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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樓頂上有癡情女子欲為愛殉情的消息,像風過林梢一樣迅速在大廈內部傳開了。安娜剛好從外頭回來,恰逢此等‘盛事’,她拾了一張紙鳶上樓向甄可意報告第一手消息。

“甄可意,你小叔公太有魅力了,居然有女人要為他自殺。”

“什麽?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安娜把紙鳶遞給她看:“不知哪個女人被他傷了心,這會人在二十樓的天台要跳呢。”

甄可意把紙鳶接過來瞄了一眼,馬上一扔起身衝出去。設計室裏一群人都跟著她跑,上天台看現實版的殉情高潮戲去。

天台上已經圍了不少人了,烏壓烏壓的一大片,站成一個半環狀,隻有甄駿一人站在環外。他試圖想走近天台那一端的紅衣少女,卻被她厲聲喝住:“你別過來,否則我跳下去。”

甄駿又氣又急:“杜莎佳,你這是幹什麽?”

杜莎佳無比哀怨地看著他,雙眸含淚,楚楚可憐:“甄駿,我愛你。我很愛很愛你。我把一切都給了你,你卻不要我了。所以,我......我不想活了。”

圍觀的人群中頓時一片嗡嗡細語聲,依稀聽得到‘癡心女子負心漢’之類的評論。眾目睽睽,都是指責的眼光如箭弩般射過來,甄駿的臉頓時像燒著一樣的血紅,雙手微微顫抖。他想分辯想解釋:不是那樣的,不是你們想象中那樣的。可是怎麽說得清楚?

甄可意也隻有歎氣的份,真沒料到杜莎佳竟會跑來‘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一招以死相逼,真正可謂是置之死地而生。絕大多數男人逃不過女人的這等絕命一擊。

上會杜莎佳再次落敗而歸,甄可意還以為從此真正天下太平。萬萬沒想到這個小太妹真是明的暗的軟的硬的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老式女子這一套絕活都被她搬出來了。她跑到這裏來上演跳樓秀,當然是給甄駿施加壓力,哪裏是真正來尋思的。虧了她演技那麽好,若是加盟電影界,奧斯卡金像獎還不手到擒來。

甄可意有心想大喝一聲:不想活了你就給我跳下去!我看你敢不敢跳。

當然隻是想想而已,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還不被人戳斷脊梁骨。排開眾人走上前,她也隻能軟語相勸:“杜莎佳,當初明明是你自己主動要獻身的,現在不要說得好像甄駿在欺騙無知少女一樣好不好?”

甄駿的自尊心那麽強,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栽這麽大的贓,她要不替他洗刷一下,他隻怕會憋屈死。卻又不能一五一十說得太清楚,一則到底要顧及一下人家少女的臉麵名聲,二則對甄駿來說也是不能太過張揚的糗事。

“是,不是甄駿欺騙我,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咎由自取,可是甄駿,我真的太愛你了。我把什麽都獻給你,我以為你會和我結婚,沒想到......我沒臉再活下去了。”

杜莎佳嚶嚶地哭起來,人群中一片同情的歎息聲。任何時候,女子的眼淚總是會爭取到人們的同情心,弱者每每是被偏袒的。

甄可意不冷不熱地刺一句:“你有那麽愛他嗎?真愛他就不會那樣處心積慮算計他。”

話不必說的太多,點到即止。

“我當然愛他,我所做的......都是因為太愛他才不顧一切。甄駿,如果我不愛你,我怎麽會連自己的生命都要放棄?”

甄駿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牙關咬得緊緊的,最後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話來:“你為什麽要這樣逼我?”

杜莎佳淚眼朦朧楚楚可憐地看著他:“甄駿,我不是逼你,隻是失去你我寧可死。我要從這裏跳下去,我要死在你的麵前,我要讓你永遠記住我,記住我那樣愛你愛得勝過我的生命。”

她說完果斷地站起來,把手中剩餘的紙鳶一把全部撒下樓。

“永別了,甄駿,來世再見吧。”

話音一落,她伸展雙臂以輕盈優美的姿勢朝著天台外的虛空處踏去。那隻懸在樓沿外的纖足讓天台上的人都齊齊驚叫起來。

甄駿的聲音卻壓倒了所有人的和聲,那一聲輕如鶴唳:

“站住——好,我和你結婚。”

甄可意一聲歎息,就知道甄駿過不了這一關。但凡有點心肝的男人,哪個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女子為自己去死而無動於衷?

杜莎佳頓步回首,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甄駿,你說什麽?”

“我、和、你、結、婚。”

甄駿一字一頓極慢極清晰地說,他的麵孔冰雪般冷,死水般靜。那表情不像是在宣布結婚,倒像是在喪禮上年悼詞。

杜莎佳一張梨花帶淚的臉馬上破涕為笑,朝著甄駿伸出手:“駿——我愛你。”

甄駿默默走向她,步伐沉重遲緩如死囚走向刑場。握住她的手把她從天台外側拉進來,她撲到他的懷裏緊緊擁住他,滿臉喜悅幸福的笑。又轉頭看向天台上的諸人一臉甜蜜地道:“我們要結婚了,恭喜我們吧。”

“恭喜恭喜。”

一連串的恭喜聲此起彼伏,眼看一樁悲劇能以這樣好的結尾收尾,看熱鬧的人都不吝給予一聲祝福。

甄駿領著杜莎佳下樓送她回家,天台上的人也漸漸散盡了。甄可意慢吞吞地走在最後,隻覺腳步沉重得拎不動,滿心都在為甄駿惋惜不平:到底還是落到那個杜莎佳手心裏去了。不幸的人啊!

