湘說,“我就不上去了。劉靜雲估計也不高興見到我,我估計她現在應該正揪著孫東平打呢。”

“他也該打。”張其瑞也笑了起來,“那你回家路上小心一點。”

顧湘應了一聲,又說:“孫東平的行李還放我那裏的,你或者他,明天過來拿一下吧。這是鑰匙。你拿著,回頭到了上海再給我好了。”

“你呢?”

“我是明天一大早八點的飛機回去。”

“這麽急?”張其瑞說,“我走的時候,錢家人還天天來酒店找你呢。”

“回去就是要解決這個事的。”顧湘說,“畢竟和他們家人沒仇,老拖著也不是個辦法。”

“你就是心腸軟。”

“天生的,沒辦法了。”

“那你要當心。如果要見麵,我叫小於陪你。”

“好的。”顧湘微笑,“謝謝。”

顧湘次日天沒亮就去了機場。她刻意提前了兩個多小時,就是怕孫東平一時頭腦發熱要來送送她什麽的。不過孫東平和她自從醫院一別後,就再沒了消息。

回到了上海,楊露興高采烈地開門迎接她。這姑娘不知道背後的恩怨情仇,隻當顧湘去上墳了,還給她帶了好多特產回來,開心得很。

富貴趴在沙發上,無精打采地叫了一聲。

“它怎麽啦?”顧湘過去摸了摸,老貓沒動。

“這兩天不大舒服。”楊露說,“我帶它去小區後麵的寵物醫院看了一下,醫生說貓年紀大了,總會有點毛病的。”

顧湘怪心疼的,給富貴開了兩個金槍魚海鮮罐頭。富貴吃了兩口,興趣不大,繼續趴在沙發上睡覺。

張其瑞算著顧湘下飛機的時間,很快電話就來了,“到家了吧?”

“哎,是。”顧湘走去陽台。楊露在她身後使勁擠眼睛。

“都還順利嗎?”張其瑞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萬裏晴空一樣,讓人心情一下清爽了起來,“我叫小於聯係了錢家人,今天下午在酒店見麵談。律師也會在場。我想你是個做事幹脆的人,估計當場就有結論了,律師在也比較好辦手續。”

“還是你細心。”顧湘貼著電話說。

下午到了酒店小會議室,錢家四房子女都在,各個虎視眈眈。洋媳婦依舊懵懂無知的模樣,顧湘心想,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掙,過得倒也輕鬆。

律師就是用來代替當事人說話的,所以顧湘按照張其瑞的安排,往那裏一坐,緊閉著嘴巴,把發言的機會都讓給了律師。

律師是個年輕幹練的年輕姑娘,大概才拿到執照沒有多久,還是一心想幹出一番大事業來的精神模樣。她先闡述了一些關於遺產啊,贈送等法律定義,然後說到顧湘顧小姐打算把項鏈轉讓,價高者得。

錢家子孫開始出價的時候,顧湘悄悄地離開了會議室。她可以拍賣錢老先生給她的項鏈,但是她覺得她看不下錢家人爭先出價的場麵。

大半個小時後,律師紅光滿麵地來找顧湘。顧湘一看她那臉色,就知道肯定是賣了一個好價錢的。

“怎麽樣?”顧湘站起來。

律師用手指比給她看。

“這麽多?”

律師興奮地猛點頭,“顧小姐,我這就去給張總打電話。張總肯定也很高興。你知道嗎?他承諾我可以抽一個點,由他來付。”

顧湘可沒想到張其瑞還有這麽一手,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明智。

現在回想起來,從人生、工作上的大事,到生活上的點滴小事,幾乎件件都離不開張其瑞在的關照。顧湘發覺即使自己家裏的鍋碗都是張其瑞平時贈送的。她頓時覺得很慚愧。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獨立地在上海生活,卻發覺這個獨立完全是建立在另外一個人無微不至又悄無聲息的關懷上的。

外婆說她命中有貴人,以前她以為是孫東平,現在她不禁懷疑,這人是不是張其瑞。不論如何,沒有張其瑞,就沒有今天的顧湘。

張其瑞很快就接到了律師的電話,他聽到那個數字,也十分滿意。表揚完了律師,又詢問了一下顧湘的情況。得到“顧小姐也很高興”這個答複後,他才放心地合上手機。

白日裏的醫院十分繁忙,住院部裏也人流不息。光今天來探望劉校長的老師和學生就有四、五撥,花束水果都快把病房堆滿了。劉父這人,雖然做父親未免過分嚴厲苛刻了,但是做為一名教育工作者,還是十分盡職的。

張其瑞在水房找到了劉靜雲。她靠著窗戶,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聽到腳步聲,她轉頭看了過來。張其瑞看到她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我不是叫你中午回家睡一下嗎?”

“睡不著。”劉靜雲無精打采地說,“躺下就做惡夢,倒不如起來做點事的好。”

張其瑞看著她,眼裏流露出憐惜。他很想幫她做點什麽來減輕她的痛苦。

感情是一場沒有規則的戰爭,全靠感性取勝。輸的人就此一敗塗地,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怨不得誰,也討不會公道。能瀟灑退場的人,已是足夠理智,足夠有勇氣了。


果然回帖是要出來的

我一喊,就有100多的回帖了

大家都是潛水員啊




破繭13

劉靜雲背著陽光,衝他無力一笑,“真不想讓你看到我這模樣。這麽大的人了,還被一個男人弄得不成人形的。太沒出息。”

“孫東平人呢?”

“我不想見他,打發他回旅館了。”劉靜雲冷聲道,“再說,顧湘在上海,他大概樂意回去找她吧。”

“靜雲,”張其瑞走近來,“你不必那麽衝動的。”

“我很衝動嗎?”劉靜雲茫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拖拖拉拉幾個月了,隻是昨天才爆發而已。想想,昨天若是沒有和他們碰上,他不知道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至少,他還知道要瞞著你。”

劉靜雲苦笑,“也是。看來我還得感激他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其瑞解釋。

“我知道。”劉靜雲不想聽,“勸和不勸離,大家都會這麽做。隻是,其瑞,我以為你是理解的。”

張其瑞無言。

“你能在這裏安慰我,我已經很感激了。”劉靜雲無力地笑,轉頭看向窗外的藍天。

“小時候,別的小朋友玩,我卻要學鋼琴,練毛筆字。我爸是那種‘王老師家的小娟考了100,李老師家的小傑奧賽得獎,你什麽都沒有,太沒出息了’的父親。他很少罵人打人,但是他那冷冰冰的、蔑視的眼神,就可以讓人不寒而栗。於是我拚命地學習,處處都要比人強。後來出國留學,我喜歡心理學,可還是念了我爸要我念的文學。我一直安慰自己,我一定要做到完美無缺,我不能讓我父母失望,我要嫁個姐妹羨慕的好丈夫……結果呢?”

