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芳華 作者:也顧偕

本帖於 2009-08-14 20:35:09 時間, 由普通用戶 意隨風行 編輯

夢落芳華 作者:也顧偕


  第一卷:朝露曇花,咫尺天涯

  第一章 一個餿饅頭

  一間廟。
  一間破廟。
  一間沒有香火沒人供奉的破廟。
  廟裏光線昏昏沉沉的,四周殘破不堪,廟中間一墩大佛滿身灰塵,雖然破碎卻依然尊嚴。這個破廟是擋不住風雨的,卻仍有流離失所的人將它當作唯一的藏身場所。
  廟裏沒有燃篝火,有些清冷。
  幾個穿著破爛,乞丐模樣的人,摟抱著枯草蜷縮在一旁,身強力壯的已經把幹燥潮陽位置比較好的地方給占了。
  我,
  用袖子擦了擦臉,啐了一口。
  一邊朝四周望了一下,一邊解著褲腰帶,蹲在廟前的林裏,作勢上茅廁卻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在土裏刨著……
  這個時辰這麽做,必須冒很大的風險,動作也要快精準且迅速。
  長且舊的袍子穿在身上一點也不合身,我知道現在這一身打扮很滑稽……這套灰青布袍子還是在一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
  廟裏的老乞丐說,我是被我娘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送來的,那是一個眼角有淚痣的女人,芳華絕代,美得不似凡人。每當這個時候那又老又臭叫花子,就會睜著混濁的眼望著我,一臉失望的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又會說,你連你娘親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呸,
  這個老乞丐,臨死了,都還這麽色。
  可話雖這麽說,他卻是這破廟裏唯一護著我的人,在最餓的時候也不忘份一口羹給我這小叫花子。
  “兵荒馬亂的年代,終究是要妻離子散,餓殍浮屍。”這是老人死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我覺得最有學問的一句話,因為我一個字都沒能聽懂。
  可作為一個小乞丐,不需要內涵與修養,字認得再多也找不來吃的。
  我好死歹活在這塊破土地上呆了五年,沒被餓死,也算是個奇跡了。
  一場大病把我燒糊塗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上下瞅一瞅,瞧自己這身形約莫也就七八歲,看上去還是個孩子,但我想自己應該不止那麽大,因為我懂得很多事情,或許隻是發育不良。
  老乞丐直到死前還一直堅信,我不是孤兒,他說那時候廟還沒這麽破,而我似乎穿得很好,一身行頭像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他告訴我,我還有娘,她說以後會回來接我。
  但,我對他說的一切卻全然沒了印象……
  這老乞丐曾經是個說書的,誰知道他整日與我叨嘮的這一切是不是在胡謅。
  這是個逼不得已,也會出現人吃人的世道。
  而我,要做的,就是怎麽好好活下去……
  如今,現實擺在我的眼前,破廟裏唯一待我好的人死了,我的前途一片堪憂,但好在,老乞兒在死前還給我留了些吃的。
  冗長的袖子拖在地上沾染了灰塵,我的手早已髒兮兮了,指甲裏滿是灰土,隻要將潮濕的土刨開,便能見一個油紙包,裏麵還剩有半個饅頭。
  這年頭,吃食很少了。
  觀音土都有人吃……
  偷、藏、搶是必不可少的求生技能。
  可隻有這樣,才能在這一遭亂世裏存活。
  我賊頭賊腦的,一兩秒的時間,打開油紙包,裏包著老麵饅頭,偷偷咬一口,含在嘴裏,不舍得嚼,低頭手指發抖的把吃食拿紙裹好,有依依不舍地聞了一聞那味兒,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回了土裏,立馬伏低身子趴在地上,展著袖子,撫來幾把土,又把它給埋了,末了順手就抓著一把觀音土,塞進嘴裏……嚼了嚼,忍不住皺著眉頭,味道有些不大好,能飽肚子就行。
  “你個臭小子,偷偷摸摸的在吃什麽,也不孝敬爺兒們。”
  我一驚,立馬在地上撫了幾把,一陣狗刨式,極力想把挖亂的痕跡給遮掩住了。
  “看這樣子,定是那老乞丐什麽留了他什麽好吃的。”突然一股力道襲來,誰的腳便猛然踹在了我的背上,身上火辣辣的疼,身子往前趴,憋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喉嚨一哽,一嘴合著饅頭的泥還來不及入肚,便噴湧而出……
  白白的觀音土,夾著白且糯的老麵饅。
  真可惜。
  “靠!他有饅頭。”
  幾隻髒兮兮的的手便一陣亂摸,竟掏出了地裏的紙包。
  “有些餿了。”
  “還能吃,給我留一點。”
  “他奶奶的……死賤種,居然學會了偷著自個兒吃,看我不踹死你個賊小子。”
  拳頭雨點般落在我身上。
  五髒六腑都在疼……灼燒一般,這感覺竟比幾日沒東西吃時的胃絞痛還要來得劇烈。
  橫豎都是死……
  “幾個老要飯的欺負我一個,娘的,我跟你拚了!”我趴在一個人身上,抱著腿,在那臭醺醺的褲管上狠狠咬……
  “疼死了,狗娘養的。”
  塵土揚起,一時間眯了眼,那拳頭像一陣狂風暴玉般襲來,我那殘破不堪的小身子板一點點往前挪,手指發顫地向前伸,拾起跌落在地上的饅頭,在一陣搶奪中,一把塞入嘴裏,大口的嚼著……潮濕的土混著腥味,又是個餿饅頭,真是憋屈。
  眼裏滿是濕氣。
  這叫啥……
  死也不能做個餓死鬼!
  我覺得這幾個壯漢乞丐被我這英雄之舉給氣得不輕,一個個竟杵在那兒,隻知道拽著我衣袍的後領子一個勁兒的晃。
  晃也不吐鳥,
  饅頭雖餿,倒也是個饅頭啊,稀罕物。
  正當我閉眼,準備接受再一輪的蹂躪時,突然周圍靜悄悄的了,氣氛詭異得令人心生不安。
  我躬了躬身子,匍匐著向前,探手擼著那餿饅頭準備又咬一口時,一雙白得不該出現在這破廟的上等靴子便呈現在了我眼皮底下。
  那雙靴子,很精準的踩在了我唯一的口糧上麵,這叫一個白……比我那饅頭還要雪白。
  我傻了眼。
  一席白月牙袍子慢慢垂在了地上,身上衣裳的質料也不知道是什麽,總之很上等。
  那人不知道扔了一個什麽東西出去,那些揍我的乞丐們一哄而散,群而搶之。
  我還是死死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護著那隻餿饅頭。
  “這玩藝兒還能吃?”琅琅如玉的聲音,卻有著綿綿之力,溫雅的語調,仿若清泉涼水注入我的全身,連帶著身子似乎也不那麽疼了。
  “不吃就會餓死。”
  “願意隨我一同回家麽,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飽。”
  一隻玉手修長而美,像是怕弄疼我似的輕輕將我撐起,我詫異的抬頭看向那個人,事隔多年我都無法完整闡述初見他時,那驚心動魄的美。
  那一年,是我在破廟裏呆的第五季早春。
  我,初遇芳華。

  第二章 相遇歸宅

  芳華獸皆為雄獸,性安,獨居,身形與凡人無異,尤善植奇花異草珍藥,濯然而名,花同華,故名芳華獸。——《異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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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意隨我一同回家麽,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飽。”男人與生俱來的傾醉輕語,明顯帶著誘拐的口吻。
  他的手很溫暖,
  從來就隻有人罵我臭乞兒,卻沒有一個人這麽牽過我。
  於是小小不懂事的我,淪陷在一己口腹與他的美色中,為了區區一個溫飽,點了點頭,任由著他牽著,乖順又扮著小靦腆,內心猶如一江水,澎湃。
  大街上比較清冷,偶爾有兩三個衣衫襤褸的人氣息微弱,半闔著眼,倚在石階上,有一個小乞兒披著一麻布褂子,伸著手擋在他麵前。
  呦……幹嘛乜,
  不會想攔路打劫吧。
  我仰著腦袋,掀著眼皮望了一眼美人。
  他像是沒了興趣,不聞不問的。
  這孩子雖然臉蛋髒兮兮,那股機靈勁兒沒法說了,一雙黝黑的眼睛直往我們相牽的手上瞅,甚至還一路小跑著跟上來,試著用手來拉,卻被美人他揮著袖子推開了。
  我以為他脾氣很好,
  結果,似乎不是……
  “記住,我不喜歡與人接觸。”
  枝上柳綿狂飛,徐徐的風吹鼓著他的袖袍,陽光下他的那張臉美得讓人看不大真切,似乎有中淡淡的皎潔的光在周身籠罩著,竟用這種柔態說這麽病態的話,何況他的手以一種執著的意味拎著我的。
  一臉的清淡表情。
  我沉默了。
  他亦不多言,就這麽不聲不吭帶我穿過俗香撲鼻的花巷,直往那偏僻人煙荒蕪的林地深處帶去。
  我懼了,抽著手想跑,卻被美人拉得更緊了。
  聽說,有些人就喜歡拐小叫花子做孌童,還往那偏僻地方帶。
  也聽聞,窮人沒東西吃,可有些富貴人平常的東西吃膩煩了,就喜歡把五六歲的小孩洗幹淨,清蒸了吃,當然……這也得往偏僻地方去。
  這一路跟著,抖得慌,身子虛得很。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跟不上他的步子幾欲摔跤時,他旋身輕輕將我摟著,抱起來,我這叫一個受寵若驚。
  呆了。
  “別亂動。”
  美人的身上有股異香讓人安心,聞這香乏了,那溫軟的語調繼續在我耳邊響起,“家,快到了。”
  後麵還說了什麽,
  似乎很重要。
  我卻什麽也聽不清了,倦意竟像潮水一般突然襲來,靠在他暖暖的懷裏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
  在最寒冷饑餓交迫的日子,老乞丐抱著我說,命苦的孩子,你本該大福大貴的,忍著咬牙挺過來……你的娘會來接你。
  這個夢做了多久,我並不知情,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一張木雕的床上,房梁似乎在晃……不,是床在晃,溫軟的被褥,就像是某人的懷抱,一股子異香襲來,渾身都有這種說不出的暢快,很熟悉的感覺。
  琢磨琢磨……
  熱乎乎的氣息拂上了脖頸,一時緩一時疾,卻有綿綿不斷,癢得沒法說了。我一翻身,正巧跌入一個人的懷裏,那臉便映入我眼前,著實嚇了我一大跳。
  美人如玉兮隔雲端,近看兮……
  一雙丹鳳眼便似瑜玉,澄亮清澈,眼尾略彎,左眼下方一粒精致的朱砂綴在白皙的肌膚上,仿若皚皚白雪中的冷梅,紅得讓人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小心肝一陣亂跳。
  沒來由的……就直怔怔的發呆了。
  俺活了這小半輩子,從沒見過這麽美的人,看一次,入迷一次。
  “醒了麽?”他的聲音如清泉般溫柔清脆,有些低沉但煞是好聽。
  “嗯。”我恍惚出神,從沒有這麽近距離看過他,如今再一瞧,真有些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
  老乞丐說,我的娘眼下有一顆淚痣。
  終有一天,會回來接我。
  望著他一張臉,我又呆傻樂了。
  “屋後麵有清泉,換洗的衣服在床頭,淨身後就來前庭吃飯。”他直起身子,撐著手從床上下來,走到門前頓了一頓,“你身上那股什麽味兒,不洗幹淨別進家門。”
  我呆呆的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那身白衣飄逸脫俗,身形纖秀卻竟有些仙風道骨。
  垂下頭,小心肝兒顫呢。
  乖乖……莫不是遇到了神仙。
  說來也怪,
  為什麽在這麽多人中他偏偏選了我。
  難道他生了一副菩薩心腸,看不得一群大人欺負一個小孩?
  可他卻分明對街上餓得奄奄一息的乞丐不聞不問,也沒見施舍半個子兒。
  難道……
  他真想養孌童或是吃小孩?
  可是,在路上攔著他的那個小乞丐,更機靈,五官也比我更好看,還是自己送上門的,沒道理……選我,不選他啊。
  我一臉狐疑。
  換洗之後打量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席瘦弱發育不良的身子裹在略偏大的衣袍裏,一張臉無論怎麽洗還是有些髒,頭發像草一樣枯且黃。
  怎麽看都像個毛頭小子。
  也難怪,他會給我一個男式的袍子,不過無論怎麽樣……都有新衣裳了,知足了……
  到了前庭,美人已經坐著等我了,一碗白花花的米飯,一碟青蔥白豆腐,一大碗紅燒肉擺在我麵前。
  “吃罷。”他抬手指指桌上的菜。
  肉……
  肉肉肉肉肉。
  我也顧不得其他,夾著箸橫掃了過來,右手抖簌簌地做著扒的姿勢,狼吞虎咽卻也含糊著說,“你……不吃麽。”
  他隻是笑望著我,並不動箸。
  “我不習慣吃這些。”說完便起身接了一盆清水,將手泡在裏麵,徐徐離去。
  奇怪的人。
  哪有人吃不慣飯的,難道這些都是……特意做來給我吃的?
  我笑眯了眼。
  看來住在這兒也不壞。

  第三章 義父芳華

  仙人都是這麽不食人間煙火的麽?
  我抱著這個疑問,活了整整三天,直想拿拳頭砸胸,太憋悶了。
  這幾日,美人都是看著我吃,然後就束手出去,過了大半會兒才一臉心滿意足的回了宅子,然後一整個下午就躺在竹席上假寐。
  他也不給我安排活兒做,
  也很少與我說話。
  像是徹頭徹尾忘了還有我這麽一個人存在,哪怕我為了提高知名度,經常在他麵前晃來晃去,他也不正眼瞧我一下。
  雖然他這麽在精神上虐待我,卻每日按時做好了三餐,伺候得我舒舒服服的。
  就好像,我不是被他領來使喚的,而是原本就是讓我享福……
  真是,詭異的一個人……
  晌午。
  他照例又做了一些湯菜,擺在桌上,筷子也不動一下,直接無視我,撩起袍子出門了。
  我緊張的扒了幾口飯,用袖子一擦嘴,躬著身子,摒住呼吸,小賊似的尾隨其後。
  他這宅子建得很偏僻。
  周圍都沒有鄰裏,宅後頭一片草藥。
  綠樹陰濃夏日長,一池水泛碧波,也讓人感到無限的涼意。
  一席白色的身影隱沒在古樹林裏。
  咦……
  奇怪了,這個人怎麽一聲不響地溜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
  頂著炎炎烈日,我一路小跑。
  趴在一株古樹後頭,悄然探頭望去。
  乖乖……
  我看到那美人騰空一躍,碧池上倒映著身影,白袍翩躚,足尖在池麵上輕輕一點,漣漪都沒泛一個,隻見他玉手一探,我還沒瞧個清楚,他便身形一晃又緩緩落到了地上,那身姿美得仿若仙子,隻是手上多了一株蓮花。
  啊……看不出來,這麽有情調。
  大熱天的,飄著輕功到池麵上采蓮,夠小資啊。
  正當我欲抒發內心的澎湃。
  美人如畫,
  長發紛飛,繽紛落英。
  他動作極美的將一片片水靈的蓮瓣扯了下來……請記住,他是用扯的……然後拈起來,放入嘴角含著,嚼了起來。
  他這表情……
  似乎是正在嚐試人間美味。
  我忙死死趴著古樹,睜大了眼睛,看著這神仙似的人飛上,一瞬間的工夫,采擷了許多不知名的花,手一擰,斜躺在樹杈上,全數塞入了嘴裏。
  看完他這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後,我完全呆若木雞了。
  他吃相很雅致,微抿著的唇型,弧度有些張揚卻很是性感。
  倘若他吃的是五穀雜糧,
  我會覺得,此時的他會更迷人。
  哪有好好的飯菜不吃,偏吃這人不吃的……
  等等,
  俗話說,很多世外高人都不按常理出牌,他武功這麽高……一定和他吃的有關係,莫非這些花能提升內力?
  對,一定錯不了。
  於是,
  我一臉的貪饞模樣,跑到他樹下,蹲著,仰頭,隻差沒搖個尾巴了。
  他低頭望著我,也不動聲色,那眼神卻分明在說,你怎麽跑來了。
  我裝傻充愣。
  他偏頭,嚼了嚼。
  我直勾勾的盯著,激動又崇拜的望著。
  “……要吃麽?”終於,他開了口。
  我眼前一亮,忙不迭地點頭。
  他真的好大方,我這手還沒伸出來……他就給了我一大把,我低頭聞著。
  香……
  可是聞不出什麽特別的。
  這年頭沒東西吃,樹皮我都啃過……可是花卻不吃的,因為分不清毒和不毒的,重要的是口感不好。
  這個……
  或許,不一樣。
  我學著他的樣子,一把塞進嘴裏,狠狠地嚼了一下。
  一時間苦不堪言。
  難吃極了,又苦又澀,唯有一股花香在唇舌間蔓延。
  這根本就是很尋常的花麽,他這不整人麽……啐……舌根都是麻的……
  他眼彎彎的。
  TNND欺負人。
  “好吃麽?”
  “他媽的,壓根就不是人吃的。”
  “沒錯。”他一手徐徐的撐在頭,半躺在樹上,那姿勢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望著我,水杏鳳眼,一粒淚痣,別有種說不出的風韻,“這不是人吃的。”
  那他吃……
  豈不是,自己罵自己了?
  他似乎是在闡述一種事實。
  總之,說不上來,一本正經兒的,臉上也沒有什麽情緒,傾身望我一會兒,倏地一下跳下了樹,濺落了一地的殘花紅杏。
  他的表情冷冷的。
  啊……
  大爺,您不是就生氣了吧。
  我的長期飯票哇,白花花的米飯就豈能看它這樣遛走鳥……
  想到得罪了他,以後或許又要回去過著那生不如死,饑餓難耐的日子。
  於是惡從膽邊生。
  撩起袍子,急疾追上前去,一把就從後麵摟住了他。
  很溫軟,
  又很香……
  這感覺,就像是每夜溫習了很多變,回味了許久的滋味,於是我喊出了讓我們二人日後回憶起來,都抖個不停的一聲,“娘……”
  他身子一抖,像是被我嚇著了,想拉開我。
  我愣住了,知道闖禍了。
  哎,真丟人啊。
  於是,索性小胳膊用力,把他樓得更緊了。
  他像是被我弄得有些手足無措,無奈又掙不脫,隨即隻好輕輕拍著我,等我抽噎著平息了才拉遠我,單膝跪在地上捧著我的臉與我平視,眼中帶著點無奈、惱怒與一絲心疼。“聽著,你可以把這裏當成家,但我不是你的娘……而且……”他聲音低沉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努力不讓人察覺的什麽“而且我是男子,我和你們世人不一樣,我是獸,你可以叫我芳華,不要叫我娘。”
  我眨了眨眼睛,仰著頭看著他,一瞬間觀察到他眉間極力掩藏的憂傷。
  可惜當時,卻懂得太少。
  許多年後我都很後悔,
  因為在那之後,我喊了他一聲,“義父。”

  第四章 宅裏趣事二三

  義父每天重複做的事情有三件:
  一、睡覺。對此他深諳此道,一旦和衣躺下來,幾乎可以睡上大半天,不起床。
  二、種草藥,睡覺餘下的小半天,他用來種小草,摸小花。
  三、吃花,這一步驟用去的時間很短,隻是,在這之前為我做飯的時間會要用得比較長。所以可想而知,我還是占在了義父心裏三分之一的地位。
  叼著筆,琢磨了一下,
  將這些用小楷字工整的寫下來後,把宣紙折了三折,塞進床底下的小木匣子裏。這裏麵已經半滿了,都收著一些我平日裏練書法的小字條。
  真無聊……
  我長籲一口氣,趴在桌上,低著頭拽著寬大的袖口……發呆。
  這是件男式的袍子,
  淺紫色,布料涼且柔軟,大夏天穿在身上隻覺得渾身舒爽無比,這怕是上等的料子,義父平日裏也穿過這件料子做的袍子。
  可是……
  為什麽又是男款,而且尺寸也不對。
  跪在椅子上,撐著手,撩起袍子一把抓過案上的銅鏡,照了一下自己的臉。
  眼是眼,鼻是鼻的,
  揪起頭上的小毛發拉到眼前,眯起,打量了一番……嗯,還是那麽枯黃。
  但經過這幾日的調養,臉圓潤了不少,
  隻是皮膚依舊那麽黑,
  以前當乞兒的時候,也沒功夫洗澡,一個個都是髒兮兮的,也不覺得什麽……可如今跟芳華住在一起,他整天香氣襲人,那皮膚也如一池的霜雪,對比之下我就有些自慚形穢。
  其實這也沒什麽,
  隻是他美得像女子。
  而我髒得像小子而已……隻是也不知道為何,無論怎麽搓澡。
  這渾身上下還是幹淨不了,低頭嗅一嗅……
  似乎還有股味兒。
  — —||難道是我多疑了麽。
  “勺兒……”一旁的床上那一裹被褥動了動。
  我繼續擰著小胳膊上的皮,發呆,獨自琢磨著。
  “勺兒,給我一口水。”那床被褥那掀開了,一頭亂發以極誘人的姿勢,散亂了一枕頭,他的睫毛長長的,有些抖動,眼角下的朱砂妖豔得有些驚心。
  我點頭,
  啪的一聲,摔倒,趴到了地上,
  一抬頭,正對上他撐著手,望向我的眼,那眸子如月色般繾綣,竟有幾分憐惜之情。
  心怦怦亂跳。
  我胡亂的將手在身上擦了擦,利索的倒了一杯水,雙手捧過去。
  “不待你這麽不講究的,”芳華笑了,搖著頭有些無奈,“哪有直接把手抹身上的,新買的袍子又髒了。”
  “不敢了。”我老老實實的承認鳥錯誤,半懶地掀著眼皮望著他,“我下回兒一定擦幹淨了再抹身上。”
  他氣竭。
  不再理我,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我搬著小板凳,坐在他麵前,雙手撐著下巴癡癡呆呆的看著。
  話說他飲水的姿勢真是好看得不行了,一手托著,另一隻拿袖子遮住了半張臉,舉手投足都像是很有氣質的高貴人物……
  我有模有樣的學著,
  卻被他瞟了一眼,噴了我一臉。
  ……介,感情好,涼快。
  我意味深長的望了他一眼。
  他低頭咳嗽著,肩不住的抖。
  “義父,”我拿著袖子擦著臉,卻被他斜乜一眼後,很自覺地從懷裏掏出了小絹子,抖一抖,繼續擦……嗯,深吸一口氣,不愧是被他含過的,那水都泛著一股兒動人的花香,嘖嘖。“你為何總叫我勺兒。”
  他一愣,“你以前有名字麽?”
  “沒有。”
  他們叫我小棄兒,叫花子,乞丐,但這都不算是名字……
  “那就對了。”他睇眄一眼,斜靠在床上慢悠悠的說,“你那後麵的髻抓得跟那小揪一樣,就像一勺柄。你不覺得這名字挺好的。”
  這下換我氣竭了。
  他徒然笑了,一把摟著我,
  “你叫勺嬅。”
  就這麽抱著沒了動靜,待我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抬頭望著他,卻發現他闔著眼,正很安心的睡著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氣死我了。
  這個義父,看起來神仙似的,其實接觸久了,就會發現他除了會做那三件事外,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而且像是以前就過著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又得到了一件新做的袍子……這次竟比以往還要大,那袖子就要拖到地上了……簡直是忍無可忍。
  “義父,這衣服大了。”
  “我也這麽跟老板說的,他說小孩長得快,以後還能穿。”
  — —||你也不用買夠我穿五年的款式啊……我淚……
  “義父,下回而可以不買這個款式麽?”
  他挑眉望著我。
  我挺著還沒發育的小胸,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說,“我是女的……”
  他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懂,“然後呢?”
  — —||
  沒法溝通。
  我以為他隻是裝糊塗……後來才發現,他壓根就對女人沒有概念。
  這取決於這事過後的第三天。
  我一路小憋著,跑到林間,低頭簌簌地解了腰帶,立馬蹲著,灌溉了小花小草後,極舒爽的站了起來,卻正對上芳華,他的眼睛突然睜得很大。
  “你是不是身有隱疾。”
  “啊?”
  “為何蹲著,不會尿濕衣袍麽?”
  “義父,我站著才會淋濕褲子。”
  “怎麽會這樣……我來給你瞧瞧。”
  他說完當真就要來撩我的袍子。
  我一激靈,大感不妙,也不跟他多言,轉身就想溜。
  結果……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了。
  他有內功。
  肩頭一酸,一粒石子哢擦一聲,蹦落了幾下,直跌在我腳下。一時間渾身僵硬住了,動彈不得……
  隻覺得身後有一雙手就撫上了我的褲腰帶,拉著褲子往下一扒……
  我內心哭鳥。
  他還真探手檢查了一下,手指這叫一個靈巧,末了,鑒定完畢,順道在我肩上擦了擦,解了我的穴道。
  我倏地一下跳開了。
  他卻湊了過來,眼裏的同情泛濫成災,“你什麽時候自宮的?”
  我這個憋屈。
  他見我不答,也很是理解的點點頭,束手走開了,暗自輕語,“原來這就是書裏說的太監啊……果然和常人不太一樣。
  都少了那玩意兒。”
  我驚愕,氣得渾身發抖。
  娘的,有待這麽汙辱人的麽。
  我是女的!!!!!!!!!!!!