前頭有個人也走得很慢,邊走邊搖頭道:“我不相信那個女人真的會跳。”

甄可意如遇知音地追上去:“她當然不會跳,她根本就是來嚇唬人的。”

定睛一看,那人卻是孟熾然,他也上來看熱鬧了,剛才人多沒發現他。本來甄可意晌午才和他在電梯裏鬥過嘴不搭理他了,但此刻隻有他一個明白人,由不得她不想跟他發泄一下心中不滿。

“你不知道這個女人多厲害,又是假裝懷孕又是假裝跳樓的,用盡一切手段逼甄駿跟她結婚,甄駿遇上她真是遇上命中魔星。”

孟熾然顯然很同情甄駿:“甄駿怎麽會遇上這麽厲害的女人,偏他又是個再老實不過的男人,一嚇就被嚇住了,滿口答應跟她結婚。要是我就讓她跳,別說她是來假跳的,她就是真跳死了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她自己不想火了關我屁事。”

這話雖太過刻薄無情,但滿懷鬱悶的甄可意聽起來卻很有痛快感。“孟熾然,要是甄駿像你這樣沒有心肝就好了。可惜不。他眾人骨頭雖然硬心腸卻軟,真有個女孩子為他死了他會一生自認為罪人。”

“這年頭還有這樣有責任感的男人,那他就隻能一輩子對著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了。真慘,既犧牲了自己也未必幸福得了別人。”

“杜莎佳不幸福那是她自作自受,可是甄駿——何其不幸。”甄可意歎息連連。

“你對甄駿非常關心啊,歎氣都歎了八百聲了。”

“他是我帶到北京來的,我不關心他誰關心他。這裏他隻有我一個親人,我現在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落入魔掌了。”

孟熾然慢悠悠地道:“其實要擺脫這門婚事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你有辦法,什麽辦法快說呀!”甄可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呀。”孟熾然一把從甄可意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邁著四平八穩的步伐悠哉遊哉地往前走。

甄可意低聲下氣地跟在他後麵:“孟總,孟二公子,以前我對您多有得罪之處,請您一定海涵。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高抬貴手拉我們家甄駿一把吧。來世做牛做馬我都報答您。”

孟熾然停下來似笑非笑:“你也有有求於我的時候呀!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孟公子您有什麽辦法就快點說吧,求你了,千求萬求。”甄可意隻差沒給他磕頭了。

“告訴你可以,請我吃飯,北京飯店譚家廳。”

北京飯店譚家廳,京城最高級的飲食場所之一,菜價貴同天價。孟熾然頭一回請甄可意吃飯她就點著名去那裏,狠狠宰了他一刀。今天孟熾然又提出要甄可意請他譚家廳吃飯,擺明了他是要宰回來呀!

甄可意也隻有挨宰的份,不過她思慮周詳:“好,譚家廳就譚家廳,不過你先把你的辦法說出來,看看是不是確實可行,不然你吃晚飯翻臉不認賬我豈不虧了。”

“我要是說出來你不請我吃飯了,那我豈不虧了。”

甄可意胸膛拍得嘭嘭響:“我是誰呀,我堂堂甄爺會賴你一頓飯。”

孟熾然看了她半天:“也罷,姑且信你一回好了。聽著......”

孟熾然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讓甄駿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離開北京回老家去,讓杜莎佳找不到人。目標沒有了,明槍暗箭還能朝哪裏放?

“這麽簡單的法子你都想不到,白白讓我賺一頓飯吃。”孟熾然的眼光中滿是得意。

這法子甄可意倒不是想不到,而是甄駿沒犯法回老家去,他又堅持一定要留在北京留在小公寓等程非非。所以她一時根本沒往那方麵去想。

“你這法子不是不可行,但是甄駿不會離開北京的。根本沒有用。”

“我的辦法可行就行了,他肯不肯用我不管,你這頓飯不準賴我的。”孟熾然以為甄可意想賴賬。

“好了,大不了我準備五千塊讓你宰,行了吧。不過要等我發工資再說。”

甄可意暗歎自己倒黴,沒有弄到一個切實可行的好辦法還要倒貼一筆請吃飯的錢。




第三十八章







“我已經跟爹地打過電話了,他才不管我呢。他說我年滿十八歲可以自己做主了,一切隨我的便,隻要我覺得幸福就結婚好了。不過他很慷慨地送了我一套公寓當新房,還往我銀行戶頭裏打了一大筆錢給我置嫁妝。”

杜先生在子嗣問題上重男輕女,杜太太早已明白,但輕到這個地步,連終身大事都如此敷衍對待可把她氣得不輕:“好,他們杜家的女兒他都不管,我還管這麽多幹嗎?你想結婚就結吧。將來婚姻不幸別回來找我哭哭啼啼就行。”

結婚的事情父母一致開綠燈,杜莎佳馬上催著母親給她布置新房籌辦婚禮。她要純西式的婚禮,她喜歡在教堂裏舉行婚禮的那種聖潔浪漫感。她在一個知名時裝設計師那裏訂製了一套很貴重很漂亮的婚紗,也拖著甄駿去做禮服。

甄駿異常沉默地跟著她去挑家俱、做禮服、選教堂,還在一所教堂裏旁觀了一場西式婚禮。西式婚禮在甄駿眼中是那麽的像葬禮,新郎新娘都穿白衣,捧白花,互贈雪白的鑽戒。完全沒有一絲喜慶的色彩。但甄駿無所謂,這場不甘不願卻又不得不接受的婚禮,對他而言也就等同於一場葬禮。

但是婚禮上神父對新人的問話卻讓甄駿深深震動。

“你是否願意這個男子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貧窮還是富有,都永遠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的盡頭?”

那穿著雪白婚紗頭戴花環的美麗新娘,柔情萬種地看了身邊的男子一眼,無比幸福地回答:“我願意。”

同樣的問題,神父又問了一身白色筆挺禮服的新郎一遍,他亦用柔情萬千的眼光看了身邊的女子一眼,也無比幸福地回答:“我願意。”

顯而易見,這是一對真正因傾心相愛而走進教堂的愛侶。他們彼此對視的眼睛洋溢著全身心的愛情。

甄駿的身子抑不住地輕顫起來,他突然起身走出教堂。杜莎佳追出來:“駿,你去哪?”

甄駿淩亂又飛快地腳步突然頓住,他扭過頭來,臉色蒼白,聲音沙啞:“我不願意。杜莎佳,你知道我不願意你成為我的妻子。即使我勉強和你結婚,我也永遠不會愛你。”

杜莎佳臉色一僵,很快若無其事:“沒關係,我愛你就夠了。”

“你到底愛我什麽?”甄駿幾乎是絕望般地嘶喊。

“我愛你的一切,你在我眼裏無處不好。”

杜莎佳走過來偎住他,他的肩靠上去厚實溫暖。盛夏烈日下,藍色阿迪達斯的薄衫中透出隱隱汗氣,如醚香一般的氣息。她忽有薰然之醉的感覺。

甄駿卻抽身離去,把她撇在路旁。她一咬牙,卻有綻開微笑的追上去。沒關係,以後有得是時間慢慢馴服他。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嘛!