劉靜雲望著張其瑞,目光清幽如水,“其瑞,我一直為別人活著,以達成別人的期望而努力著。爸爸希望我成為一個才女,於是我十數年苦讀;孫東平希望我成為賢妻,所以我死心塌地地跟著他的腳步走。這麽多年了,我到今天都還不知道我到底要什麽。隻有一個人,曾經對我說,我該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他會陪著我。”

張其瑞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和劉靜雲一個沐浴著陽光,一個隱身在陰暗裏,就像在兩個世界一樣。

劉靜雲笑著就像哭一樣,說:“那個人,就是你,其瑞。雖然這個夢想並沒有實現,但是我仍然終生感激你。”

“靜雲。”張其瑞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這兩天我就在想,或許這件事就是一個機會,一個讓我終於可以擺脫束縛,按照自己的意誌生活的機會。我不喜歡英國文學,不喜歡成天編輯那些書,我也沒耐心弄清楚男方家裏所有人的喜好然後節假生日送禮物,我一直都想剪一次短頭發,我想大口喝酒,想發脾氣的時候罵幾句粗話……我覺得現在還來得及,時間還夠我重新來一次。”

劉靜雲深吸了一口氣,堅韌的理智開始發揮作用。她很快就恢複了冷靜。

“我已經請了護工來照顧我爸,所以,不好總是麻煩你了。我知道你酒店事也多,耽誤你工作不好。”

“你不用對我這麽客氣。”

“那就說點實際的。”劉靜雲說,“麻煩你回上海的時候,把孫東平也帶上吧。他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我沒法做事。”

“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張其瑞說,“你們嚴格算起來,有八年感情呢。”

“八年比不過三年呀。”劉靜雲歪頭一笑,“很多時候,一生都比不過一瞬。”

劉靜雲提著洗好的飯盒走出了水房。門外,孫東平靠著牆站著。他那隻腳打了石膏,還不能著地,所以隻有拄著拐杖,看上去有著說不出的狼狽。

劉靜雲心裏狠狠地傷痛著,血流如湧,可是她的驕傲和自尊卻不允許她多看這人一眼。她肢體僵硬地一步一步走遠。

張其瑞走到孫東平身邊,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跟我回上海吧。回去再想辦法。”

上海,徐楊在等著孫東平,就像一隻黑寡婦在等著飛入網中的小昆蟲。

孫東平還沒下車就感覺到徐楊強大到可以改變地球磁場的氣場。如果他腳是好的,他早踩著油門開車跑了,可是他腳上有石膏,而且開車的是張其瑞的助理。

徐楊穿得一身黑,就像剛從葬禮上回來一樣。如果這是一部警匪片,那她肯定可以隨時從腰後掏出一把槍來。

徐楊和保姆把孫東平攙扶到沙發上。保姆去廚房煲湯,徐楊就在孫東平旁邊坐了下來。

“靜雲和我說了。”徐楊眼神如刀,“她說要從這裏搬出去。”

“她決定了?”孫東平低聲問。

“我沒同意。”徐樣說,“這房子是給她的,即使你們要拆夥,該滾蛋的也是你。”

孫東平被無形地巴掌扇了一臉,沒說話。

徐楊到底是自己人,也不忍心太苛刻,轉而苦口婆心道:“你到底在想什麽?你這麽大的人了,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了,不能再這麽猶豫不決了。這兩個,你到底愛哪個?即便都愛,那也有愛得多的一個。”

“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舍不得前一個,又不忍心傷害後一個。”徐楊恨鐵不成鋼,“兩個人,你總得抓緊選一個,不然你一個都得不到!”

孫東平此刻卻已是鬥誌全無了。他低頭把弄了一下那個漂亮的打火機,把它丟在茶幾上。

“我不論怎麽做,都是一個錯。所以隻有繼續錯下去。”




破繭14

顧湘抱著一大提卷筒紙,一手拎著一籃子子油鹽菜肉,夾在長長的結賬隊伍裏。今天超市大打折,附近的大媽大嬸們蜂擁而至。她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勁才在阿姨們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就要輪到她結賬了,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顧湘隻好把衛生紙放下,去聽電話。

“顧湘?”張其瑞愉快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到上海了。”

“你回來啦?”顧湘也挺高興的,“還順利嗎?劉老師的病沒關係了?”

“劉靜雲請了看護,就把我趕回來了。”張其瑞說,“孫東平也回來了。”

“他怎麽不陪著劉靜雲?”顧湘不解。

“吵架了。”

“啊。”顧湘輕歎,“是不是我的錯?”

“和你沒關係。是孫東平自己不好。”

“那現在怎麽辦?”

“你不用擔心了,那都是他們倆的事了。”張其瑞問,“你在家嗎?我們出來吃個飯吧?”

“可我在超市……”

“我已經訂了位子,那家店俏得很,遲到了位子要取消的。”張其瑞假裝沒聽到,“你趕快來,我在宿舍樓下等你。”

“啊?”顧湘愣住,“可是……”

張其瑞已經掛了電話。他現在對她已經相當自然隨和了,而且他總有辦法讓她乖乖跟著自己走。

前頭的人已經結完賬,身後的大媽不耐煩地催促。顧湘紅著臉,猶豫了兩秒,咬牙讓到旁邊,讓大媽先結賬了。

她把已經選好的東西擱在了地上,匆匆走出結賬櫃台。身後有店員在不悅地抱怨,她隻好關起耳朵假裝沒聽到。

馬不停蹄地趕回宿舍,張其瑞果真坐在車裏等她了。小於不在,今天是張總經理自己開車。而且張其瑞還看了看表,滿意地對顧湘說:“不錯啊,五分鍾就趕到了。”

他說話表情挺正經的,可是顧湘總覺得這人在調侃她,還調侃得很樂。

顧湘忍不住小聲抱怨:“都沒來得及結賬。冰箱已經空了,下個禮拜沒吃的了。”

張其瑞說:“你也別太慣著那個楊露了,她總得做點家務的。”

“她倒是有心做啊,就是做不好罷了。”顧湘撓了撓耳朵,“比如她從來分不清鹽和味精,還有,連煎個蛋都要煎糊。我現在承認了,就是有些人,天生做不好飯,這都是命。”

張其瑞一邊聽著GPS指揮開車,一邊說:“我看,這倒是命好。她不做就可以吃現成的。”

“你要眼紅,也可以來我家吃飯嘛。”顧湘脫口而出,然後反應過來,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張其瑞輕笑了兩聲,知道她尷尬,便也沒在說話。

車離開了鬧市,開出了城,一直向著郊外農村開過去。顧湘看著窗外稀疏的建築和偶爾出現的菜地,不免好奇,吃個飯怎麽要跑那麽遠?

車開到一個小鎮上,停在了鎮委門口的廣場上。張其瑞帶著顧湘下了車繼續走。他手裏有簡單的地圖,不至於迷路。兩人沿著一條機動車開不過的小路走,小路曲折得很,兩邊都是民居。江南人家的房子修得白牆灰瓦,非常整潔,門口有老太太在補襪子,偶爾還有黃狗竄出來叫兩聲。

顧湘隻覺得這裏十分像她老家,十分親切。有戶人家院子裏種了桃樹,現在正是花季,粉紅的花枝從牆頭探了出來。一陣風過,花瓣落在頭發上。

張其瑞抬手,幫她輕輕拂了下來。

“謝謝。”顧湘笑顏明媚,隻匆匆看了張其瑞一眼,又被那一頭門邊的小花貓吸引去了注意力。

張其瑞默默走在她身後,看著她開心的樣子,也跟著淺淺微笑。

走了差不多一刻,終於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大宅,朱紅大門石獅子,走進去一麵九龍戲珠的照壁,青石地板,屋子飛簷鬥拱,窗戶都還貼著紙。不清楚的,還當自己穿越了。

出來招呼的夥計穿著唐服,腰間係著帕子,一笑兩個酒窩。

“張先生,你們的位子已經安排好了,請隨我來。”

顧湘拉了一下張其瑞的袖子,“吃飯?”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張其瑞笑,反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走進去。

顧湘瞪著兩人交握的手,卻沒掙開。


下一章發不上來,不是我的錯,是係統。係統老說有敏感字眼。可是明明是清水啊!