  第五章 醉酒

  我從來都不知道獸與人的差別在哪兒。
  難道隻在於,人吃五穀雜糧而芳華獸卻懂得嚐花瓣?
  義父他比世上任何人都待我更好,他是一隻芳華獸,卻比世間任何一個女子都要來的美麗。
  每年的十月十日,義父都要會獨自去一個地方,回來後他都免不了一身疲倦,雪白的靴子上沾染了黃色的泥土以及一股濃濃化不開的香木味。
  然後一整天都會待在宅子裏喝悶酒。
  活脫脫一副思春的怨男形象。
  可我就喜歡看他喝,因為隻有在那個時候他才會與凡人一樣,肆意放縱。
  義父,長得真得很俊美,
  一盞燈,昏黃且泛著柔和的光,
  芳華眼角下的朱砂痣紅似乎火,他睫毛長長,一片陰影遮住了眸,眉間極力掩藏憂愁,他就這麽斟酒自酌,舉手投足中數不盡的風流。
  記得有人曾跟我說過,眼下的痣,皆為淚痣,此人一生命途多舛,情路坎坷。
  芳華的酒量不好。
  可是,也正因為如此,醉後他的話才更多。
  “世人不是有一句話麽,一醉解千愁。為何我卻千杯不醉。”
  他搖搖晃晃的想指著我,卻發現定位不對,於是揮了袖子,不做無謂的堅持,繼續捧著酒壇子往嘴裏灌去。
  衣衫都濕透了。
  — —|| 他這還有臉稱自己不醉,我呸。
  我拿筷子夾著一塊醃蘿卜,拿饅頭包著,塞進嘴裏,掀著眼皮望了他一眼,反手叩指敲了一下桌子,“義父,別這麽浪費酒,好容易才釀了這麽小半壇。”
  他愣呆滯了,半晌才懂,護著那壇子酒坐下了,一雙眸子直往我身上掃,這叫一個銷魂,“你個臭小子,我養了你兩年,難道還都不及這一壇酒。”
  得,
  您喝。
  養了我兩年,還都不知道我是一女的。
  我搖搖頭,斜乜他一眼,大大咧咧的,一腳踏在長凳上,探著身子撩起袖子夾了一筷子大肉,狠咬一口饅頭堵住了嘴。
  好女不跟醉男一般見識。
  突然一雙玉手探來按住了我的袖子,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一路摸索著向下,
  我一激靈,一身的雞皮疙瘩,
  大歎一聲不好。
  那纖柔、毫無瑤疵的手指握住了我的筷子。
  突然我就被他這麽一拽,身子撞上了桌子邊緣,正巧磕在了兩團肉上,疼得我直做深呼吸。
  ……淚。
  會不會影響發育啊。
  原本就像個假小子了。
  瞪死這個始作俑者。
  “吃這個吃了一兩年,都不厭煩麽。”他蹙著眉頭看著,芳華醉了,盯久了肉,低頭啟唇就著那筷子,就把那油乎乎的東西給塞進了嘴裏。
  啊啊啊啊啊……
  這死人,又玩這一招。
  我瞪大眼睛望著他,“不準吐。”
  他臉一變,很憋屈。
  好歹還是吞了。
  笑話,也不知道現在肉價多貴。
  “……還是這麽難吃。”
  “您這吃花的,就不該學我吃肉。吃不慣,下次耍酒瘋的時候就不要和我搶。”
  “其實,以前有人喂過我吃,”他把筷子一丟,一屁股坐在長凳上,袖子一橫,身子趴在桌上,聲音也細微不可聞,“似乎味道不像這麽難以下咽。”
  啊,
  驚天大報料。
  我很八卦的湊過去問,“義父,曾經誰這麽喂過你?”
  他茫然的抬起頭,眼神渙散,“很久了,久到我已經忘了那個人。”
  饒恕我,
  我臉上那鄙夷的神情實在是收不住了。
  他突然望著我莞爾一笑,身子湊了過來,展著袖子把我撈入了懷裏,那醉意像是能傳染似的,連帶著我也有些暈乎乎的了。芳華頭枕在我的頸項,那一席長發烏黑油亮散亂了我一身,聲音極是溫柔,就像是一潭孕育了許久的春風,拂得我心亂極了,他睫毛輕微的顫著,帶著股憂傷的,那眼下的朱砂像極了一滴淚,那麽驚心,他說,“你這表情,與他真像……”
  他從未用這樣的聲音與我說過話,
  手臂更是擁緊了我,
  那熱乎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帶著醉人的醇香,連帶著我的耳根都被燒著了,隻能聽到被他擁著的身子,傳來的,擊打胸膛的心跳。
  芳華此時一定很悲傷,他透過我在抱著誰……
  突然間人也便得煩亂不堪。
  “義父,你醉了。”竟然也不知道從哪兒騰上來的一股力氣,將他推了開來。
  一陣椅子倒地的聲音,
  他跌到地上,笑了,一粒淚痣抖著,芳華笑得氣竭臉上卻流露了很憂傷的表情,“……瞎說,若是我想,便能千杯不醉。”
  我有些於心不忍,
  都不知道他受了什麽刺激。
  蹲下身子想去拉他。
  卻被他拽著,一翻身,兩人雙雙倒入榻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幹嘛!!!!!
  他擁著我,聲音很寂寞,“陪義父睡一晚。”
  我吞吞口水,
  望著他那絕色的臉。
  小心肝撲通一個勁兒的亂跳,忙一本正經的望向別處,手握拳一緊一鬆,都是汗。
  真的……隻是睡?
  不過,俺這尚未發育的身子板,姑且也隻能被他當做抱枕了。
  果然,他闔上了眼,固執的摟住了我。
  許久,氣息勻稱,像是真要睡了。
  “義父,明年十月十日能帶我麽?”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抬頭望著他的臉。
  “嗯。”淡淡的話語隻有一字,卻也是承諾。
  月色如潮水,傾灑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香氣混雜著酒氣,彌漫在整間屋子,我身邊的男子是我的義父,他有著傾城之姿。
  可是……
  我唯獨忘了一件事,他酒性不好且容易忘事。
  沒看到這麽神仙的一個人,睡相一點都不安穩,我被他滾來滾去,壓在牆壁上一個晚上,渾身這叫一個痛,做了一晚的噩夢。
  翌日,他醒來,擁著我。
  我掀著眼皮看他,想看他對強行拉一未成年上床的罪惡行徑作何解釋。
  結果,他斜乜一眼,悠然的說,“我不喜歡與人接觸。”
  說了一句話後,便沒了下文,依舊是保持著護擁的姿勢,隻是那神情分明在說,所以下次你別再溜我床上了。
  我憤怒了!
  “義父,是你酒量不好,把我拖上床的。”我翻白眼。
  “又胡說。”他一把推了我,徐徐起了身,搖著頭一副長輩不跟小兒一般見識的無奈表情。
  我被驚得瞠目結舌。
  他清冷著一張臉,拿了麵銅鏡,慢悠悠地梳頭,突然湊近了,從寬大的袖袍裏探出了指,摸了摸嘴上的油光。
  他琢磨了一下,便緩緩側身,撐手回頭,疑惑的說,“勺兒,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下次義父喝酒,就不要逼我吃肉。”
  — —||
  我隻求你下次,別跟我搶肉吃……
  “你這什麽表情,義父不會無緣無故訓你,錯了便是錯了。”
  我無語了。
  淚……
  “還有,我怎麽一身都是酒味,”他站起身,聞了聞袖子,如月輝般清冷的一張臉,眼神卻寵溺,“勺兒這就是你不對了,雖說咱麽家的酒釀得比較多,你也不能縱容我拿它洗澡啊……”
  我立馬倏地起來,踹凳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個死人……
  娘的,
  下次再釀酒給你喝,我不姓勺,姓瓢!

  第六章 紅木初現

  十月十日。
  終於等了一年。
  我別的不行,記憶卻是好到沒法說,甚至能做到過目不忘,這都要歸功於芳華,因為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兒很容易忘掉。
  芳華說,若是能做到不在意,何苦又要去惦記它,有時忘得一幹二淨不是遺憾,而是一種幸福。
  — —||
  很難懂,是不是?
  所以對他這種要麽不說話,一說就說些很長且難懂詞句的人,俺一般不搭理。
  歎一口氣,
  將手插在袖裏,吊兒郎當地,又去瞄了一眼皇曆。
  今天,是十月十日,
  是個大日子,我與他的一年一約,在他醉酒那晚便定下了,所以就算他想耍賴,我也要一直跟著尋個究竟。
  他一早便起了床,
  我也安安分分的守在房裏,紮了一個小包袱,坐在小板凳上翹首以盼。
  聽到宅院裏關門的聲音,
  便激動得忘乎所以,用一根棍子戳著小包袱,穿了過去,扛在肩上。
  就這麽遠遠的跟在了他的後頭。
  他走的是一條極偏僻的路,
  碧竹挺秀,翠入天籠著涼意,他一席淺紫色的身影隱入林中,他不時地抬手撫汗,偶爾能見袖袍隨風輕晃,竟有別樣的風情。
  我邁著腳步,
  一深一淺的踏著枯枝,
  偶爾肩上那小木棍還被卡在了竹林間,弄出好大的聲響。
  可是,芳華似乎都沒有察覺,那一抹背影怎麽看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好容易穿過了竹林,
  便聞到一股撲麵而來香氣,夾雜著藥香與花味兒,人也為之一振。
  挺起小胸,深吸一口氣。
  就在這一秒鍾內,他身子一沉,便沒了影兒。
  我大驚,丟了包袱,雙手找地,連滾帶爬的探頭,翹著屁股望著……
  一個懸崖,
  竹林盡頭便是陡峭的矮崖。
  下麵便是一個穀,平地裏種著漫山遍野的花。
  他便飛身而下,身姿優雅,衣袂翩躚,仿若一抹紫霧,美不勝收。
  哎呀,我的媽……
  我說他怎麽夠從容,都不怕有人跟蹤。
  原來是料定,旁人下不來。
  怎麽辦,若是那小布料子搓一個小繩爬下去,就算把小遮羞布都用上了都還不夠……
  — —||
  我忍不住,腳一蹬,小屁股扭扭,朝後挪了挪……
  隻能趴著看了。
  其實,就這麽高高在上,
  視野還真不錯。
  這就像個世外桃源。
  隻是,種了藥草和奇花的地方,竟還有一片黃土地,隆起小山坡一樣,就像一座墳。
  芳華邊站在那裏發呆。
  半晌,才徐徐俯下身來,一腳邁上了小墳,頗有些英姿煥發,他一手撐在膝蓋上,探出另一隻手輕輕撫上了什麽東西。
  這麽不敬的姿勢,
  卻有著相反的悲傷的表情。
  手下被他這麽溫情撫摸的……似乎是一小截默立在黃土裏的火紅枯木。
  我眯起眼睛,
  揉了揉,
  放棄看這麽有難度的東西,視線轉移,漫不經心的一掃,望向了他的臉。
  結果,震住了。
  與他呆了這麽些年,從沒看見他那麽寂寞過,似乎是陷入了隻屬於他自己的回憶,那麽的不可自拔。
  他渾身似乎浸泡在了過往的歲月中,
  唯有,玉指還在動,輕柔摸過那根紅木……
  臉上浮現著笑,淚痣卻像是在哭。
  直到許多個年頭過去了,
  我才知道,那根枯木是芳華木,
  因為後來,有個人告訴我,一截芳華木便是一個芳華獸,隻是獸成形了木便枯了。

  第七章 芳華獸

  從竹林裏回來了,我整個人的情緒都很低落,像是窺到了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讓我有些茫然,但更多的卻是不知所措,這種感覺……就猶如被魚骨抵在喉,不上不下的,渾身有著說不出得難受。
  宅子裏空蕩蕩的。
  芳華還沒有回來……
  小歎一口氣,隻身來到廚房,就著冷飯泡了些水,低頭乖乖地揮著袖子扒了一些,三下五除二,便解決了晚飯。
  肚子填飽了,胃卻更難受了,心裏一頭落空了,隻想找些活兒做。
  柴早已劈夠了。
  水也挑完了……
  我隻能撐著下巴在庭院發呆。
  芳華總是一副坦蕩蕩的表情,不快不慢的責備我,說我睡得多,身子又愛犯懶,旁人都是養孝子,他卻栽培了一個爺兒。
  其實,
  就算我淩晨起床,撩起袖子準備開工,卻發現灶火已經燃了,換洗的衣袍也被晾起來,宅裏的一切都弄好了。
  我知道,他不舍得讓我做些粗重活兒。
  義父是個好人,雖然他總是那麽表裏不一。
  不過,我卻想與他呆一輩子。
  天漸漸暗了。
  我偏頭,望望門外。
  芳華卻還沒有回。
  有幾株草藥成熟了,花開了不少,
  可是似乎卻沒平日裏聞著香了……這兒少了一個人的身影,還真有些寂寞。
  啊啊啊啊啊……
  煩。
  拖了一把掃帚,就直往書房裏奔去。
  砰的踢開了門,
  我卻呆了。
  一屋子這叫一個亂,擱在架子裏的書少了許多,有些橫七豎八的跌在地上,案上也有不少,隻是更大的空間被一張紙所占了……
  啊,稀罕事兒。
  看不出義父還有這等閑情逸致,這是做詩還是描畫?
  雖是被硯台壓著,紙仍舊被窗外的風吹得,掀開抖了三下,簌簌一陣響動。
  筆靜靜的躺著,細毛上的墨跡有些幹了。
  我湊近一看,
  一張為完成的畫,山山水水,一個絕代男子正在奏琴,眼下的淚痣分外醒目,一席紅衣襯托得風流無比。
  山川雲間,月掛高。
  岸邊另一席身影正執手吹簫。
  可是,麵容卻隻有淡淡的輪廓,流暢的筆鋒卻在此處停住了,並未再延續下去。
  我遲疑了一下,
  沒敢去動它,隻是把紛亂擺放的書冊捧在手裏瞄了一眼,準備分門別類把它們盡數擺好。
  舉手抬袖之間……
  突然一張絹布飄了出來,落在案上,似水一般下滑,輕飄飄地跌到了地上。
  我一激動,立馬有了興致。
  按照常理,
  一般這隱秘夾在書中的,不是那情詩小曲兒,就是武功秘籍。
  俯下身,把它撈在手裏。
  朝門外看了一眼,義父還沒回來。
  將它抖開,拍掉灰,攤開捧在手中。
  光線有些暗……
  看不太清楚,隻覺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那字兒俊秀,寫得極是工整。
  打火石一時半晌也找不到,
  燈自然是沒法點燃了。
  我捧著那玩意兒大步走至窗前。外頭透著一稀淡且溫暖的月輝,正巧照在了那柔軟的絹布上麵。
  “芳華獸皆為雄獸,性安,獨居,身形與凡人無疑,尤善植奇花異草珍藥,濯然而名,花同華,故名芳華獸。”
  啊……
  芳華獸?
  那不是指的義父?
  我眯起眼睛,傍著牆,抬著袖子將那絹布湊近了光線,匆匆看了下去,
  “芳華獸,少言,神色多寂寥。膚白如凝脂,終年異香,眉眼下有朱砂痣,淚痣痕顏色愈淺愈年少,直至殷紅、暗紅、墨黑,芳華獸亡之。獸亡後自浴火海,化為一截枯木,曰芳華木。此乃芳華獸之精魄,可解萬世之毒。如將木埋入土中,將藥草、花瓣碾碎加之晨曦露滴哺之,一月後枯木紅而似火,質地如玉,再二月,木上長出四肢,顏色褪淡,再三月,木出五官,似成年人,既而木質變柔,白而無暇,又四月,木根斷,芳華獸出世。若獸成形之十月期,以摯愛之血為引每日濯之,乃續魂,幼獸尚能保留前世記憶。
  出世後的幼獸不通人語,食花蜜、花瓣及少量藥草為食,但成長及其快,不出半歲身形便與人類小孩無異,此時便言語流暢,極其聰慧,此後十天便如人類小孩一年,直至成年。
  芳華獸乃至清至情之物,若成年獸不墮紅塵心如明鏡,可長命乃修仙,動情者便如荒草,歲歲枯榮,浴入火海,反複輪回。若被情傷,十日將如凡人一年,墮入輪回,化為枯木,情傷愈重,木質色澤愈黑,化毒藥性愈強。
  芳華絕色,世間難尋,此獸乃至情至性之物,終其一生為情所困,終逃不脫情殤之劫,成正果者少之又少。”
  啊……
  原來是這樣……抓頭,不是白話文。
  — —|| 看不懂……
  抓頭,
  似乎不是武功秘籍,
  更不像是情詩兒。
  隻怪平日不努力,文學造詣太低。
  我深吸一口氣,
  準備把它折好,放回原處。
  卻突然聞到窗外傳來一聲,“你在幹什麽。”
  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卻有著從來沒有的威嚴。
  ——————————————————備注——————————————————
  芳華獸的古文出處要標注一下。
  距初看已有四五年了的時間了,資料挺難找的,但終於給我找到了……因為隔得蠻久遠的,隻有幾句在腦子裏記得格外清楚,也沒能全部遵守原著。芳華獸古文定義極描寫摘選改編自顏歌著《異獸誌》,原型是九獸中的榮華獸。
  在此,極力推薦《異獸誌》這部曠世佳作,喜歡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第八章 誓情

  “你在幹什麽。”
  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卻有著從來沒有的威嚴。
  我這個激動,
  簡直比被捉了奸還要來得激動。
  我抬頭,正對上他的一張臉。
  手上的東西也倏地一下滑落下來,一腳邁著將它踩在腳底,將冗長的袍子一放,便遮了住了。
  — —||
  有時候不合身的袍子長得也有好處。
  忙將手背在後麵,抬頭挺胸,裝寶,“義父,您回來了……今天好早啊。”
  我斜乜一眼,外頭。
  一輪圓月高掛。
  對上他一張鄙夷的臉。
  我又訕笑了幾聲,似乎……也不早了,天都黑了。
  這麽說來,他都出門一天了。
  “你在我書房做什麽?”
  我踩在地上,移了一小步,袍子晃了晃,忐忑不安。
  回頭朝裏伸手,隨便指了指。
  “這兒亂,我隨便整理了一下。”
  他把門踹了,
  走了進來,束這手,視線越過我,掃向了案上的那張紙,而我的手正指向那兒。
  — —||
  糟糕,
  我訕笑了一下。
  手卻還沒收回來,就被他一把握住了,身形不穩,就被他這麽半拖半拽的拉出了屋子。
  月色下,他身上仿佛泛著淡淡柔光,卻有著一副不冷不溫的模樣。
  這樣的芳華,是我所不熟悉的。
  他從來都是掩飾著自己的情緒的,不表露出,讓人琢磨不透。
  可如今,我從他握著我的那隻手,都能感覺到他此刻的不安,與寂寞……
  還有,
  我仰頭嗅了嗅,還有一抹,淡淡的酒香。
  — —||
  他又偷酒喝了。
  “你本是知道的……”他像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一雙眸子清清冷冷的掃了過來,“我的東西不喜歡被人碰觸。”
  “勺兒,懂。”我忙不迭地點頭。
  他嘴角一揚,似乎在笑。
  我卻低頭,拽著袖子,往外扯著手,“義父還不喜歡與人接觸。”
  所以……
  求求你,放開偶。
  “你要去哪?”他握著我的那隻手暖暖的,有些不舍的意味。
  呦……
  這家夥,一旦喝了酒,
  話就多,而且又很纏人,我眼波轉轉,嬉皮笑臉道,“給您再去端些酒。”
  他就這麽微笑著凝視著我,眼彎如月。
  哼……
  喝死你。
  我蹲下來挖著,埋在柳樹下的那些酒壇子。
  掩著袖子,一陣賊笑。
  到時候就芳華這記性,明日一大早醒來,保管什麽都會忘掉了,壓根就不會責怪我了。
  一壇壇的酒,擺列得整整齊齊。
  這都是平日裏照芳華給的方子,我用花與蜂蜜釀的酒,著實珍貴……
  不過,豁出去了。
  挑了一個最大的壇子。
  去裏屋拿了個大瓷碗,在庭院石桌上擺好,笑眯眯的坐在一旁,手撐著下巴,望著他。
  俺一直以為俺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可是,後來才發現,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終於見識到了什麽才叫,千杯不醉。
  芳華自斟著酒,一碗接著一碗喝著,
  身上混著花香與淡且香醇的酒味,被風吹著,輕輕拂了過來,就連我也有些醉醺醺的了。
  他卻像是越喝越來勁兒。
  一種淡憂且漠然的情愫在他眉宇間悄然蔓延,令人心疼,令人憐憫不已。
  或許是,月色太迷人。
  或許是我也醉了。
  居然撐著頭,湊近了,悄然的問了一句,“義父,您今天是去拜墳麽?為何滿山遍野的草藥中央會有一塊荒涼的黃土?”
  他愣了一下,
  我知道闖大禍了,這不明白兒的告訴他我跟蹤了他麽……
  “勺兒,你想聽個故事麽?”
  他眼角下的朱砂痣閃爍著柔光,似乎是醉了,又像是清醒的。
  “我有個相熟的人,他愛上了一個不能托付終身的人。”
  啊……
  他望著我笑了,徐徐仰頭,飲了一杯。
  “對方有妻室一兒,可是他依舊飛蛾撲火,乃至下半輩子活得痛不欲生,最終死得淒慘,葬於荒野,人煙稀少,隻有花草相伴長眠。”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眼神越來越虛浮,臉慢慢靠了過來,“我隻是不懂……世人都說,芳華獸是至情之物,卻為何偏偏得不到心中所愛。”
  我轉過頭,
  心怦然跳了起來。
  芳華獸皆為雄獸,若愛上了有妻室的人,那豈不是此人也是個男子?
  莫非,搞斷袖……
  難怪不被世人所接納,這太震撼了。
  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那時那刻的芳華在清輝的襯托下顯得那麽的孤單,他徐徐站了起來,那身白衣被風吹得零亂飛舞,似乎隻要一瞬間便會乘風而去。
  “義父……”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袖子。半晌,隻能啞著喉嚨說,“您不一樣,若誰待你不好,勺兒拚了命也要殺了她。”
  他眉毛輕輕揚起,便不再說什麽了,隻是輕歎著,默默望著蒼穹中那一輪圓月,那月輝傾瀉下的如玉的臉是那麽縹緲那麽不真實,“你又不懂了……”
  那張臉靠過來,柔軟的唇一點一點壓在了我的唇上。
  我驚得一動也不敢動。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他身子頹然一倒,把我壓在地上,撞得我腦袋生疼……
  我一激靈,
  我還沒成年啊……
  — —||
  半晌才發現,原來他睡著了。
  我撐起身子坐起來,將義父擁著,小心翼翼地撫摸著他散落在背上柔滑的長發,抱著他的手漸漸收緊。
  一粒淚痣綴於眼下,絳紅驚絕豔。
  突然,腦海裏突然浮現了那塊絹布上的話,
  “芳華絕色,終其一生為情所困,終逃不脫情殤之劫,成正果者少之又少。”
  義父,
  您養育了我,
  勺兒發誓,拚其性命,也要守住你。
  隻要你,幸福……

  第九章 窺玉現形記

  春去春又來,歲月仿若水一般從指縫中溜走,握都握不牢。
  梨花又肆意綻放了,惹得滿院的清香……
  一晃眼的功夫,我在這宅子裏度過了幾年,芳華自是忘了那一夜的事,我也樂得自在,不再提那絹布上的文字了,二人就這麽相安無事的生活著,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個兒似乎長高了不少。
  幾年前的袍子穿這也越來越合身了,隻是胸口處有些緊,而且這些天也覺得悶悶的,換衣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胸口,也會覺得很疼,漲酸極了。
  身子這幾日都怪怪的,
  似乎有些變化,卻又說不出是什麽。
  我倒也沒怎麽在意,因為在這宅子裏犯點小病小痛的,是不用擔心的,且不提宅後院那一片的奇珍異草,更何況這宅裏還有一個會配靈丹妙藥的芳華。
  芳華最喜歡擺弄一些花花草草了。
  他也曾對我說過,草藥與花都有自己的季節與歲月,過了那段日子,謝了也就沒了,著實可惜,隻有把它們煉成丹藥才能延續生命,隻是這後院種的藥草實在是太多,隻有挑些比較珍貴的來煉了。
  每次說完,還一副很惋惜的模樣。
  可我就弄不明白了,把那麽多草藥拌在一起,搗鼓得稀巴爛,再撒一些亂七八糟的粉末,搓成丸子……
  有什麽可延續生命之說。
  倘若是人,被這麽搗鼓折騰早就死得屍骨無存了。
  真弄不懂芳華這個人,
  不過話雖這麽說,可想而知,多少世間都難尋的藥材都被他配製成了那屋子裏琳琅滿目的瓶瓶罐罐,這些玩意兒寶貴得,簡直是黃金十兩也買不來一粒。
  雖然,我偶爾偷來一兩瓶,全數倒在嘴裏做黃豆磕,以此來解饞。
  好在,他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唉……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我直挺挺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子,這會兒,我捶捶胸……
  真是,憋悶死了。
  我的娘啊……
  不捶還好,一捶疼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拉開衣襟往裏一瞅,不知是不是多疑了,總覺得那兒似乎腫了一些。
  莫不是天氣熱,
  夜裏睡覺前水又喝多了,所以身子有些浮腫?
  我挽著胳膊肘,瞅了一眼,正常。
  一溜索起了身子,抓來案上的鏡子,銅鏡那黃燦燦的光,晃得我睜不開眼,摸了摸臉,鑒定完畢,依舊正常,除了皮膚還是那麽黑。
  啊啊
  啊啊啊啊啊。
  不行了,再怎麽折騰也睡不著了,幹脆去芳華房裏偷點藥吃,堅決要把這胸悶,漲疼感給壓下去才好。
  撈起一件外袍披著。
  賊頭賊腦的,彎腰穿了靴子,小心地用手護了一盞燈,關了房門,便朝外頭走去。
  一輪彎月高掛。
  芳華的房間就在我對麵,清清冷冷的月輝灑在地上。
  門關著,窗戶也緊閉。
  我掩著燭光,朝紙窗那兒瞅了一眼,似乎是黑漆漆的,似乎是有光又似乎沒有。
  莫非是睡了?
  怎麽這麽早……
  我從發間抽了一根簪子,探入門縫裏,身子貼在門板上聽了會兒動靜,手也使這力氣,捏著細長簪子的一端小心翼翼地由上自下一滑,撥弄了半晌,門開了。
  嘿嘿嘿,
  果然是熟能生巧……
  悄然溜進了門。
  就著手裏的一盞燈,可以看到那床上被褥被掀開了,有些淩亂……
  不遠處,屏風後麵還有些昏黃的光線。
  似乎還有潑水的聲音。
  — —||
  居然在洗澡……
  我立馬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的櫃子旁,打量著那一架子的瓶瓶罐罐。
  眯起眼睛……
  嗯,
  我呆了。
  究竟是要拿十全玉露丸,還是九凝碧膏,貌似千創聖水的藥力不錯……隻是拿來消腫有些可惜了。
  我正摸摸索索的,指間滑過那一個個的瓶子。
  萬分糾結時。
  突然,屏風後麵的水聲突然停了,那上麵的倒影十分清晰,那人臉上的輪廓似乎也愈發的明顯了,偏著頭往我這邊瞅來。
  我一驚,
  忙低頭,吹滅了手裏的火。
  可是為時已晚……
  “勺兒,是你麽?”一個聲音從屏風後頭傳來,沐浴春風般的聲音帶著十分篤定。
  哎呀呀呀呀,
  我驚慌失措,捏著袍子,咬緊……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憋氣。
  死也不吭聲。
  我蹲下,身子一軟,改為爬……隻要到了門口便一把溜出去。
  他總不能沒穿衣服,就來捉人吧。
  結果……
  我又錯了。
  嘩的一陣水聲,屏風都被濺上了一片水珠,山水畫……還真被潑成山水畫了。
  我看到屏風後頭的燭火搖了搖,
  他纖長優美的身姿就倒影在那屏風後頭,真是美不勝收。
  我這會兒,連爬的力氣都沒了。
  “勺兒,你來得正好,幫我把衣服拿過來。”他的手在空無一物的屏風上摸了摸,似乎放棄了,身子又重新蹲進了桶子裏,徐徐的舒了一口氣說,“好像放在床邊的衣櫃裏。”
  — —||
  介人……
  洗個澡都不帶衣服。
  若我晚些來,豈不是看到一美裸男在屋裏走動了……想著就……
  長歎一口氣,哭喪著臉。
  真是,
  機不逢時啊。
  沒敢再偷藥了,規規矩矩的給他找來衣袍子,捧在手裏,踱到了屏風後頭。
  “義父……給。”
  “給”字還剛出口,就被他突然伸出的手給握住了手腕,那水連帶的把我的袖袍都浸濕了,我眨了眨眼,
  還沒反應過來……
  就隻覺得一股力道,把我拖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是怎麽一回事兒……救命……我不是真要偷窺你老人家洗澡。