***

甄可意在家裏接待客人。

孟翩然帶著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孩子上門來,對她說:“阿博是我的擋箭牌,沒有他跟著我哥哥不讓我出來。”

那個男孩子朝著甄可意點頭自我介紹:“你好,我是莊文博。”

甄可意心知這肯定是孟燁然給妹妹找的伴。這個男孩子看上去很不錯,那身板一看就是體育健將。一問果然不出所料,簡直是十項全能選手,什麽運動都能來兩下子,還是跆拳道高手,給孟翩然當保護神再合適不過。而且他看著孟翩然的眼睛也是深情款款,一付標準的陷入情網模樣。

可惜孟翩然對他並不在意,隻一個勁地問甄駿怎麽還沒有回來?又抱怨哥哥老是限製她出門,害得她好久都不能來見甄駿一次。

甄可意正想著要告訴她甄駿就快結婚了時,大門開了,冷若冰霜的甄駿出現在門口。

“甄駿哥。”

孟翩然像個小女孩一樣跑過去抱住他的手搖個不停:“你總算回來了,人家等你好久了。”

甄駿還沒來得及回應她,身後的杜莎佳已經上前一步把孟翩然一把推出老遠。

“走開,我不允許你碰他。”完全是不容染指的獨占性語氣。

孟翩然一個踉蹌幾乎沒站穩摔倒,幸好莊文博扶住她。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她又驚又愕,定睛一看認出杜莎佳,她新仇舊恨一起發作:“又是你,你怎麽又在這?你憑什麽不讓我碰甄駿哥?”

杜莎佳傲然宣布:“憑我是他的未婚妻,憑我們很快就要步入教堂結為夫婦。”

孟翩然頓時懵了,她儍怔怔地把杜莎佳看了半天後,孩子般地叫起來:“你胡說,你騙人,你這個女人太凶了,甄駿哥才不會和你結婚。甄駿哥,她在撒謊是不是?”

甄駿雙眉緊鎖,想說什麽又停住了,一扭頭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他已經夠煩了,沒心情再跟孟翩然解釋什麽。

“你看甄駿哥根本不回應你的話。”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就快和他結婚了。你既然是駿的朋友,我到時候可以送張帖子給你,邀請你參加我們的婚禮。”

看她說得那麽有把握,孟翩然半信半疑地把眼睛轉向甄可意,眼光是無聲地詢問,她歎口氣點點頭。

哇——孟翩然頓時就大哭起來,傷心得像個孩子被人拿去了手裏的糖果。甄可意怎麽勸都勸不住她,杜莎佳還一直在旁邊冷嘲熱諷,讓她哭得更傷心。最後甄可意隻有拜托莊文博趕緊把她送回家。

孟翩然他們一離開,杜莎佳馬上不請自入進了甄駿的房間。他正坐在床沿看著膝上的飛虹劍發怔。

甄可意在房門口張望了一下,看著他的樣子搖頭不已。這些天甄駿又和初來時一樣,三天說不上兩句話,總是一個人獨坐著怔怔地凝視著飛虹劍。甄可意比任何人都明白他這是在想家,想回家。

那天孟熾然在天台上支的那招“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其實是個最簡單可行的辦法。但是,要如何說服甄駿同意離開北京呢?甄可意覺得自己應該要動動腦子了。

杜莎佳走到他麵前蹲下,雙手伏在他的膝,好奇地盯著那把劍看:“這把劍看起來很古老呢,駿,是不是你的家傳之物?”

甄駿不理她,她看出這劍對他很重要,也許意義非凡,突然道:“甄駿,你娶我應該要下聘禮的,就用這把劍作聘吧。是你家傳之物,可比那些金呀銀的東西要有意義得多。”

她邊說邊欲拿起那把劍,甄駿卻十指一扣,將劍緊緊握住,抬眸冷冷看定她:“不行。”

“為什麽不行?”

“因為這把劍是我們甄家祖傳之物,世代相傳,小叔公一早說過將來是要傳給我的。所以不能給你,對不住啊未來小叔婆。如果你因為沒有聘禮而不願下嫁的話,那我們很樂意你取消婚事。”

甄可意走進來從甄駿手裏拿過那把劍,他十指一鬆任她拿走。杜莎佳抬頭看向她的眼睛閃過一絲忌恨,轉頭對著甄駿又恢複笑意盈盈:“駿,我們結婚應該是要通知一下你父母來參加婚禮吧。”

甄駿的瞳孔一緊,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去。

又是甄可意替他圓場:“沒必要,甄駿的父母在非常非常偏僻的鄉野地方,根本沒有辦法聯係到他們。”

“沒有電話嗎?”

“小姐,連信都送不到的地方還談什麽電話。”

“什麽地方那麽偏僻呀?”

“中國那麽大的地方,說了你也不知道。”

“駿,那要不我們先在北京結婚,渡完蜜月後再專程去你家裏補辦一次婚禮好了。”

“可以呀,隻要你能在深山密林裏走上七七四十九天,再翻過兩座雪山,越過一條冰河,穿過一望無際的大沙漠就到甄駿家了。”甄可意故意說得危言聳聽。

杜莎佳再一次喊起來:“他家到底在什麽地方?甄駿你打哪裏出來的?”

“他呀,自東土大唐而來,前往西天取經。”

“甄可意,我問正經問題你老打什麽岔呀?”

