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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饕餮娘子之 金穀酒nancy_yj2009-08-11 21:59:24

我對桃三娘道了謝,幫她包好一籠屜包子,這時天又開始陰沉下來,我們趕緊把活計都搬進廚房裏去,午間果真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這一日客人不多,晚間孔先生來店裏吃了飯,桃三娘和他說那金穀酒快要做得,他謝過,臨走時照例又叫桃三娘幫他蒸了些菜肉包和豆包帶走,隻是他交下的碎銀在他走後仍變做石子兒,桃三娘扔到一邊,同樣沒動聲色。
  * * *
  大雨之中一個矮個兒的人撐著傘走進店裏,我轉頭一看竟是吳梆梆,他依然麵色烏青,手裏拿著一些錢遞給桃三娘說:“孔先生算好日子,今天他訂的金穀酒該做出來了,他請老板娘另外再幫他做一籠豆包、一籠肉包,還要一壺酒和兩碗水飯,幾樣下飯菜,做好了晚飯時請夥計送去。”

  桃三娘笑著接過錢數也沒數就答應了,並有意無意地問道:“你們先生真好,留你們這些學生夜讀,還請你們吃包子?”
  吳梆梆麵無表情地點頭道:“是啊,先生對我們很好。”
  說罷,他就走了。

  這才是未時過不了二刻鍾,我看著吳梆梆打傘在雨中柳青街走去的背影,卻顯得那麽灰暗帶點模糊。
  金穀酒做出來了,因是新酒,所以甫一開缸之際不免聞著有些米腥和酒氣的刺烈,但略散散風,那酒中襯入鬆花的氣息就能感觸出來了,倒又獨有一些別樣的清冽。

  桃三娘灌了一瓷瓶讓我帶回家給爹娘,又打了一壺放到炭爐邊溫著,再自去做出綠豆水飯和豆豉肉醬燒的茄子幹、一碗臘肉,何二和麵蒸下包子,等做好這些並分裝好食盒,看看天便已經是日暮西沉了。
  傍晚時分,江都罩在一片寒雨裏,遠遠看那小秦淮上的石橋,竟仿佛像隻弓背伏地的深黑怪物,桃三娘吩咐幾句店裏的事讓何大他們好生看顧,就打起傘帶著我出門了,我一行走一行提著食盒,緊挨她身邊,但手還是被凍得發木。

  過了石橋,按著這條路筆直走,很快就到學堂了,那紙窗正透出燈光,我心裏有點害怕,那孔先生不知是著了什麽魔障還是鬼魘,吳梆梆也被他弄成那副模樣,我不禁抬頭看桃三娘,她示意我不要作聲,先走到窗戶前,就讓我趴在縫隙往裏瞧瞧,我起初不知道她的用意,裏麵不過就是包括吳梆梆在內的三四個男孩子,全都一動不動坐著聽孔先生講書,孔先生來來去去車軲轆似的念著幾句子曰,我正想說沒什麽好看的啊,卻突然發現那孔先生身後暗影處的房門似乎有什麽不對,再仔細看去,暗影的門內伸出了半張披發的臉,看不清五官,隻有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屋內的幾個學生——

我緊緊盯著那個女人,她的動作十分奇特,我看了半晌才發現她似乎在躲避屋裏的燈光,因此隻是靠著地走,從孔先生身子的陰影裏挪動到靠近學生的桌子下麵之後,她就用手扶著桌腳往最近的一個學生靠近,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但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隻見她從桌子底下,那學生的兩腿之間仰起頭來,那男孩猶未知覺,但那女人已經朝他張開口,開始深呼吸氣起來,我不禁拉住身邊的桃三娘,低聲問:“她、她在幹嘛?”

  桃三娘搖搖頭,用手搭在我的肩上表示安撫,我再看那男孩,明顯地他的麵色、嘴唇都發白起來,而那奇怪的女人,吸了幾下之後,原本蒼白的模樣反倒微微粉潤了一點,不像一開始嚇人了,然後她又縮回桌底,往另一個男孩的腳下爬去,這時桃三娘便把我遠遠地拉到一邊去,問我:“看見了吧?”

  我點頭:“那人是誰?”

  桃三娘答:“應是隻啖精氣鬼,它化身女子形象,或許是勾搭到孔秀才,但孔秀才瘦骨伶仃沒什麽吃的,她就讓他幫忙想法把學生留下來讓它吃精氣,也難怪為何近來時不時那孔秀才就留學生晚讀呢。”

  “嚇?吳梆梆他們會死吧?”我急了:“三娘,要救救他們?”