我和朋友還有編輯翻遍了都找不出哪裏出問題了。所以隻有等待技術解決了。

運氣好的話明天可以發出來,運氣不好……就不知道了……

破繭15

院子很深,顯然後來人把其他幾個院子也打通了串起來的,不是老格局。每個院子都有幾個包房,不過張其瑞訂的位子特別好,是在水邊。
盈盈一湖春水,倒不是很大,隻有三百多平方米,中間有一個精巧玲瓏的戲台子。台子上坐著一男一女。女孩子穿著翠綠對襟襖子,下著杏黃百褶裙子,頭發梳成一條大辮子搭在胸前,懷裏抱著琵琶。男的穿著紅色唐裝,拿著三弦。
顧湘側耳,聽到女孩子正唱著:“讀書數載不無知,閨秀之名久自持。射柳奪袍曾受聘,實指望,良緣直到百年時……”
她聽不大懂,隻覺得樂曲動人,聲音清脆。
“唱的是什麽?”
張其瑞聽了一下,“《再生緣》。”
“孟麗君?”
張其瑞點頭,“正唱到孟家千金打算在花燭潛逃。”
顧湘笑起來,“她是劃時代的女權運動的傑出代表人物。”
張其瑞吩咐夥計:“可以上菜了。對了,今天唱哪出?”
“是《牡丹亭》。”夥計說。
顧湘對張其瑞說:“太好了,終於有我知道的了。”
“你聽過?”
“我隻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顧湘孩子氣地吐了一下舌頭。
張其瑞莞爾,“詞倒是沒背錯。”
飯菜很快端了上來。原來這家做的是齋飯,什麽鹽焗鴨子或是京醬肉絲,吃著完全就是肉味,卻都是豆製品。特別是那東坡肉,帶皮的五花肉,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樣,卻偏偏就不是肉。
顧湘吃得驚歎連連,“真不知道是怎麽做出來的。”
“這可凝聚了中華千多年來的智慧在裏麵。”
“為什麽要花那麽大精力把素的做成肉的?”
“古時候貴族階層玩小資玩出來的產品。”張其瑞也夾了一塊東坡肉咬了一口,“這絕對不是給和尚吃的,和尚吃著素,就不會再想著肉。”
隔壁還有幾桌客人,大家都衣冠楚楚的,女客還佩戴著珠寶首飾。顧湘恍然明白過來,這裏是高級會所。
她不免看向張其瑞。他幹嗎破費帶她來這麽高級的地方?
“啊,要開始了。”張其瑞忽然看向戲台。
唱彈詞的那對男女已經謝幕。工作人員從九曲橋上過去,換了戲台上布置。原來是牡丹亭要開場了。
昆劇演員扮相最是漂亮了,顧湘雖然不大懂,但是也知道一二。清麗雅致的杜麗娘娉娉婷婷地走上台來,還沒站定,就已吸引觀眾目光,掌聲四起。那扮演柳夢梅的男子也俊秀非凡,舉手投足自有一番韻味。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盞盞紅燈籠掛在屋簷下。廊裏走風,店家安放了有先進的取暖設備,客人坐著倒一點都不覺得冷。
那歌聲沿著水波飄入耳朵裏,令聽者陶醉。戲台上才子佳人日日上演著悲歡離合,台下癡男怨女則是紅塵起伏、尋歡覓愛。鄰座的女客已經濕了眼角。
戲裏杜麗娘同柳夢梅執手相望,情意綿綿,無奈隻能夢裏相會,短暫巫山。好景豔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戲子一遍遍唱著,生怕聽戲的人錯過了那勝景似的。
顧湘覺得她醉了。紹興的黃酒,入口香醇,青梅一煮,燙燙的,不知不覺就喝了大半。酒勁不知道什麽時候上來的,似乎正是唱到杜麗娘死而複生,和柳夢梅結為夫妻的時候。
他們倆這也算是修成正果,死去活來,依舊不離不棄。正如詞裏唱的,月落重生燈再紅。從此郎情妾意,紅袖添香,真正好景豔陽天。
也不知道孫東平聽過這出戲沒,也不知道他會怎麽想。她或許該去問問,如果八年前,她就那麽死了,他可會夢她夢幾年?
顧湘吃吃笑,忽然打了一個嗝。她知道不雅,趕緊捂著嘴。
張其瑞無奈地笑,將她攙扶起來。
“不要。”顧湘語言含糊地拒絕,“還沒唱完呢。”
“完了。”張其瑞溫和地說,“已經唱完了。”
顧湘往水中央望過去,戲台上,人去鏤空,徒留明燈照亮一片光波粼粼。
好奇怪,始終有音樂還環繞在耳邊。
“你醉了。”張其瑞帶著笑的嗓音在大腦深處回響,可是顧湘已經不再能分析那句話的意思。她身子軟綿綿的,隨便尋了一個地方靠著,眼睛一閉,隻覺得這天地間再也沒有讓她煩惱的事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醉在酒裏,還是醉在了這戲裏。
她還做了很長的夢,夢到自己成了杜麗娘,天天去樹下等情郎。情郎總是不來,她焦急得很。有人和她說,你情郎另娶了公主了。她連說不對,這是牡丹亭,不是鍘美案。那人說,你同我來看。她跟著過去,看到朱門華宅裏,孫東平正同劉靜雲在拜天地。
於是她難過地哭起來,她抓著那人的手,不停地問為什麽。為什麽他還能去愛別人?為什麽我們當初會分離?為什麽你當年那麽愛我,如今一切都變了?
那人溫柔耐心,在她耳邊說,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點。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還在你身邊……
再度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自己的床上了。什麽江南宅院,什麽木窗棱紅燈籠,什麽煙波飄渺水台歌聲,全都離得很遠很遠了。讓她都有點懷疑,昨天的那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個夢。
顧湘試著坐起來,可是頭痛欲裂,她呻吟著倒回床上。
看來昨天不是夢。而且最糟糕的是,她還喝醉了。以前沒醉過,所以不知道自己醉後是什麽樣子。又沒有亂說胡話,或者吐了別人一身?
“醒啦?”楊露推門進來,關切地跑到床邊,“你昨天喝醉了,張總送你回來的。”
“哦……啊?”顧湘一下清醒了,“什麽?”
“張總啊。”楊露嘻嘻笑,“你醉得不省人事的,張總背著你回來。”
顧湘苦笑,“我好像記起來了。”
“張總還留下了解酒藥,還說你今天可以在家休息。”楊露摩拳擦掌,“說吧!你和張總什麽時候好上的?”
顧湘噗地一聲笑出來,“別胡說!”
“我才沒胡說呢!”楊露追根問底,“張總昨天送你回來,給你擦臉脫鞋脫襪。你抓著他的衣服不放,他細聲細氣地哄了你好久。這醒酒藥也是他買來的。人家昨天忙到快半夜才回去。”
顧湘的臉不可避免地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
楊露奸笑衝她擠了擠眼睛,“我不逼問你,反正你遲早都會告訴我的。”
顧湘哀叫一聲,掀起被子被頭埋了起來。
都是那牡丹亭惹的禍。


破繭16

試了一個上午,前麵那章還是發不上來,老說我有敏感詞。

我放棄了,發去我的官方論壇了。地址在置頂的帖子裏有,在“文輝館”裏。

下麵發的是接在破繭15後麵的:


孫東平的腳拆了石膏後,就回到公司上班了。其實他不在,對公司影響也不大。徐楊一手操控大權,發號施令,各部井井有條。孫東平回到公司,連充滿期望的歡迎都沒收到——公司上下女性都知道他名草有主,早就不打他的主意了。