“開個玩笑嘛,怎麽那麽沒幽默感。不過我實話告訴你,回甄駿家的路確實不好走,那地方至今沒公路不通車,你非得跋山涉水幾百裏走回去不可。”

“那……那就算了吧。”

甄駿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坐著仿佛一尊石雕。杜莎佳四處看一看:“駿,我幫你收拾房間。”

她要扮賢良小婦人,甄可意聳聳肩走出小房間,拿著飛虹劍在客廳坐下仔細看。

這把劍是甄駿的寶貝。他剛來時須臾不肯離身,後來實在沒辦法帶出去,便珍而重之懸掛在牆上,不許甄可意碰一根手指頭。她還是頭一回把這把劍拿在手裏細細端詳。劍柄用青色絲繩纏縛,劍鞘是黑沉沉的烏漆木所製,沒有飾以寶石明珠,隻是雕滿古樸的菱形花紋。整把劍的外形看上去似乎平平無奇。但是劍身一拔出來,寒光耀目,燦如星華。

甄可意想起好劍一向有削鐵如泥吹毛短發的評價,一時好奇心起,當著拔下一根頭發放在薄而利的劍刃上,輕輕一吹,果然發絲一分為二。她嘖嘖有聲:“當真好劍,今天真是開眼了。”

再一想這把劍可是宋朝古物,一定價值不菲,說不定能抵兩套商品房呢。可憐不是自己的東西,否則一定賣了換成錢置宅置地去。香溪花園的高級住宅區就很不錯,綠化好,房子又漂亮。就是太貴,一套三室兩廳差不多要兩百萬了……

她正對著這把劍浮想聯翩,屋子裏杜莎佳氣急敗壞地跑出來,手裏揚著一張紙問到她臉上來了:“甄可意,這是你畫的?”

甄可意定睛一看,是她給甄駿畫的那副半裸人體寫生圖。甄駿那天看過他作模特的這張畫後就不肯還她了,一定要自己收著。她就大方地送給他。她的畫慣常會在左下角處簽上簽名。

“是呀,怎麽了?”甄可意莫名其妙。

“你……你怎麽可以讓他給你當模特畫人體畫?”

“為什麽不可以?我又沒讓他當裸體模特。這不過是那天他在家裏脫了衣服要洗,我看他身材那麽好就叫他別動讓我畫一張。你激動什麽?”

“我當然激動,甄駿是我的,他的身體你不準看。”

甄可意聽得雙目圓睜一臉驚愕,把氣咻咻的杜莎佳看了半天後她斬釘截鐵地下定論:“杜莎佳你真是一個獨占狂。”

杜莎佳還想說什麽,甄駿從房間走出來一把奪走她手裏的畫紙,眼睛異常冷漠:“你幹嗎亂翻我的東西。”

杜莎佳想發脾氣又忍回去了,盡量放柔聲音道:“駿,如果你願意當模特給她畫我當然也不會反對你,隻要你高興就好。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不要為一些小事情吵架。”

甄可意估計杜莎佳在進教堂前會百忍成鋼,進了教堂塵埃落定後,真不知她會怎麽樣大變臉。甄駿遇上她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第三十九章







杜莎佳離開後,甄可意決定好好和甄駿談一談。

“甄駿,你不能跟這個女人結婚,我覺得她不正常。她逼你和他結婚是以控製你獨占你為最終目標,我個人認為這是一種病態。”

甄駿無比苦惱:“她怎麽會這樣?”

“誰知道,也許是會受家庭環境的影響造成的。聽她說過她父母的婚姻名存實亡,各自都另有新歡。她缺乏來自家庭的關愛,於是自己在外麵尋找。一旦找到一個她自認為是深愛的人,就不顧一切地要搶到手。潛意識中她害怕失去。”

“可是不和她結婚,她尋短見怎麽辦?”甄駿最頭痛的就是這個問題。

“甄駿,你相信我。全世界的女人都自殺杜莎佳也不會自殺,他隻不過是用這種手段來威脅你罷了。”

甄駿默然半晌:“可是,她就算真的是在威脅我,天天這樣跑來鬧去也不是辦法。”

“所以,我建議你離開北京,出去避一段時間。”

“離開北京,可是我要在這裏等程非非……”

“甄駿,”甄可意打斷他的話,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對視著他的眼睛,“程非非上次離開地球,再回來是五百年之後。你等不到她送你回大宋朝了。”

甄駿整個身子都僵住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是,回不去了。”

甄可意想來又想去,覺得唯有釜底抽薪,把一切底牌都亮給甄駿,讓他不再抱一哪怕一絲虛幻的希望。他才會答應離開北京。

甄駿受的震動不輕,一直以來,他總以為自己可以重返大宋朝,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如今甄可意卻把他的希望粉碎的一幹二淨。

“甄駿,既來之則安之。回不了大宋朝你隻有努力去適應眼下你身處的這個時代,我會盡最大力量幫助你的。事實上你也適應得挺不錯,如果不是杜莎佳給你製造了這麽多麻煩……”甄可意歎口氣,“所以我才建議你先暫時離開北京,避開她對你的將來會更有好處。你總不能一輩子被她攥在手心裏。”

“離開北京……去哪裏?”甄駿一臉迷茫。

“你先回我老家住一段時間吧。”甄可意都想好了,“我家在四川的一個山地小城,自家蓋的獨門獨戶小宅院,近山臨水,風景非常優美。我爸我媽都是很和氣的人,又好客。我就說你是我一個寫作的朋友,想找個安靜的小城住幾個月寫作,他們不會不歡迎的。我上大學時有兩個學姐暑期去四川采風畫山水風景,就到我家住過半個多月,我爸媽招呼的無微不至。”

“四川在哪?”

“哦,四川的古名叫巴蜀。你知道在哪了吧?”

“巴蜀,號稱天府之國的巴蜀如今已易名為四川了?蜀都重地最多事端,皇上平後蜀以來巴蜀地區總是屢叛不靖。”

提及自古兵家必爭之地的蜀都,將門出身的甄駿馬上聯想到的是初建的大宋朝仍未將它完全收複。除去幽*十六州未複外,蜀都局勢的動蕩不已也是北宋初期一大待解決的問題。

“巴山蜀水不是那麽好治理的。要不古諺怎麽會說:‘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

甄可意說著發現話題扯遠了,趕緊拉回來:“怎麽樣,就到四川我家裏去住住吧?”

甄駿沉默,他眼下完全亂了分寸。大宋回不去,北京也呆不了,在這個陌生的時空中還要流離去陌生的異鄉。正在迷惘遲疑中,甄可意拍拍他的肩:“別猶豫了,既然你回不去隻能在二十一世紀裏留下來,那以後的日子還長的著呢。你甘心跟著杜莎佳過完後半輩子嗎?一生的幸福可不是能夠等閑視之的小事。就聽我的跑吧,跑得越快越好。”

“我怎麽去你家?我也不認識路。”甄駿動搖了。

“當然隻有我送你去了。你決定了走,我馬上去公司請假,再去訂飛機票。我也兩年都沒休過假了,幹脆請上十天半個月回家探親。甄駿,我盡地主之誼帶著你滿四川玩去。四川的風景勝地數不勝數,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劍門天下險、九寨天下奇。奇險幽秀看四川。怎麽樣,比你留在北京結這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婚要強吧?”