  第十章 搓澡趣事

  簡直都不知,該怎麽形容現在的震驚。
  我隻是來送衣服的……
  千真萬確,沒有窺玉之心。
  可卻這麽被拖著,拉入了屏風後頭。由於對方來勢凶猛,力道霸道……我馬步都還沒紮穩,身影一晃,就以一個虔誠的姿勢,趴在了木桶邊緣,差點沒跌進去。
  抹一把臉……
  好家夥,這洗澡水,可真香啊。
  一股子邪氣衝上腦門頂,我脖子耳根都紅了。
  介,叫一個熱啊。
  手一陣亂舞,支撐著想起來,寬大的袖子卻浸在桶裏,柔軟輕盈的料子吸著水,瞬間飽濕了起來,袖子沉甸甸,連帶著嘩嘩一陣水聲,手心似乎還觸到了什麽水裏溫熱的東西,滑得跟那泥鰍一樣,觸感真好,還沒來得及琢磨,一瞬間便被他反手逮了個正著,臉熱得慌,渾身卻冷了。
  “勺兒,這麽晚了來做甚?”他聲音溫雅好聽,似乎沒有怒意。
  我眨了眨眼,
  視線下瞟,望向了那握在我腕子上的那隻手,五指修長,那言語輕軟,動作卻帶著強硬的態度,誓有不鬆手的意味。
  我愣了愣,對上他一張帶著笑意的臉。
  — —||
  我能說是來偷藥的?
  呃,誠實不是一件好事。
  那,總不能說是來偷窺洗澡的吧……
  說這慌,還不如說真話呢。
  我眼波轉動,正琢磨著編什麽謊話敷衍過去,腦子卻一片空白,視線像膠住了似的落在了眼前的美景上。
  大好的春光啊……
  嘭的一下,我腦子裏炸開了。
  這叫一個熱血沸騰。
  隻差沒吹個小哨兒了。
  他慵懶且享受的神情上,一手撐在頭側,眯著眼打量著我。
  那掩在手指下的喉結動了動。
  俺一愣,
  抵在木桶邊緣的身子很不舒服,壓著胸更痛了。
  依稀記得,混在乞丐那一堆的時候……男兒發育了會長喉結,而且看人的眼神也會怪怪的……
  等等,
  我猛然一驚
  我被他從破廟裏接走時,身形也就七八歲,如今也隻來了五年而已……不會發育得這麽早吧。
  “怎麽不說了,嗯?”
  他那一聲嗯,話音吊著,軟軟綿綿的,忒銷魂……
  俺都懷疑,這人是不是又喝了酒。
  心一橫,咬著牙死皮賴臉地說,“我睡不著,隨便溜一溜,聽到義父叫我便進來了。”
  “瞎說,下回兒做賊,記得別點蠟燭……一大團亮光,你當我眼睛瞎了不成?”
  — —||不敢了。
  他笑了笑,似乎挺滿意我的乖順,“來,幫我擦擦背。”
  淚,男女授受不清啊……
  他似乎沒察覺到我內心的掙紮,轉了個身,徐徐背對著我,手臂趴在木桶邊沿。
  原本搭在水麵上巾帕漂浮開了,
  這會兒當真是什麽也沒穿,泡在水桶裏,黑發柔順的浮在了水上,水波輕晃糾纏著白皙的身子,分外的醒目……
  他舒服地靠在木桶沿上,閉著眼。
  我悄然,移了著步子,湊近了,斜乜一眼,視線飄忽不定地掃向水下……
  也不知道芳華獸的那個是不是與人長得一樣……
  — —||
  興許是泡了藥材,水太渾了,看不真切。
  “快些……”
  他不耐煩的催促著。
  我立馬斂神,深吸一口氣,上下開動。
  搓搓搓……
  搓死你。
  他哼的呻吟了一下。
  我一抖,還是沒忍住,放軟了動作。
  手感真好……
  改搓為摸。
  “義父,您的皮膚真好。”
  不像我的,又黑又醜,跟那烏雞一樣。
  “咦,你的皮膚也不是天生就如此,應該是被人下了藥材會這樣。”他一副事不關己,不鹹不淡的說。
  啊……
  “能治麽?”
  “當然,弄幾味藥天天泡一下,便能痊愈了。”
  “當真?有這等好事你怎麽不早說。”
  “你又沒問,我以為你喜歡現在這個樣子。”
  — —||
  我現在想滅了他。
  他居然看了我五年……才告訴我,我是被人下了藥。
  不過,
  我當乞兒的時候就一直是現在這副模樣了。
  在那時候,或是之前,誰會費盡心思對我這個小屁娃兒下藥。
  真是奇怪了。
  我想歸想,卻也沒停下手裏的動作,暗自琢磨著,還不忘擼起袖子,傾身趴在木桶上,給他擦起玉似的鎖骨,
  往下一點……便是胸了……
  說來也怪。
  這些年來,這事兒發生的概率小得可憐。
  平日裏,與他身子接觸都很少,更別提是這麽親密的動作了。
  抬起眼,
  正對上他低頭看著我,眼神清淡柔和,細長的眼彎成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心裏一愣
  愈發擦得賣力了。
  “咦……”
  他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了。
  我停了動作,望著他,“義父有什麽事?”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
  他竟從水裏嘩的一聲,探出了一隻手,纖長徐徐一旋,指一撥,就把我外袍前襟處的一層給掀開了。
  我一驚。
  立馬兩手捂胸。
  他愣了一下,遲疑的望了望手,試探卻又很關懷的問了一句,“勺兒,最近是不是身子不適?”
  咦……
  他眼力到是極好。
  總不能說我……胸……腫了吧。
  我秀眉倒蹙,憋緊。
  硬生生的扯出一句,“沒有,您多心了。”
  “把手伸過來,給你把脈。”
  他泡在水裏,騰的一身起來了,水花四濺。
  我被驚嚇鳥,“義父,您這是做什麽。”說畢,立馬反射性的側頭,不去看他……可愣了一秒,又覺得吃虧,待我又興奮又期待的抬頭時,他已經撩起衣服披好了。
  ……淚。
  “我換個衣服而已,你不用躲避。”他低頭,係著衣帶,不緊不慢的說,“再者,我們父子二人無須這麽見外。
  義父,是你太單純了。
  倘若你以後知道了這世上還有個男女有別,而你養育了五年的義子是義女的話,您就不會讓我觀摩你換衣了。
  我又淚……
  不待我發泄完惆悵的情緒。
  他已經執著我的手,在我目瞪口呆中,探上了脈。
  沉思,琢磨了一下,“脈象,沒大礙。”
  說畢,又很糾結的盯著我的胸看。
  氣氛很尷尬,
  燭火搖曳,
  我想我的臉一定被燒得成了熟蝦子。
  他觀察了我一會兒末了,眉宇舒展,談了一口氣,執起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勺兒,雖然我不是大富大貴之人,卻也沒少你吃食,平日裏自不會與搶,所以……”
  他遲疑了一下,又瞄了我一眼,似乎是很難開口。
  我豎起耳朵。
  他卻還是說了,“所以,你犯不著把那吃剩的饅頭也捂在胸口上。捂久了,該餿了。”
  怒!
  容我暴走一個,先。
  他又拉了我,力道之大,讓我硬生生撞倒了他的懷裏。
  疼咧……
  齜牙咧嘴的。
  他一愣,卻一秒也沒遲疑,動作利索的將我的衣襟全數給解開了……
  旁邊,一盞燈的火苗竄啊竄。
  他眼神溫柔,“原來如此。”
  我卻全身僵硬了。
  站著一動也不敢動。
  唯有衣衫飄阿飄。
  芳華身上的香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飄了出來,弄得我的頭都有些暈了。
  他輕輕地說了句,“原來是腫了,不礙事,等會兒給你用針灸紮一下就好了。”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怒了。
  他卻完全無視,小心翼翼的將我的衣衫攏好,係好帶子。
  我惡從心邊生,一把推他。
  頭上傳來一陣輕笑。
  一隻手來到我的腦門後,挽著脖頸,用力將我又拉近了些。
  “勺兒,你快過十五歲生辰了,想要什麽禮物?”
  啊……
  我都不知道,自己生日哪一天,他怎麽知道。
  還有,我何時十五歲了?
  他笑了,瞬間恍若永恒,“我會給你……最好的。”

  第十一章 贈簪

  芳華最近行蹤古怪。
  神色也很可疑……
  平日裏他都是呆在宅子裏撥弄些藥草,調製些稀奇古怪的丹藥。
  半個月才出門一趟,去集市裏買些米糧,或是拎來一兩隻雞鴨,一並扔進庭院裏,讓它們自生自滅,偶爾也會撒一把米。
  對此,我很欣慰……
  畢竟,他還記得這些小畜牲,口味與他的不一樣,沒有撒花瓣給它們吃。
  有時候我想,若是我小時候沒有被他收養,他興許就不會出宅子,整日就這麽守著花花草草逍遙地過一輩子,不會與凡人搭腔,更別說是像今日一般去集市裏與菜販討價還價了。
  我記得,剛來那會兒,他都很少言。半年內,與他所說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十來句。
  他就像是個不理人間俗事,身在紅塵之外的世外高人。
  這塊地人煙罕至,方圓幾百裏都沒有人家。這座宅子加這片竹林,清修靜雅,也著實是個隱居的好地方。
  以前,我還在想……那一次破廟的相遇,或許隻是個巧合。
  那時的芳華碰到了落魄可憐無依無靠的我,而他也正想收養一個孩子,僅此而已。
  可如今,我卻不那麽認為了……
  芳華生性澹泊又好靜,每一次下山定會有他的目的。
  那一次的相見,
  是巧遇還是刻意為之。
  我已經無力分辨了,
  小時候一場大病,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他又為何知曉我的生辰,與實際年齡,真是太古怪了。
  想了太多……真糾結……
  腦子著實受住了,眼皮挺沉的,整個人都昏昏欲睡。
  趴在石桌上,打了個嗬欠,歪著頭,盯著緊閉的門,發呆。
  芳華這幾日總是往外頭跑,一天到晚都很少見著他,真叫人費解……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門響。
  我一激靈,
  立馬醒了大半,站起身子。
  一席身影出現在門口處,淺絳色的袍子上揚了些灰塵,但總歸是讓人移不開眼,他麵容也有些疲倦,望了我一眼,有些愣怔,“勺兒,怎麽還呆在這兒,不去泡藥澡?”
  我想問他去了哪兒,一時間竟開不了口。
  隻是低聲說,“水都燒了,卻又忘了要加什麽藥草……”
  他一笑,“雖說是複雜了點,卻也說了許多遍,瞧你這記性。”
  其實,
  我的記性很好……
  這幾年耳濡目染,各類藥材分量與藥性都能說個大概。
  可就是太熟了……我才知道那些藥材搭配起來,對我壓根就沒什麽用。
  我低著頭,屁顛屁顛得跟在他後麵。
  沒精打采的打來熱水,往水桶裏一潑。
  看他撩起袖子,捏了幾錢草藥,一寸一寸斟酌,往那熱水裏添。
  癟癟嘴……
  都是一些調理氣息養神的藥材,並沒有解毒的功效,還有一兩味藥草比較陌生,前段日子我也偷嚐了一下,味道也有些腥澀,舌尖都麻了,一股兒氣在體內亂衝。
  也不知道一株兩片葉兒的叫什麽名字,隻道是世間很難尋。
  不過……用這些七七八八的,泡了這麽久,發黑的皮膚卻依舊沒有變,讓我失了興趣。
  偷斜一眼,
  芳華正很認真的執著袖子,探手進去……試水溫。
  “你比一般男子身子弱,下猛藥是不行的,這毒存在身上這麽多年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用藥擦擦身子就能好的,還得靠自己身子調和,你一點兒內力也沒有,怕是不行的。這些日子得多泡這種藥,等你有了真氣,身子骨好了些,我再給你換另一種方子,方才能把毒排出來。”
  等等……
  他說什麽來著。
  這一桶子藥水,是用來提升內力的?
  “許多武林中人想求都求不來,泡一天,足以抵五年。”他依然是輕描淡寫地說著。
  我要瘋了……
  不早說,我就奇怪了,為什麽這幾日一合眼,就覺得身子裏有一股氣在亂闖亂撞……原來是內力哇。
  發達了……
  我立馬低頭解帶子,掀開袍子一角,卻硬生生地停住了,悟緊。
  愣一下,斜乜一眼,“義父,您怎麽還不走?”
  “我幫你擦背。”
  — —|| 不用了。
  花了一個時辰,我頂著一頭熱氣,走了出來。
  芳華正坐在石桌旁喝茶,笑了一下,朝我招了招手 。
  輕飄飄的走了過去,站定,死命的甩著頭,
  他一顫,濺了他一身。
  “調皮,你是去泡澡還是洗頭的……都不知道把發擦幹,小心著涼。”
  我傻樂。
  想著又添了五年內功,嘴都快笑抽了。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起身,也不知道從哪兒抽來了一巾帛,蓋在我頭上,便擦了起來,指間溫柔。
  舒服……
  舒服哇。
  “義父,您說勺兒十五生辰的時候有禮物。”我往後一歪,倒在他懷裏,把半幹不濕的頭往他衣袍上蹭去,抓住他的袖子,死皮賴臉地說,“禮物,勺兒的呢?”
  他方才無奈的笑了一下,手從袖子裏掏了一下,把一根涼物輕輕放在我手中。
  一根簪子?
  它非木非玉,通體血紅,被精心雕琢得簡單卻不失雅致,用手細細撫摸,一縷熟悉的香味便環繞在我指尖,卻讓人想不起來。
  “喜歡嗎?”
  “嗯。”樣式挺古樸的,像是手工作的。
  “你也快成年了,別總披頭散發的,平日裏把發束起來,人也會精神許多。”
  “它是什麽木頭做的?”
  紅木?
  不像……
  竹子?
  當我是白癡啊,更不可能。
  怪了,好熟悉啊,這味兒一定在哪裏聞過。
  “……這個……以後再告訴你吧,別瞎嗅。”
  他從後麵擁著我,一把拉過我的發,手在身上擦了一下,繞著烏發,兩三下便弄好了,從我手裏抽走了簪子,遲疑了一下,輕問了一聲,“勺兒與與義父呆了這麽多年,一定寂寞了吧。”
  我突然一怔,還沒反應過來。
  頭皮一痛,
  摸了摸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頭發都沒幹,他就給我挽上了。
  天氣又悶熱,這長發半幹不濕的,會長虱子的。
  靠!
  芳華從沒有在我麵前自稱為義父,
  那是第一次,
  所以我愣住了,也忘了答複他。
  十五歲之前,我以為會與義父二人就這麽在這宅子裏住一輩子,結果我錯了。
  直到他的出現。
  在我十五歲生辰且芳華贈我簪子的第二天,他不緊不慢地跟在芳華的身後,身材修長筆直,一身淡梅長袍更顯七分秀美,三分英氣,看起來比我年長些,舉手投足優雅高貴,他遙遙的望著我,笑得溫柔清澈。
  他說,勺嬅,我知道你。
  他說,勺嬅,我和芳華將與你一齊住在這裏。
  從沒有人喚過我全名,
  可是我全然盯著某一處,
  他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挽上芳華的,十指緊扣,芳華隻是輕笑不語。
  細雨霏微,煙波萬裏,幾度斜陽,
  一絲柳,一寸柔情。

  第十二章 少年韓子川

  小雨纖纖風細細,楊柳青煙裏一抹身影隱隱迭跌,這人身材修長,撐著一把傘站在那裏,有著說不出的安靜沉穩,眉眼秀雅俊逸。
  他,就是韓子川。
  “雨愈發大了,快些進來。”我倚在門處懶洋洋朝他喊了一聲。
  “芳華還沒回來,我再等等。”
  切……
  愛等不等,淋濕了活該。
  我哼了一聲,轉身把門給合上了,把他那一抹身影直接關在了視線之外。
  他,似乎比我年長卻也大不了多少,最多十七八歲。
  可我卻對他提不起好感。
  自從芳華把他帶進宅子裏的第一天,我心裏某一處便落空了……每次吃飯的時候,就會憑空多擺出一雙碗筷,他會夾走我最愛吃的回鍋肉。
  芳華不再為我一個人做飯,
  也不會專為我添置一套衣袍……我們之間,有另一個人存在。
  他就是韓子川。
  韓子川,會叫他為芳華……
  而我,就隻能喚他作義父。
  心裏頭悶悶的,
  卻又說不上那是什麽……
  從桌上捏了一個杯子,倒了些水……一飲而盡。
  不能這麽消極。
  今兒個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得趕在芳華回來之前歸宅。
  主意已定,撐手打開了大門。
  卻一陣霏微細雨迎了我一臉。
  眯起眼睛,一摸臉……深吸一口氣,好家夥。
  韓子川明顯有些一愣,
  收了抖傘的手。
  忙擼起袖子就要給我擦,“勺弟,真對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
  介人,
  梁子結大了……
  我一把推開他,“靠,離我遠一點。”
  他笑了一下,也不惱,隻是拽著我的袖子說,“外頭在下雨,倘若這會兒想出門把傘帶上。”
  又不是娘兒們……
  帶什麽傘啊。
  我很鄙夷的望了他一眼。
  揮揮手,很豪邁的說了聲,“不用。”
  甩著袍子,走得英姿颯爽。
  切,這雨也不大麽……都沒飄到我衣袍上來……咦,突然感到不對勁兒,側頭一看,韓子川這家夥正舉著傘,亦步亦趨的跟著我,臉上掛著溫徇的笑容。
  歎一口氣,
  完了,這家夥有時候脾氣也很倔,認定的事兒怕是也沒法改了。
  隻得由著他,撐了。
  這一路上走得真憋屈。
  穿了一片竹林,天也放晴了,山上的天氣就是這般時好時壞,變幻無常。
  韓子川利索的收了傘,隻是安靜的站著不動。
  我斜乜一眼,
  他肩膀的一大塊,都濡濕了。
  心裏某一處軟了,
  其實這人,心地似乎也不錯。
  “這兒風景著實迷人,勺弟是來采藥材的麽?”韓子川四處望了望,似乎聞到了空氣裏淡淡的藥草花香。
  “不是。”簡潔答複。
  我收起心思,撥開了竹葉,踏著枯枝,束手而立,站在矮崖上往下望去。
  滿山遍野的花草……
  依舊那麽燦爛。
  許久沒有來了,曾經對我來說這個矮崖,可如今卻隻能稱做坡。
  這幾個月,芳華不僅讓我泡藥澡,給了我內力。
  也教了一些調息的方法。
  可武功招數卻並沒教多少……雖然是個高坡,但我也沒多大把握,能平安到達下麵。
  我又忍不住,瞅了一眼……
  踢個石子下去,漫上來一陣塵土……心也七上八下的,其實,這也挺高的。
  “將內氣運至頭頂,使全身重量都提到上部,這樣隻要腳下稍有憑借也可行於其上。”一個聲音徐徐的飄了過來。
  啊……
  是這樣子麽。
  “行動要求迅疾,使其勢連綿不斷,若稍一遲緩,則氣不吸力,力自下沉,力下沉則身體複重如常了。”
  我一愣,也來不及多想,依葫蘆畫瓢。
  一腳踏上側崖,身形轉借著力,袖袍一展,往後一揮,直往下翩躚而去。
  景致在移動,
  直晃人眼。
  我腳下一軟,便踩到了鬆軟的土上。
  靠……
  居然沒摔傷。
  仰頭一看,剛才還在一旁提點我的人,正一臉無奈,束手無措地在上麵踱步。
  “謝了啊。”我揮揮手。
  他更急了,
  正從一旁撚來藤條,似乎想爬下來。
  介人……
  口訣念得那麽好,
  居然是個空囊,不會武功。
  我把袍子紮在腰間,竄上縱下如飛菩落葉,來到崖頂,抓起他的領子,步履輕疾,挾著他往下飄去……
  靠,真重。
  二人狠狠摔在地上。
  他很無奈的被墊在了最下方。
  我拍一拍灰,悠閑的起身,掃了一眼,正瞅向了那一塊黃土地。
  臉一沉,朝那邊走去。
  韓子川也一顛一簸的跟了過來。
  就是這塊地方了……
  沒錯。
  蹲下身子,在土裏摸索了半晌……
  咦,怎麽不見了?
  “勺兒,你在找什麽……啊……”悠閑踱到小黃土墳另一端的他,突然臉色蒼白,退後了幾步,
  拿身子擋住了我的視線。
  而,我的手……
  正巧也在土裏摸到了什麽。

  第十三章 神秘屍骸[上]

  指沾了黃土髒兮兮的……
  那被刨亂的泥土裏,一截木質的小玩意兒突然呈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一麵撥浪鼓,這不是尋常可見的,而是四鼓疊加,搖起來聲音會時高時底,響亮悅耳。
  不知道為何,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低下頭,慌忙在土裏挖了起來,
  印象中,還有一件東西的,
  果然,黃土下,一根空竹被埋掩了,拿起來捏在手裏,卻發現已被活生生折斷了。
  我記得它叫空竹,也叫“抖嗡”。
  原本是用兩根小竹棍拴線,纏在木軸上抖動,高速旋轉就能發出聲。
  這都是一些民間孩童們玩的物什。
  我當乞丐的那會兒,飯都吃不上,更別說是玩這種東西了……
  低下頭,將它們捧在手裏撫摸,
  可,為何覺得這麽熟悉。
  這些觸感,與木上的紋路都像是刻在了記憶深處一般,我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一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
  可,究竟是什麽……
  我沉思片刻,抬頭,
  竟對上了韓子川望著某一處,驚慌失措到蒼白的臉。
  似乎是被什麽嚇了一跳。
  我把那小玩意又匆匆的埋在了土裏,站了起來,走到他身後,展著袖子想要撥開他,“你怎麽了?剛才鬼叫什麽?”
  他怔了怔,望著我,一把將我抓牢了,力道之大,似乎指都摳進了我的肉裏。
  我奇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他肩後看去……
  他急了,另一隻手,還妄想用袖子擋住我的眼。
  “勺弟,別看。”
  切,有什麽不能看的……難不成是死人?
  我粗魯的將他一推,
  結果……
  我還真猜對了。
  不僅是個死人,還是個骷髏。
  它靠著黃土墳上,就這麽斜躺著,以一個相依偎的姿勢。
  身上的衣服料子似乎很好,經過這麽久了,居然還有一些掛在身上沒有被風化。
  我震驚。
  二人呆了許久。
  “你說它在這兒有多久了?”韓子川輕輕的問了一句。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
  或許一直在這兒。
  小時候的我跟蹤芳華,並沒本事下來,所以就一直沒能看到……
  “這小黃墳像是有人經常來打理。”韓子川慘白著一張臉,四處望了望,最後視線盯在了那骷髏的身上,沉寂了許久,聲音緩緩地響起,“它像是很愛這墳裏的人,為何這經常來掃墓的人不把他們葬在一起呢?”
  這要得問芳華了。
  我也很想知道……
  我沉吟了一下,徐徐圍著死人轉了半圈……越看越可疑。
  深吸一口氣,蹲下了身子,手還沒伸過去。
  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喂……勺弟,你在幹什麽,這對安息之人……是大不敬啊。”
  “羅嗦什麽,過來幫忙!”我吼一聲,朝他翻了個小白眼。
  這人……
  知道什麽,
  愈發是在這荒郊僻野死得蹊蹺的人,弄不好身上就有武功秘籍或是藏寶牛皮紙之類的。
  定是錯不了,
  看它這造型……
  雖是半臥著依偎在墳上,可它的一隻手卻隱在身下,像是要在懷裏掏什麽。
  我一個精神。
  擼起袖子,便往它懷裏探了起來。
  韓子川一顫,一顛一簸的走了過來,雙手探入我腋下,就想把我拉開,還一個勁兒地說,“莫見怪,鬼兄末見怪……勺弟年紀還小,不懂事。”
  結果遭報應了。
  我們二人一個死命掙紮,一個蠻力拉扯的,
  力道不均勻,往後一倒,
  齊刷刷,摔了一跤。
  而我的手徒然伸在半空,居然也在它懷裏拉扯出了一塊布……
  我愣了,
  韓子川也愣了。

  神秘屍骸[下]

  一塊布,
  看似是劣質的麻布,摸起來質感卻像極了羊皮……
  雖然時隔已久,但聞起來還有濃到散不去的腥味,捧在手裏仔細一看,布上赫然染有大片的血跡。
  那一行行的字,
  別有一種靈秀之氣卻也蒼勁有力,在一片腥黑中,竟也能辨個大概。
  一種莫名的悲傷襲了上來。
  手像是握不住,輕顫著,那上麵的字也愈發地晃得厲害……
  “那日一別,空惆悵,相見無由。強說歡期,誰料天人永隔,你我二人早已魂斷千裏,是我待你不夠好,如今便用命來補償,隻望你還魂之後,能照顧吾孩兒,我便是死……也該瞑目了。”
  眼卻死盯著某一處看。
  落款沒有署名,卻隻標了五字,“絕筆贈芳華”。
  深吸一口氣,
  鎮定……
  促使自己鎮定,
  再瞄了一眼,字卻依舊沒有變,愣了半晌,忙將它揣入懷裏,手卻抖個不停,心被震得怦怦直跳,像是要躍出喉嚨一般。
  “勺弟,你怎麽了?”韓子川將手放在我肩上,一臉關切的望著我。
  我卻一陣啞然。
  扯了一個笑容,竟是勉強極了。
  “這什麽表情,比哭還難看。這布上究竟寫了什麽……給我看看。”他朝我伸了手,卻借著力環在我腰上,想扶著我。
  我搖了搖頭,腳竟軟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索性,抱緊了腿,
  閉上了眼。
  卻依舊阻擋不了如潮水一般的記憶,身子也止不住的抖了。
  那一晚,芳華曾對我說的,“我有個相熟的人,他愛上了一個不能托付終身的人。”
  “對方有妻室一兒,可是他依舊飛蛾撲火,乃至下半輩子活得痛不欲生,最終死得淒慘,葬於荒野。”s
  月光下,他一笑,淒入肝脾。
  “我隻是不懂……世人都說,芳華獸是至情之物,卻為何偏偏得不到心中所愛。”
  這些隻言片語,我本以為全然忘記了,此刻卻如此清晰地浮現在了腦海裏。
  當時還在想,僅是相熟的一個人,為何會讓他流露出這麽悲傷的表情。
  原來,
  我錯了。
  這或許是芳華,自己的故事。
  這個屍骸以這麽相依偎的姿勢,守在墳旁。
  定是那個負心人了。
  這世上,或許不是所有的芳華獸都叫芳華,但是我知道……我的義父,名芳字華。
  眼前這個屍骸,是為他而死。
  布,是為他而留。
  我隻是不懂,這人為何會寫,“還魂之後,照顧吾孩兒……”
  墳裏曾經埋的究竟是誰……
  還有,一件事情。
  我忙疾步繞回原處,蹲下身子,拚了命的挖了起來。顧不上揚起的灰塵弄髒了衣袍,細小的沙土鑽進了指甲縫裏,竟是十指連心,弄得生疼。
  “你瘋了麽!”手被人一把握住了,我被迫抬起了頭,對上了韓子川的臉,他眉絞著,有著淡淡的悲傷,“你在找什麽?”
  “別阻撓我……”
  有什麽,在我腦海裏像是要呼之欲出。
  被他那麽一攪和,怔了怔,變成了一片空白。
  我隻是傻傻的盯著那土裏的小玩意兒,發呆。
  為何那一小截紅木,卻早已不見蹤影了。
  “勺弟,我知道現在說這話有些不大好,”韓子川徐徐歎了一口氣,撫著袍子,也蹲在我身旁,轉頭望著我,輕聲說,“我們這樣打擾人家安息,會早報應的。”
  我想看一個二百五一樣的表情看著他。
  他手握緊我的,收了收。
  眼裏有溫暖的笑意。
  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又補了一句,“芳華,快回宅了,我們該走了。”
  掌心上的堅決意味,是把我拉回了現實之中。
  — —||
  被芳華知道,我來了這裏……非宰了我不可。
  一時間,倏地起身。
  身形不穩。
  韓子川一把撈住了我,笑了一下,輕拍著背說,“勺弟,你身子真弱,一直手摟你腰都還有多。”
  我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
  他的手又在我身側摸了摸。
  突然咦了一下,湊過頭來在我發間聞了聞,用手指了指,笑著說,“你這味兒,竟和墳裏的香氣一樣。”
  介人……
  死流氓,
  你身上的味兒才和墳裏一樣呢。
  我翻了個小白眼,望著他。
  朝他指了指身後,
  他茫然的回頭,
  我抬腳,用了十成力氣,踹了他一下,動作幹淨利索。
  揮了揮袖子,
  束手走了。
  他跟在我後頭,苦這一張臉,一顛一簸,瘸得更厲害了。
  來到宅子。
  天色已晚了。
  芳華在大廳裏坐著,端著茶,吮了一口。
  偶爾間抬頭,望了我們一眼,卻什麽也沒說。
  我心裏怪別扭的……
  抓了把筷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埋著頭,一聲不吭地就開始扒飯了。
  韓子川,一瘸一拐的繞著桌子走了半圈,不知道該坐哪兒。
  “子川,你這腿,是怎麽了?”芳華用低頭,吹了水,茶碗蓋劃了一下,頓了頓,“你們二人,去了哪兒?”
  空氣驟然冷了下來。

  第十四章 人皮麵具?