劉靜雲一直在南市沒有回來。出版社的工作,她居然辭了,最後一個月的工資也沒拿。

孫東平打電話打聽劉校長的病怎麽樣了,是師母接的電話。阿姨是個溫柔的人,對孫東平還是好聲好氣地,告訴他劉校長已經拆線出院,在家裏養著。劉靜雲一直陪在父親身邊,父母都不知道她已經辭職、並且和孫東平分手的事。

孫東平托人送去的補品,劉靜雲都收了,發短信說了一聲謝,客套冷漠得就像是用漿糊貼上去的一樣。

他又發了一條短信:“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已經在我的家裏了。”

“對不起。”

劉靜雲沒再回他的短信了。打電話過去,她是從來不接的。

孫東平丟開手機,躺在床上。別家電視都還熱鬧著,他就已經無聊到想睡覺了。隻是做夢也不踏實的。他夢到當年在英國和劉靜雲一起開著車周遊湖區。他們那時候關係定下來還沒多久,劉靜雲暗戀他多時,終於得到回應,又幸福又惶恐,最是溫柔嬌美的時候。

他開車停在湖邊,一轉頭,看到副駕上坐的人換成了顧湘。

顧湘微笑著對他說:“這裏好美呀。你說過帶我旅遊遍全球的,怎麽卻帶她來了?”

說著一指,劉靜雲居然坐在後座。她也對孫東平說:“你說要重新開始的,為什麽還是忘不了她?這明明是我們倆的夢,為什麽要帶她進來?”

兩個女人明明溫柔微笑著,卻都抓著他不停地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孫東平一身冷汗,驚醒過來。

屋子裏黑漆漆的,說不定真的有鬼在角落裏看著他。

他用被子蒙著頭,發出哭一般的笑聲來。他覺得自己離瘋已經不遠了。

後來他還是去找了顧湘一趟,他手裏有很多東西要交給她。

“這是什麽?”顧湘看著孫東平扛著一個大箱子走了進來。她現在一看到孫東平,就想起夢裏他穿著狀元服和劉靜雲拜堂的樣子,不免有種想打人的衝動。

孫東平自然不知道她的夢。他被顧湘瞪著,還怪委屈的。

富貴正坐在窗台上看風景,家裏來了陌生人,嚇著了它。它縮著腦袋一竄而過,溜進了臥室裏。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孫東平還是看到了這隻肥肥的老貓。他忘記了很多事,但是貓尾巴上那撮黑色尖毛,他是記得很清楚的。他曾經把那隻小貓放在膝蓋上,手指繞著它細細的尾巴,然後偷偷把那黑毛給剪了。貓雖然小,但是也是有尊嚴的,不但狠狠撓了他一下,而且一個多月都沒理他。

“那是……富貴?”

顧湘隻得承認。她有點不好意思,好像深藏的秘密被發現了一樣。

孫東平一時很動容,深深凝視顧湘。

“你還養著它?這麽多年了……”

“原先是外婆在養著的。”顧湘說,“後來外婆不在了,換成鄰居。我出獄後就把它接到身邊了。”

孫東平忍不住,蹲在床邊,拿著一塊魚幹想把富貴誘出來。

“別怕!你小時候還是我把你撿回來的呢!”

貓聽不懂人話,依舊蹲在床底下,用它那雙黃眼睛瞪著孫東平。

“它不認得你啦。”顧湘在旁邊說。

孫東平訕訕地站了起來。連貓都不認得他了。八年,對於一隻貓來說,也是大半輩子的事了。

兩人的注意力終於轉移回到了客廳的那個大箱子上。

顧湘半開玩笑地問孫東平:“不會是一大箱子錢吧?”

孫東平笑了笑,“我覺得這裏麵的東西,比錢要值錢一點。”

他把箱子打開,顧湘探頭一看。什麽呀,一大箱子亂七八糟的小物品。有黃銅相框、水晶球、巴黎鐵塔的小模型、明信片,總之全是像是旅遊商品市場買來的小玩意。

顧湘愣了愣。這孫東平,難道是要開淘寶店不成?

孫東平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顧湘,盒子裏是一片葉子。

“這是什麽?”

“是我從勃朗特姐妹的故居撿來的葉子。”孫東平說,“本來是夾書裏的,但是怕保存不了,就托人做成標本了。”

他語氣平淡,顧湘的手卻是一顫。

她高中的時候十分喜歡看英國小說,喜歡簡?奧斯丁和勃朗特姐妹,曾經說過很想去英國看看她們住過的地方。孫東平一直記得,所以他今天帶來了一片樹葉。

她隱約明白了這一箱子東西的來曆。

孫東平繼續一邊把東西拿出來,一邊解說:“這是比利時羊毛披肩。我去比利時的時候給外婆買的。後來外婆不在了,給你也能用,就是這顏色老氣了點。這是在金字塔下撿的白石頭,你說過你想去看法老的。看這個魚的風鈴,是在京都買的,我記得你原來房間窗戶上掛過一個你自己做的小魚的風鈴的。還有這個是這是在紐約一家有名的手工藝品店買的相框。你曾說過我們的合影沒有東西裝,瞧,現在有這個相框了……”

相框裏是一張老照片,顏色都有點舊了。少男少女依偎著坐在花壇上,笑容幸福無比。

顧湘接過相框。沉甸甸的黃銅,觸手冰涼。她輕輕摩挲著。孫東平站在旁邊,不住地拿東西,卻沒再講話。

“你……搜集了多久?”

孫東平說:“斷斷續續的,沒有停過。”

顧湘放下相框,又拿起那個樹葉標本。它原來或許是一片飄落的樹葉,如今已隻剩下脈絡。纖細脆弱的經脈似乎正表示著它漂洋過海,曆時多年才來到她的手上,是多麽不易。

“為什麽想到把這些東西給我?”

“它們本來就是搜集來給你的。”孫東平聳了聳肩,“我知道很多東西都已經於事無補。不過聊勝於無,有總比沒有的好。比如這條披肩,冬天披著應該挺舒服的。”

顧湘摸了摸柔軟的披肩,笑道:“這麽一大箱子,你要我怎麽放?”

“已經送給你了,你放著也好,丟了也好,都隨你便了。”孫東平把手一攤。

顧湘目光幽幽地望著他,“可惜我不能給你什麽。”

“你已經給了。”孫東平說,“你在最好的年紀,給了我你最純真最執著的愛。”

這話肉麻得很,可是顧湘覺得確實就是那麽一回事。

孫東平沒有說錯。她再也不可能像愛這個男人一樣去愛別人了。那種毀滅自己去成全別人的勇氣,她也再也不會有了。她或許會再遇到一個好男人,或許會再次去愛,可是她已經學會了保持一點理智,為自己做個打算。

她說孫東平曾愛她逾性命,她又何嚐不是。可是如今他們兩個都已經再世重生,往事如雲煙。




破繭17

孫東平三天沒去公司,徐楊終於又上門來,看看他到底死了沒。如果死了,就趕緊找地方埋了。

她當然是說笑的,結果一進屋就聞到一股腐爛的氣息,臭不可當,當即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大叫。

“東子!孫東平!你怎麽了!”