當然要強,強的太多太多了,甄駿聽得心動意動。不能回大宋朝雖然是一大打擊,但是在二十一世紀的北京生活了幾個月他也逐漸適應了這個時代。如今要離開北京和甄可意一起去四川,去那個曆代兵家必爭之地的蜀都,他心生無限向往感。

當下他在沒有半點猶豫了,重重一點頭:“好,我們走。”

甄駿多日來一張冰雪般的臉總算是消融解凍了,能夠不結這個婚對他而言簡直如同從死刑改判為無罪釋放。死裏逃生般的感覺。



次日上午,杜莎佳來找甄駿陪她去試婚紗時,他臉色平和地跟著她去了。

杜莎佳訂製的這套婚紗是名設計師純手工製作,柔軟的白緞麵料,細細吊帶,寬寬裙擺,裙裾上斜斜綴滿蕾絲花邊。非常精致漂亮。她試穿在身上,像個純真美麗的小仙子。

她對自己很滿意,再跑到甄駿麵前輕盈地一旋,寬大裙裾旋成一朵雪蓮花。“駿,漂亮嗎?”

甄駿想了想,如實回答:“漂亮。”

杜莎佳還以為他會一如往日的沉默,想不到他居然會回應她,又驚又喜之餘,又試著問一句:“是衣服漂亮還是人漂亮。”

“都漂亮。”

既然要走了,最後的相聚真甄駿盡可能讓自己態度溫和些。到底那晚……也曾有過露水緣。

杜莎佳高興地撲上前想抱住他,甄駿卻疾退兩步避開了,臉色又變冷漠如冰。他隻要一想起那晚杜莎佳在他身上留下那麽多的斑斑吻痕,就很厭惡她的碰觸。

杜莎佳覺得甄駿今天態度有所改善了,暗中告誡自己不要太心急,慢慢地迎合與磨合,等著他的性子完全轉過來。她有這個耐心。

杜莎佳回試衣間換衣服時,真菌給甄可意打了個電話。簡短地交談兩句,掛了電話後他長長鬆了一口氣。她已經訂好明天的車票,明天他們就可以離開了。

明天,明天是嶄新的一天。



甄可意一上班就跟主管請假。她請假請得很順利,人人都知道她小叔公要結婚,在北京她是唯一的南方親屬,自然要替他張羅忙碌了。主管大方地批了他半個月假期。

甄駿因為眾所周知的要結婚,主管早早地就給他放了婚假。本來杜莎佳是想讓他辭職的,說結婚後可以安排他去她父親的公司上班。他不肯。靠女人的裙帶關係為他所不恥,寧可做保安。

訂飛機票的時候甄可意突然想起來甄駿是假身份證,萬一安檢那裏查出來隻怕麻煩就大了。隻得改買火車票。乘火車要三十幾個小時,甄可意本想買兩張臥鋪。誰知道當天的火車班次連座票都買不到,全是站票。站著回去多辛苦,於是買了明天下午的兩張座票。

從火車站出來,甄可意到附近火車站台等公車時,有幾輛摩托車在她身邊停住。領頭的那個黑衣男孩把頭盔一掀,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甄可意是嗎?杜莎佳要我教訓你呢。”

甄可意吃了一驚,但看看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略定了定心:“不是吧,她隻叫我走夜路小心一點,怎麽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動手嗎?”

黑衣男孩嘴邊的笑意擴大了:“我還想嚇嚇你,想不到你還挺經嚇的。”說完他一偏頭,身後跟著的那幾輛車先行離去。

甄可意鬆了一口氣,依稀記得杜家的保姆叫他周少爺,便道:“小周是吧?你好,謝謝你沒幫杜莎佳助紂為虐。”

周遊看定她問:“聽說,甄駿答應和莎佳結婚了?”

甄可意歎氣:“你不知道那個杜莎佳多厲害呀!口口聲聲說她把一切都給了甄駿,甄駿如果不和她結婚她就沒臉活了。甄駿有什麽辦法。”

“如果她是這個理由,那麽甄駿完全可以不和她結婚。”

“為什麽?”

周遊緩緩道:“因為那天晚上,甄駿根本沒有跟她發生什麽事。”

甄可意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第四十章







甄駿陪著杜莎佳試完婚紗,又陪著她去挑床上用品,再陪著她去選窗簾款式……一整天都在各類專賣店奔波來去。回家時已經晚上九點鍾了。

一進門就看到甄可意在客廳等著他:“甄駿,你過來坐下。”

甄駿看她一臉慎重的樣子,坐下來疑惑地問:“怎麽了?”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在杜莎佳家裏不是被她灌醉的,而是被她用藥迷暈的?”

甄駿沒想到她會舊事重提說這個,縱然時隔多日也仍覺尷尬:“現在……怎麽還說這個?”

那天他回來就閉口不提個中詳情,因為他是在恥於提及。

“甄駿,如果是用藥物的話,有些藥物你吃下去根本什麽都做不了的。”

甄可意含蓄的用辭甄駿卻很敏感地聽出了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我和她——”

“你第二天醒來,記不記得頭天晚上具體發生過的事情、哪怕一點點?”

甄駿確實沒有絲毫印象,他的所有記憶都截止到那杯黑咖啡為止。杜莎佳在他身上是怎麽留下那麽多唇齒之痕,他一點都不知道,半分感覺都沒有。

甄可意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沒印象了,氣得直罵:“杜莎佳真是個超級大騙子,明明什麽都沒有發生卻被她搞得什麽都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一樣。”

“可是……床單上卻有落紅啊!”甄駿還猶不敢信。

“落紅,天知道那是她撒了什麽在床單上。用來逼你就範的道具罷了。甄駿,從頭到尾你都沒有碰過她。”

甄可意把路遇周遊的事情一五一十講給甄駿聽,他聽得呆住了。知道了自己其實根本沒有和杜莎佳發生不該發生的關係,甄駿突生有種說不出來的輕鬆感。輕鬆的幾乎想要雀躍起來。

“既然我根本沒有汙她清白,那我去跟她說我絕不和她結婚。”

“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那天晚上隻有你們兩個人,她一口咬定有你說得清楚嗎?我們還是隻有那招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這種女人惹不起躲得起。”

頓一頓又道:“我把真相告訴你,是讓你明白你根本不欠她的,讓你走得心安理得。別說她不會為你死,就算她真的為你死了,你也完全沒有任何責任,明白嗎?”