  “子川,你這腿,是怎麽了?”芳華用低頭,吹了水,茶碗蓋劃了一下,頓了頓,“你們二人,去了哪兒?”
  空氣驟然冷了下來。
  此時四周安靜得不象話,一股炙熱的視線落在我背後,如坐針氈。
  我埋頭,死命的扒著飯。
  “勺弟陪我出去逛了一會兒。”韓子川笑了笑,也拿來一雙筷子坐在我旁邊,“他見我初來乍到又人生地不熟,本也是一番好意。隻是外頭下雨,地麵比較滑,所以我一不留神便摔了。”說完還望了我一眼,“不關勺弟的事。”
  — —||
  也不知道這家夥是不是故意的,
  怎總讓我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錯覺,我望天,無語了半晌,繼續扒飯。
  義父笑了一下,
  我感覺到那讓人渾身不自在的視線又徐徐回到了我身上,他隻淺淺說了一聲,“是麽……”
  輕聲片語,若在平時隻是單純的語氣詞,現擱在這兒,卻像是有些反問疑惑的味道,總之,讓人琢磨啊。
  我閉眼,充耳未聞。
  左手撈一個饅頭,右手撈的還是饅頭。
  垂著頭,往嘴裏塞著。
  吃得極專心致誌,可心裏哆嗦得慌。
  這韓子川。
  心理素質不錯哇,說起慌兒來,一道一道的。
  “勺兒……”徐徐的聲音響起。
  我一抖。
  抬起了頭,望著芳華。
  “別光吃饅頭,今兒隻做了這麽多,也留些給子川吃。”芳華倚在椅子上,手撐著頭,眼裏清清冷冷的望著我。
  憋屈……
  “不礙事,我吃這牛肉片兒。”韓子川手襯著袖子,輕舉了一下筷子,輕聲說。
  筷子還沒夾到,
  我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立馬了然,那筷子一抖,晃了一下,夾了碟裏的醃黃瓜,默默的嚼了起來,不再多說話了。
  哼,
  別以為義父待你好,
  就挺顯擺……
  其實,他是怕我光顧著吃饅頭,肉全喂了你這混小子,哼……一定是這樣,我在心裏默念。
  抬頭望了望芳華,
  又看了看他……
  心裏挺不是滋味的,就著起來夾菜的姿勢,腳一抬,又暗地裏踩了他一腳。
  “唉呦……”某人哼哼了。
  “怎麽回事兒?是不是腿又疼了,來……”義父直起了身子,朝他招了招手,“我來幫你看看。”
  我呆了。
  韓子川,毅然放了筷子,寬慰似的朝我一笑,一瘸一拐的上去了。
  義父竟讓他坐了,自己伏下身子,解著他的衣衫,手探了過去,似乎在觸被傷了的地方,韓子川這會兒眉毛都擰起來了,卻偏著頭,一雙眼睛望著我,帶著笑意,亮極了。
  “疼不疼……”
  “不疼。”
  “似乎不礙事,踢得挺巧的,還沒傷筋骨,抹了藥便成了。究竟疼不疼?”
  “疼。”
  我啪的一下,
  把筷子給扔在了桌上。
  這飯沒法吃了……
  我轉背還沒走多遠,義父的聲音就在此時響起,清朗平和,“勺兒,你今天上火了,氣也忒大,是不是……”
  他語氣很遲疑。
  我突然有種想跑的衝動……
  果然,他還是說了,“自家人,總那麽見外……來,一起過來,我正巧帶了銀針,給你紮一下,隔三差五的腫起來,也不是件好事。”
  我身形一晃 ,站不穩了。
  豈料,韓子川還躺在椅子上,側著身子望著我,一副不明白卻又很關切的樣子,“腫了?哪兒腫了……”
  “還不是他手捂著的那個地方。”芳華添了一句。
  韓子川撐起身子,朝我胸處望了一眼,呆了呆,眼神複雜。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流氓……
  老娘我不幹了。
  “你這是去哪兒……”芳華終於沒用那平平穩穩的聲音說話了,也沒再板著為人父的臉。
  “我去泡藥澡。”我擰著眉,杵在原地不動,要走不走的。
  “今兒不用了。”他望了我一眼,手一拋,寬大的袖袍擺動,有什麽東西迎麵朝我飛來。
  我頗詫異,
  反射性的伸手一接。
  一瓶白瓷,有掌心那麽長,蓋子上的綢布火紅,煞是可愛。
  捏在手裏,涼涼的。
  “這是今日才配製的解藥,用宅後麵的水,沾濕了抹在身上。”他立在那兒,望這我笑了一下,眼裏有很溫暖的神情。
  “多謝義父。”
  韓子川有些不迷糊的望著我倆。
  可是,我也懶得理他,
  心裏這叫一個激動,與亢奮。
  上蒼啊……
  終於有了解藥。
  下一秒,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來到了宅後頭。
  柳絮紛飛,
  往林裏深入了幾步,陽光從樹縫裏撒了進來,一泓碧潭水光瀲瀲,晃得人眼睛也睜不開了。
  我四處望了望。
  忒流氓的吹了個響哨。
  把外袍脫了,折好放在青石上,縱身一躍,便潛入水裏,遊到了池水中間……
  雖然到了夏天,我卻仍止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兒的水一年到頭都寒冷極了,卻不結冰,令人心曠神怡的碧色,芳華說,這兒的水是調製藥的絕佳引子。
  對了……藥呢。
  我捏在手裏,拔了瓶塞。
  倒了一些,放在手裏,直接抹在了臂上。
  說了奇怪,掌心油一般的液體,浸在手臂上,竟有些灼燒般的熱度……麻麻的,眼見的烏黑的皮膚有些發紅,我心裏油然地不安了起來,一把將手浸在水裏,才舒服了一點兒。
  很奇怪的瞅了一眼那瓶藥,卻再也不敢用了。
  — —||
  某人說,今天才配的……
  那豈不是把我當試藥的了麽?
  正想著遊上岸,把藥給擱在石上,等回頭問明了芳華,腳卻不留心踩了池底的碎塊石,身形一晃,手上又有藥油,隻覺滑極了,一整瓶沒捏穩當,在空中翻了幾下,便直澆了我一臉……
  靠,
  火麻麻的,
  我閉眼,一個猛子紮進了池裏。
  介個疼,
  豈不要毀容了……
  眼半眯著,摸摸索索的探到了岸邊,擼起青石旁的衣袍……擦了把臉。
  好容易睜了眼,
  卻怔住了,我看到眼前出現了一雙靴子……
  衣袍下滑,料子輕柔,一株梅烙在袍上別具風情。
  他像是蹲下了,
  “勺兒,你的臉……”他的手指觸上了,神情很疑惑,卻又湊近了一些看。輕輕的摸刮著,那指尖的涼意讓我暢快的歎了一聲。
  他卻臉紅了。
  我有些不解的對上了韓子川的眼,他看起來像是比我更迷茫。
  怎麽了?
  他輕輕摩挲著,手指一勾,
  我便覺得臉上一涼,
  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揭下來了……

  第十五章 碧池之遇

  他像是很詫異
  我比他更詫異……
  我眯著眼,垂下頭,看著他手指間撚著的東西,黑乎乎的,一小塊皮一樣的玩意兒垂在空中。
  他呆愣掉了。
  一手撩開袍子,單膝跪下來,一派簡單的動作被他演繹得貴氣極了。
  他望了望我,視線再回到自己的手上,指間互相搓著,“你平日裏都往臉上抹了些什麽……”
  隻見那粘稠的黑乎乎的東西從他指間滲透而出,落入水中,一會兒便化了。
  我陡然一抖,
  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臉,感覺有一小塊皮膚滑得豆腐似的,另外的皺巴巴的,像是一撕……便能……
  咦?!
  我瞪大眼睛,
  又從臉上結下了一小塊皮。
  靠,
  我又不是蛇,
  怎麽開始蛻皮了。
  我低頭搓了搓臉……一手黑乎乎的東西……像是皮屑一樣的掉了下來,
  掬一手水,死命的洗著臉。
  一陣香氣漸漸襲來,耳旁是輕柔的風和衣袂擺動的聲響。
  “勺弟。”韓子川的聲音仿若春風化作細雨,帶著輕笑和憐惜的意味,“怎麽能這麽粗魯呢……”
  下一秒,
  手便撥開我的,指間靈活的滑過我的臉頰。
  我睫毛被水沾濕了,盡管眯著眼,可眼前卻還是一片朦朧,那麽的不真切。
  一陣風,
  揚起了柳絮萬千。
  他就這麽跪在岸邊,腰板立得很直,很儒雅的望著我,寬廣的袖袍被風吹得拂起,池水將衣料浸透了,他卻毫不在意,臉上掛著和煦的笑,
  指在我臉上流連忘返,
  他的眼神讓我有些不自在起來。
  “韓子川,你住手……”身子往後,“我自己來。”
  他身子前傾,一把撈住我的手,動作極溫柔地擱在了他的胸口。
  我像是被開水燙了一般想甩開他的手,
  他卻加重了手裏的力道,我觸到他衣衫下的那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動。
  我呆了。
  他揚眉一笑,
  眼神裏的朦朧漸漸散去,愈發的神采,
  臉上的詫異也被一種興奮和震驚所替代,輕撫上我臉的手有些抖動,聲音也微上揚,“勺弟,原來你居然有這般天人之姿。”
  眼神是由衷的,
  幹淨純澈,像是隻為稱讚而稱讚,沒有讓人感到任何不適。
  “為何要將這等神采隱藏起來……”他有一絲不解,眼神卻沒從我身上移走分毫。
  — —||
  兄台,不是我要隱瞞。
  我從小就這樣……
  他輕笑,視線緩緩從我的臉上移動,往下滑去,來到肩胛,鎖骨處……
  手輕輕摩挲著。
  我一驚,
  忙往後遊去,卻被他牢牢按住了肩,動彈不得,隻能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幹嘛……”
  “莫動,我替你弄幹淨。”他笑得溫柔。
  手卻一點不含糊,那動作幹淨利索,就像對付需要拔毛的雞一般,三下五除二。
  弄得我……
  渾身直抖,差點沉了。
  他說的果然沒錯,
  被他弄了幾下,折騰了大半晌的,皮膚簡直是煥然新生,那小手臂白皙如凝脂,與我開始的膚色截然相反,竟像是兩個人一般。
  “隻是,有些可惜……”他一臉惋惜看著我,手上的動作卻依然沒停,靈巧的手指像是被緊緊吸附在肌膚上一般。
  — —||
  老兄,你在這樣揩油下去,
  我就該告你性騷擾了。
  不過,他臉上的表情這麽真誠,
  蹙著的眉宇,感情流露得那麽真切。
  仿若是遇到了這世上最令人扼腕痛惜的事情。
  怎麽了?
  難道……
  我摸上了臉,又瞅了瞅自己胳膊小身子骨,低頭往水裏望去。
  池麵泛起陣陣漣漪,波光粼粼,隱約中眉目似乎不大一樣,看不真切……
  靠,
  莫不是藥水倒多了,弄得有瑕疵了?
  鏡子……
  找鏡子來照。
  我倏地一下,起身,就準備往岸上爬去。
  結果動作邁到一半,就愣住了。
  韓子川更是被嚇趴在了地上,一臉呆愣的望著我,“你你你你……”
  我低頭,
  自己是裸著的……
  這很正常,洗澡哪有穿衣服洗的。
  隻是,
  這深山野林的,禮儀教化也淡了許多。平日裏與義父二人呆著也習慣了,男女有別這一概念更在他十多年孜不倦的教育下而模糊了不少……
  有時候偶爾泡個澡,也能正巧遇見芳華對岸撫琴奏個小曲兒,所以我也見怪不怪,日子久了,也能坦然挺胸,搓澡,做到敵不動我不動,徑自各忙各的……
  — —||
  如今,這怕是報應了。
  我和義父之間,來了個第三人,
  什麽都變了……
  開始有人在我麵前說男女有別了。
  當我回神時,
  韓子川已經一臉氣竭的,癱在青石上,姿勢美極了,有氣無力的半抬著袖子指著我,手指還一個勁兒的抖動,終於把這句話說完了,“你……你你你居然是女的?
  然後一雙靈活的眼還不忘上下四處掃……
  完全是一副受驚的小模樣。
  誰能告訴我,
  他這是什麽表情。
  我是女的……
  沒錯。
  我從水裏出來,給他白看了……
  他倒是一副受驚嚇,吃了虧的表情。
  靠!
  我眯起眼睛,摸著下巴,一臉不爽的朝他逼近。
  “你你你,有話好說……男女授受不清。”他汗出甚多,濕透了衣服,極惶恐羞赧得耳根都紅了。
  我朝他俯下了身子,湊了過來。
  他瞪大了眼睛。
  我手在他身旁摸索,一抽,他身子一滾,跌到青石下麵去了,“靠,你大爺的……躺在我衣服上,讓我怎麽穿啊。”
  他一臉的悲憤。
  想回嘴,卻又匆忙轉了身,蹲在地上,瑟縮的背對著我。
  “……你是女子,怎能如此大膽。”
  我低頭,不慌不忙的係帶,穿好男袍,極風流的邁著大步走到他身後,湊過頭在他耳邊吹了一口,吊兒郎當地說,“義父可沒把我當作一女兒身養。”
  “勺弟!”他倏地轉身,氣急了。
  我眼一彎,笑了。
  他表情一震,立馬軟了下來,恍惚看了我一眼,“哼……好男不和女鬥。”
  風吹過,柳絮紛飛,竹葉搖曳。
  竹香夾雜著清新的味道靜靜飄蕩在四周的空氣中。

  第十六章 義父對峙

  韓子川果然是好男不和女鬥。
  由我怎麽戲弄他,他都垂著眼瞼,我湊近了去看,他卻別開了臉,“你……離我遠一點。”
  “切,我才不希罕呢。”我斜乜了他一眼,彎腰扯了一截草叼著,“逗你,還不如義父來得有趣。”
  他一呆。
  我伸著手撩開了袖袍,胡亂將濕發挽著,拿紅木簪子插好。
  “這十多年來,芳華當真沒把你做女人養?”韓子川沒來由的突然冒出了一句。
  當時的太陽剛巧有些耀眼,我眯了眼睛,轉身望著他。
  他愣怔了一下,
  像是看傻了……
  半晌,視線才從我臉上緩緩移開,落至了我的頭上。
  “你的義父是芳華獸……對不對?”
  我癟癟嘴,懶得搭理他,瞥了他一眼,繼續走。
  一聲不吭地跟在我後頭,二人一前一後,腳步都很輕柔,偶爾有落葉簌簌地聲響,他的聲音上揚,響亮如玉,“芳華避世而居,一人清靜慣了,他卻還收了你作養子。”
  風徐徐的吹著,發揚起,空氣中蕩著甜甜的花香隱約還有一股獨特的氣味夾著藥卻又香著酥到了骨子裏。
  “他待你極好……”
  韓子川的聲音頓了一下,“竟然還把芳華木贈與了你。”
  這突然而來的一句話讓我有了興致,身形停滯了一下,用餘光瞄到他極專注的望著我發間的簪子,他就站在柳樹下,靜止一動不動,像是化作了石頭一般,臉上是柔和的笑容,眼神既興奮又有些彷徨。
  他這舉止與表情,
  隱隱讓人覺得不對勁兒,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哪兒出了錯。
  我遲疑了一下,摸了下簪子,卻見他眼裏神采一亮,我心裏緊張,收了手,“……這簪子是芳華木做的?對我義父很重要麽?”
  他搖搖頭,“你可以去問他。”
  “你見過芳華木對不對?”我眯起眼睛望著他,想從他神情探出個究竟,“這簪子我天天戴,為何現在才告訴我?”
  他臉上想笑卻又笑得愈發的苦澀,“芳華木珍貴得很,能解百毒,世人都在尋,我以前有幸也見過,不過你的這支不太一樣,我也隻是揣測,不敢枉自下判斷,如今你身上的大變化,怕是與它也脫不了關係,所以我才能確信。”
  我心裏一窒,
  他卻拱了拱手,“我乏了,先走一步。”
  身形竟有些倉皇失措。
  切,
  這人……毛病,
  翻臉比翻書還快,一會兒工夫便走得沒了影兒了。
  我站著望了一會兒,慢悠悠回了宅子,合上門,抽了發間的簪子,拿在手裏,細細的看著,
  低頭,湊近了,聞了一下,這會兒竟沒有剛才那般的香了。
  這真是芳華木麽?看著也和普通的紅木沒兩樣啊。
  握在手心裏暖暖的……
  從方才韓子川的神情上不難看出,他似乎還有所隱瞞,唉……究竟是什麽呢,我歎了一口氣,將簪子擱在案上,不經意間,突然瞅見了銅鏡。心裏一窒,遲疑了一下,徐徐走了過去,心情竟有些迫不及待。
  說到底,這麽久了,除了皮膚白了點兒,我還不知道自己究竟長什麽樣,
  銅鏡映著著昏黃的人影,徐徐近了,也清晰了不少。
  一抹身影,雖是穿著男袍,卻遮不住那婀娜的身段,這般搭配竟揉雜著男子的風流與女子的柔弱,引人無限遐思,讓人移不開眼。
  這眉宇,輪廓。
  竟比我以前,好看不知多少倍……
  突然一陣細微的聲響從我身後傳來。
  “毒解了麽?”
  憑空多出了一個聲音,讓我一驚。
  鏡子裏多出了一個人的身影,他立在我身後,那綴在眼角下的朱砂,襯著一雙美目,讓人覺得分外多情。
  “義父什麽時候推門進來的,我竟一點也不知道。”
  “來了也沒多久,惦記著你,便來看看。”他攬上了我的肩,將我拉著正對他的眼,低頭望著我,笑了。
  眼神裏滿是溫暖,
  他離我那麽近,呼吸的氣息都拂在了我的臉頰上,癢癢的也讓人有些不安,心裏一陣亂的跳動,我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手撐在案上,卻把一個什麽東西,撞在了地上,發出好的聲響。
  “哎呀……”我低頭。
  什麽東西掉了?
  他卻舉手撫上了我的臉,指間摩挲著我的眉目,捧著我的臉。
  我眨了眨,
  他的語氣是從沒有過的溫柔,比春風都要拂過都要暖人心,“你的相貌與你父親竟如此的相像……”
  啊,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芳華認識我的家人,難道……
  “你與我父親相熟?”
  “那是以前的事了……”他淡淡一笑,略有些苦澀,目不轉睛的望著我,“可我如今隻依稀記得他的模樣了。”
  他不再說什麽,拂著我遮住眼的發,隻是沉默了。
  我的心卻恍若擊鼓般,怦怦直跳。
  他果然並不是無意中拾得我,並把我撫養長大……那次破廟的相遇,都是他的刻意為之,這麽說來,那一天他是有意來尋人?
  那黃土墳旁的骷髏……那遺留在他懷裏的破布……
  我驀然的睜大了眼睛,忙往後移一大步,卻撞上了木案,眉一蹙,腰痛極了,苦不堪言啊。
  他拉住我的手,稍稍一用力,我竟沒有絲毫掙紮的餘地就倒在了他的懷裏。
  他一笑,
  像摸小孩一般的摸上了我的頭。
  “這麽多年,性子也愈發的像他了。這麽糊塗可不好,以後還得成家立業。”
  成家立業?
  笑話……
  我一驚,立馬來不及想遍破口而出,“那可不行。”
  “為何?”他嘴角微微揚起。
  因為,哪有聽說一個女子成家立業,討妻生子的。
  “慢慢想,不急。”
  他撫著我的發,揚著修長的眉,那眼裏的神情似乎在說,你慢慢編謊……不急……
  靠,
  我低下頭,“因為,”
  眼珠滴溜溜的轉,“我要陪芳華一輩子。”
  說完像是被咬了舌頭,老實地低下頭,偷拿眼瞄他。
  這是我第一次,喚他芳華。
  他一笑,整張臉也柔和了起來,並沒有因為我直稱他名諱而生氣,反倒是挺受用,眼角的朱砂卻像是淚,聲音也沉重化作了一聲歎息沒入了空氣中,“誰又能陪誰一輩子……”
  我一怔,
  “再過幾年,勺兒就快成年了。你與我不一樣,不能總呆在我身邊。”他感歎了一聲,雖是這麽說,下一秒又被擁入了他的懷裏,我眯起眼睛享受,那是一個暖暖的懷抱,柔軟的布料,陣陣的香氣鑽進了鼻子裏,讓人心裏一悸,我抬頭望著芳華,才有一絲的恍惚,原來時間過得如此之快……
  當初來的時候,我才與他齊膝,如今身子都能到他肩頭了,他可卻仍是我初次見他時候的模樣,不曾改變。
  — —||
  叫他義父,還真吃虧了。
  風徐徐的吹過,紙窗沙沙作響,隱約可以聽見屋外韓子川走動的聲響,似乎是準備將擺在外頭曬著的藥材收拾進屋。
  芳華咦了一聲,盯著某一處,放開了我,彎下了腰。“這東西雖摔不壞……”
  他拾起了地上的簪子,吹了一下,“下回摔它時,卻也別讓我看見了。”說畢,挽著袖袍,細致地拿布擦了擦它,執在手裏,舉起就要給我別入發間。
  我一激靈,
  瞧到這火紅的木簪子,便又想起了開頭的事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義父,你有什麽瞞著我?”
  他呆了。
  “我今天偷喝了半壇子酒。”
  “不是這件?我把你種在地裏的白菜挖了,換成了美人菊,我覺得後者比前者好吃。”
  “……”
  饒恕我,怒了。
  “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些,”我視線移至那澄亮的紅木簪子上,眯起了眼,“芳華木做的簪子,還有我的父親……這一切的一切,我都需弄個明白。”
  他徒然間笑了,淒絕與悲悴。

  第十七章 初揭生父之謎

  我從沒見人可以笑成這樣。
  臉上浮現的明明是笑,可卻如此悲傷,讓人為之觸動,竟動不得分毫,連帶著心裏某一處也開始疼了起來。
  他笑得有多美,我疼得就有多厲害。
  “你猜得沒錯,這是芳華木,卻也不是普通的那支。凡人都知芳華木能解萬世之毒,可卻不知木分兩種,一種是芳華獸死後化作的木,它便能解百毒;另一種是芳華獸出世,化成人形後留在土裏的木,它隻能祛蛇蟲,可卻比前者更難尋。”
  我蹙起眉頭,問了一句:“為何?”
  他神秘一笑,“就與你們被父母生下之後,胎盤會妥善保管與埋好是一個理兒。”
  “所以呢……”
  “這個著實珍貴,你要收好了。”
  我無語。
  這麽說來,這個壓根就不能解毒。
  “你不喜歡它麽,”他望了我一眼,輕聲說:“可是我卻很想把它給你。”
  他一笑,
  我又被電得七葷八素,有些恍惚了。
  “義父,別岔開話題。”
  他怔忪,神色坦然坐在榻上望著窗外。
  我趴在他腿間,身子依偎,仰頭,收緊手臂,“告訴我父親的事。
  他的手緩緩摸著我的發,
  聲音溫柔極了,卻讓我發寒。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我一抖,心裏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撐起身子就想遠離。
  他卻手放在我後腦勺,俯下身子,微用力將我逼近。
  “你去了黃土墳,對不對……那個依偎在墳旁的死屍便是你的父親,乖勺兒,你記性那麽好怎就忘了,記得他懷裏羊皮上寫著的麽?你看過的,”他的指緩緩的滑過我的臉頰,摩挲,一字一句地說著,“那日一別,空惆悵,相見無由。強說歡期,誰料天人永隔,你我二人早已魂斷千裏,是我待你不夠好,如今便用命來補償,隻望你還魂之後,能照顧吾孩兒……”
  他垂著眼,
  每說一詞,眼角下的朱砂便隨之輕顫。
  我不知需是用什麽話語與聲調,才能像他這般將這幾句話說得淒入肝脾,隻是知道現在的芳華很讓我癡與心疼,我拉緊了他的手,“義父……”
  他像是察覺到了我的視線,徐徐轉頭,看向了我,莞爾一笑,“我記性不好,可這些話,我記了一輩子,再也忘不掉了。”
  這真相,比謊言還來得殘酷。
  容我暈個先……
  我的父親,是為芳華而徇情的……他們上一輩子究竟有何糾結。
  “勺兒,我已經是重生一回了,前世忘了許多,我隻依稀記得你父親的容貌與他棄在墳旁的遺書,我要照顧他的子嗣,你是他唯一的兒子。”
  兒子……
  等等,我是個母的。
  你肯定,就你這記性沒弄錯人?
  看著他笑得和煦的臉
  我突然啞然,隻是挺直身子骨,埋入他的懷裏。
  他身子僵硬卻也一聲不吭地的將我環住,絲絲的香味鑽入我的鼻間,還有暖意充斥我的身邊,暖烘烘的,讓人不舍……
  我卻心亂如麻,萬分糾結。
  這其中定有什麽誤會,就算一開始便是個錯,我也不想探究到底了。
  那是他們上一輩子的事,
  與我無關,
  我隻想與義父呆一輩子。
  雖是這麽想著,心卻更惶恐不安了,索性將頭埋入他的懷裏。
  “小時候,你要像現在這麽撒嬌該多好。”溫馨融洽的氣氛彌漫在我們二人周身,芳華低頭笑著,撫著我的發……
  門,
  砰的一聲開了。
  柳絮紛飛,飄著卷進來了不少,韓子川就這麽站在門外,手裏捧著一些藥材,傻傻的望著我們,肩上還有一兩瓣花。
  我呆了。
  芳華沒呆,卻一把推開了我。
  我倒地……
  靠,有這麽嫌棄人的麽。
  他徐徐站了起來,似乎覺得不妥當,又彎腰來扶我,笑著對前麵的人說:“你怎麽進來了?”
  韓子川似乎才回過神,怔了怔,望著手裏的藥材說:“我把它收拾了一下,曬得夠久了,宅子裏銀兩不夠了,想找你要些藥丸丹藥,拿出去換些平日裏用的。”
  他的眼睛還死死的盯著我們二人相疊的手上,半晌抬頭,朝我笑了一下。
  但這個笑……
  讓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像是正背著他在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兒。
  我垂頭,改望地……呦,這地真幹淨哇,灰沒有一兩也有二錢。
  芳華沉吟了,從袖子裏掏了一下,展開手,伸了過來。
  我一瞅,兩三個袖珍小瓷瓶。
  我袖袍一劃,忙撥開正走來的韓子川,一把將它們搶來握在手裏,掂量了幾下,“義父,你與子川歇在屋裏,這賣藥的事,還得由我來。”
  芳華笑了,一席欣長的身子立著,手沒入袖袍,也沒說什麽就算默認了。
  這年頭,他不想承認也不行,
  他一個人在僻靜的地方呆久了,一到集市便有些分不清方位,有一會兒我蹭著粘上他逛了一會兒街,就有人往他身上撞,撞了一個再來二個。
  末了,他還報以神聖的笑容,
  展袖伸了手,徐徐指著他們的背影對我說,那幾個人都熟人熟臉了……他都認識了。
  問他為啥,
  他說,他們撞他是經常的事兒。
  我無語望天。
  斜乜一眼,
  他低頭,摸了摸,一臉動容,不用腦子都能猜得出,他身上的錢囊又被人摸了去。
  韓子川更絕……
  宅裏沒了銀子,他就拿了聖藥去換了幾回,原本以為他出門一趟回來後,便沒有些餘錢供我花,結果……
  他賺錢的本事不錯,花錢的功夫卻更勝一籌。
  一進門,那叫一個氣魄……
  兩三個小廝抱著花花綠綠的布匹,糕點吃食,小至柴火大到馬車全給一並買回了宅子,不僅賣藥後的銀兩沒了,懷裏還揣了好幾張借據。
  所以,
  我翻了翻白眼,
  瞥了屋裏的二人,乖乖的揣了那些金貴的小瓷瓶,低頭出了門。
  挺著小身子板,長籲了一口氣,也總算沒了屋裏的壓抑氣氛,
  回頭瞥了他們怔愣的身影。
  哼,
  若是沒有我……
  他們兩可怎麽活。

  第十八章 巧遇

  午日,太陽烈得很,偶爾刮過的風也燙人極了。
  百草堂裏的小二昏昏欲睡,卻沒見著掌櫃的。
  我搖著扇子,輕輕往紅木案上一敲,驚得小二倏然起了身,迷糊的揉著眼,望著我。
  “把你們掌櫃的叫來,我這有些藥,看他要不要。”
  “誒!”他應了一聲,看著我有些怔愣,低頭哈腰的,“公子您坐,小的立馬就過來。”
  我有些好笑……
  這家夥,定是認不出我來了。
  平日裏叫我小黑崽子,這會兒到煞有介事叫起我公子來了。
  一甩袖子坐到椅子上,手指敲了敲,無聊的四處看了看,展著袖子從懷裏掏出了瓷瓶,攤開手,倒出了一粒……
  瓶子裏的藥丸偏黑,放入鼻下晃了一下,隱約有股魚腥草夾著百花的氣味,那股味兒吸入喉後卻又清涼無比。
  應該是五丈消迷散。
  這玩意兒隻要含一顆在嘴裏,哪怕再勁兒的迷藥毒障或毒粉都會發揮不了作用。
  聞了一下,又把它放回了原處。
  其實,不用猜也知道,芳華每次配的都是解奇毒或是延長人命的藥。
  呆在他身邊這麽久了,耳濡目染,多少也會了一些小技巧。
  他對草藥藥性非常清楚,什麽毒也都能解,久而久之我便開始配製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他說斷腸草占七分,五石散占三分便能致人命,
  可我卻不這麽認為,
  我偏要五五,二八,四六全試一遍,雖然效果還是三七的妙,卻也讓我試出了興致。
  倘若要五髒俱毀,卻仍留一條命,就得二八開。
  半死不活,折騰個三天再咽氣的話,四六開最為理想。
  不過,一擊斃命的話,還是一九比較省事。
  我將手插在袖子裏,歎了一口氣。
  “原來除了韓公子,藥居還有一位妙公子,老夫有失遠迎。”掌櫃的掀開簾子出來了。
  我掀著眼皮,望了他一眼。
  “今兒送了什麽藥過來?”他接過我手裏的,聞了一下,眼前一亮,“還是老價錢麽?”
  “你看著給吧。”
  我隨意的招了招手,卻順帶袖袍一揮,從他手裏拐了那瓷瓶捏在手裏把玩。
  拋上去,又接。
  “公子您……小心啊。”
  我斜乜他一眼,掃了一眼他捏在手裏的二兩銀子,
  譏笑了一下,哼了一聲。
  接了再拋。
  “是是是少了些,再添……”他嘴角抽出了,臉上掛滿了笑,又從懷裏掏出了三兩,將那五兩銀子一並放在了案上。
  我扔了給他,笑眯眯的,“謝了啊。”
  一把掃了銀子放入錢囊裏,係在腰間,拍了拍,心滿意足的溜了出去。
  結果……
  被撞了。
  我一摸腰間,空空如也。
  — —||
  靠,多經典的橋段啊。
  轉身,
  朝那熟悉的小身影追去。
  這群小*****,就喜歡挑生人和手無縛雞之力倜儻小公子下手,居然摸到大爺我頭上來了……
  “混小子,別跑。”
  愈喊他反倒跑得愈帶勁兒,壯胳膊腿兒的,想必平日在芳華身上摸了不少錢,不然咋能喂得這麽壯實……
  一溜索的功夫,揚起一層灰。
  越看越來氣。
  從丹田提起一股內力,施展輕功便追了上去,一抹汗,靠,這大熱天的還得做劇烈運動,等會兒得扣了一些銀兩當作補償。
  瞧瞧,那小子的身子板多挺靈巧……嘖嘖,都成精了,專挑人多的地方跑。
  我提起一股氣,一路飛簷走壁。
  迎麵來了一頂轎子,眼看他便要閃過那一側消失不見了,我從懷裏一摸,二指夾住用小塊草紙包住的小粉末,使力一彈。
  那家夥腳一軟,匍匐著倒在轎子上,驚得轎子一陣搖晃。
  小草紙包落地,散了,
  我忙拿袖子捂臉,也著了地。
  樹沙沙的響著,風一吹……
  揚起的白粉迎麵吹了他們一臉。
  轎夫與隨從們麵麵相覷,大驚失色,“保護……太醫……”話還沒說完,一翻白眼,身子軟了。
  這會兒,不僅小*****倒了,
  轎子旁的人,七八個人也都倒了。
  — —||
  不理會,
  彎腰,從那小孩懷裏掏了掏,身子上下四處摸摸。
  突然發出一陣輕微的呻吟,貓叫似的。
  我一抖,嚇得不輕,手一縮錢袋子便抽了出來。一掂量……分毫不少。
  “下會兒,別學人家搶東西,不然哥哥我可把你送進衙門了。”我拿腳輕輕踮了他一下,才立起身子,那小家夥便纏了上來,手腳出奇的熱……還哼哼個不停。
  等等……
  這怎麽回事兒?
  這娃兒怎麽臉蛋這麽紅,我忙四下看看,可是不……這癱在轎子周圍的車夫隨從們正閉著眼,手一個勁兒的探入袍子裏摸著,衣衫淩亂。
  我抖了三抖。
  往後退了一步。
  “這位小哥,年紀輕輕的,下手竟這般陰毒。”一個如玉擊般清朗的聲音從轎子簾後傳來,正兒八經,不徐不疾,可聽著卻覺得有一股熱流湧入我耳朵裏,緊跟著臉都紅了。
  我哼了一下,垂下頭。
  轎子簾被掀開了。
  一個人出來了。
  他步子很穩,行走間衣裾擺動,那微微蕩起的衣波紋浪都讓人覺得……我恍惚了片刻,望向他的臉。
  吸一口氣,
  斂神。
  我又沒中毒,幹啥發春。
  “這位公子,為何攔我轎,下藥?”他笑了一下,極溫和的聲音。
  “多有得罪,剛巧碰到小偷,所以不得已而為之。”
  “對方隻是個小孩,哪怕有天大的過錯,也不能下這般藥。”他眉一蹙,一副聖賢的模樣。
  — —||
  介人,我藥多了去了。
  哪知道,會摸出這一顆。再說了,
  ……情急之下不也會失手麽。
  不過,話說回來,我到底下了哪一個藥,不會是……
  我一驚,不理他,
  轉過身子,從懷裏袖子裏摸了幾把,掏了一個個用草紙包捏成的小藥團,對這陽光,小心的分辨上麵的字跡……
  三步笑顛癡、癢笑佛、忘川粉都還在啊。
  莫非……
  “別看了,你下的是醉生夢死春風一度。”