孫東平穿著工作服,圍著口罩,手裏拿著榔頭,從廁所裏走了出來。

徐楊倒退一步,還不確定他是人是鬼。

孫東平沒好氣,“你怎麽來了?廁所頂棚夾層裏死了一隻老鼠,我正頭疼怎麽把它弄下來呢。這臭的……”

徐楊這才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一呼吸,更覺得屋裏臭得像墳場。她趕緊把孫東平拉到走廊裏說話。

孫東平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大圈,雙眼深陷,臉色發青,仿佛真有什麽鬼怪附身似的。徐楊看著也心疼,隻好盡量勸他:“你不如幹脆放個假。歐洲和美國是不能去的,免得你又傷心。太平洋上那麽多海島,找個地方蹲一下,喝點椰子酒,看看草裙舞,沒準就過去了。”

孫東平隻當她在說笑話。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總是不去公司,有些會議無人主持,難免會有點流言的。

所以第二天,孫東平洗了一個澡,剪了頭發,剃了胡子,自己燙了襯衫,出門上班。他有那麽多種身份,那麽多要顧的事,他至少要做好其中一到兩樣才行。

秘書看多多日未見的老板形銷骨立的模樣,十分驚慌。莫非傳言不假,老板得了絕症了?

孫東平走進辦公室,看到堆積得高高的等待簽字的文件上,放著一盤早餐。能放穩,也真是一門技術了。隻是他這幾天飲食混亂,又喝酒,胃病複發,什麽都不想吃。

秘書端著早餐出去了,沒多久又打內線電話進來:“孫總,有位劉先生想見你。他沒有預約。”

“哪個劉先生?”孫東平一邊在文件上龍飛鳳舞地簽名,漫不經心地問。

秘書說:“他說他是您高中老師。”

電話裏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片刻後,孫東平道:“請他進來!”

秘書很會察言觀色,立刻畢恭畢敬地領著這個中年男子去總經理辦公室。

孫東平站著迎接劉校長,他的緊張,秘書一眼就看得出來。劉校長卻平靜得很,一點不像一個女兒的婚事剛吹了的老父親。

“劉老師,您怎麽來了?”孫東平伸手要扶劉校長。

劉校長手一縮,沒讓他碰到,“我有話,來和你當麵談的。”

孫東平賠笑道:“您剛出院,身體還不好,坐下來說話吧。”

小秘書挨了孫東平一記眼光,趕緊退了出去,把門關上了。她摸了摸腦袋,忐忑不安地走回座位上,卻打不出一個字。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似乎是孫總緊張的態度,似乎是客人太過沉穩的氣勢,好像山雨未來前的大風。

“孫總今天來上班了?”徐楊走了過來。

秘書急忙站起來,“是的,徐特助。不過孫總有客人。”

“誰呀?”徐楊隨口問了問。

“是一位姓劉的先生。”秘書撓了撓腮幫,“看著好像有要事,挺嚴肅的……”

門裏傳出來的東西落地聲打斷了她的話,門外的人都聽到了有人發出痛苦的聲音。

徐楊反應最快,她拔腿就朝總經理辦公室跑去,猛地拉開沒有鎖的門。

屋裏,劉校長正站在一邊,孫東平跪在地上,身體蜷著,捂著胸口,嘴裏大口大口地吐著血。




破繭18

林家俊接了電話,到趕到醫院,隻花了十五分鍾。下個月估計要收到三張罰單,或者駕照會被扣到負,可那又如何?他看到徐楊麵無血色,六神無主地坐在手術室門口,頓時覺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怎麽樣了?”林家俊在徐楊身邊坐下。

徐楊愁眉不展,“醫生說是嚴重的胃潰瘍。唉,我就知道!放他一個人過日子,絕對會弄得一團糟。”

“那你在電話裏說劉靜雲她爸爸呢?”

徐楊神色變得有些古怪,似乎很氣憤,但是又十分無奈。

“靜雲和東平要分手,劉校長大概是知道消息了,過來找東平……我知道孫東平這小子欠揍,換我也會狠狠揍他的。隻是哪裏知道他胃病這麽嚴重,一捶就吐血了。”

“那劉靜雲她爸呢?”

“我還能拿長輩怎麽樣?”徐楊翻了個白眼,“劉校長才動了手術,自己身體也不好。這麽一折騰,他也倒下了。我叫助理去照顧他了。我現在真沒臉見他。真的,孫東平這家夥,把我的老臉都丟光了。”

林家俊苦笑,摟著她,好聲安慰,又問:“那告訴了劉靜雲沒?”

“告訴了。”徐楊苦惱得很,“我都不知道怎麽才能和她說清楚,幹脆叫她自己來看。你說,她和孫東平好好的,就要領結婚證了,說分就分。我多問了幾句,兩個人都給我臉色看。”

林家俊說:“以後他們的事,你也少管了。他們也都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當然學乖了!”徐楊忿忿道,“以後他們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劉靜雲也好,顧湘也好,孫東平愛找誰找誰去。我在旁邊瞎操心,還左右不是人。”

林家俊笑道:“你是關心他們,他們會領情的。”

徐楊哼了哼,雖然不信,可還是接受了這句安慰,然後又交代說這事不要驚動長輩,更要提防記者。

徐楊也是有私心的,孫東平進醫院這事,有幾個人,她就不打算通知的。第一就是張其瑞。

她其實很喜歡張其瑞這個後生,覺得他沉穩有內涵,頭腦好,有計謀。她不止一次慶幸過幸好兩家做的生意不同,不然碰到這樣的對手,也是十分頭疼的事。

隻是張其瑞這次在孫東平這件事裏,扮演的角色實在太奇怪了。不大清楚的都覺得他有意搞破壞,八成還對劉靜雲餘情未了。在徐楊看來,她倒覺得張其瑞和顧湘關係才曖昧。

不論到底怎麽樣,在徐楊看來,顧湘是不能比劉靜雲先來醫院的。她內心裏還是希望孫東平能和劉靜雲和好。兩人五年風風雨雨不容易。他們當初在美國的時候,徐楊曾去探望過。兩人住在布魯克林的小公寓裏,辛苦工作一周,周末還相親相愛地手拉手去公園坐著喂鴿子。徐楊在旁邊看著就羨慕。那時候她真的覺得這兩人是可以白頭到老的。

如果這世界上,有不變的感情就好了。

徐楊轉過頭去,看到正在和醫生談話的林家俊,心跳得忽然有點快。

孫東平的手術結束了,被推到了獨立病房裏。他現在看著臉色蠟黃,身上插著管子。

徐楊心疼得很。從小到大,這個孩子一直能吃能睡,又高又壯,雄赳赳氣昂昂,天塌下來都不怕的。結果一段愛情,把他害成了這樣。

徐楊看不下去,躲到了病房外。

這一切結束,已經是淩晨一點半了。徐楊覺得像打了一場仗一樣,渾身都累得快散架了,可是精神還亢奮地不行。她試圖在病房外的小客廳的沙發上睡一下,卻怎麽都睡不著。眼看著天快亮了,她終於覺得有點餓,便起來去樓下自動販賣機那買點吃的。

淩晨的醫院裏非常清靜,值班的護士睡眼惺忪,病房裏時不時傳出病人的呻吟聲。空蕩蕩的走廊裏有風刮過,就像有遊蕩的幽靈一樣。

徐楊朝機器裏丟了幾塊錢,買了一盒泡麵。她直起腰來的時候,看到機器玻璃上倒映著畫麵,自己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一聲尖叫,把站她身後的劉校長也嚇得不輕。

徐楊看清來人,大口喘氣,一頭冷汗,“劉校長,您……沒睡呀?”