“我知道了。”甄駿點點頭。

“好了,洗完澡趕緊睡覺吧。明天我們要出發了,今晚早點休息。”



沙漠,一望無際的沙漠。萬裏金沙,驕陽如火。甄可意一個人跋涉在其間,熱,難以想象的熱。沙漠中幾十度高溫的空氣都成了無形的熱浪與火焰,包圍吞噬她。一種要窒息的感覺……

甄可意從惡夢中醒過來,渾身汗如雨下,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今晚怎麽這麽熱?看了一眼牆角的電風扇,風扇葉停止了轉動。原來停電了。抓起枕畔的手機看了一下,淩晨四點。

熱得口幹舌燥,甄可意準備到客廳裏去倒杯水喝。一開房門她就劇烈咳嗽起來,空氣中滿是煙塵的味道,嗆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出什麽事了?隻見有濃煙不停地從客廳那扇門縫下湧進來。外頭是不是失火了?

甄可意下意識地朝著房門走過去,在她身後甄駿的房門也吱的一聲打開了,他和她一樣被嗆得咳嗽起來。邊咳邊道:“怎麽這麽多煙?”

“可能是外麵失火了。”

一問一答間,甄可意已經走到那扇門前,伸手想開門看外麵的情形,卻被滾燙的門把手糖的忙不迭縮回來。

“好燙。外麵的火一定很大。”

她縮回的手又抓起一旁沙發上的圍布,想用圍布包著門把手把門打開。看外頭到底是什麽狀況?

甄駿卻衝過來一把將她從門前推開,然後他自己用手指試了一個房門的溫度。一試之後斬釘截鐵地說:“這門不能開,一開就會出事。”

“為什麽不能開?我們應該開了門逃出去,等火燒進來把我們活活燒死嗎?”

“你如果開了這扇門,不等火來燒,就死定了。”

甄駿幾個月的保安工作做下來可不是白做的,他所接受的消防知識訓練,讓他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要采取怎樣的應對方案。

當有濃煙冒進屋裏讓人察覺外麵起火時,開門之前一定要先試門板的溫度。門如果不熱,可以開門披上濕被子用濕毛巾捂住口鼻迅速穿過火場逃生。門如果很熱,那絕對不能開門。因為烈焰在門外已經造成了極高的溫度,室內外巨大的溫度差所造成的強烈空氣對流,在開門的那一瞬如同一場小型的爆炸,能把人炸到牆上去。熱浪和毒煙亦能迅速奪走人的生命。

甄駿簡明扼要地把開門的後果對甄可意一講,她後怕地手心裏直冒汗。但眼前的情況更讓她冒冷汗。房門下的濃煙不但一直不停地冒進來,而且已經看得見紅色的火影了。

“我去打119報警,希望他們能夠來得快一點,否則……”

甄可意用手機接通報警電話後,報上自己的住址請他們立即前來救火。然後再跑回客廳去,發現甄駿正用浴巾堵住了門縫不讓濃煙再冒進來,另外他還拎了一桶水潑在門板上。他這套方案很有效,屋子裏的煙漸漸少了。甄可意覺得呼吸暢快多了。

外頭的火勢應該是非常猛,潑在門板上的水很快就由濕轉幹。他們倆守著門板一直不停地潑。甄可意感覺到地板在很快地升溫,熾熱如鐵板。

“我們這樣能夠堅持多久?”甄可意看著那扇木門提心吊膽地問。

“盡量保持門的濕度,做得好的話一扇木門能把火堵在門外1小時以上。這段時間足夠我們等到消防隊來救援了。就算不夠,我們也有充足的時間布置第二道防線。廚房的門還能守這麽久的時間,衛生間的門又能守這麽長的時間,所以你不必太害怕。”

甄駿冷靜而又條理分明的話,讓甄可意慌亂的心也安定多了。這個火魔肆虐的夜晚幸好有他在,否則她隻怕……

突然聽到隔壁鄰居家傳來一聲沉悶的轟然巨響,嚇得她渾身一哆嗦,甄駿也身子一震,臉色蒼白地站起來:“一定是他們開了門。”

缺乏火災常識的人們,在被煙嗆醒之後往往是下意識地打開門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完全不懂的開門會造成怎樣可怕的後果。

而隔壁的一聲巨響過後,有嬰孩的哭聲隱約傳來。這哭聲甄可意經常在半夜裏聽到,每每都是被輕柔的母語聲哄得平靜下去,此時此刻,卻遲遲不聞那個母親哄孩子的輕柔聲音了。

“該死,消防車怎麽還不來呀!”甄可意聽著鄰室的嬰兒哭聲,白著臉跺著腳地抱怨。

甄駿果斷地把水桶中剩餘的半桶水朝著房門一潑,然後對甄可意簡單交代一句:“你在這裏守著門。”

“你去哪?”

甄駿根本顧不上回答,轉身奔進他的小房間,從牆上取下飛虹劍,再一把抓起一床薄薄被單。衝進衛生間把蓮蓬頭開到最大,將自己和被單全部淋得濕透後,他再衝進甄可意的房間。從這個房間裏聽來,嬰兒的哭聲比在客廳裏聽更清晰,顯然那孩子就在一牆之隔的鄰室。

甄駿把濕被單對折一下,披肩般披在身後,在胸前打一個結係住。再一把推開窗,一劍把窗口釘著的鋁合金保險欄劈斷好幾根。然後他把劍束在腰間,從劈出的縫隙中鑽出去,蝙蝠俠似的在十層樓的高樓外牆上小心翼翼攀爬著。

甄可意見他劈保險欄就知道他想幹什麽,這——實在太危險了!這麽高的地方徒手爬過去,隨時有摔下去的可能。進了室內也並不保險,那家已經在烈焰橫行中。有心想攔卻也知道攔不住。隻有提心吊膽地趴在窗台看著他:“甄駿,你小心一點。”