  第十九章 藥癡

  醉生夢死是一種極品酒的名號。
  醉生夢死春風一度卻是一種極品春藥的名字……
  這兩者我是不可能聽混淆的。
  據說這藥,無從解,隻有那個那個什麽才能好。至於那個是哪個?我很好奇,但韓子川卻始終緘口不言。問芳華,他也不明白,倒是領我到書房讓我自己尋,於是乎找了不少類似的配藥的方子,閉關了大半個早上。
  說來也巧宅子裏什麽都缺,唯獨藥草不缺……
  所以,我便小試了一下,原本想找個機會用在韓子川身上的……沒料到,今兒卻抖了出來。
  真失誤……
  瞅了一眼,倒在地上一片呻吟的七八個人。
  我利索的蹲著,
  眨著眼睛,
  紅這一張臉,極亢奮的想看他們怎麽個解法。
  那美人兒卻將我一把撥開,聊起袖子,蹲在地,揚起的手間隱約有銀光在閃,反手二指一並,倏地朝他們的幾個穴道紮去,下手如此之快……
  那幾人便不哼了,臉上的紅潤也消失了。
  眼看他就要朝我身邊的小*****走去,
  我忙起身一把攔住他。
  “你幹嘛……”
  “救人。”
  “醉生夢死春風一度沒有解藥。”
  “是沒。”他頷首,“不過這藥配得不地道,我能解。”
  我憋氣。
  他身形一閃,便踱到我身後,一揚袖,手法靈活,立馬就把小*****紮得刺蝟一樣。
  我怒了……
  他居然說我配得藥,不 正 宗 !
  靠。
  “好了,差不多了。”
  他仰起頭,執著袖子擦了擦汗。
  我腳抖了抖,裝作望天,手插在袖子裏摸索了一下,捏在手裏,指一彈,一個散開的小草紙包又落在了小孩的身上。
  他低頭,怔了怔。
  側頭望了我一眼,很清澈幹淨的眸子,如秋水的眼波,淡淡地看著我。
  我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熱,然後將目光移開,“大聖人,解毒啊。”
  哼……
  出門在外不痞不行,
  不是我說,
  這毒可是我自配的,外頭知道的人很少,能否解的了還得看本事了,畢竟這“癢笑佛”可不是一般的藥。
  他探著手,把了脈,朝旁人吩咐了一下,讓人壓住這笑個不停四處打滾的孩子,
  不一會兒便端著一碗水,
  潑了下來。
  把小孩淋了個透。
  笑止了。
  小*****睜開眼,有些不解的望著俺倆。
  “沒事了,乖……你回去吧。”他聖賢一般的笑著,那表情似乎在說,大魔頭已經沒轍了,不會拿你怎麽樣了。
  靠……
  我拚了。
  “你也適可而止了。”他那手壓住我在懷裏掏來掏去不安分的手。
  我一笑,標準式的笑容。
  他被我晃了眼,勁兒明顯輕了些。
  我手一揚,撒糠似的……
  小草紙包全散了。
  小*****閉眼,被噴了一臉,四肢攤開,倒地不省人事。
  我笑了,手一揮,“您……救,別客氣。”
  這一會兒美人眉尖都豎起來了,
  搭上了他的脈,又忍了一下,翻了他的眼皮,沒了剛才的閑適,估計也是怕自己中毒。
  其實,
  這個人,比芳華醫德好太多了。
  不會袖手旁觀,就算沒人給銀子也會出手相救。
  不像我義父……
  就算給了銀兩,也會冷眼旁觀。
  按照他的話,那天勺兒不行了,我才會救。
  其實,照我推測……倘若我真有那麽一天,他也會喝一盞茶與韓子川下一會而棋,再不徐不疾的,過來瞻仰我的遺容。
  歎一口氣。
  回神。
  望著眼前這個美人束手無策的表情,我心情大好。
  從懷裏掏出兩還沒賣的瓶子,嗅了嗅,選了一個,倒在手裏,獻寶一樣在美人眼裏晃了晃,喂給了小*****。
  “三、二、一,醒。”
  小家夥迷糊的揉了眼睛,一激靈,連滾帶爬的離了我們二人好遠,一臉警惕的望著,受驚不小。
  “記住……小弟弟,倘若以後讓我再看見你偷人……銀子,我會讓你試試其他的毒粉。”
  “不敢了不敢了。”
  人一躥,溜得沒人影兒了。
  看來……
  芳華這次配的藥,是相當的好。
  不僅能解奇毒,還能強身健體……真便宜了那小子。
  “這位公子,敢問您手裏的是何方聖藥?”他拱拱手,一雙眼睛極有興致的盯著我……手裏的瓷瓶。
  我一扔。
  他誠惶誠恐的接了。
  鼻尖湊在瓶口,聞了一下,喜形於色,眉如柳葉展,“妙!這位公子可否近一步說話。”
  我怔了怔。
  結果……
  進一步說話,便被他拉進了酒樓上了。
  他出手闊綽,點了好些吃食和上等的佳釀。
  起身,執著袖子,風姿,客客氣氣的給我倒了酒,繼而坐下愛不釋手的摸著那些小瓷瓶。
  “敢問,公子這些藥可是自己配的?”
  我一口飲了,
  掀著眼皮望了他一眼,“我師父弄的。”
  “原來如此,敢問尊師大名?”
  我哼了一聲,幹脆不理會,拿箸撥菜,又酌了一口酒。
  他起身忙倒滿。
  “唐突了,見諒。”
  說畢,坐好,
  伸手偷偷摸摸,觸了一下瓶子,一幅愛不釋手的模樣。
  我望他一眼,
  有些好笑。
  “我正嫌它重,攜著不方便,打算買給藥鋪,你要喜歡,我便宜些賣與你。”
  “當真?!”
  我點頭。
  他欣喜過後,眼神暗淡,“這會兒出訪,身上銀子帶得不多,隻怕公子不會舍得割愛。”
  不是吧……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發上插的是白玉蓮簪。
  衣飾精簡華美,腰間還綴著光暈融融的明珠,長衫飄飄,風度翩翩,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對了……
  記得剛才在轎子那會兒,還有人喚他作太醫。
  這麽年紀輕輕,出行便這麽氣派,不像沒錢人家,不會連區區五兩銀子都沒有吧。
  “……”
  他拿手肘輕輕碰了我一下,“公子先出個價吧。”
  我遲疑了一下,探了五個手指,想了想……收了一個,“一口價,這個數。”
  他麵有難處。
  我一拍桌子,“哎呀,罷了,看在這桌美食的份上……”我探出兩根,“就二兩……”
  銀子。
  “二兩黃金。”
  也對,其實做人不要太貪,這一桌子吃的,怕是也要二兩銀子了。
  啊……
  我眨了眨。
  他說什麽?
  黃金二兩?!!!!!!!!

  第二十章 公子弄玉

  我捧著手裏的一遝銀票傻了眼……桌上還擱著數十枚亮澄澄的黃金葉子,脈絡清晰,做工精細。
  吞了吞口水。
  想碰卻又收了手,怔了怔,望著他的臉。
  他有些對不住地笑了一下,“出門頗有些急,沒帶夠銀兩,不過這些應當能抵黃金二兩了。”
  我眨了眨眼,推了推,“這……”
  “公子就請行個方便。”他聖賢一般的人,眸子裏水光動人之極,偶爾閃過的討好似驚鴻掠影,就這麽端坐著望著我。
  我不覺癡了,腦子裏一片混亂。
  白銀二兩。
  轉眼間成了二兩黃金。
  我一咬牙,掐了一把臉,再擰下,
  疼……
  忙傾身,袖袍一展,收了。
  “公子乃性情中人,真直率,來喝一杯。”他喜笑顏開,忙起身又給我斟酒,徐徐的好聞的味兒從袖口飄來,混雜著男子的獨有的體香,熏得我暈忽忽的。
  越看越覺得這公子,俊啊。
  “對了,這麽久了,還不知小公子尊姓大名?”他倒酒的姿勢也頗有些氣度,風度翩翩,側頭,禮儀周全。
  “勺……”
  他停了望著我。
  我靈眸一轉,指捏著杯子動了一下,笑稱,“字邵名玉。”
  出門在外,
  夠痞還得購耍賴。
  介人,像是從外地來的……
  倘若他要知道藥鋪裏這些所謂的靈藥買進的價才那麽低,到頭來豈不會找我麻煩,我埋頭捧著杯子飲了一口,掀著眼皮望,“公子如何稱呼?”
  他一笑,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在下……”緩了緩,微啟唇,吐出二字,“弄……玉。”
  噗……
  一口,沒忍住。
  磅礴而出。
  — —||
  我叫邵玉
  他自稱弄玉。
  怎麽聽,怎麽覺得怪怪的……
  他低頭拿袖子蹭了蹭衣袍上的水沫,像是一點也不在意,再望向我時,眼神清澈如水。
  我縮了縮,
  轉身,尋思……
  是我疑心了麽,看來看去都覺得,這家夥不簡單。
  他倒是像看出了我的疑慮,放下了給我夾菜的箸,恍然一笑:“不瞞公子,我乃禦用太醫。如今來此地尋求珍貴藥材,不料碰到邵公子……公子小小年紀,用毒之高,身上妙藥又多,再下有個不情之請。”
  他頓了一下,似乎難以開口。
  我掀著眼皮瞧了他一眼。
  也不多說什麽,隻是乖乖的低頭喝我的酒。
  介酒……
  香啊。
  雖沒我為義父釀的花酒清甜,不過後勁兒卻十足,嗅了嗅,笑眯了眼,又酌了一口。
  他麵有難色,吞吞吐吐:“希望以後若有好藥,能讓給在下。”
  “好說……”簡潔二字。
  所謂價高者得,你這兒價格出這麽高,不賣給你賣給誰。
  他像是極高興,“邵公子為人爽快,甚得我意,真想與你結拜啊。”
  — —||毛病,
  聊了才幾句啊,就想結拜。
  啊啐……
  他卻當沒看見,站直了身,伸出雙手握住了我的袖子,很熱情的執著不鬆了,一雙眼睛還直往我臉上瞅。
  我想抽手,卻無奈抽不掉。
  他眼前一亮,“想不到邵弟內裏這麽高深啊。”
  我斜乜一眼,
  他指正搭在我脈門上。
  靠……
  我一揮手,退了幾步,雙手一拱,“好說,武功淺薄,不足掛齒。”
  他好脾氣的一笑,拿手又想來攬我,輕聲說:“這鎮上什麽都好,就是掛羊頭賣狗肉得太多……今早閑逛了一下,居然藥鋪裏還有九香玉露丸賣,才三兩銀子,怎麽可能。”
  是很有可能,
  因為芳華一般隻收了一兩白銀。
  我望天。
  末了很鄙夷的望了一下,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彈掉。
  他發表了肺腑之情後,似乎內心還頗憤懣,執起我的手,忒有些深情的望了一眼桌上的藥瓷瓶,緩緩說道:“還是邵弟你的藥地道,人也正直。”
  — —||
  我內心在流淚。
  憋悶得直想握拳捶胸了。
  介人……真好騙,
  是個人才啊。
  “對了,你想向你打聽……一件事。”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作了一個請的動作,重新引我來到了座位上,挽著袖子拎起壺給我斟酒,眼睛卻不經意一掃,卻被樓下的景致吸引了,就連杯子被灌滿,酒水全數溢出來了都不知情。
  “弄玉公子?”
  “著實對不住了,沒被濺髒袍子吧,邵弟。”他斂神,神神秘秘的環顧了四周,湊了過來,“你可知道有沒有這兒長痣的男子。”
  他用手沾著酒,修長的是手指正壓在眼角下,本該是淚痣的地方。
  我一挑眉,有了興致。
  “有要找的人?這兒長痣的人很少見。”
  確實很少見……
  他舉的是右手,指向右臉頰。
  義父是左眼角下有淚痣。
  不過,就算是同樣的位置……俺也不會說。
  “我在朝中便聽聞,這一處消失了幾十年的傳奇人物又重現了,所以便特意出來尋。知道麽……他們說一種獸曰芳華,能化為人形。雖然我不大信這世上有這奇獸,不過隻能搏一把了。”他搖了搖頭,有些苦笑,“聖上這幾年身子有恙,用什麽藥也不見好,為人臣子理該為主分憂,所以我想在芳華獸出沒的地方尋一尋,看有無芳華木。”
  “芳華木不是治百毒的麽?”
  莫非……
  他詫異的望了我一眼,“邵弟果然見多識廣,連這都知曉。”
  — —||
  能不知麽,天天有人在我耳旁念叨。
  我隻得抱拳,很謙虛地說,“哪裏哪裏,學毒之人,對毒物的天敵都非常敏感。”
  他了然一笑,
  我卻笑不出來了。難道這麽說來,當今皇帝老兒身子有恙是中了毒?
  這萬一一搜起來。
  難免又不得安寧了。
  義父這性子……還是少讓他出門得好。
  “那弄玉公子打算在這兒住多久?”我夾了菜,酌了一口酒,咋吧了幾下。
  沒了聲音。
  我抬頭看,卻發現他正側頭,一臉專注的望著樓下某個地方。
  心裏咯噔一下。
  完了,不會是義父出來逛……被瞅見了吧。
  不過,他若那天主動出來了,除非天上下紅雨了。
  也難得說……
  哎呀,煩。
  我倏地起身,眯起眼睛,朝他視線的地方望去。
  街上人流不多。
  卻也熱鬧……
  主要是一個樓開了門,幾個漂亮的娘子花枝招展的站著,那絹子拂著,手托了托發髻,招呼著來往的大爺與公子哥兒。
  嘖嘖……
  靠,我穿了半輩子的男袍,
  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裙子,那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搖曳得風情無限。
  難道這就是義父說的繡坊?
  怪不得生意這麽好……
  不知不覺便把話也說了出來,我眼都看直了。
  “咳……”一聲輕微的響動。
  “邵弟,那不是繡坊。”弄玉抬起頭來很認真地看著我,“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聽說是這一帶最好的,叫醉風院。”
  “我知道,是喝酒的地方。公子經常去?”
  他又咳了一聲,別過臉去,我能看到他眼角眉梢之間染了一點紅暈:“不單是那麽簡單,風流場所卻也多半發生些齷齪的事情,總之不是聖賢飽讀詩書之人該去的地方。”
  懂了。
  他繞了這麽多,意思是說他沒去。
  不過,我倒很想去見識一下。
  我笑了笑,不再說什麽,淺酌了一口酒,眼睛都眯起來了。
  突然一晃身影閃了過來,那仆人在他耳旁細細說了什麽。
  “邵弟,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好。”
  他站了起來,對我一笑,
  衣袂紛飛。
  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不過人卻是行動派的,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隨著那些仆人蹬蹬蹬的便消失不見了。
  我一人在樓上,
  好吃好喝,不亦樂乎。
  一抹袖子,擦了油,爺兒們似的也下了樓。
  掂量著手裏的金葉子……
  正琢磨著,回宅子裏該怎麽報賬。
  突然瞅到那隔壁巷子口的人……這身形,相貌怎麽就那麽熟悉……這不正是弄玉麽,剛想上前問個好,他便被幾個人簇擁著就進了醉風樓。
  — —||
  想著某人大義凜然的說,風流場所,齷齪事多。
  那臉,那神情,
  神聖的光輝普照在俊臉上,簡直是飽讀詩書的聖賢人,滿口的仁義道德……簡直是孔子轉世。
  怎麽就轉變得這般快……
  我摸了摸下巴,
  看來這風流場所,一定有自有它說不出的妙處。
  我一路蹭著,來到醉風樓對麵的小攤上,背對著那門,忍不住,回頭往那方向瞅。
  “公子……”
  “公子,您看上了小的這兒什麽?買一幅畫回去吧。”
  手袖被扯了扯。
  啊……
  我回了神,正巧看著攤位上的老板一張放大的……曆經滄桑的臉。
  下了一大跳。
  小心肝兒被嚇得怦怦,
  視線一掃。
  他攤位上全是仕女畫,
  這漂亮……
  但,還不及我。
  我一扁嘴,“不要。”
  袖子又被人一拉,瞅見那老板笑眯眯的望著我,拽著手不鬆,還輕聲道:“公子……您風流俊俏,一看就是個才子啊。”
  說完還若有似無的瞥了一眼醉風樓,笑得這叫一個明了,“我知道您想要什麽,想必在找樂子吧?”
  哪個樂子?
  我眨眼……
  不理解不要緊,
  出門在外,得保持涵養……
  我笑。
  老板眼睛更亮了。
  忙招呼我,自己轉身,四處瞅了一下,從畫紙裏層瞅了一本冊子給我。
  “我有個貨,就這個價。”悄悄比劃了三根手。
  “這東西好,那樓裏的畫師才出的新花樣……”
  我瞄了一眼。
  沒穿衣服,
  一男一女摟摟抱抱,猥褻極了。
  翻了一翻,呦……都抱在一起的,姿勢不一樣而已。
  這會兒樂了。
  忙掏了銀子,揣在了懷裏。
  “公子您走好。”
  我頷首,徐徐轉身,一路上心情大好,哼著曲兒,大爺般模樣地回了宅子。
  “義父。”
  “韓子川……”
  屋內靜悄悄。
  恍若有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
  我心裏一滯,臉上的笑容消散了,遲疑了一下,朝著後院竹林碧池的方向走去。
  偶然的一陣風,
  伴著淡淡的香氣夾雜著沁涼的空氣。
  一池碧水清澈見底,幾株清艘挺拔的竹子,僅此而已。
  隻是多了兩個人。
  韓子川低頭撫琴,
  芳華在他後麵環手教著,
  陽光透過竹林照在他們身上的光也在微微的晃,大風吹過,衣帶當風,花落如雨。
  一席白袍襯著兩人恍若仙人,
  眉如柳葉春展,目的秋水盈盈。
  我心裏深處一疼,
  朝後退了幾步。
  腳卻一身一淺,沒站穩身子一歪,差點倒進碧池。
  泛著涼意的水,浸濕了鞋襪。
  我身子軟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坐在池邊。
  琴聲戛然而止。
  “勺兒,你終於來了麽……我與子川等了許久。”一個輕軟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心裏非但不覺得高興,還感到渾身不是滋味,愣了一會兒,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小聲不情願地喚了句:“義父。”
  或許是動作幅度太大,懷裏一空,似乎是什麽東西跌了出來。
  水花四濺。
  一冊薄本子就攤開,浸在了池裏。
  “你傻站著幹嘛。東西掉了。”芳華不知什麽時候站在我身邊,好心提點,卻也彎腰伸出了手。
  還未等它沉……
  便撈了上來。
  我想阻攔……他卻抖了抖冊上的水,翻開了。
  完了,才買的春宮圖……

  第二十一章 春宮圖風波

  被水浸泡的冊子,紙張都粘在了一起。
  竟有些慘不忍睹。
  “那個……”
  我伸手搶奪。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眼神並沒有溫柔也談不上威儀,
  隻消一眼,便把我震得動不得分毫。
  他就這麽佇立在我前方,低著頭,修長的指輕挑著濕紙,一頁一頁的翻開,臉上沒什麽表情。
  冊子雖然是泡過了水,
  線條有些潤化了,但上麵人物的姿勢與所進行的勾當還是清晰可見的。
  任憑他性子再怎麽好,
  這羞於啟齒的圖,還是會激怒他吧。
  垂頭,
  我乖乖的望著地上發呆。
  遠遠的,韓子川抱著琴也走了過來,一張臉曉有興趣的望著我們,此時卻也停住了步子,似乎有些遲疑。
  吸足了水的冊子將芳華的衣袖也沾濕了,冗長拖著。
  那水滴啪嗒……
  濺在地上的那一刹那。
  我的心也猛然沉了下來。
  “你這是……買的什麽。”他望著我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捧著冊子的手,也放了下來。
  “勺兒,不敢了。”唯唯諾諾的應著。
  他深吸了一口氣,指間捏緊了冊子,向前邁了一步,衣擺在他行動時,流雲一般蕩起的波紋浪平日裏讓我覺得很是美好,可如今卻隻有驚心。
  我一抖,
  忙退後。
  他卻扯著我的手,猛然一用力,將我擁入了懷,埋在我脖頸,繼而笑了。呼出的氣息,一緩一疾讓我瘙癢不已。
  “……多謝。”
  啊,
  他說什麽?
  居然向我道謝……怪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義父便放開了我,捏著冊子,朝韓子川說了一句足以讓我噴血的話:“看,勺兒給我帶了什麽……”末了還挑張最刺激的,濕漉漉的展開在他眼皮底下晃,揚眉頗自得的說,“凡人的穴位圖,看見沒。”
  我連自殺的心都有了,
  真的……
  “是麽,”韓子川這句話明擺是對著我說的,手扯著那張薄紙,掀著眼皮看了一下,再氣定神閑的望著我,
  隻是那眼神……頗具譴責,值得讓人深究。
  我笑得有些掛不住了,臉皮都僵了。
  “咦。”芳華輕輕發了一聲,沉穩了笑了一下,揚起臉望著韓子川,眼下的淚痣分外柔情,“你若也想要,下會兒自己去買便成了,這不能給你。”
  我愣了愣。
  他們就這麽扯著冊子,一左一右。
  韓子川側頭狠狠剜了我一眼,捏著那冊子一角,指用力到發白。
  我隻能無語望天。
  今兒,天氣似乎不錯。
  深感掃射向我身上的眼神愈發的有殺傷力了,我強撐著,改而低頭望周遭的樹,這樹也長得葉子是葉子根是根的。
  韓子川望著我的眼神幽怨極了。
  芳華察覺到了子川內心的混亂,笑意隨了眼波嫵媚流轉,在他怔忪時,捏著便輕巧地抽了冊子。
  末了,還撚著袖子擦了擦冊上的水漬。
  我被震撼到了,愈發的汗了。
  “義父,那冊子濕了,您還給我,我回頭……”我轉眸子,笑眯眯地說,“買本新得給你行麽。”
  “不成。”芳華莞爾一笑,迷倒眾生。原本這麽整潔愛幹淨的一個人,也顧不得那冊子濕,揣入懷裏,還不忘用擦過那穢物的袖子給我擦了擦臉,“這一趟下來熱了吧,這麽的汗,宅子裏還有些冰鎮梅子湯,我給你端過來。”
  我欲哭無淚。
  這哪是熱的,是被你們倆寒的。
  “至於這個……”他捂著胸口那隱約可現的冊子輪廓,摸了一下,“這可是勺兒第一次送我,我可每天都得看一遍。”
  他像是心情大好,就這麽揮著袖子,款款走了。
  我瞠目結舌,
  春宮圖……就被他這麽拐走了。
  韓子川又氣又想笑的瞪了我一眼,“回頭再找你算賬。”
  說畢,便疾步跟了上去。
  大風吹過,卷著落葉。
  我在風中淩亂。
  呆了半晌,一把抓了抓頭,算了,不多想它。
  幹要緊兒事先。
  四顧著望了望,看著沒人……便撩著袍子,跑到了宅子旁,不遠處一棵大梧桐樹下。
  蹲下地上,
  隨手拎起一根小樹叉,便刨了起來。
  坑挖得不大不小,正湊合。
  拿著小帕子小心翼翼的包著一大疊銀票和幾枚金葉子,壓得四四方方,放進坑裏……
  弄得差不多了。
  一邊豎起耳朵聽動靜,
  一邊往坑裏撒土。
  沒法子,從小養的壞毛病,那時候當乞丐兒吃不飽,總習慣把好東西埋進土裏,好讓生活有個念頭。
  如今……改也沒法改了。
  “勺弟,你這是又在幹什麽?”不知何時,一個人悄無聲息的站在我後頭,徐徐的問了一句話,把我嚇得整個人七魄去了六魄。
  “韓子川。”我拎著樹杈……手抖得恨不得把土灰掃他臉上,最終還是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不是去義父那兒幫忙了,跑我這兒來幹什麽。”
  他專心致誌的望著我。
  我大歎一聲不好,笑眯眯的,手往地上一抓,悄悄又往平坑上,撒了一些土灰。
  “你買的那玩意……”他眼一眯,湊了過來,輕聲說,“是不是春宮圖。”
  “您見識真廣博,什麽都瞞不住你。”我又愣了愣,“什麽是春宮圖?”
  “你裝吧你。”
  他斜了一眼,望著那塊土,笑了一下,“別坐地上,這玩意我還是得拿回來,沒見作義子的有你這麽孝順的,居然買這東西送給他。”
  兄弟……
  我是買來給自己的,義父要來搶,我有什麽法子。
  憋屈。
  興許是蹲太久了,想起身腿卻一陣酥麻,腳軟了。
  一股力氣沒使上來,肚子裏卻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作怪,腹部一熱,絞痛了起來。
  “扶我一把……”
  “怎麽了,臉色不太好。”他忙上前,攙扶著我,
  他蹙著頭,尋思了半晌,
  手也順勢探上了我的額,“勺弟,是不是那兒不舒服?”
  是不太舒服……
  我趴著樹,一推他。
  他卻像是不放心身子又貼上來了,想來扶我。
  “你們在幹什麽?”一道聲音徐徐響起,柔膩陡然間卻又清冷。
  我二人皆一驚。

  第二十二章 女兒身初潮

  我與韓子川的倆姿勢太過於……曖昧了。
  這一點我很明白。
  芳華站在我們身後,靜靜的看著,眼神中一閃而消逝的落寞,眉宇間的惆悵化不開,那是種淒傷的表情。
  我忙一把推開韓子川,徑自站好,笑得有些尷尬。
  隻在一瞬間,
  他眉目舒展,這份紛亂糾結的情緒便褪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似乎,剛才隻是幻覺。
  當我再看向他時,他嘴邊蕩起微笑,唯有那一份撲麵而來的溫雅,奪人心智,“給你們端了些用冰鎮好的糖水,叫了你們許久都不見人影。”
  我怔了怔。
  他將一碗冰涼的梅子湯擱在我手裏,眼神飄忽著來到韓子川擱在我腰間的手邊上,笑了一下,卻有些苦澀。
  “謝謝……”我呐呐的說了一聲。
  韓子川卻老大不客氣地也從他手裏奪去了另一碗,攙扶著我,揚臉說,“勺弟身子不舒服,你快些過來把脈。”
  我一口氣緩了過來,忙推拒:“已經好些了,不勞義父操心。”
  他掀著眼皮望了我一眼,執著袖子,反手便握上了手腕處。
  我大氣也不敢出。
  他蹙眉,沉吟了片刻,手指又搭了兩三下,望向我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麽了?”韓子川忍不住插了一句。
  他問了我最想問的。
  義父沉吟了一下,“我沒遇見這種脈象,有些奇怪……像是氣血不足。”
  韓子川怔了怔,像是聽到了史上最好聽的笑話,猛在我肩上一拍,“你說他?怎麽可能,好吃的東西他一人就要包兩三份,這人怎麽可能氣血不足。”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小子,咱梁子結大了。”
  一並搶了他手裏冰鎮梅子湯,端著兩碗朝院裏的石桌走去,任憑他怎麽氣急敗壞,絲毫不理會,還不忘每個碗裏酌一口,丫的……真好喝,涼快。
  芳華淺笑著,跟在後頭,挑了個幹淨的凳子坐,他今兒穿了一席緋衣,烏黑亮澤的發的斜挽著,慵垂在一側的肩頭,手搭在臉頰上,低垂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更顯得眉張揚入鬢,他是個男子,卻亦嫵媚得讓人移不開眼。
  韓子川坐在一旁,也不知道從哪兒撈來了一把扇子死命的搖,頗有些怨恨的瞅著我用手護著的兩碗冰酸梅湯。
  風徐徐的吹過我們三人。
  折扇雖握在韓子川手中,卻帶著芳華身上特有的香氣,輕拂之下的風,爽透極了,偶爾間發絲輕揚,
  從我這角度隱約可見……芳華的衣襟輕顫,外袍緋紅,內襯卻是雪白的單衣,整個人清爽無比,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叩著石桌,沉思了許久,突然沒來由的問了一句:“勺兒,這次藥賣了,還餘下多少銀子?”
  我眨巴眨巴眼,堅定地說,“五兩銀子。”
  說完從懷裏掏了掏,一並把白花花的銀兩放在桌上。
  “哼,不錯麽,”韓子川手肘搭在桌上,斜乜一眼,“買了那麽貴的東西,居然還剩下這麽多銀子。”
  芳華的眼角彎了彎,似乎在笑,“我就說了,勺兒了不得。”
  啊……
  真受用。
  我心情大好。
  又喝了一口糖水,抬起頭卻在看到芳華拿手摸了摸懷裏的動作時,沒忍住差點被嗆了,他那衣襟外隱約露出了春宮圖邊角,而韓子川一邊扇風,另一隻手伸著,從芳華肩側探了過來,斜乜著眼,仍賊心不改的想竊書。
  “勺兒怎麽了?”芳華留意到了我的視線,側頭來望著我。
  我心裏發慌……
  忙垂下頭,大口喝著冰鎮酸梅湯,原本想壓驚,卻沒料到這沁涼的液體下肚後,五髒六腑一激靈,那一股子絞痛便從腹部蔓延開來,疼得我手一抖,原本捧在手裏的一碗糖水便倒了下來,淋了一身。
  這一下腦袋清醒了。
  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怔怔的。
  “傻勺兒,”芳華一驚,忙起身,攙扶著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執著袖子給我擦,“怎麽就這麽不小心。”
  袍子有些潤,在他的動作之下,水浸得更快了,濕透了的布料貼在腿間,涼涼濕濕的。
  “臉色怎這麽蒼白,莫不是熱感了,這大熱的天我本應當留意的,不該讓你吃冰的,瞧我……糊塗了。”他加快了手裏的動作。
  還是有些疼……
  呼吸一窒,我騰出一隻手按住肚子。
  他卻突然咦了一聲,緩慢直起了身子,挽著袖子放在眼皮底下看著。
  幾片血漬印在了袖口上。
  他挑著眉,望著我……
  我怔了怔,
  兩人不由自主地視線緩緩向下,我那白衣盛雪的袍子上,不知何時像是被櫻花點綴一般,落了無數個血花,還是被水染化開了,特別醒目的那種……
  靠,
  我流血了!