  桃三娘搖搖頭:“一時半會倒也死不了,但是折壽,你想救他們麽?那你敢不敢自己一個人把這些吃的送進去?”

  “我自己……”我有點遲疑,想到那個女人的樣子,背脊一陣發寒。

  “那幾個男孩子是被迷了心竅,所以遲鈍了,你到那就掀開食盒,把酒拿出來的時候灑出一些,這熱酒氣應該能讓他們清醒一下,那鬼也會躲起來的,若你出來時看見門檻下有隻發白的壁虎,你就踩它的頭。”

  “噢……好。”我雖然害怕,但是想到吳梆梆他們的樣子,還是把心一橫,提著食盒便拐到學堂的門去,這學堂其實是孔先生臨時賃下的一個帶影壁的小院,院門虛掩著,進去正對影壁的屋子則是先生的寢室,左邊臨街的一間房就是講書的地方,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除了學堂裏有光,整個小院也是黑憧憧的,我強抑著心裏 ‘通通’亂跳,走到學堂門邊,門半開著,我敲了三下,孔先生停了,問:“是誰在外麵?”

  我小心翼翼答道:“我從歡香館來,給孔先生送晚飯。”

“噢,進來吧。”得到孔先生允許,我便推門走進去,我盡量不看那個藏在學生桌底的啖精氣鬼,朝孔先生略一行禮。

  “哎,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來,大家先放下書,吃點東西。”孔先生把手裏的書放下,指著一張空桌麵告訴我說:“把包子先拿出來,大家估計也都餓了。”

  那些學生便按照他的話,齊齊放下書本,又齊齊地轉過臉來定定地看著我,我心裏發怵,手也有點抖,掀開食盒,最上麵放的就是包子,我把兩碟包子端出來,偷偷覷了一眼孔先生,看他沒什麽異樣的神色,才又打開第二層,裏麵放著那壺溫酒,酒壺有個小塞子,我把酒拿出來,手更加發抖,但顧不得那麽多了,我一手拔掉壺塞,一下子用力太猛,酒壺竟脫了手‘鐺’一聲倒在桌麵上,酒水濺得四下到處都是,溫熱的酒氣頓時充斥了屋子,我隻感到腳底下‘咻’地快速掠過一小股涼風,想是那鬼已經如桃三娘所言,躲匿到門檻下去了,我趕緊連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把酒壺扶起來。

  孔先生皺著眉頭:“你這丫頭!剛出來做事麽?”然後就招呼學生們都來拿包子,我一邊陪著不是,一邊將所有飯菜都端出來,便急忙往外退出去,腳越過門檻時,我低頭看去,起初並沒有發現,但再仔細看時,才發現木板下露出一小截尖尖的白尾巴,我便一腳踩上去,奇怪的是腳下並沒有動靜,我抬起腳,便見那壁虎已經不知哪去了,隻剩那小截尾巴在地上動,我心裏害怕,趕緊腳底抹油飛奔出小院。

  桃三娘站在路口等著我,看見我出來立刻迎上來,笑著從我手裏接過食盒:“辛苦了,冷麽?”

  我搓著手點點頭,看見三娘我就不害怕了,再回過頭去看那院子,卻忽然聽見裏麵傳來罵聲:“好你個吳梆梆!我好心好意留你們晚讀,不過是想你們這幫頑劣之徒好好修改下性子!你胡謗我名聲麽?我是存著私心騙你們家錢?告訴你等,錢我有得是……”

  桃三娘笑著拉我走:“我們回去吧,話說來,那孔先生倒的確沒心想要騙錢,那鬼物隨便拿些碎石頭變做錢給他,他就當真了,哪有這麽容易人財兩得的好事……”
  * * *

  桃三娘說,那隻啖精氣鬼雖然被我踩掉了尾巴,但可惜沒死,因此我這幾天除了在家或到歡香館,其它地方都最好別去,幸得我娘也即將臨盆,就不接外麵的活計了,每日隻在家縫些預備給我那即將出世的小弟弟或小妹妹穿的衣服鞋被,我爹接到桃三娘送的酒,還說要放到孩子滿月時候才喝。

  那天晚上之後的第二天,我便聽說吳梆梆又被孔先生打了手板,據說又是吳梆梆跟先生頂嘴來著,可先生打了他幾下,他就臉憋得煞白,走沒幾步就昏倒了,鬧得學堂裏頓時亂成一團,孔先生隻得趕緊把他送到附近有名的譚大夫那去,譚大夫為人向來耿直,看見吳梆梆以及其他幾個學生的模樣,替他們都一一診視過後,便對找來的幾對父母一頓數落,說為何孩子身子個個虧虛得這般厲害?莫非為了讀書就要逼迫成癆病才罷休麽?尤其吳梆梆,他昏倒之後就開始一陣熱一陣冷,吳梆梆的父母也被嚇得不輕,隻求譚大夫多開幾服好藥救命。