劉校長麵無表情,不留神,很容易把他當成一個死人。徐楊要不是肯定他沒死,八成會懷疑自己見鬼了。

劉校長看著徐楊,“我有事和你說。”




破繭19

孫東平這一覺睡得很長,做了很多很多夢,什麽陳倉爛穀子的舊事他都夢到了。

小時候逗狗反被追著滿院子跑,上樹捉蟬卻摔斷了胳膊,上小學掀女同學的裙子被扇了耳光,初中帶著兄弟們和海軍大院的人打架被孫父揍了屁股。高中,高中他遇到了一個女孩子,是他拂去了這快美玉上的塵土,是她教會了他什麽叫做成長。

夢裏,他們總是手拉著手,奔跑在那條長長的看不到盡頭的林蔭道上,很驚慌,很害怕,可是心裏卻又有著無畏的勇氣。

隻要再快一點,隻要再遠一點,那些人就找不到他們了。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他手裏一空,女孩子不見了。黑暗吞噬著著整個世界,他慌張地尋找著,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她的名字。

“顧湘——”

孫東平的手指動了動,不安地動了動頭,呢喃:“顧湘……”

他猛地張開眼睛。

視線裏一片黑暗,鼻端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這裏是醫院。

是的,他想起來了。劉校長來找他,質問他為什麽出爾反爾,要取消婚事。兩個人都很衝動,劉校長氣憤地捶了一拳,剛好捶到他脆弱的胃。然後徐楊衝了進來,他被送去醫院,半路上就昏了過去,醒來就在這裏了。

麻藥的效果已經過去,傷口疼得很。他難耐地哼了一下。

黑暗的角落裏,有個人影動了動。

“誰?”孫東平一驚。

那人走過來,床頭的台燈被拉亮了,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劉靜雲蒼白憂鬱的麵容。

“靜雲……”孫東平胸裏一陣激蕩。

劉靜雲拉過椅子,坐在床邊。短短半個月,她也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神色疲憊,隻是看向他的目光,還是冷冷的。

“徐楊姐都告訴我了。我要代我爸向你道歉。他太衝動了。”

“不是的。”孫東平急忙說,“我的確該打。”

劉靜雲的嘴角擠出一個笑,“醫生切除了你四分之一的胃。”

“是嗎?”孫東平觸動並不大,“這倒是一勞永逸了。”

“你以後更要多注意一下飲食了。”

劉靜雲這話裏有話,孫東平聽得出來。

他凝望著她。劉靜雲麵容沉靜如水一般,淡淡地說:“我想了想,我們不能這樣下去。”

“那又該怎麽樣?”

劉靜雲低聲說,“我們都冷靜一段時間吧。”

孫東平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轉投向空無的黑暗之中。

“你真的決定了?”

“是的。”劉靜雲聲音柔和,卻透露出來前所未有的堅定,“東平,我覺得,人一輩子,總還是要找一個全心全意愛自己的人。我不求百分之百的愛,起碼也要有百分之九十五才行。可是你隻能給我百分之五十。你的愛多,百分之五十也比得過別人的百分之九十了。我若是不知道也好,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可我現在知道了,就沒辦法假裝下去。”

孫東平垂下眼簾,半晌才說:“對不起。”

“都是我自找的吧。”劉靜雲笑得苦澀,“沒有誰把刀架在脖子上叫我愛你。所以我誰也不怨。我隻是運氣不夠好。”

“靜雲,”孫東平說,“我對你是認真的。”

“我知道。”

“我確實想和你結婚,好好過一輩子。”

“我也知道。”劉靜雲的聲音帶上了鼻音,“可是你忘不了顧湘呀。”

孫東平抬起手,覆蓋在眼睛上。

劉靜雲仰起頭,把淚水逼了回去。她伸手握住孫東平的手,最後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後她站了起來,拉開門走了出去。

徐楊就站在門口,臉上烏雲密布,焦慮之中還有一種隱忍的憤怒。

“怎麽樣了?”

劉靜雲明明眼裏沒有淚,看著卻像就要哭出來一樣。

“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以後我們就沒關係了。”

“別傻呀!”徐楊拉著她,好聲勸著,“他隻是一時糊塗,誰都會舍不得初戀。你先放棄了,這感情就沒辦法繼續圓下去了。”

“姐,”劉靜雲輕柔地喚了她一聲,“是我要分手,但是他也並沒有挽留啊。你還不明白嗎?”

徐楊怔怔。

劉靜雲搖了搖頭,“愛得不夠純粹,便有私心。我和他即使勉強在一起,也回不到過去了。那百分之五十的愛,又經得起幾次消磨?”

“什麽百分之五十?”徐楊不明就裏。

劉靜雲笑而不答。她張手擁抱了徐楊一下,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拉開套房的大門,從容離去。

徐楊咬了咬牙,拉開病房的門走進去。

孫東平無力地轉過頭來,“姐?”

徐楊走到床前,她的臉憋得發紫,額頭青筋暴露,雙手握拳。

“為什麽不挽留她?”

孫東平歎氣,牽扯到了傷口,他覺得鑽心得痛。

“她要完整的愛,我給不了她。強留她,就隻有欺騙她。我做不到。”

“那為什麽給不了?”徐楊質問,“你和顧湘有可能複合嗎?隔了八年,你們的性格、習慣、身份,都有了那麽大的變化,不是我多管閑事。我是過來人,我知道你們複合不了。”

“我怎麽沒想到這點呢?”孫東平苦笑,“隻是,我控製不了啊。”

“你是控製不了。”徐楊神色一正,厲聲問:“你老實同我交代,葉文雪的死,和你有關係嗎?”




破繭20

孫東平望著她,眨了眨眼,“你在說什麽?”

徐楊撲過去,她不敢抓著孫東平搖晃,但是可以揪著他空出來的手用力掐著,不知道是想把他掐死,還是掐清醒過來。

“你瞞著我到底做了多少事?剛才劉靜雲她爸來找我,說他知道,大家私底下都說,是你給姓趙的錢,讓他弄死葉文雪的。你要為顧湘報仇……”

“他有什麽證據?”孫東平平靜地問,任由徐楊把他的手掐出一條條印子。

徐楊愣住了。

孫東平嘴角帶著無法形容的笑,“沒有證據,是不是?就和當年一樣,那麽混亂的場麵,誰都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推了顧湘一把,所以隻有她一個人來頂罪了。”

徐楊覺得渾身發冷。幽暗的病房裏,眼前這個還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個陽光普照的弟弟。這人眼裏寫著深刻的怨恨和報複後的快感,麵目陌生。

“我給趙家齊的錢,是從分公司的帳上劃過去的,名義是投資他的酒吧,我們還有書麵協議為證。我要趙家齊好好‘照顧’葉文雪,我沒說要他騙葉文雪吸食毒品,不是嗎?再說了,公安局都隻是懷疑老趙誘騙葉文雪吸毒,而且這案子都已經結了。”

徐楊鬆開孫東平的手,跌坐在椅子你。她腦子裏混亂得找不到詞了,隻有一個勁說:“你……你……你怎麽……”

“姐,你還是學法律出身的呢。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種法律不能束縛的事?”

徐楊這才緊急調動自己荒廢了有幾年的法律知識。她知道孫東平說的沒錯。沒有一條直接證據能證明他指使人給葉文雪吸毒。那姑娘早就有了毒癮,偶爾一不小心吸多了,並不奇怪。

“那你……到底有沒有……”徐楊說不出來了。

孫東平疲憊地閉上眼睛,“我要說我沒有,你信嗎?”

徐楊語塞。她心裏充滿了疑惑,但是她又不相信孫東平會為了顧湘做到這一步。

“顧湘知道嗎?”