  第二十三章 論古代如何止血

  看到衣袍上的血漬,我驚呆了。
  大腿處很脹,那種酸澀是道不明說不出的,手撐在石桌上,原本就站不穩了,可芳華卻直愣愣朝我走了幾步。
  “你……”我往後退了幾步,在這最要緊的關頭,就怕他會做出讓我羞憤難當的事來。
  芳華卻拽著手將我拉近,“呆著,別動。”
  他輕輕看了我一眼,俯下身子將袖子一撈,探出手來,往我袍下一捋。
  我渾身抖,
  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隻覺得腰腹間一股熱流湧過,褲襠濕了。
  驚嚇之餘,我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睜大眸子,望著他那一雙又大又亮頗有些無辜的眼睛。
  他卻收了手,指間摩挲著血漬,還火上澆油的說了一句,“流了這麽多,一定傷得很重。”
  語畢。
  也來不及擦手,便探出二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我身上點了無數下。
  我胸口鬱氣沒吐得出來,又被憋住了。
  “怎麽樣,好些了麽?”他關切之情流露了出來,還一個勁兒的朝我身下瞅。
  我愣了愣,呆了半晌,“沒什麽感覺。”
  低頭,看著。
  自己這身雪白的袍子上,不規則分布著,三四點紅色的手指印紋,昭示著各個穴道。
  似乎是……
  “芳華,你怎麽能這般胡亂來止血,快些解了他的穴道。”韓子川在一旁又急又氣,忙在我身上摸來摸去。
  “為何?”芳華疑道。
  “是啊,為什麽?”我也很二百五的添了一句,“我覺得舒服了很多。”
  “別問那麽多廢話,總之……”韓子川脖子根都紅了,別過臉,極度粗魯的握著芳華的手,就往我身上捂去。
  芳華眼角一彎,笑眯眯的,似乎是很受用,立馬給我解了穴。
  “果然這種事情還是靠不住,都不知道你義父怎麽把你帶大的。”韓子川歎了一口氣,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手也順勢捏緊了我的,很低的說了句,“隨我回房,小呆勺。”
  芳華卻悄然拉住了我。
  我很猶豫……
  韓子川眉宇擰著,依舊探手在揉額角,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角一彎,似非似笑,眼神卻很堅定地望著我,湊過頭來在我耳側輕聲說,“你一姑娘家,這種事情還要男子教麽。”
  我眨了眨眼,
  褲襠裏冰涼的一片,清醒了不少,似乎有些明白了。
  於是也不知道怎麽就丟下芳華一人站在那處,渾渾噩噩的跟著韓子川進了我的房。
  幹淨整潔的房間,
  薰了淡淡的香,一股新鮮的竹味兒。
  他背對著我,將帕子擰幹了,弄了一盆熱水端了過來,朝我望了一眼,低聲說:“去屏風後頭,擦洗一下,把袍子換了。”
  “哦。”我站著不動,一個勁兒的朝他臉上瞅。他眼角眉梢之間染著紅暈,耳根也在瑩瑩發紅。
  “嘖嘖嘖……”
  他不可置信的望著我,“你嘖什麽,到底是去不去……”
  “你還沒告訴我,這是什麽病,為何義父不能治,你卻能?”
  “你明知故問。”末了,輕輕說了兩個字。
  “啊……沒聽到,再說得明白一點兒。”我笑眯眯的望著他。
  “來葵水。”依舊是微弱的字,不過卻大了一些。他咬住嘴唇不說話,微微發怒的看向了別處,“還不快些去換。”
  我忍住笑,
  鑽進了屏風後頭。
  匆促的擦了擦身子,卻仍忍不住伸頭朝韓子川望去。
  他從我衣櫃裏拿了不少的衣袍,左右挑揀了一些,擺在案上,抬起頭四處看了看,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刀,把我那嶄新的袍子給撕了一條條的布料。
  — —||
  他在幹什麽……
  “給,拿好。”
  一套幹淨的袍子和被疊得長條形的綢緞料,還有兩截長條布段……從屏風後頭遞了過來。
  我眨了眨眼,不太明白,頭探了出來問了一句:“這綢緞與布條拿做甚?”
  “夾褲襠裏頭。”他頗鄙夷的望了我一眼,直接撩了袖子,“要不要我來幫你。”
  我急忙道:“別別別……”
  忙縮回了屏風後頭,死命扯著布條,搔頭糾結著。
  終,不得要領。
  隻是為嘛,會變成這樣,
  一炷香功夫後,
  我無語望著天……
  輕衣鬆垮垮地落在手肘上,自個兒拎著褲子。
  韓子川伏下身子,手指靈巧的挽著長條布段在我腰間打著結兒……
  原來要這樣,
  長條形綢緞料夾在褲襠裏,一截長條布段穿在褲襠之間與綁在腰間的長條一起係牢,雖然還有些滑滑的,但勉強能紮穩當了。
  神啊……
  韓子川,真是神啊。
  這都清楚。
  我頗有些崇拜的望著他,
  “在我來這兒之前,宮裏全是女子,多少懂得比你多。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麽做的,”他順勢將我腰帶也一並係好了,有些無語的搖著頭,“舉一反三,小呆勺,以後自己學著,畢竟男女授受不清,我可不是芳……”話剛落,門砰的一聲開了。
  芳華站著,麵龐閑靜沉雅,可那雙眼淡然而出的憂愁,流泄如水般淌過我們二人身上,我呆了,那句義父卻突然間說不出口了,
  慌忙把袍子係好。
  “芳華,你來了。”韓子川挽著我肩,帶著我迎了上去。
  他睫毛長而濃密,一眨眼間便把情緒給遮掩了,再抬首時,神色柔和,笑著說,“帶了些藥,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可不是……
  我斜乜一眼,
  那一手捧在懷裏的全是藥。
  芳華,
  在他心中,畢竟還是關心著我的,我是他唯一的義子。
  我的心,怦怦直跳。
  韓子川若與所思的望了我一眼,搭上芳華的肩,把他拐了出去,“跟你說個事兒……”
  他們之間並沒說多久。
  再次回來時,隻有芳華一人,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我不知道韓子川對他說了什麽,
  但是我多少,有些不安。
  “這麽多年,難為你了,勺兒。我這個義父做得並不好,許多事情都疏忽了。”他臉色蒼白,神情有些恍惚,手按上了我的,眼神卻仍舊是溫柔的。
  我心裏一根弦繃得很緊。
  有些無措的望著他。
  其實,芳華萬不該這麽說的……
  他照顧我,也是受前人所托,他的故人有一子,而我就被當作了男兒身養,倘若他一開始便領錯了。
  那我這十年來的安逸生活,便是從別處討來的福分。
  或許,芳華一早便察覺到了,
  不然也不會再領來一個韓子川,
  他們曾經在一起奏琴的場景與我在書房窺到的畫,是多麽的相像……心裏猛然一沉,愈發的苦澀了。
  “義父,韓子川他……”
  他抬頭,怔愣的看了我一眼,垂頭笑了,眼角下的那枚痣殷紅偏暗,仿若淚一般……那麽驚心。
  緩緩的說了一句,“他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第二十四章 太子殿下

  那一天,芳華還與我說了什麽,我已不太清楚了,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卻牢牢的記住了那一句,韓子川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對芳華來說很特別。
  說不上聽到那句話時,是什麽感覺……
  隻是在榻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宿,睜著眼,熬到了天亮。
  卯時,才破曉,便聞到敲門聲。
  我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才係好袍帶,開了門,卻看到芳華站在門外,背後是一片青翠的柳條,柔軟的光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美好的讓人覺得直視他,都是一種大不敬與褻瀆。
  “不讓我進屋麽?”他淺淺一笑。
  “義父,瞧你說的。”我還來不及讓步,請字也還沒說出口,他便拔開我,徑直走了進去,四處望了望,挑了一下眉,便直奔榻,轉身撩著袍子,坐了下來。
  — —||
  他還真對我不客氣。
  “勺兒,為何待我這麽生分了。”他抬頭望了我一眼,笑著輕輕拍了拍身邊。
  我依言,翹著屁股坐了一角。
  不是不願親近他。
  隻是,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花香,我就管不住自己胡思亂想起來,想著韓子川與他究竟是什麽關係,或許……
  他才是芳華的義子。
  芳華歎息了一聲,身子傾了過來,我猛然一驚,心怦怦直跳,說實在的這類似的情況不知道從何時便開始了,隻是如今這份心跳裏還夾雜著難以承受的澀。
  “勺兒,看你,又心不在焉了。”
  我勉強笑了,“義父找我,有什麽事?”
  “我托子川為你預備了一些衣裳,看穿著合身麽。”他的手摩挲著放在膝蓋上的一截包好的布。
  “義父,你哪次給做的衣袍不是偏大,櫃子裏還有去年的,一直留著沒能穿。”
  他笑望了我一眼,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指抖了一下,靈巧的掀開了布包。
  很明亮的顏色,
  不俗,嫩粉的一層輕柔的料子下,夾著暗紅色的綢料上麵還刺繡著白杏蝶紋。
  我眨了眨眼,
  這是給我穿的麽。
  怎麽這麽女氣。
  他眼神那叫一個溫柔,“子川挑的,興許尺寸錯不了,下回也讓他給我弄一件,布料還真漂亮。”
  我一把奪了去。
  抖一抖,展開了望。
  窈窕女子穿的衣服……鑒定完畢。— —||
  “您,當真也想要這種?”我很狐疑。
  他沒再說什麽,隻是執著我的手,聲音柔軟:“勺兒,這幾年,我對你沒有太上心,許多事情都忽略了。”他微側頭,仰臉望著我,莞爾一笑。
  心髒一下子猛縮。
  我怔了怔,忙移開了眼,耳根都燒極了,隻聞到怦怦的跳動,恍若要把持不住了。
  義父,這個美人胚子。
  別說是,女子了,怕是世間的男人看了這張臉,也會有占有的欲望。
  “愣著幹甚,還不快些把衣裳換了。”
  我點了頭,
  躲入屏風後頭,懵懂且遲鈍拎著一兩層料子,比劃了一下,將就的穿了起來。
  感覺,有些怪。
  卻不知道,是哪兒……
  以往穿袍子,寬鬆極了,大大的往身上一套,許多處還留有餘地。
  這會兒,隻覺得這衣裳有些緊,我抬著手,指反手拎著袖子,橫在胸前,很別扭的出來了。
  他坐在榻上不由自主地起了身,緩緩上下看著,眼神裏朦朧的亮光格外的有神采。
  “怎麽了,”我拎著料子東拉西扯,“義父是不是覺得,有些怪?”
  “不會。”他撫摸我的臉,輕輕笑了,“勺兒,果然已長大了。”
  我怔了怔,
  他卻拉起了我的手,來至鏡子前,輕按我的肩讓我坐好,悄然給我梳發……
  與芳華生活了這麽久,
  除了醉酒會作出逾越俗禮的舉動,清醒時從未待我像現在這麽親昵過。
  此刻的他,多少,讓我有些不安。
  銅鏡裏,
  他舉止閑雅,
  似融融生光的臉上,卻一派平靜柔和,眼角下的淚痣卻暗紅得讓人心驚。
  “義父……你……”
  他最近的舉止,都尋常大不一樣。
  與人的接觸多了不少,
  這明明是好現象……為何我卻感到不安,很濃洌的不安。
  他卻撩起袖子,執起案上的木簪,側頭,輕巧的給我插入。
  “勺兒,求你一件事。”
  我看著他一副很謹慎且小心翼翼的臉,湊我那麽近。
  銅鏡中兩個人都要挨在了一起。
  輕軟的呼吸拂過我的鬢角,心裏不知為何就萬分的喜悅了起來,這感覺……仿若是一場細雨潤了心裏某處,連帶著對這一切尚未發生的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別說,是一件事了。
  世上的難事,隻要是我能做的,都會為他做的。
  我興衝衝的仰起了小臉蛋:“隻要是義父吩咐的,勺兒照做。”
  “是麽。”他笑了。
  我忙點頭。
  哪怕讓我脫衣服,
  我都照做……
  “讓我把個脈……”
  我不明所以,伸了手。
  他眼前一亮,“能描述一下症狀麽?”
  “腹脹,腿酸,偶爾肚子還有些疼……”
  “妙妙妙極了。”他不知道從哪兒拿來的文房四寶,記著,一隻手執著我的脈,還掀著眼望我,如饑似渴的說,“還有呢?”
  — —||
  我真想找一夥人,把他給壓了。
  壓了,還不泄憤。
  於是乎,被他活活折騰了三炷香的功夫。
  他卻還極有毅力的對我問東問西,隻怕沒對我進行上下摸索了,忍……忍無可忍……正當我琢磨著,是不是下點藥讓他昏睡。
  他卻倏地站了起來。
  我正慶幸,忙也起身,笑嗬嗬道:“義父,是不是餓了,準備摧花折柳?”
  他轉頭望著我,眼角一彎:“我得去集市上,看有沒有醫書。”
  您……
  這等級,還要看醫書?
  胡亂配個藥都能賣出個黃金兒兩的價。
  “素來隻知曉外頭的人有兩種著裝,沒料到其實子川說的男人與女子還真有差別,在特定的時期從脈象上來看,這些細微之處還真是妙不可言。”
  看他那小樣兒……
  興奮了。
  “您把我的脈不行麽。”
  “我想看看關於產婦之類的書籍,和對女人下藥的分量。”
  — —||
  幫不了你。
  我頗有些無語的望向了別處。
  他徐徐轉身,就想走。
  突然,我睜大眼睛,想起了一件事,這滿街……估計都有人尋帶淚痣的人,義父這活人出去,還美得這麽引人注目的,一定會被弄玉找到的。
  “我去我去我去……義父你開張單子,我來給你買。”
  他一笑,似乎是巴不得。
  看著他斟酌著,為了節省銀子,把那寥寥幾本書名寫了又劃去,又分外躊躇且不舍的表情……光是看著,我就分外心疼。
  這人,
  我有黃金二兩。
  二兩!!黃金!!!!
  一把扯了他的紙,把那劃去的又給描上,吹了吹上麵的墨跡,一把收入懷裏。
  他望著我,隻是很寬容的笑。
  其實心裏指不定多心疼……心疼家裏的銀子。
  我知道,他一向懶得配藥。
  估計,為了添置這一身新衣裳,興許把家裏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
  歎一口氣,過幾天,還是把土裏的黃金給刨出來算了,埋著……也不會發芽多張出個二兩來。
  於是想著,腳底下也生了風,橫衝衝,雄赳赳的跑去了鎮上,隻想買了回宅,熬到晚上,偷偷把梧桐下的黃金和銀票給弄出來。
  可是……
  我很奇怪。
  分明是我一人出來買醫書,為何韓子川會跟在我後頭。
  還是用那種很熱切的眼神盯我,背後一陣發麻。
  不過話說回來,突然覺得……
  鎮上的人,似乎也有些怪怪的,一個個風流公子從我身邊走過,眉眼含情……讓人……
  我忍不住,抖了三下。
  韓子川適時地握住了我的手,明眸一個勁兒的在我臉上,掃蕩。
  “都不知道,讓你穿著身是對你好,還是害了你。”末了他還輕輕往我手上一擰,“記住,你是個姑娘,走路有你這麽吊兒郎當的麽。”
  — —||
  “你來幹嘛。”
  他一笑,“也隻有芳華才會放心讓你一人出來,在這群男人麵前晃。”
  忽然他眼神盯在了我後麵,有些喜悅:“你等會兒,我去買些東西。”
  “買什麽……”
  他人一晃,便不見了,唯剩下店鋪前的布招牌還在迎風張揚……咦,賣胭脂的地方?
  靠,他哪兒還有錢。
  這家夥,居然藏私房錢!!!!!
  可恥啊……
  回頭,我就要告訴芳華去,我這個憤懣啊……內心波蕩……沒法說了。
  突然,
  背後輕輕被人一拍。
  我扭頭,
  正巧看見弄玉拿著扇子,身後照常有跟著一大群的人,他眨了一下眼,臉上的喜悅與眼神中的驚豔沒法說了,“真是你……邵弟?”
  “或者我該叫你……”他扇子在手裏一巧,身子也湊了過來,笑著說,“邵妹?”
  什麽弟啊妹的,
  我可跟你不太熟。
  “你在此處等何人?”他四處望了望。
  “自是等……”我笑眯眯,“心上人。”
  他臉上笑得有些牽強。
  “勺兒,走吧。”韓子川捧著一個紅紙包著的玩意,出來了,抬頭不經意望著弄玉,臉卻僵住了。
  那弄玉更誇張,怔忪的望了他半晌,臉上震驚了,指攥著折扇,掀著袍子倏地半跪下,“臣拜見太子殿下。”
  嘩嘩的一片……
  全跪下了。

  第二十五章 調戲與反調戲

  太子?
  何時冒出來的太子。
  眼前這個與我朝夕相處這麽多年的人,居然是太子。
  我恍惚地看著他的側臉,如山水般的眉峰,是那麽的俊朗,那微抿的薄唇,竟也有著剛毅的意味……
  這讓我有一種錯亂感。
  為何以前就沒能看出來他那渾身散發而來的帝王之氣。
  嗯……
  這會兒,越看越像。
  眼下跪了許多人。
  喧鬧的市集,此刻老百姓們消失無蹤,街道上清冷極了,有些蕭條。
  韓子川拿眼掃了一眼弄玉,什麽也沒說,
  隻是把手裏的用紅紙包著胭脂塞入我的手裏,輕輕說了聲:“對不起,沒能為你買好的,等以後回了宮……”剩下的便不再說了,隻是拉起我的手,掀著眼皮慢悠悠的望著我。
  我扯著嘴,想笑,卻覺得徒然間很無力。
  這些事情已經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範圍,以至於他拉著我穿過那些跪拜在地上的人時,我還一頭霧水。
  於是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跟著他們回了宅子。
  韓子川撇下他們一大夥兒人,獨自進了芳華的房間。
  隻留我一人,在這伺候這些爺兒們。
  “……邵妹,”弄玉托著杯子,“滿了滿了。”
  我才反映了過來,回了神……
  可不是,水都從杯裏溢了出來。
  他忙不迭地起身,低頭拿袖子擦著濺在身上的:“你個壞丫頭,還騙我在等心上人,結果卻是我們家太子爺。”
  別瞧他,人模人樣的……
  揮袍子彈水可一點也不含糊。
  我忙退後了幾步,生怕被沾上了,用手護著瓷壺,笑得有些勉強,“對不住了。”
  他卻拿眼望著我直笑。
  怎麽……
  難道,是想讓我幫你擦?
  你又不是我義父,哼。
  弄玉不愧是宮裏出來的,涵養極好,低頭自己忙活了一下,掀了掀袍子,又坐下了。
  末挽著袖子,伸出手指了一下裏屋:“你義父眼下有淚痣。”
  “……”
  “聽說是芳華獸?”
  “……”
  老兄,是又怎麽樣,我偏不告訴你。
  他一笑,
  伸了手,握緊我的。
  “邵弟。”聲音徒然間柔膩靡靡,音調兒上轉,拿眼望著我,眼神那意味……格外的輕佻,“我們拜了把的,忘了麽?怎麽能這麽欺負你的弄兄。”
  — —||
  我可以拿壺把他敲暈麽……
  真的想,
  手癢啊……我憋得慌……忍了,撇頭不望他。
  “弄公子,結拜之事,我記得當初勺兒沒答應。”
  他隻笑不語,頓了許久才說:“幸虧你當初沒答應,不然我可要……後悔了……”後麵那三個字故意被他拖長了音。
  然後,很親切的拉著我的手,低著頭,睫毛顫了兩下。
  我斜乜一眼,
  他的手指正屈彎著,摩挲著我的手心,動作遲緩,卻也堅定,握著我的手力氣大得讓人正不脫。
  “你幹什麽?”我眨了眨眼。
  他望了我一眼,別開了頭,眼尾輕掃,似嗔似怨。
  手卻藏在暗處,摸得更歡暢了。
  調戲……
  這是個級別很高的調戲。
  我四處望了望,那些一起而來的人,此時把頭垂得低低的,不聞不問。
  — —||
  很好,很強大。
  你當就你會耍流氓……
  我可是被芳華養大的,什麽風雨沒見識過。
  我直接一拍他肩,
  我翻個小白眼,三分痞樣七分風流地撩起袖子,眾目睽睽之下,摸上了他的臉。
  很明顯能感受到他身子一震,似乎被嚇到了。
  我湊了過去,流連忘返地又摸了一把,色極了的說,“豆腐也不及你個小白臉嫩。”
  他愣了一下,眸子裏浮上了淡淡的霧氣,眯眼笑了。
  全場,
  ……
  沉默。
  許久,他開了口,“這可算得上是肌膚之親了?”
  親個屁,
  摸一摸就肌膚之親了,
  那我豈不在這宅裏養了兩個男寵乜。
  我揮一揮手,想抽身。
  他手執著我的,緊貼著臉。
  眼神裏閃過一絲戲謔。
  靠……
  突然裏屋的門開了,
  我猛然用了二三分內力,把他震開。
  也來不及看他用什麽風流的姿勢倒地,
  便隻身……闖進了芳華的房間。
  結果,
  正巧聽到韓子川說了一句:“……也好,那我們就即日動身回宮吧。”
  啊……
  回宮?
  我的眼往下瞅,看到了韓子川擱在芳華袖袍上的手,修長纖細,分外柔美,但卻也十分的礙眼。
  深吸一口氣,別開了臉。
  等等,有什麽不太對勁兒……
  芳華居然答應了與他一起回皇宮?!