從他的窗戶到鄰室的窗戶不足兩米的距離,甄駿很快就到了。他再次用飛虹劍劈開那家窗戶上的鋁合金保險欄,然後敏捷如猿地從窗戶裏鑽進去了。

甄駿鑽進窗戶時,甄可意聽到消防救火車監理的喇叭聲由遠而近飛快馳來。專業小房人員的趕到,讓她一顆緊張的心總算可以稍感寬慰。忍不住雙掌合十地祈禱:菩薩保佑。

話音還未落,鄰室再次傳來一聲轟然巨響,而且這次毫不沉悶,就如同一枚炸彈響在耳畔一樣。甄可意驚恐地看見隔壁那扇窗戶,有烈焰和濃煙一起如火山爆發般噴出來,仿佛洞開的地獄之門……

“甄駿——”



第四十一章







聞訊趕來的消防隊徹底熄滅了這場大火後,天光已經薄薄微曙。

火災原因是電線短路引起的,趕上天幹物燥的夏天,馬上星星之火成了燎原之勢。受災的是十樓的四戶人家。其中一戶沒有人在家,另外一戶是兩個老人不幸遇難,開門的同時被熱浪的衝擊波拋到了牆上。再就是甄可意隔壁那戶,丈夫上夜班未歸,年輕的太太也是開門時當場身亡。這場火災吞噬了好幾條鮮活的生命,唯一幸運的、絲毫未損地逃出生天的人,隻有甄可意和一個十個月大的小男嬰。

那個小男嬰的生命是被甄駿救下來的。孩子和母親一起睡在大房間,年輕的母親察覺得到外麵的動靜不對走出臥室去查看時,順手掩上了臥室門。而她打開門被火魔奪去生命後,熊熊烈焰迅速蔓延一室,又朝著臥室虛掩的房門發動進攻。

甄駿從窗口爬進房間,落地那刻便從滾燙的地板得知危險地迫在眉睫。當下將濕透的床單將嬰兒完全裹住。正想將孩子縛上背,盡快離開房間時,臥室的房門在烈焰的攻擊中轟然倒下,洞開的房門和窗戶形成了火苗天然的煙囪,火焰從整個房間呼嘯而過。甄駿隻來得及抱緊懷裏的嬰兒臥倒在地。

消防員噴射而出的水槍瀑布般射進窗口,熄滅了火焰後,兩個消防人員乘著雲梯來救人。一直趴在窗口喊救命的甄可意自然是他們的首要對象。但是甄可意滿麵淚水地拒絕他們要先從窗口把她接離火災現場的行為,一個勁地指著隔壁的窗戶,抽抽噎噎地讓他們先去那裏救人。

兩個消防員鑽進那扇窗後,被濕被單裹著渾身安然無恙隻是嗆暈過去的嬰兒先抱出來了。然後另一個消防員把甄駿背了出來。甄可意一見甄駿的樣子就幾乎暈過去,他已經渾身漆黑,燒得像焦炭一樣。但他還有微弱的呼吸,救護車迅速把他拉往醫院搶救。

一聲從手術室裏出來時,甄可意眼巴巴地看著他,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表情。她害怕,害怕到極點……

“病人重度燒傷。雖然目前傷勢基本控製住了,但是隨時可能感染惡化,還沒有完全脫離生命危險。”

見慣不慣的醫生,用職業化的冷靜口吻把甄駿的情況告訴甄可意,聽得她渾身輕顫。而隨後從手術室中推出來的甄駿,更加讓她顫抖不已。他渾身上下都被白繃帶一層層裹住,連眼部都被裹得嚴嚴實實,簡直如同一具木乃伊。

“甄駿——”甄可意想伸手扶一下他受傷的身體,卻發現根本沒有可以她能碰觸的地方。

“他現在必須送到無菌的隔離病房去,否則燒傷創麵一感染就糟糕了。你快去籌錢吧,治療這種大麵積重度燒傷醫療費是很昂貴的。”

入院醫院方麵就催著交錢,甄駿這種傷勢至少要先交兩萬。甄可意手頭上根本沒那麽多現金。雖然要去四川她也隻帶了兩千塊錢在身上預備著。當下隻有先把存折押在收費窗口,賭咒發誓等銀行一開門就馬上帶個護士小姐去取錢。這才算通融過去了。

“我去籌錢,我馬上去籌錢。醫生請你盡量治好他。”

醫生回答他的是一句慣用的套話:“我會盡力的。”

甄可意在銀行取錢時,看著戶口上並不寬裕的那個數目懊惱不已,當初真不該把孟熾然的錢捐出去,現在自己急需用錢了,又沒有人捐給她。一次性把全部存款都取出來,她統統交到醫院去。卻也明白這不過是杯水車薪,想治好甄駿的傷勢遠遠不夠。

甄可意想了想,決定去找杜莎佳。



杜莎佳從醫院回來,整個人撲到床上一動不動地發呆。

寬大柔軟的床,甄駿曾經在上麵躺過。他那樣年輕那樣青春的身體,漂亮完美一如古希臘雕塑。那個夜晚,她情不自禁地在他光潔堅實的肌膚上印下了多少吻痕……

可是,現在那具讓她如此癡迷過的肉身,卻已經不複存在了。一想到剛才在醫院看到的被白繃帶層層包裹如木乃伊般的身體,她忍不住還要打一個寒戰。太可怕了,那已經根本不像是一個人,而隻是一個略具人性的包紮物。從頭不得白繃帶隙中,依稀可見焦黑的麵部皮膚。而身體部分的白繃帶隙中,還有透明的黃水緩緩滲出來。

杜莎佳忍不住又打了兩個寒戰。

杜太太敲敲房門走進女兒的臥室:“莎佳,媽咪已經讓人準備些結婚請柬了。你有什麽朋友要請,給我一個名單。”

杜莎佳甩甩頭趕走腦海中那令他寒戰不已的畫麵,悶聲道:“不用寫了,媽咪,沒有婚禮了。”

“什麽?”杜太太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你說什麽?”

“我說沒有婚禮了。”

“你這孩子——一下子跑回來嚷著要盡快結婚的是你,一下子又說沒有婚禮了的也是你。結婚是人生大事,你怎麽能這麽心血來潮?”

“媽咪,甄駿被燒傷了,在醫院搶救呢。怎麽結婚?”

杜太太聞言一驚:“他怎麽會被燒傷了,很嚴重嗎?”