“何必讓她知道?她坐牢五年,還不夠痛苦的嗎?”

徐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毅然道:“那我就當你什麽都沒做!”

他居然肯為顧湘做到這一步,也怪不得他沒法和劉靜雲繼續下去了。

孫東平閉著眼睛,微微一笑,又說:“勞煩代我轉告劉校長,就說:一來,流言永遠是流言,明智的人會選擇性地聽取。二來,我不會受威脅的,因為這是我和靜雲兩個成年人做出的成熟理智的決定。第三,請他不要還認為自己可以永遠掌控靜雲的人生。以後的路怎麽走,靜雲自己很清楚,他沒有權利幹涉。”




網絡版結局1

劉靜雲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櫃台那邊,顧湘正不厭其煩地幫一個小姑娘挑選蛋糕。小孩子拿不定主意,選好了又換。顧湘忙活了半天,還是一臉笑容,耐心真的十分好。

等到顧湘送走了小客人,桌子上的茶都涼了。

“抱歉。”顧湘走了過來,“樓下忙的時候,我們總被抓來充壯丁。不過雅各是我朋友,我們可以免費品嚐新品蛋糕。”

劉靜雲莞爾,“你這麽忙,是我打攪了你才是。”

顧湘給水果茶添了點熱水,這才坐下來。

劉靜雲十指扣著茶杯,說:“孫東平生病住院了,我想你還不知道吧?”

顧湘的確不知道,她驚訝道:“怎麽了?”

“嚴重胃潰瘍,動了手術。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住在醫院裏養著。”劉靜雲理了一下鬢邊的頭發,“我想徐楊姐肯定是沒告訴你的,所以過來告訴你一聲。如果是我多事了,你不要介意。”

“不,不。”顧湘連聲說,“謝謝。我應該去看看他的。”

劉靜雲幹笑了一下,說:“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顧湘舉著杯子到唇邊,停住了。

劉靜雲說:“他心裏始終有你,我又沒辦法和他的回憶爭寵,所以隻好放棄。”

顧湘放下茶杯,嗤笑道:“他和你在一起時,總想著我。等和我在一起,肯定也忘不了你。你既然都看明白了,我又怎麽不明白呢?”

劉靜雲和她對視,兩個女子都了然地笑了。

每個人都有一個高傲的靈魂。顧湘的高傲讓她毅然走進監獄裏,麵對孫東平的呼喊,誓不回頭。那劉靜雲的高傲就是勇敢地接受自己的失敗,揮刀斷情,痛也得個痛快。

她們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她們勇敢去愛,也曾被深深愛過。隻是這天下沒有不變的愛情,所以期望最終都落了空。但是高傲可以讓她們繼續仰著頭,身影筆直地走下去。走到下一站路,或許還會有個人,在那裏等著她們。

“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顧湘問。

劉靜雲說:“我爸知道我主動和孫東平提分手,大發雷霆,不準我回家了。不過我現在不像十年前那樣弱小了,可以走自己的路。南京一所學院有意收我去教書,我還打算去進修我自己喜歡的專業。”

“要離開上海了?”

“這城市太大、太繁華,適應不了。”劉靜雲揚了一下眉毛,“你呢?”

“繼續留下來吧。”顧湘說,“我是再也不想過顛簸流離的日子了。”

劉靜雲的目光往顧湘身後一處瞟了一下,“的確,安定下來,也該成家了。”

“什麽?”顧湘沒聽懂。

劉靜雲搖搖頭。

顧湘忍不住,說:“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或許有點唐突,不過,你就這樣走了,你不回後悔嗎?”

劉靜雲側頭想了想,“也許將來會。但是那又怎麽樣,人是活在當下的。就好比有時候我想,如果重新來一次,我還是會在那個巷子裏扶起孫東平。”

顧湘不免有些敬佩,“從不後悔。”

劉靜雲笑,起身告辭,“我今天下午的車去南京。”

“一路順風,要多保重。”顧湘站起來送她。

“有空可以來南京找我。”劉靜雲客客氣氣地說。

兩人輕聲交談著,走出了茶餐廳。顧湘還幫劉靜雲攔了出租車。劉靜雲和她握手道別。

顧湘大概不會去南京看劉靜雲,劉靜雲以後也不會再聯絡顧湘。她們倆雖然一笑泯恩仇,卻也再做不成朋友。大家心裏都是有點遺憾的,可是卻也知道誰都沒辦法去跨越心裏那道欄杆。

顧湘目送出租車開遠。

有人走到身後,默默站著。

顧湘回過頭去,“她一直都是這麽一個利落果斷的人,從不拖泥帶水。”

張其瑞目光望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輕聲說:“這次的事,她太委屈了。”

“我想她會沒事的。”顧湘說,“她一直都比我堅強許多。”

“對她來說,南京倒的確比上海好。”

“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顧湘狡猾地問。

張其瑞笑得十分純良,“我隻是路過而已,真的。”

顧湘有點感慨,“你很關心她。”

“我也關心你。”張其瑞說,然後轉身打算離去。

“其瑞。”顧湘張口喊住他,她的目光清清淺淺,帶著不解的疑問,“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張其瑞側頭想了想,回答:“因為我見不得你不好。”

孫東平拆線那天,顧湘才去醫院看望他。

孫東平瘦得脫了形,病號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他之前嫌生病洗頭麻煩,幹脆把頭發也剪短了。顧湘見了他,覺得他不像隻是做了個普通手術,倒像是剛蘇醒沒多久的植物人。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怎麽搞成這樣?”顧湘放下手裏的水果。她運氣好,來的時候徐楊不在,不然還不一定能進病房。

孫東平躺了半個月,覺得身上都要長蘑菇了,這個時候正抓緊機會在窗戶邊照著陽光做簡單的體操。

“胃病,老毛病了。以前喝酒喝出來的。”

“你什麽時候那麽愛喝酒了?”顧湘隨口問了一句。

孫東平停住了,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總覺得那些事,說出來有博取同情的嫌疑。再說了,他那時候再落魄,也總比顧湘坐牢要好多了。

其實他不說,顧湘也猜得出來。她了解孫東平,知道他有著感性的一麵。借酒消愁沒什麽,喝到胃病住醫院也是在常理中的。

顧湘歎氣,“身體是自己的,你也要愛護。”




結局2

孫東平苦笑,“經曆這麽一回,我算是明白了。苦了自己,也拖累了別人。我姐這段時間公司醫院兩頭跑,還得瞞著我父母,實在太辛苦了。我總覺得公司責任太重,給她分擔是理所當然。現在我才明白,她其實不喜歡在公司裏做,她隻是放心不下我,要幫著我。”

“那你現在懂事了?”

“懂事了。”孫東平重重地點頭,“她遲遲不結婚,其實都是因為我。我不能獨撐一麵,她就沒法放心去結婚生孩子。可是我還盡給她添麻煩。”

他走過來。顧湘看他蠟黃的臉色,心裏揪著很難受。

“劉靜雲走了。走前和我見了一麵。”顧湘告訴他。

“你們談了什麽?”孫東平挺好奇的,“有沒有一起把我痛罵一番?”

“有啊。”顧湘譏笑,“如果我們兩個心狠一點,你早就被分屍沉在黃浦江底了。我們會那麽痛苦,都是你害的。”

孫東平慢慢在沙發上坐下。他的麵容背著光,顧湘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不過想來也該是內疚惆悵的。

“所以,你們都要離開我。”孫東平低語。

顧湘覺得心被揪了一把,可是她又能說什麽?感情的舞台上,三個人不能成為一台戲。一個退出了,兩個退出了,這一場戲也就再也唱不下去。

但凡有更好的選擇,誰又會走到這一步呢?