  第二十六章 棄子

  芳華居然答應了與韓子川一起回皇宮……
  我怔了怔,
  他卻別開了臉。
  “勺弟,你去把屋裏的東西收拾一下。”韓子川眼裏蕩著溫暖的波光,掃過我。
  “好……”
  他沒出聲阻止,也沒拒絕韓子川這麽親昵的舉動。
  平日裏……就算有半死不活的人躺在竹林外求醫,他都懶得救,如今為何要趟這渾水。
  難道隻因為,求他的是……韓子川。
  屋子裏很空蕩,他們這麽一站,反而讓人覺得空間狹小了起來,我甚至感到自己是多餘的……
  心裏有一快像是被人勒緊,喘不過氣來。
  說不上什麽滋味,
  除了難受,還有一點兒說不明道不出的酸澀。
  我轉過身,深吸一口氣,手握緊成拳。
  該,收拾了。
  這一趟大老遠的,也不知會在宮裏耽擱多久,得帶上我倆換洗的袍子,還有義父平日裏攜帶在身上的妙藥,還有……
  環顧四周,
  義父吃不慣凡人的東西,這一路上還得預備些新鮮的花瓣,得挑肉厚花蕊香甜的摘……
  “勺兒。”芳華一把拉住我,按著我的袖子,淡淡地說:“是我和子川回宮,你懂麽?”
  不帶上我麽……
  我身形抖了一下,扭頭望著韓子川。
  “為何把她一人留在這宅子裏?”韓子川像是很詫異,眨了眨眼,疑惑的忘了眼悶不吭聲的芳華,結果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也算是默認了,不再多說什麽。
  “我去收拾一下,你把馬車備好,等會兒就走。”芳華落下一句話,便合上門走了,屋外一抹陽光撒在他的身上,整個人也處在朦朧之中,那麽不真切。
  我心裏有什麽東西……
  正在慢慢下沉。
  “勺弟。”一雙手輕輕搭在我的肩上,韓子川湊了過來笑著說:“芳華就這脾氣,決定了的事,誰也改不了。”
  “可是你卻能勸動他回宮,為你醫治你的父親不是麽。”
  他慘淡一笑,卻不接話,隻是輕聲說:“我會時常會來看你的。”
  笑話……
  你來不來看我,不管我事。
  我隻要義父一人。
  我一把推開他,闖了出去。
  留他一人在原地。
  我並沒有留意看他的神情,倘若看清了……或許一切,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壓抑著心裏的火氣,
  回了屋,
  從衣櫃裏翻了不少袍子抱著手裏,挨著一個個的門去找芳華。
  書房裏,
  他正背對這窗戶發呆。
  案上鋪著一塊布,放置著一兩件很樸素的衣袍。
  他看見我來了,並沒有很在意,隻是將手裏一本本的書往包袱裏放。
  “義父,這些由我來做吧。”
  “不勞煩你。”他拒絕得幹淨利索。
  我語塞,手足無措的站了一會兒 ,悄然蹭到他身邊,趴在案上,很憤慨的望著他將瓶瓶罐罐往裏塞……那修長的手指還愛不釋手地一個勁兒的撫摸著。
  裏麵寥寥數件物什都是他最喜愛的,卻唯獨沒有我的……
  我抽了一本書出來,想把它扔掉,卻忍住了。
  斜乜一眼,
  趁他不注意,將自己的袍子偷偷往他包袱裏塞。
  “你這是何苦呢……”他歎一口氣。
  掀著眼皮望了我一眼,卻也依舊清冷如月光,
  他的手按住我的,一把抓著衣袍,不留情麵的往外拽。
  “義父……”
  我死拽著,像是將袍料當作了唯一的希望。
  芳華雖然平日裏不說,
  但我知道,他是疼惜我的,生活了這麽多年,都互相習慣了有對方的存在。
  可,為何不要我了。
  他要與韓子川一起攜伴入宮……
  他要把我一人丟在這宅子裏。
  他當真是,不要我了麽。
  縱然有萬分的想不透,我卻一點兒底也沒有。
  被我壓在手下的衣袍,一點點被他抽走,掌心被摩擦得很疼,火辣辣的。
  在他視線的注視下,我愈發的心虛了。
  他望向我的眼神,意誌是那麽的堅韌,逼迫得讓人沒了力氣去忤逆。
  於是,他硬生生將我的塞進去的東西,抽了出來,輕柔的將包袱紮牢,他舉止從容,從頭到尾,臉無表情,眸子裏也不帶任何情感。
  我已經忘了思考,隻覺得狼狽不堪。
  “義父……”我抓住芳華的手臂,垂首道,“我隻問你一句話。”
  “你說。”
  “你已決心棄下勺兒了麽?”
  他沉默著一直沒說話。
  我手一鬆,輕輕放開了他的袖子。“勺兒懂了。”此時此刻,心又開始絞痛,好像有什麽堵在胸口,連說話都像是在哭。
  “勺兒,不……你不懂。”
  他專注的望了我一眼,眼裏柔光泛濫:“如今你也大了,不能總像孩子一般緊跟在義父身邊,你內力不錯,又有一身好毒功。”他緩緩撈起我的手,拍了兩下,
  仰臉揚起眉,笑了,像是勸慰一般,“你一向都聽話,義父希望你離了我後,能在江湖上闖蕩個好名聲。”
  掀著眼皮,慢悠悠的望著我,沉吟了一下,輕聲說,“江湖逍遙自在,比皇宮裏要有趣得多。”
  他站在我麵前,
  以前的他從未像現在一般,這麽正兒八經拿一個父親的口吻與我說這些。
  他是我義父……
  這麽多年,我已經長大,他卻一如當初在破廟裏接走我時的模樣。上蒼是眷顧著他的,歲月並沒在他臉上刻畫出痕跡……
  如今我們兩個,站在一起,看模樣兒年紀也相差不了多少。
  可,他的心腸,卻依舊這麽硬。
  他說江湖比皇宮好,
  可是他,可曾知道,我的心思。
  一個人的江湖,豈是江湖。
  我怔忪,發了一會兒呆。
  “就這麽定了,治好韓子川父親的病,我就會回來。”他溫柔的朝我笑著。
  “勺兒……會……”我轉過頭去,側臉凝視著他,一字一句的說,“在這兒等你。”
  窗外卷來一陣風,
  他徑自的笑著,眼下的暗紅色的痣仿若是抹淚。
  隨風飄進窗的桂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悠悠傳來的香氣,芬芳極了。
  我想拿手給他拂去,
  他卻閃身避開了。
  我尷尬的收回了伸在空中的手,失落的垂下了眼。
  總覺得,他這次入宮,
  或許就不會再回來了……

  第二十七章 入宮

  房門輕輕被叩了,我忙側過身,用袖子擦了擦臉。弄玉依在門外望了我們一眼,輕佻地說:“馬車已經在外頭了,太子也在車裏等了,美人什麽時候過去?”芳華也不惱,輕輕掃了他一眼,淡定的說:“收拾妥當了,這就來。”“義父……”我扯上他的袖子,萬般不舍。他抽身,撈起案上那輕薄的包袱,徐徐榻出了門。馬車裏,韓子川正巧掀起了簾子,悠悠的望了我一眼,眼裏承載著滿是不舍與濃濃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你一定要照顧我我義父,知道沒。”我惡狠狠的瞪他。他卻眯眼笑了。我眼一掃,又萬分糾結的停在了芳華身上。芳華身子頓滯了一下,轉身頗有些留戀環顧了一眼宅子,便傾身入了馬車,卻始終沒有望向我。
  “告辭。”弄玉騎在馬上,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揮了鞭子策馬,揚起了一層沙土。眼淚強忍著,才沒能流出來。想要留住義父,卻無力的看著馬車消失在了遠方。
  從頭到尾……芳華都沒再看我一眼。甚至一兩銀子也沒再留給我。我長歎一口氣,灰頭灰惱的回了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撈起桌上的杯子為自己倒了水,仰頭一口喝掉。心裏頭很挫敗,卻也想笑。沒銀兩不要緊,幸好我埋了不少私房錢,這會兒能派上用場了。— —||這芳華,以為我會乖乖聽他的話麽,笑話……天大的笑話,我叉腰狂笑,笑完卻又苦澀了。芳華想必一定是料到了,若留了銀子給我,我便會偷偷摸摸沿路跟著他們。韓子川一定使了什麽法子,才讓他這麽乖乖的入宮。平日裏他就讓人夠操心了,怎能由著他進宮。雖然我不知道皇宮究竟是什麽樣子,但平日裏去集市溜達的時候,聽說書的先生提及過不少。普今天下,皇帝老兒無能荒淫無度,頻繁增些賦稅弄得民不聊生,這點我非常明白。記得在我當乞兒的那會兒,人吃人的現象都曾出現過。我又倒了水,咋巴了幾下。手撐著額頭,眉糾結著,指戳了戳……不過話說,這些年皇上很少上朝了,國事由執政大臣們操辦,百姓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好過了。若不是上次遇到弄玉,我還不知道原來當今聖上是被人下了毒,雖然這結論也隻是從他隻言片語中揣摩猜出來的,但應該……也八九不離十了。其實照我來說,這昏庸的皇帝老頭兒死了才好,不死都會有人惦記著他死,不然哪會有人冒著株連九族的危險下毒予以加害他。既然這宮裏,有人能把投毒這事做得伸不知鬼不覺,必定有天大的本事,芳華這次去施藥救人,一定凶多吉少。況且後宮,這麽多獨守空房的美人。他一入宮,還不隻會引起多大的騷亂,那些閨中守活寡的妃子們還不知道會把他怎麽著呢……哼,竟然不讓我去,門都沒有!老子,我有的是錢。我憋著一肚子,悶氣,開始挖土……擺出一疊疊印票和金燦燦的葉子。眥著牙笑,這年頭,有錢,什麽事都好辦。可是……我發現,錯了。花了幾十天的工夫,費盡了心思,趕到了宮門口。我換了幹淨的袍子,裝出一幅乖巧的模樣遞了銀子,原本隻想安分守己在宮裏討個奴婢的活兒。結果那總管太監卻一副饞涎臉,一雙油手把那金葉子摸來摸去的,想是分外的喜歡,末了,抬眼望著我,直勾勾的盯著。這還不算,圍著我轉了一圈,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眼睛滴溜溜轉,尖嗓子抖得激動萬分:“姑娘你不如再等些日子,馬上就要選秀了,您一定是貴妃的料啊。”— —||皇帝老兒都臥床不起了,還選個屁秀,進了宮,沒多久,皇帝若死了,我不得守活寡敲木魚啊。啊呸……這老色鬼果然名不虛傳,養著得下人……就算是一沒了把的太監也這麽色迷迷的。於是,我斜乜一眼,朝我湊過來的老臉。袖口一揮,便將他迷暈在地,將他手裏的金葉奪了去,一並把他懷裏的銀票給摸了。回到客棧,對著鏡子小小感歎了一下。所謂紅顏薄命啊,這眉是眉眼是眼的……招人得很……進了宮還不知會出什麽亂子,還是毀了的好啊。於是捏了藥粉,隨便摸了一下。酸癢,麻得很。躺在塌上,翻來覆去睡了一宿,次日,臉便腫了。於是,又來到了宮門口。可還沒見到管事兒太監的人影……就被侍衛哄了出去……他們一致的推詞是,我都長成這樣了,怕驚到聖駕。— —||美也不行,醜也不行……到底想我怎麽著麽。一怒之下,又毒了他們,原本想順手牽羊摸走了他們懷裏的銀票。望了一眼,敞開的宮門與……不遠處來回巡視的侍衛。還是忍了忍,回了客棧。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焦急萬分。說實話,下毒我倒是沒問題,救人也會一點兒……可唯獨就沒學過易容術,頗有泄氣地坐了下來,對著鏡子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突然一激靈,眨巴了幾下,從懷裏掏出幾個瓷瓶,指撥弄著一草紙一草紙的藥粉,配製了三天,才小有成效。終於,把這樣臉弄得平凡了一點兒。隻是……粉末化水,凝固結成的皮,掛在臉上還是有些不太自然,總覺得說話笑起來,皮拉扯得還很僵硬……不過,總算是憑著這姿容混進了皇宮。話說,皇宮裏的人還真是見過世麵的,這小錢還看不上眼,非得一疊疊的拿銀票。為了,打點上下這層關係……就花去了我從弄玉那兒拐來的所有錢財。我頗幽怨的望了一眼,翻著簿子拿筆勾來勾去的太監總管,他仰起臉突然望了我一眼,笑眯眯,沉吟道:“你說你懂一點兒藥理?”我低頭,老實回答:“是。”“好極了,這幾日來了位了不得的人治聖上的病,太醫院裏正巧忙極了缺了人手,你去那兒怎麽樣?”啊……嘿,巧了!

  第二十八章 遇故人

  三日後。
  “按照方子把這幾味藥拿去煎好,太醫等急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太監拿手招呼著我。
  “是。”
  我捏著紙張斜乜一眼,這字龍飛鳳舞的,天山雪蓮千年人參……藥雖然用得金貴不過都是些尋常的功效。
  “誒……你這是去哪?”小太監一把攔住我。
  我掀著眼皮望著他,懶懶的說:“你不是要我煎藥麽。”
  “錯了錯了。”他一跺腳,恨不得拿手指敲我,“太醫大人們都是分班入宮,輪流侍值。懂了麽?”
  我呆。
  “這麽跟你說了吧,”他四處望了望,拉我湊近了,小聲道,“今兒這個很難伺候,他所開的方子統統不能在藥房煎,這火候與煎的時辰都得他說了算,所以這藥啊,得去他那兒被他盯梢著熬,方能送入主子屋裏。”
  — —||
  什麽亂七八糟的。
  又不是給萬歲爺喝的,用得著這麽費神麽。
  “還不快些去……發什麽呆。”他很輕蔑的望了我一眼:“哎呀,算了……你這新來的丫頭一定不知道宮裏的規矩,走走走,我帶路,你學著點,公公我事兒很忙的,隻教你這一次。”
  “謝公公。”我低頭,捧著藥材,挺直著背。
  一路上隨著他左拐右拐,
  他揮著袍子,都得這叫一個傲氣。
  誰能告訴我,
  他這一太監,在我麵前囂張啥……
  以為把我惹毛了,給他下個藥,就能重新長出沒了的,變個男人了麽。
  啊,呸。
  他突然站住了,轉過身子,扭頭望著我:“你在我後麵嘮叨啥?”
  我怔了怔。
  “回公公的話,我是說……”我腦子裏打結了,沉靜了一下,突然遠遠的有極清幽的味道飄了過來,作勢嗅了一下,“這院子裏好香啊。”
  “沒見識。”他後退了幾步,撈起袖子朝我左側一指,“看到沒……這一池的紅蓮開花了,能不香麽。”
  “現在是紅蓮盛開的季節麽?”我疑惑了。
  掰個手指算一算,
  還是我記錯了日子……
  “不是。”他答得簡要,斜了我一眼,補充道:“太子從外頭帶了一個美人回來後,第二天,池子便開花了。”
  嘖,嘖嘖。
  難怪了……還是我們家芳華有本事。
  漂亮,真的是漂亮……
  花是花,瓣是瓣的。
  我放下藥材,壓在欄杆上,往下瞅。
  池中彌漫著霧氣,滿池的蓮花猶似半開半閉,羞澀極了。
  “唉,你這是幹什麽!”
  芳華喜歡吃蓮花,但宅子裏的蓮平素多為純色白若雪,我從未見過如此熱烈到驚豔的紅……
  一定要摘一朵。
  給義父嚐嚐。
  “公公,您先走,”我一把匍匐在地上,手朝欄杆外頭伸去,“我弄一朵就上岸來尋你。”
  他急了,四處望。
  氣急敗壞,死命的拽著我的袖子:“不能摘,不能摘……快些上來。”
  啊……
  不能摘。
  我已經摘了啊……還是很豔很大的一株乜。
  “這宮裏的花兒哪是你要摘便能摘的,你這麽做是要……”他湊過頭來,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很小聲地說了一句,便退了好幾步,一副你看著辦的表情。
  “什麽……要殺頭的麽?靠,公公你怎不早說!”我大驚。
  “噓,你嚷嚷什麽,小點兒聲音。”小太監拿手捂住我的嘴。
  突然灌木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望著他……
  他眨巴著眼睛,鬆了手。
  — —||
  我一激靈,忙將那新鮮的蓮花塞入懷裏,涼滋滋的……抖了抖身子,脖子一縮,渾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小太監人心腸也不壞,忙彎腰把那藥材拾撿,一並放我手裏,拉著我袖子拽來與他一起站著,擰一把我的手,低聲說:“小心點,跟著公公我學,別穿幫了。”
  我怔愣的望向他,倆人一對視,
  立馬,心領神悟。
  樹葉被撥開了,一席明黃色的袍子映入眼前。因為垂著眼,不太敢看。
  旁邊的小太監小心翼翼的扯了我一下,我渾渾噩噩的跟著他叩拜。
  他一句奴才拜見太子殿下,
  讓我如遭五雷轟頂。
  不是吧……
  隻是采一朵花而已,
  犯得著……引來這麽個大人物。
  我很虛的跪著。
  隻覺得一道視線從我們兩人身上掃過,便落在了其他地方。
  我掀著眼皮偷看。
  韓子川儼然是一副太子打扮了,冠頂上端一顆東珠,穿著朝服上紋繡了五龍,腰間佩瑜玉,舉手投足頗有些貴氣十足,那眉眼愈發顯得俊郎,隻是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他四處的望著,看樣子像是在找人。
  “太子殿下,您怎麽突然跑這麽快。”一個宮女擦著汗,從灌木裏鑽了過來,“大臣們還在那一旁等著您。”
  一聲歎息,
  格外的悠揚且醒目。
  “興許是聽錯了,那個人怎麽可能會在皇宮裏。”他的眼神有些黯淡,轉著身子,“走吧。”
  好險……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
  我手哆嗦著,撐在地上都起不來了。
  “幸虧是沒被發現,不然你死了事小,我還得跟著挨板子。”小太監鐵青著臉,一把將我扶了起來。
  — —||
  這不男不女的,說話怎這麽難聽。
  一路上被他很嫌棄的把我帶到了一間廂,隔著大老遠便能聞到濃厚的藥味。
  門輕輕的推開了。
  一股潮熱迎麵撲來。
  兩排藥罐正架在火上燒著,約莫十四個奴才每人守著一個,蹲在地上朝爐子裏望著,扇著火。
  真壯觀……
  屋子裏光線有些暗,一縷陽光透著窗戶射了進來,一個人背對著他們,手執著一冊書看著,偶爾扇子一揮,悠哉極了。
  小太監把我一推,使了個眼色。
  我卻怔了一下,
  拿眼一個勁兒的打量,
  這人身姿欣長美好,且有些眼熟。
  “弄大人,您要的藥,奴才給帶來了。”那太監在我腰側擰了一下。
  “唉呦。”我忍不住哀喊了一下。
  卻知道時機不對,忙捂住了嘴,隻剩兩眼睛眨啊眨。
  他轉了身,眉一挑,望著我像是想從我臉上看出點什麽來,末了淡淡地說,“把這藥放在十五藥罐裏,先用文火熬。”
  “是。”
  我躬身退下。
  一轉身,恨得我牙癢癢。
  真是流年不利……
  不想遇著的人,全遇上了。
  這死弄玉,就他花樣兒多……不就煎個藥麽,還一定要十五號藥罐。
  一股腦,把藥全倒進去,濺起了一丁點兒水。
  咦……
  這水味兒有些不大一樣。
  似乎是加了料。
  我把臉上的水一抹,聞了聞袖子。
  眯眼笑了。
  這家夥還挺聰明的,若是把天山雪蓮就這麽熬,也就能補個身子,倘若加了點百花清丸露,就能達到解毒的功效。
  看來……
  還有兩下子。
  蹲在地上,有些百無聊賴,輕搖了幾下扇子,觀察了一下火勢。
  左右環顧了一下,
  偷偷借著火烤著身上的袍子,
  方才情急把剛摘得花這往懷裏一塞,裏衣都被浸濕了,渾身不舒服。
  捏著前襟抖了抖。
  手慢悠悠伸進懷裏掏了半晌,突然神色一變,忙抽了出來……壓在懷裏的紅蓮瓣不知什麽時候全散了,落了一手。
  真可惜……
  還想帶去給義父的。
  “你在幹什麽,專心點。”旁邊的人推了我一把。
  “是。”我大歎一聲不好,忙將殘花揣入懷裏。卻覺得背後一陣發寒,似乎有什麽視線落在我身上,炙熱極了,我沉默了一下,作勢搖著扇子左望右望,偷偷瞅著。
  奇了,
  都在各做各的……
  難道,是我出現了幻覺?
  “好了,時候都差不多了,剩下的由我的人做便成了。”熱極了的房間裏突然傳來清爽的聲音,讓人渾身都舒服極了。
  弄玉放下冊子,微笑,手一揚,
  那些奴才奴婢們躬身身子,垂著眼,便朝門處退去。
  我也裝模作樣的學著。
  還沒到門口……
  一雙靴子便出現在了我眼皮底下,那身影悄無聲息的擋住了我的去路。
  “你……”
  弄玉湊了過來,眼角一彎,輕聲道“……留下來。”

  第二十九章 傳說中的易容高手[一]

  我埋著頭,
  一聲輕笑從頭頂傳來,然後便看見一隻手橫在我臉側,一片黑影遮擋而下,我渾身一抖,想逃卻沒了去路。
  “躲什麽……”弄玉手肘撐在了我身後的門上,身姿風流,伏身細看了我一眼,聲音輕軟:“替我把那藥端過來。”
  ……他在使喚誰呢。
  我心存僥幸的朝四周望了望。
  “你瞎看什麽,這裏就剩下我們二人,這藥得偷偷送到貴妃那兒去,難不成要我親自端?”
  — —||還以為是被揭穿了。
  原來留下我,是為了給他送藥。
  早說麽,
  害我瞎緊張了一會兒。
  我側身,彎腰從他手臂下鑽了出來,畢恭畢敬的把那藥倒在碗裏,跪在地上,用東西盛好,雙手拎著朝他望去。
  他什麽也沒說,把門推開,便徑自帶路。
  陽光一下撲麵而來,
  他的身影蒙在光暈中,欣長秀美,輕微的側頭,望了我一眼,狹長眼尾輕揚,似乎是笑了。
  是不是我多疑了。
  總覺他像是一個沒安好心的公黃鼠狼。
  他選的是另一條長廊,
  曲折格局精巧,兩側都是水波蕩漾的碧池和荷花。
  不愧是皇宮……
  每一處都像是極美的畫,難怪芳華會答應來宮,這些花可比外麵的多多了,隨便怎麽吃,都能吃上七輩子。
  “為何以前沒見過你,想必是新分入太醫院的?”他身形一頓,轉身徐徐一笑。
  弄玉太醫天天在外頭閑逛調戲良家婦女……哪會每個奴才婢女都注意到……
  我束手,鞠躬。
  “是。奴婢前幾日才被派來這,公公說近日太醫院人手不夠。”
  他點頭。
  低頭彈了一下袍子,漫不經心的問:“家裏有幾口人?”
  “娘親,弟弟還有八旬的老人家。”我回答得一板一眼。
  反正……
  反著說就對了。
  他眉一挑,笑得含蓄,極專注的望著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讓人……心驚。
  一排巡邏的侍衛從他身邊走過,
  他深吸一口氣。
  待那些全副武裝的人與我擦肩而過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瞪大眼睛。
  一股力道拉扯。
  最後隻看到他眼角微彎,手徐徐向下執著我拎藥的手,攜著我一個旋轉,緊接著後背便抵上了冰涼堅硬的牆。
  “你還是這麽愛睜眼說瞎話……”他身子傾壓了過來,低著聲音喚了一聲,“邵妹……”
  怒!
  你個死買藥醫人的,明明什麽都看透了,還裝模作樣這麽久。
  害我傻子似的陪著一起演戲……唔……
  他反手捂住我的嘴,熱切的望著我,輕柔道:“你不亂嚷嚷,我才能放手,不然把侍衛招來了,我可不保你。”
  我眼一眯,點頭又點頭。
  他笑了,卻沒鬆手。
  反倒是身子越湊越近,柔膩靡靡地望我一眼,睫毛輕顫,氣息拂在我臉上一深一淺,瘙癢中卻有著別樣的悸動。
  他緩緩垂下了頭,指摩挲著我臉頰。
  “真乖……”剩下的膩濃的話語化入纏綿的歎息消失在空氣中。
  我眼驀然睜大,
  胸口一窒息,
  卻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眼微微彎了,
  心怦怦直跳,
  仿若擊鼓,要躍出喉一般。
  他臉覆下來了,側頭就這麽貼著手,印下了一記吻,
  我手足無措,僵硬著身子,
  這是長廊的一個小隔間,我也無處可躲。兩邊是厚實的牆,靠池邊卻失鏤空的,含苞待放的荷花浮在池上,離得那麽近……
  清香撲鼻,縈繞在周身。
  著實是個風花雪月的好去處。
  隻是,
  我沒了這個心境,況且人也不對。
  尖牙一亮,
  “唉……你居然咬我。”他忙收了手,仔細察看著,末了笑著揚眉望了我一眼,“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女子愛慕我弄玉。”
  我憋得臉通紅,挺著發育得尚且還很小的胸脯,吸了一大口氣。
  “我管你這麽多,再動手動腳……”忙四處摸摸,手從懷裏一探,撚起一枚小草紙包,“小心我毒得你無妻無兒。”
  他卻精力全不在我手上,眼神反倒是曉有興趣的朝我胸處掃射,“裝了這麽多東西,卻仍覺得不大……真令人堪憂啊。”
  — —||
  初次見麵,那個聖賢模樣的弄玉,真是他麽……
  眼裏的戲謔,
  還是沒變,可卻愈發的喜歡逗弄人了。
  真想,弄啞了他,
  不過……
  私事先不提,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不太明白。
  “你是怎麽猜到是我……難道這次易容就這麽失敗?”我疑惑的摸了一下臉,皮沒脫落,不該被這麽輕易揭穿的。
  “想知道麽?其實很簡單。”他徐徐一笑,俯下身來,秀雅驚人的眉眼舒展著,看起來令人心曠神怡,“我是個易容高手。”

  第二十九章 傳說中的易容高手[二]

  易容高手?
  就他……
  我難掩臉上極為生動的譏諷之情。
  弄玉收起了風流輕佻的模樣,正兒八經起來,緩緩道:“你隨我來。”
  說完一把撈住我的手,朝外拉去。
  “可是這藥……”我展袖子指著那盛好擱在地上的玩意兒。
  “會有人來拿走的,你操什麽心。”
  呦……
  這家夥居然還朝我翻白眼,這這這……氣死我了。
  我這個嘔啊。
  被他拉著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領進了一間房,他背對著我把門給關了。
  “你把門關得這麽嚴實做甚?”
  “當然……是……”低垂的頭,發緩緩輕揚,臉抬起,我正在納悶哪兒來吹的風時,他眼角微揚,一臉的調戲口吻,笑著說,“咱倆這會兒要做些掩人耳目的事。”
  — —||
  我虛了他一眼,全然不放心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抬手拿著案上銅鏡瞅自己的假臉。
  真沒讓人想勾引的欲望……
  如此看來,弄玉算是一個人間極品了,臉我這身臭皮囊都不放過。
  其實話說回來,
  真為皇帝老兒感到悲哀。
  這會兒他重病歇在床,後宮裏萬千佳麗獨守空閨,一遇著眼前這個進出皇宮就跟闖自己家般的風流太醫,那簡直是幹柴勾搭上烈火,這萬一真被鬧騰出了什麽事兒,打胎也能自個兒解決,保管神不知鬼不覺。
  “你在一旁瞎嘀咕什麽?”他一手撐在案上,俯下身子,食指掀著,勾起我的臉,修剪得整齊的指甲滑過,眉輕揚,莞爾笑了,“邵妹……”
  “喊什麽,招魂啊……”我拍開了他的。
  “你毒功比我厲害,或許醫術不久咱兩也能齊平,不過……易容你總歸是不行的。”
  他在鄙視我。
  剛想反駁,心裏卻很沒底地掀著銅鏡,對著光,左右照了一會兒,
  默認了。
  “義父平素並未教我易容之術。”
  他笑了一下,伸手從我臉上摳下了一小點兒假皮,聞了聞,“我弄玉今兒第一次看見有人拿毒粉往臉上抹並以此來易容的……邵妹膽兒可真大。”
  “我是被芳華養大的,豈會怕毒?”
  “說得也有理。”他轉身從一旁的小抽屜裏,找來了一青瓷瓶,捏開塞子,聞了一下,攤手倒了一些,眼笑了,柔聲道:“把臉朝著我,乖。”
  “不早就朝向你了麽……唔……”
  滿手的清香撲來,似水似油的東西糊了我一臉,他塗抹牆似的……力道勁度兒大極了,慢慢地緩了下來,語音兒上揚,“嗯?還舒服麽……”
  “還成。”
  他又是一笑。
  我一把捉住適時想往我脖頸與衣襟處滑的手,悶聲道,“我臉以下還沒易容呢。”
  “失禮。”他傾身挨著我仿若在尋思似乎是想在我臉上找點兒什麽,末了朝前方作了個請的姿勢,“那兒有水,把臉洗一下。你這樣子遲早會被太子和你義父認出。”
  “又是抹奇怪的東西,又洗臉的,你究竟想做什麽?”
  “很簡單。”他撩起袖子,不慌不忙地說,“我來給你弄張臉。”
  啊……
  不錯,哀家應允了,我點頭笑眯眯的,轉身咦了一聲。
  “水在哪……”
  “水在銅盆子裏。”
  “銅盆又在哪兒?”
  “你往前走七八步,架上有一銅盆,裏麵盛有些冷水,地上擱著熱水桶和瓢……帕子可以暫時拿你的衣服代替。”他眸裏很溫柔的波光,聲音輕柔且緩,“懂了麽……”
  我抬袖子,伸小指掏耳朵。
  他卻抬起一腳,輕輕踹我,“聽到了還不快些去。”
  — —||介人,翻臉真快。
  我往水盆裏瞅了一眼,身子犯懶,熱水也不想添入了。
  便彎下腰,胡亂掬起水,擦了把臉,
  甩了甩頭,
  就當作是幹淨了……可水卻還啪嗒從發間落下,我抬著袖子又狂抹了一把。
  從布料間抬起頭,
  卻看到弄玉望著我,整個人都呆掉了。
  “怎麽了?”
  他嘴一癟,咂吧了一下,算是緩過了神,滿眼強忍的笑意,“邵妹美到這程度,已經令人震驚了,動作舉止粗狂到如此不拘小節,更是讓人歎為觀止。”他雙手一拱,側頭眼都不看我。
  — —||輕蔑。
  赤裸裸的輕蔑……
  我手一拍案,橫他一眼,坐到了凳上。
  “過來挑一下。”他袖袍在桌上一拂。
  我斜乜一眼,很不在意的一瞟,卻直愣愣被吸引住了。
  桌上一鼎白玉容器,裏麵懸浮著數張薄如蟬翼的麵皮兒……那水似乎有著檀香味,一個勁兒的晃悠。
  他掀著眼皮望我了一眼,“就弄這張吧。”
  完畢,手往水裏一探,指輕巧一勾,便把最裏層的人皮麵具給帶出來了,往我臉上摁去。
  “誒……你這人,我還沒選乜。”
  淡淡的語氣,從我上方傳來:“我的皮兒,你選你的,我給我的……你若選了我不給,你也拿我沒法子。”
  — —||
  惡劣,
  此人很惡劣。
  “別亂動,一張皮可金貴了。”他指貼我眉骨處又按了幾下,緩緩下滑……撫了七八處,末了眼角一彎,笑得好不快活,“好了。”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偷瞄了他一眼,轉而側身默默的摸了一把,臉還算滑溜,輕柔且薄得像自己的皮膚一樣,心裏那口氣緩了下來。
  他從後麵環住我,
  手從我腋下伸過來,抬起臂略微收緊,在我耳側輕聲說:“還有一處得變。”
  他的指正勾搭在我的前襟領扣上……
  他究竟,
  想做什麽……