  這天晚間,我在歡香館裏靠櫃台的桌子坐著,正拿菜葉子喂我的烏龜,就看見孔先生神情不無懊喪地走進來,店裏的客人不多,隻有兩桌過路的在急匆匆吃飯,他一進來,李二就過去迎著引到一張桌子坐下,他一擺袖子喊:“桃三娘呢?我的酒呢?”

  桃三娘端著一碟菜走出來:“原來是孔先生來啦!請稍等!”她把手上的菜送到客人桌上,就轉來笑道:“我也不曉得我那酒做出來合不合你胃口,昨晚送去那壺,先生喝了如何?”

  “昨晚?”孔先生乜斜了眼睛看桃三娘,他似乎聽提到昨晚就很不高興起來:“不怎樣!與我在金穀園時喝的就差遠了!若說起來,那金穀園裏的是才真是瓊漿玉液呢,金穀酒、金穀酒!這名字也不是渾亂叫的,不過,”他又頓了頓,許是想起自己還得在這吃飯吧,便把聲量收小一些:“你做的酒呢,也不錯了,凡酒之中尚算佳品!給我打一壺來喝著,另外上些飯菜。”

  “是。”桃三娘答應著去了,不一時就捧著酒和飯菜出來,我看那孔先生嘴上不說酒好,卻也不少喝,一壺酒很快就下了肚,他才開始吃飯,吃完了飯又叫一壺,一杯接一杯,直喝得醺醺醉意的模樣,才起身,喊完結帳後,他從衣服裏麵拿出錢袋,打開拿出一顆,卻分明是石子兒,他以為是自己醉眼看錯了,又定了定神再看手裏,分明就是石子兒,他再把錢袋裏其它東西都掏出來,也全是土渣子和一些石子兒,他才驚了,一時站在那裏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桃三娘故作疑惑地問道:“孔先生,你怎了?”

  他一手拍拍後腦,勉強打個哈哈道:“出來急了,銀子忘了拿,我這就回去,酒飯錢明日給你送來。”

  “行!先生盡管回去休息吧,都是街坊,不必在意這個。”桃三娘說著便送他出門去,孔先生急急走了。

  過了一會,我看天很晚了,便跟桃三娘告辭,抱著烏龜回家去了。

  剛走到我家門口的時候,我懷裏的烏龜忽然手腳一齊伸出來劇烈掙紮,我沒抓穩因此讓它掉到了地上,我正想說它淘氣俯身下去撿,卻見它比平時快許多地往前爬了幾步,低頭一口咬住個東西,我驚道:“你又在吃什麽?”趕忙把烏龜抓起來,借著我家屋裏透出來的一點光,我看見烏龜嘴邊還露出一截沒有尾巴的白壁虎身子,正在拚命掙紮,烏龜直著嗓子一頓大嚼,我驚出一身冷汗,莫不是那隻啖精氣鬼麽?……它變做壁虎跑到我家門口來了?

  烏龜仰了仰脖,便將整隻壁虎吞進去了,它翻翻綠豆眼兒看看我,就把頭縮緊殼裏不理我,打算睡覺去了。

  * * *

  孔先生辭了學堂的差事走了,許多人說他念叨著一個女人的名字,似乎那女人不辭而別了,所以他很難過的樣子;但也有人說是因為他對學生不好,常找名目去學生家裏要錢要米,後來把吳梆梆那麽一個活潑的小子都打壞了,他自然沒有麵目繼續留下來,不過他走的時候,幾對孩子的父母還是湊錢請他在歡香館吃了一頓飯,他在席間又發了一通‘金玉在懷,可惜無人不識’的論調,端著酒壺痛飲,說這金穀酒非金穀酒,金穀酒乃是一人間大夢雲雲。

  之後桃三娘還和我說笑過:“你可知道那種人的欲望是怎樣?那些酸腐日日看書,大多因為前人有句‘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你看那些戲文裏通通都是些窮白讀書人遇到情深意重的富貴女子,對他們百般恩愛癡纏,其實那都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欲望罷了,個個自負才高八鬥,其實不過隻有八鬥想入非非!”

  我想起那孔先生一邊說酒不好一邊又接連痛飲的模樣,竟從心底有種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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