孫東平問:“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麵嗎?”

顧湘說:“大概會吧,比如過節過生日,我總不會不請你的。”

“不怕尷尬?”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怎麽會連這點理智都沒有。再過個八年,你有大肚腩,我是黃臉婆,還有什麽看不開的?”

兩人都笑起來。

孫東平又問:“顧湘,如果當初沒有那件事,我們一起考了大學,一起畢業工作,我們還會不會在一起?”

顧湘想了想,“或許你到了大學裏碰到更加迷人的女生,就轉頭把我甩了也說不定。又或許,我們進入社會,價值觀發生變化,最後分道揚鑣。誰知道呢?每一個假設都有無數可能性。東平,我們兩個都過去念念不忘,難道不正是因為那段更感情恰好終止在最美好的時刻嗎?”

孫東平彎起了眼睛,“是呀,那的確太美好了,我都可以回憶一輩子。”

顧湘溫情脈脈地凝視著他,說:“我愛你,東平。我還愛著八年前的你。”

孫東平也柔聲回道:“我也愛著八年前的你。”

仿佛有一場時空穿越,兩人一場大夢,醒來發現八年光陰已過,愛情已經在斷層的那一邊了。

顧湘蹲在孫東平身前,伸手擁抱他。孫東平將她摟進懷裏,下巴擱在她頭頂,盡情地聞著她發間清幽的芳香。他們兩人擁抱得那麽緊,就仿佛從來沒有分開過。


結局3

離開了醫院,顧湘沒有急著回酒店。她決定曠掉晚上的班,去好好地看一看這個她呆了半年多的城市。


夜幕緩緩降臨,江兩邊的高樓亮起了燈,夜色上了濃妝。初春的上海還十分寒冷,江麵寒風強勁,來看夜景的遊客們縮著脖子匆匆按著快門,仿佛慢一點,這美麗的景色就會溜走一樣。


高樓上打著遊戲的廣告,變換的霓虹燈把江水都染成了彩虹的顏色。華麗的旅遊船一艘接一艘地從江上開過,駛向更加開闊,更加遙遠的水麵。


旁邊一個女孩子問男朋友:“如果我在這裏丟下一個裝有字條的瓶子,你說它會飄到哪裏?”


男孩子傻乎乎的,一本正經地說:“大概會陷在泥沙裏吧。”


顧湘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在風太大,那對小情侶並沒有聽到。


顧湘想起半年多前,她初來上海,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被張其瑞領到了這個繁華的世界裏。她知道她的人生會就此改變了,雖然不知道會邊得怎麽樣。


那時候她還總是對自己逝去的戀情念念不忘,總是想:假如我和孫東平在大街上重逢了,會如何?沉默的淚水,還是激動的擁抱?那時候她心胸還沒有現在這麽開闊,她的目光沒有這麽明亮,希望也沒有飛得這麽遠。她膽小,自卑,又有著自戀和高傲。她急於證明自己,就像一個剛脫離學校進入社會的年輕人一樣。


半年的時間,其實真的很短,短到一切故事都才發生在昨天一般。


八年其實也隻是一瞬。閉上,她就可以回到以前。外婆熬了魚湯,等她放學回家。孫東平幫她拿著書包,在公車站排隊。回家的路很長,而他和她的相處卻那麽短。


每一個吻都還在唇角燃燒,每一句情話都還在耳邊回繞。等她張開眼,風把它們都帶走了。


都市的燈火快把天空都照亮了,天空中飄著被燈光染紅的雲。顧湘一直仰頭看,一直看。久了,都產生幻覺了,覺得自己正漂浮在雲裏。


離開了江邊,顧湘隨便選擇了一個方向走了下去。她走得很慢,有時候停下來看看風景,看看路人。這個城市那麽大,她今天才來好好看一看她。鋼筋高樓裏夾著古老的建築,一代代人生活在這老房子裏,跟著這個都市的繁榮,上演著自家的悲歡離合。


夜深了,她也走累了。通宵營業的小店裏,點了一份熱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車輛依舊川流不息的街道,和從酒吧盡興而歸的華衣男女。


店裏生意清淡,店員昏昏欲睡,也沒來打攪,大概隻當她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顧湘也一點都不困,她的腳邊就是暖氣,覺得很舒服。


她的大腦裏正在把過去飛速回憶一遍,從相遇到相愛,從分離到結束。然後她打算把這一切打一個包,就像處理電腦文件一樣,丟到一個放雜物的文件夾裏。


下次再去瀏覽它,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再次戀愛?結婚?還是孩子誕生?


命運沿著軌跡不可阻擋地向前發展著,她總得拚命趕才跟得上腳步,真的沒有多餘的時候供她去對過去懷念。


顧湘就這麽坐著,有時候閉著眼睛小寐片刻,有時候翻翻免費的雜誌。熱茶可以續杯,她占盡了這家小店的便宜。


這個城市好不容易睡著,然後就要蘇醒了。天空開始亮了起來,路上的車又開始多了。


等到店裏員工開始換班,顧湘這才站起來,跺了跺坐了一夜、有點發麻的腿,告辭離去。


路邊有早早出來賣早點的阿婆,蒼蒼白發在寒風裏發抖。顧湘買了牛奶和粽子,沒有要老人找那二十塊的零錢。她吃著早餐,往酒店走過去。她認路的本領可比張其瑞不知道強到哪裏去了,所以一點都不擔心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走到酒店的時候,天已經全亮了,沿途的店鋪都還沒有開門,但是路上已經有上班的白領在趕路。


顧湘抹了抹冰冷的臉,走進酒店。還早,大堂裏都還靜悄悄的。


左手邊的小咖啡座,有個人坐在沙發裏。看到顧湘,他站了起來。


清俊的麵容,眼下有著青影。裁剪利落的西裝有點皺,襯衫領子鬆開的,性感中帶著疲憊。


“孫東平給我打了電話。”張其瑞說,“他說你總把情緒憋著,所以有點擔心你。”


顧湘朝他走了過去,腳步很輕,像是生怕驚醒一個夢。


“你等我一夜?”


“你沒帶手機。我還想,如果到早上你都還回來,我要不要報警。”

顧湘莞爾,“我隻是出去走了走。”

“我知道,孫東平都告訴我了。”張其瑞點頭,“你還好嗎?”


顧湘把手放在胸口,說:“就是還有點難過。”


張其瑞這次什麽都沒說。他張開手,將顧湘緊緊抱在懷裏。

(網絡版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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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周六晚上熬夜看完了,有些情節跟那個《許我》很雷同嘛。謝謝好帖! -Jimmy-baby- 給 Jimmy-baby 發送悄悄話 Jimmy-baby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28/2009 postreply 02:13:09

回複:上個周六晚上熬夜看完了,有些情節跟那個《許我》很雷同嘛。謝謝好帖! -歲月如煙- 給 歲月如煙 發送悄悄話 (44 bytes) () 09/28/2009 postreply 07:17:29

許我的高中生活有點蒼白,小和尚有點突兀,函數的愛有點自私 -bluepearl- 給 bluepearl 發送悄悄話 bluepearl 的博客首頁 (455 bytes) () 09/28/2009 postreply 13:29:06

不錯,想起了高中的青澀愛情,甜美中帶著苦澀。。。 -布拉格之戀- 給 布拉格之戀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30/2009 postreply 13:4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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