“他們家那幢樓失火,他整個人幾乎被燒成了焦炭。躺在病床上全身包滿繃帶,跟木乃伊一模一樣。”

“這麽嚴重,那就算治好了也是生不如死,而且模樣會變得很可怕。莎佳,你還想和他結婚嗎?”

“當然不想了,他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我怎麽還能嫁給他。正如媽咪你說的,就算救好了模樣也會變得很可怕,一定會跟活鬼一樣,想一想都打寒戰。”杜莎佳邊說邊又打了一個寒戰。

“那這門婚事取消,媽咪本來就不像你那麽早結婚嫁人。以後你跟甄駿就沒有任何關係了,你不要再去見他。”

“可是,媽咪,他那個侄孫女希望我替甄駿湊一點醫藥費。我也打算給他一點,到底我也喜歡過他一場。”

“給一點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個緊要關頭千萬不要讓他們賴上你。這麽嚴重的傷勢,醫療費絕不會是個小數目,到時候他們口口聲聲說你是他的未婚妻,一直來纏著你出錢替他治病就很麻煩了。他那種燒傷植皮都不知道要動多少次手術,咱們家有錢也不能往無底洞裏頭扔啊!”

“媽咪,那你說怎麽辦?”

“你叫他那個什麽侄孫女來,我跟她說清楚。”

杜太太跟甄可意開誠布公地表明態度。

杜莎佳和甄駿的婚事要取消了,她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一個重度燒傷的人。因為以目前的醫療水準,這樣的傷者根本沒有辦法完全痊愈。對於甄駿缺乏醫療費這一點她可以施以援手,給甄可意一筆現金讓他暫解燃眉之急。但是甄可意要拿這筆錢必須先代甄駿簽一張分手聲明書,聲明他和杜莎佳的婚事取消,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幹。日後甄駿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再來糾纏杜莎佳,或是索要金錢財物。

簡單的說吧,杜太太是預備要用這筆錢來了斷甄駿和杜莎佳之間的關係。

甄可意對杜家這種忙著劃清界限的態度早已有所預料,她本來也就沒指望杜莎佳會對燒的判若兩人的甄駿依然情深不悔。隻是她家境既然富裕,想來讓她拿點錢出來救命應該還是不會拒絕吧。所以杜太太的話一說完,她二話沒說就簽了分手聲明書,拿了錢轉身走人。她要趕到醫院交錢,否則醫療費一跟不上來,醫院方麵隨時會停藥甚至將他遷出無菌病房,甄駿這樣嚴重的燒傷錢出來就是一個死字。

但杜家拿出來的這筆錢不算太多,三萬塊,用在醫院也頂不了多久。用完了該怎麽辦?



甄駿醒來時,感到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那是一種非常劇烈的刺痛,好像有千萬把鋒利的刀子同時在淩遲切割著他的身體;又像是有千百塊通紅的烙鐵同時在炙烙著他周身每一寸的皮膚。痛的他渾身不由自主地發顫,翕動著嘴唇他想喊,卻喊不出來。想動,卻一動都動不了。使盡全部氣力,隻是微微睜開一線眼睛,什麽也看不清,眼前隻有來回走動的白色人影。

卻有對話聲很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甄小姐,你又籌到了醫藥費了。你還真是有辦法。”一個女聲在說話。

“我有什麽辦法,已經竭盡全力了。這筆錢用完去我可真不知道要上哪裏再弄錢去,既不會偷又不會搶。”是甄可意的聲音,無比煩惱。

“甄小姐,其實……”那個女聲猶豫了一下,“其實我覺得你還是理智一點吧,像他這樣嚴重的傷勢時很難救治了。就算脫離了生命危險,他皮膚的損壞也太嚴重,哪怕最佳的植皮手術也不能挽救他。活下來形同廢人又有什麽意義呢?”

甄可意沉默良久,她何嚐不知道百般挽救都是徒勞,但是……她沒辦法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甄駿死去嗎?她做不到。縱然她很心痛那些打水漂的錢,但他更心痛甄駿。他被燒成這個樣子,身體的劇痛如果沒有藥物的幫助他能活活痛死,它怎麽忍心讓他那樣痛苦。無論如何她要盡力到最後一刻。

她沒有回應護士小姐善良理智的提醒,歎口氣在甄駿身旁坐下。卻發現他微微睜開一線眼在看著她。

“護士小姐,他醒了。”

護士小姐馬上俯身來看:“他醒了,那他會感到渾身劇痛。我得替他打一針減輕他的痛苦。”

那一針打過後,甄駿果然覺得身體的痛楚減輕了一些。纏在他臉上的繃布在眼睛和口鼻處留有空隙。他艱難地轉動眼睛看向自己的身體,觸目初見時一片慘白。情知自己傷得不輕。勉強積攢起一點力氣想開口說話,嘴唇抖了半天才微弱地吐出三個字:“讓我死……”

甄可意要俯到他耳旁才能聽清他的話,聽的眼眶一紅:“甄駿……”

想要安慰他,卻又不知說什麽才好,她心裏酸的直發澀發苦。

甄駿還在堅持說話,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別再……為我花錢了……”

真可以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甄駿,我要花盡我最後一分錢來救你,不然我怎麽對得起你。如果不是我把你帶到北京來……”

除此之外,甄可意還在深深後悔為什麽沒有買兩張站票當天就離開北京,結果……

甄駿想搖頭,但他的脖子僵硬如石。隻有努力地說話:“都是命……我不怪你……讓我死……我不想……拖累你了……”

這樣勉強撐著重傷的身體說話,實在太耗氣力,甄駿很快又失去了知覺。甄可意看著他吧嗒吧嗒地掉眼淚。自從懂事起她就很少很少哭了,可是這幾天,眼淚像年久失修的水龍頭一樣,動不動就嘩嘩流出來。

所有跟帖: 

居然成功了~ -saturdayfree- 給 saturdayfree 發送悄悄話 saturdayfree 的博客首頁 (132447 bytes) () 08/06/2009 postreply 11:24:08

多謝多謝,很好很強大 -我家一哥- 給 我家一哥 發送悄悄話 (36 bytes) () 08/07/2009 postreply 10:53:33

這個挺好看的啊,差點錯過了。穿回現代蠻有新意的。 -鴿蛋圓子- 給 鴿蛋圓子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10/2009 postreply 17: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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