  傳說中的易容高手[三]

  看著他愈發湊近來的臉,
  我神色肅然,
  手從袖子裏一轉,指尖撚起一枚草藥紙,還未來得及彈……
  手臂就被他鉗製著,身子靠入他懷裏,被擁緊著,動不得分毫。
  “你又想毒我了麽?”
  “飽讀詩書的聖賢之人才不會像你這般無禮。”
  “對外人如此,對你用不著,”他笑著拿指抵著我的臉,“況且……我平日裏讀的是都是醫書。”
  他的手緩緩向下,搭著我的前襟領扣,臉上似笑非笑。
  “你做甚……”
  “別想歪,我說過你有一處還得變,”他貼近了,輕聲問,“知道是哪兒麽?”
  我低頭。
  默默地看著……
  他的手放著的位置,頗有講究……往下一寸,便是耍流氓,往上一寸,姑且能說為是挑逗。
  “您摸得太有藝術性了,恕我愚鈍,著實參透不了。”
  他笑了,
  手上提,修長的指間緩緩滑過我的喉與下巴。
  臉側了過來,睫毛微垂,湊在我耳邊輕聲說:“你的聲音……”
  “聲音?”
  “你曾問我為何在你易容後,還能猜出是你。我雖是易容高手能從麵相看出破綻,可若是極親的人,卻能從你的聲音裏分辨出來。” 他徐徐轉身,從一旁的架上信手撚來了一個小方盒,掏出枚烏黑的藥丸拿在手裏,“所以……吃了它。”
  我瞟了一眼,
  你叫吃……我便真吃麽,
  誰知道有沒有毒。
  “你信不過我,還是怕我的毒?”
  “我勺嬅什麽毒沒配過,還怕你這區區一太醫。”
  “原來邵玉還真是你編的謊言糊弄我。”他對我微微一笑,柔聲說道:“……人不見,水空流,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目光灼灼,凝視著我說,“勺嬅韶華,真正是個好名字。”
  — —||
  他真能挑詞念。
  說得就跟那被棄置不顧的悲情小公子一般,我幾乎要拱手說佩服。
  他眼裏溫柔得波光泛濫,袖子一展,正還欲說什麽。
  我忙側身,仰頭,手掩著嘴,藥丸往裏一倒,滑溜溜的咽下了肚。
  一股子衝人的氣湧上了喉嚨。
  麻癢癢的……就像是無數的螞蟻在爬。
  靠,這是什麽藥。
  我忙捂住喉,四處望,撐在桌上,拿著杯倒了水,一口喝了。涼氣沁入心,舒服極了。
  “你這什麽藥存心讓我說不出話來,當個啞巴麽。”我蹙眉,話就衝了口。
  清脆略微稚嫩的聲音蕩在屋內……
  我怔住了。
  “這不好了麽,太子殿下都認不出你來。”他束手擺在身後,笑的頗自得。
  切,
  剛混進宮時,韓子川不也沒認出我來麽。
  我雙手摸上了喉,詫異極了,又發了幾聲,依舊是清亮像是還沒發育的孩子嗓音。
  — —||
  “你把東西大致收拾一下,今兒換個廂房。”
  “為什麽,我現在住的地方還挺不錯的。”
  “你的義父進宮有一些時日了,寡言也不出門,伺候他的宮女與太監近些日子都戰戰兢兢的,摸不清他的喜好,他若一日不為皇上治病,我的心一日也不踏實。”他執著我的手,“芳華不讓你進宮你卻也來了,既然如此,為何不與他共處一室,你不說穿身份,我自不會揭破你,可好?”
  我虛一眼,望著他。
  他眼神真摯且殷切萬分。
  “我不想幹……”我扁嘴,別開臉一副很不情願的說:“不過看在你求我的份上……算是勉強答應。”
  他眼角一彎,笑得好不愜意。
  撈著我的手順勢也開了門,便往外走。
  一路被拉著,
  我臉板著,
  卻忍著嘴邊的笑意。
  手在袖子裏鬧得歡暢……
  上蒼,
  回頭給您上炷香。
  終於能見著義父了,還能和他獨處一室……這麽說來晚上不也能……
  弄玉身子滯了一下,
  轉身望了我一眼:“快見著義父了,所以很高興?”
  “不,原本隻想來宮裏玩……你卻又讓我伺候他。”一副悲愴的表情。
  他安慰似的搭在我肩上,拍了兩三下。
  “聽下人說他很難伺候,這些日子難為你了,他那處分下的月錢比太醫院高多了,回頭我額外再給你補一些。”
  我把心中的狂喜壓住,一口氣不順,憋得我眼中霧氣凝聚,臉色通紅,竟無語凝咽。
  他一臉的負疚。
  默不作聲的在前麵領著路。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
  便見一漆朱紅的門。
  “弄太醫。”兩三個宮女見他來了,忙跪在地上。
  他點了點頭,停了步子。
  “你們怎麽都不進去伺候?”
  宮女們麵麵相覷,似乎有難言之隱。
  門是微合的,一推便開了。
  我站在弄玉身後,看到了房裏那一抹身影,烏黑亮色的發落在肩頭,一絲光線在他周身,沉靜中有著華美的光華,他坐在桌子旁,手撐著頭,闔目,似乎在假寐。
  那一刻,
  我的心髒驟然緊縮。

  第三十章 貼身奴才[一]

  窗戶是開著的,外頭梨花開得絢爛,落繽紛飛,幾片飄入落在了芳華的肩頭,淡淡的清香在房內散開。
  “芳華公子。”弄玉輕輕撫了一下我的背,朝他喊了一聲。
  他點點頭,有些昏昏沉沉的。
  睫毛輕顫,
  像是曆經了千年般,睜開了眼。
  我聽到弄玉的抽氣聲。
  其實不光是他,我心也怦然狂跳。
  素白的一張臉,更映得眼角下的痣清豔萬分,才幾日不見,他似乎有些變了……說不上是什麽,斜飛入鬢角眉,垂眼沉寂中讓這張臉憑空多出了幾分妖媚,清秀卻也沒減,眉宇中柔雜的是淡淡愁,這抹情緒卻隻停滯了片刻,一瞬間像是清煙般又消失不見了……
  他就像隨時會消失一般。
  我恍神中,
  他卻已恢複了淡然的表情,一雙眸子清冷的望著弄玉。
  弄玉愣怔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側身笑著指了一下那些戰戰兢兢的下人們,嘴角一勾:“我一來便見那些宮女呆在外頭,為何不讓她們進屋伺候?是否惹芳華公子生氣了?”
  “我想喝水。”
  “她們沒有給您水?”
  “給了。”平平仄仄毫無情感波蕩的話音還未落,便又很冷靜的補了一句,“可我不喜歡與人接觸。”
  ……
  所以就很沒技巧的把他們轟出了房外。
  — —||
  我完全能夠理解……
  點頭點頭,
  忍著笑,我偷斜睨一眼,
  弄玉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笑得這叫一個勉強。
  “不怪芳華公子……那是他們是不夠機靈,所以今日我給你帶了一個幹活的。”他手往後麵一摸,我便被他推了出來。
  芳華看都沒看我,別過臉去,徑自拿起桌上的茶壺往杯裏倒了些水,捏在手裏,湊近了……
  眉蹙著,
  卻又厭惡的將杯子放回了原處,“你這趟來……還有什麽事麽?”
  弄玉卻像是聽不懂他的逐客令,往前走了幾步,竟然想搬著凳子與他套家常,還沒坐穩,外頭便奔進來了一個小太監,衣袍貼著身全是汗,臉上分外焦急,禮也顧不上行便貼著他說了些什麽……
  我豎著耳朵,也沒聽清楚。
  弄玉倏地起身,朝芳華拱手:“宮裏有事,我先行一步。”
  說完還轉頭望著我,笑得若有所思:“好生照顧芳華公子。”
  介人……
  說走還真就走了。
  屋裏立馬空蕩蕩起來,宮女太監們受在門外垂著頭,規規矩矩的又不敢進來。
  芳華端坐的桌旁,一臉的肅言。
  其實……
  隻是個空架子,
  這家夥心思純的很,少言情緒外露也很少,對於這宮裏見機行事的下人們來說……這架勢確實有些嚇人。
  嘖嘖,看他能在宮裏死撐多少天。
  我一屁股在他對麵,坐下去。
  外頭的下人一個個被震得目瞪口呆,卻沒一個敢出聲阻攔的。
  芳華隻掀著眼皮望了我一眼,便手撐著頭,手指撥弄著木紋……盯著桌麵發起呆來了。
  看吧……
  他就是這麽好欺負。
  完全沒有主子與下人不能同桌坐的概念,他看起來姿態閑雅,可心裏慌著呢……
  想起他方才說想要喝水。
  我伸手撩起袖袍,抓著桌上的茶壺,揭開蓋子看了一下……眉毛一蹙,倒了一杯淺嚐了小口。
  起身招這手,朝候在門外一臉誠惶誠恐的太監說:“你,過來。”
  芳華一臉詫異的望著我。
  這德行……
  不理他。
  我笑著勾搭著太監的肩,把壺往他懷裏一塞,低聲說:“以後這房裏備兩個茶壺,一個不放茶葉,一個放茶葉,放茶葉的得總是保持茶水是滾燙的。”
  他明顯有些愣。
  我斜乜一眼:“懂了麽?”
  “是是是,小李子這就去辦。”
  芳華與常人習慣不太一樣,喝水更是極端,一個冷,一個熱。
  泉水或井水燒開了,並定得等到它冷了才喝。
  這放了茶葉的,必定得很燙的時候便倒給他……即便是大熱天,也捧著,慢慢喝……一旦水變溫了,常人能喝了,他肯定是受不了的,死都不會再碰。
  宮裏的人,辦事動作確實很快。
  一會兒的功夫,茶水便擺了上來。
  倒了一杯,給他端過去。
  他睫毛微抖,盯著我的手,緩緩上移,目光如水般的落在了我的臉上,笑了一下。
  眾目睽睽之下,
  他還真喝了。
  旁邊的宮女太監們一副被震驚到的模樣……
  後來,和他們混熟了才知道,
  原來,芳華來宮裏這麽多天了,很少喝旁人遞來的水。
  — —||
  不要問我為什麽……我想應該是水達不上他的要求……
  “別攔我,都給我滾……”一嬌怯聲傳來,脆嫩極了,特別是那“滾”字正腔圓。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伴著銀鈴。
  唰的一聲,門邊的下人臉色一懼全都跪下了,一抹鵝黃色的身影闖了進來,隨即而來的是滿屋子的花香,“華公子,奴婢又給您摘了些花。”
  一個水靈靈的眼睛盯著我,十三四歲的姑娘一身宮女打扮,卻也分外可愛,用綢緞料子抱了許多含苞待放或是開得絢爛的花,望了望芳華,繼續看著我:“……咦,這位是?”
  姑娘……
  我也想問。
  不知道一個女人不能隨便亂闖一個成熟男子的房麽,特別……是我家芳華的門。

  貼身奴才[二]

  芳華指了指那個姑娘,“小黃。”
  末了……又點了點我,對著宮女說,“這是伺候我的。”
  好簡介的相互介紹。
  小黃……他當養狗麽……
  我更差,居然一個名兒也沒有。
  我蹙著眉望著他,心裏暗忖,芳華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兒善心大發,怎麽說這麽多話。
  那姑娘望著我明擺多了些敵意,
  雖是一臉的憤懣,可那紅彤彤的臉卻仍比花嬌,是個小美人胚子。我斜乜一眼,視線緩緩下移,呦看看這都有些什麽花……梨花芍藥牡丹……
  這個是,
  我和芳華的視線全聚集到了一處。
  夾竹桃花。
  — —||
  這小姑娘,是來送吃的……還是毒人的。
  雖然芳華解毒技巧一頂一的高明。
  可這皇宮可不比他處……這花都不分季節的開,這夾竹桃的毒性說不定強了幾倍。
  我看著芳華紋絲不動,心裏一沉便擠過去,一把抱著那堆滿綢緞的花,傾著身子,賊眉賊眼的說,“多謝小黃姑娘……看你抱著也挺沉的,我來。”
  她小眉毛一豎,“小黃也是你叫的?!”
  — —||
  這娃,忒不惹人喜愛。
  我揉揉鼻子,怏怏然的退了幾步,本想去關門,卻咦了一聲,眯起了眼睛。
  一抹紫輕紗身影被一群太監宮女簇擁,款款而至。
  突然一雙手撐在門上,
  我怔了怔,
  一個太監朝我作眼色讓我跪下,末了尖著嗓子叫了一聲:“貴妃娘娘駕到。”
  小黃似乎也看到了,慌慌張張移步躲至芳華身後。
  貴妃?
  我望著芳華,
  他也是一臉茫然。
  “呦……這屋裏真熱鬧。”一個嬌柔的聲音傳來。
  三分柳般柔弱,七分華貴。
  很美的一個女人……
  卻,不及芳華。
  她一雙美目環顧了四周,威儀氣勢逼人:“旋兒,出來。”
  那屁點大的娃,躲在芳華後頭蹭了半天才移出了步子,忙跑了過去,抱著她的腿說:“額娘。”
  “又穿了宮女袍四處耍,回頭收拾你。”那女人拿手擰著她的小臉,卻沒敢用勁兒,臉上卻是笑著,望著芳華,雖是笑眼神卻是冷的,“這幾日孩子總往你這兒跑,真對不住,添麻煩了。”
  芳華依然嘴角蕩起,不語不答,
  止一笑,風華絕代。
  貴妃眼神一黯,手輕楊,背後的太監忙躬身捧著一食盒,遞了過來。
  “我特地吩咐禦膳房,做了些小糕點與吃食,華公子笑納。”
  末了回頭,四處望了望說,“我就說怎麽這幾日遣著奴才們摘花,怎麽總沒了,原來都送往了你這兒。”
  “貴妃若是喜歡就全拿走吧。”
  “這可怎麽好,平日裏我就喜歡讓下人摘新鮮的花做簪子。原本我以為是女人才會喜歡這玩意兒,沒料到華公子也愛。”她手觸上了花,頓住了,笑著說,“早就聽聞華公子不僅醫術了得相貌也俊美,雖然您進宮也有些天了,皇上的病卻沒好轉,但這相貌卻名副其實……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被迷住了,難怪太子千裏迢迢還把您請進宮。”
  這女人話裏帶刺。
  我頗為擔憂的看了一眼芳華,
  他卻端坐在桌旁,悠閑的品茶,臉上淡淡笑意。
  小黃的眼神看著他,崇拜至極。
  “替娘挑一朵大點的花。”美人輕輕擰了她的小臉,小家夥一臉的不情願。
  我忙雙手捧著開得最漂亮的牡丹,呈獻了上去。
  她笑眯了眼,
  端著手,款款對鏡,優雅至極的插入了鬢。
  確實很美……
  她斜乜一眼,對著太監使了個眼色。
  那人上前直接把綢緞折了兩下,把花全數抱走了。她也欠身寒暄了幾句便毫不戀戰拽著三步一回頭依依不舍的小屁娃雄赳赳的走了。
  — —||
  看著她在外頭還不住的拿手撫弄著鬢,柔軟的手又順勢滑了臉。
  我笑得頗為奸詐。
  摸……盡管摸……
  傻了吧,
  敢在我麵前說義父的不是……讓你嚐嚐苦頭,剛巧手癢,所以在花裏下了粉,不多……
  能讓你臉上出疹,躺個十天半個月的。
  宮裏的人與事,
  確實比我想象的還要複雜……
  合上門,歎一口氣。
  芳華這幾日是怎麽熬過來的。
  我循著他的身影望去,有一絲恍神。
  他正徐徐轉身,背向我,低頭一個勁兒的在忙著什麽。
  我伸著脖子望去。
  一小疊破布被小心翼翼鋪開,他如獲至寶一般將貴妃送來的糕點聞了一下,挑了幾個放入雪白的料子裏,折好,揣入懷裏。
  這料子很眼熟……
  似乎是他在宅裏平素穿的單衣上的一小截邊角餘料。
  “公子,你這是在幹什麽?”我奇了。
  難道吃花吃膩了……改吃糕點了?那也犯不著捂在懷裏啊。
  “我要留著給勺兒吃。”他沉吟了片刻說,“她都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
  淡淡的語調,卻極其的溫柔。
  像是在訴說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可我的心卻突然一顫,
  末了,才反應過來,
  他這麽揣著,
  待到離宮那一天,不早餿了……
  — —||
  晌午,
  我有些犯瞌睡,眼皮沉得厲害。
  宮女沒有午休的時間,在太醫院偶爾還能小歇一會兒,可芳華這處太監宮女也就寥寥數個,少一人便很顯眼,所以隻能硬撐著。
  太子殿下從吃飯的時候便過來了,一直呆到現在也沒有走的意思……
  我從懷裏掏出紅蓮聞了一下,打起精神,伸手一把擋了小李子,接了他手裏的茶,推開房門,低頭邁了進去。
  韓子川似乎在和芳華商議什麽,氣氛有些怪……
  太子爺手指間捏的卻是字畫……散亂地擱在芳華手肘旁的也是一冊冊的詩詞,我斜乜一眼,默不作聲,悄然上茶。
  芳華看醫書,倒不覺得怪……
  他什麽時候手裏撈起詩詞,那才是奇聞了。
  “芳華的琴棋向來令人稱絕,卻沒料到你的書畫也這麽讓人望塵莫及,為何……”韓子川側頭,指滑過書紙,眼中隱忍著笑意目光緩緩掃過芳華,低聲問:“勺兒卻什麽也不懂?”
  — —||
  居然背地裏都在說我……
  可恥。
  “勺兒天資極好,性子卻懶散。”芳華吮了一口茶,“她要學我便教,不學就由著她,人就一輩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我笑眯了眼,束手退在角落靜靜地聽。
  芳華揚起眉問了句:“你來我這也呆了休許久了,還有什麽事麽。”
  韓子川微傾身,不緩不疾地說:“我來是有事的,可這會兒卻忘了。”
  低頭,雙手撈著袖子,指隔著一層布料端起了茶水,死命的吹著氣。
  他與我一樣……
  和芳華呆了這麽久,懂了他的習性,每次與他一起呈上來的茶,為求自保都要吹到溫熱了,才敢嚐。
  他掀著眼皮望著芳華,像是想到了什麽,歎了聲:“對了,上午太醫院來了消息,說父皇病情又加重了,你這會兒一定得去幫忙看看。”
  — —||
  自己的親爹都快病死了。
  他倒有閑情瞎聊到現在才說……真佩服他了。
  芳華什麽也沒說略微沉吟了一下,按我對他的觀察來,這會兒應該是拒絕,可他眉宇蹙著,揚起臉,手叩了一下桌子:“事不宜遲,你且帶路。”
  起身朝我徐徐地說道:“替我將擱在架上夾袋裏的銀針帶上,你隨我一起去。”
  我?
  為啥是我……
  嘿,能見萬歲爺了。

  第三十一章 蹊蹺的病[一]

  皇宮極盡奢華。
  皇帝老兒住的大殿更是華麗到了極致。滿目都是金燦燦的一片……那綴在牆上的海龍珠鬥大一個,真叫人垂涎三尺。
  民間的人們在受苦,
  他倒懂得享受,隻是享受到了床上。
  輕紗朱帳將床遮個嚴實,金絲紋繡的龍盤旋在輕紗上張牙舞爪,隱約中一個身影躺在裏麵,隔著大老遠便能聽到粗厚的喘息聲。
  似乎是很不好受……
  這身子虛又臥病在床的人,本該保持空氣流暢,這輕紗不卸去,豈不加快了病情麽。
  “臣拜見太子殿下。”
  突如其來的一聲,把我嚇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捧穩了芳華行醫的物什,從他身後探頭望去,正巧對上了弄玉看著我似笑非笑的眼。
  怪了,
  弄玉也在。
  他醫術了得,這常識定是懂的,就算下人們忘了開窗拉帳,他也該提點的……為何就這般放任不理。
  韓子川揮著袍子,太子氣勢十足,“起來吧,父皇的病怎麽樣?”
  “昏迷了數月今早卻突然醒了片刻,亂語了兩三句便又不醒人事了,芳華公子親自來醫,這會兒皇上的病必能好起來。”弄玉一臉的誠摯,躬身展袖,禮儀周全地將人一路引到了龍床旁。
  帳子被奴才們掀開了。
  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男子躺在裏麵,麵容枯瘦,臉慘白可那唇卻異常的殷紅,印堂也略微發烏,那原本眉毛之處光禿禿的了。
  這是當今聖上?
  我看離死之人差不多了……
  我又斜乜一眼,
  這時候芳華已把袖子挽了起來,坐在床邊,掀開了被褥,也沒把脈……隻在他身上各處按了按。
  也不知道探到了哪兒。
  一聲隱約的呻吟便從病人唇邊傾瀉而出,
  芳華眉一蹙,
  身子也不側,手便往後一伸……朝向我……
  指還不耐煩地抖了兩三下。
  我眨了眨眼,
  沉思……
  低頭望著夾袋裏大小粗細不一的銀針……他這是要哪一根?
  結果,他像是等得不耐煩了,
  徐徐轉身望著我,
  還是那種很沉默的看了我一眼,
  手指挑撥,滑過……一掠,
  抓了一把,有粗有細有長有短的,銀光閃閃的直在他手間晃悠,他那動作就跟那紮小人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唰唰唰的幾下……幾乎各個穴位都被他紮了個遍。
  我默……
  弄玉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韓子川整個就傻了。
  皇上起初還能呻吟一下……現在音都沒了……
  真慘,
  皇上雖權傾天下,現在不還是一聲不吭的被我家芳華紮得遍體鱗傷,所以說得罪誰也不要得罪大夫。
  芳華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韓子川與弄玉似乎很是相信他的醫術,這會兒沒了方才的焦慮,反到是退到一旁,國家大事,藥材斤兩價錢的亂侃了一遍。
  我垂著頭,捧著夾帶布,怔著正犯困。
  突然一截袖子在我麵前一晃,把我驚醒了……正巧看到芳華伸展著手,活動了一下,起身便開始拔針。
  針銀閃閃刺下去,還是亮澄澄的拔了出來,沒有變色。
  奇了,
  看這皇上的麵相,是中毒了沒錯……
  可為何卻探不出來。
  我托著夾布帶,伸著手便要去接那銀針,還未觸到卻被芳華拿手撥開了,他清冷冷的望了我一眼,搖搖頭。
  我正琢磨著他這什麽意思。
  他指夾著針,湊到唇邊,一吹。
  乖乖……
  亮澄澄的銀針立馬黑到發烏,讓人心生懼意。
  “這是很奇怪的毒,很難讓人察覺到,插進去的針……多數變了色,這毒怕是已傷及五髒六腑了。”
  “還有治愈的可能麽?”韓子川臉色一沉,忙湊了過來。
  “我先開一方子,暫時能抑製毒,剩下的以後再說。”
  芳華朝我使個眼色,
  我立馬心領神會跑去研墨,
  他撩起袖子想也不想,執著筆行雲流水般,寫了些藥材的名字與分量,我斜睨看了一眼,這藥他配得很少……我曾笑稱是聖藥,好像那會兒還賣了高價給弄玉。
  弄玉將藥帖撚在手裏,細看了一下,
  便招呼著太監們把火爐都給扛到了房裏。
  這個人……
  還真是怪癖,非得讓下人們當著他的麵熬煎。
  我想去幫忙,芳華輕按住了我,悄然的搖了搖頭,便低頭自顧自的喝起了茶。
  韓子川一雙目炯炯的有神的望著我,又若有所思的望著芳華,坐在椅子上玩起了扳指。
  兩三個太監正很仔細的按照方子上的分量添加各類藥,弄玉在一旁指點著還不時親自動手……我忍不住側頭眯眼打了個哈欠,卻突然瞥見一個小太監身子架勢十足,身手挺不錯的,他手袖一揚,我垂下了眼瞼,沉默了。
  一盅湯藥,熬了將近兩個時辰。
  盛了許多個小碗。
  經手的太監們都得先喝,然後是太醫,最後才是皇上。
  看他們一個個像喝投胎藥一般,蹙著眉,戰戰兢兢的捧著碗,我就很想笑……
  一群傻子,
  前世修來的福,才能喝到這麽寶貝的藥,喝一小口半年內這輕微的毒都近不了身。
  我咋把著嘴,過去……
  也蹭了一碗,
  突然覺得背後一陣炙熱的視線,讓人渾身不自在。

  蹊蹺的病[二]

  我怔了怔,也沒理會,端著碗聞一聞……卻蹙起了眉,淺嚐了一口。
  不對,
  味道不對。
  這藥方子是沒錯的,可這湯藥裏卻缺少了一味。
  弄玉拿袖子擦了擦嘴:“藥沒問題,端過去給皇上服用。”
  我詫異的朝他望了一眼。
  芳華一臉沉靜,緩緩端著碗又聞了一下,若有所思,卻沒吭聲。
  我心沉了一下,
  看了一眼,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
  嘴角泛著一絲苦笑。
  看來這麽多人要你死……你怎能不死……
  弄玉曾在我手裏買過這藥丸,他若是及時給你服用了,病也不會被拖這麽久,被折騰得這麽嚴重。
  如今有藥了,卻又讓人故意少放了一味。
  這吃不吃又有何用……
  一個太醫怎有這麽大膽子,
  看來背後另有他人指使……我眼神滑過在一旁奉茶倒水盡孝子之道的太子,卻正被他的視線逮了個正著。
  韓子川坐在椅子上,手撐著頭,似笑非笑的望著我。
  我頭皮一陣發麻,
  忙慢悠悠的低下頭,雙手捧著空碗,望著地板發呆。
  宮廷……
  或許真像芳華所說的,比江湖還要複雜。
  三個時辰終究是熬過去了,
  看著他們上上下下忙活,撤藥罐火爐,合上帳子,關門,我隻覺得一陣恍惚,強打起精神強撐了一會兒,
  走出來時心情都暢快了不少,
  夕陽西下,
  柳絮紛飛,我眯了眼,總覺得事過境遷,這一切竟有著物是人非的錯覺。
  “漠漠梨花爛漫,紛紛柳絮飛殘,好景致是麽……”一句溫柔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不理會,繼續直視前方走得不慌不忙。
  後方卻被人一拍,肩被人抓住了,很疼。
  “勺兒……”
  我臉無表情的回頭。
  卻正對上韓子川略微帶笑,卻有些不確定的眼神,他極專注的望著我,低聲問:“勺兒是你,對不對?”
  “太子殿下。”我恭敬的喊了他一聲,“奴婢不太懂您的話。”
  他緩緩放開了執著我的那隻手,詫異的望著我,蹙著眉頭。
  “為何會這樣……長得不像聲音不一樣,”他有些茫然且失落的表情,喃喃自語,“可……為何身形背影卻如此相像。”
  他繞著我,似乎還想說什麽。
  我隻是笑,很無辜的模樣。
  芳華走在前方,轉身望著我,輕輕說一聲,“走吧。”
  心裏舒了一口氣,
  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跟上。
  一路上尋思著芳華到底聽到了多少,他隻是不聲不響,也不望我一眼。
  回到房裏,芳華神色頗顯疲乏,坐在榻上發著呆。
  我被領去一旁吃飯,那些宮女太監們已經吃過了,唯有一些殘羹,幸好小李子還留了個白麵饅頭給我,雖很香,卻吃到嘴裏也沒了滋味。
  義父今天的舉止有些奇怪,這讓我很是忐忑不安,感覺不安穩。
  嚼了最後一口,
  澆了水洗手,沉思了片刻,便備了些熱水與幹淨的帕子,緩緩來到他的門口,敲了幾下。
  “進來。”清冷的聲音。
  木門發出沉重的聲響,
  我抬眼便看到換了一身素白單衣的芳華,呆坐在榻上,那一瞬間我的呼吸像是被奪去了一般……
  他依舊是我離開前的姿勢,全身的力氣都倚著牆,坐在榻上,神色落寞,
  手撐著頭目光緩緩的望著窗外,這麽的沉靜如水。
  月光朦朧的照在他身上,
  雪白的衣泛著淡淡的光暈,睫毛微閉,格外的溫柔……
  這時的他,
  渾身有著欲說還休的憂傷,竟讓人心疼不已。
  “華公子,奴婢給你端了些熱水,泡腳。”
  他怔了怔,像是有難以置信的望著我,末了才緩神道:“謝謝。”
  我勉強地笑了一下,低眉順眼走上前,將盆放在榻邊,靜守候,掀著眼皮望著他。
  芳華神色略有些遲疑,
  將腿垂下榻,一截雪白的袍子緩緩被他拉起往上移,纖秀漂亮的腳探入盆中,沒入溫水裏。
  我輕輕拿柔軟的帕子包住,隔著濕軟的料輕輕按摩。
  他抖了一下,
  卻沒有退縮……
  我知道他不喜歡與人接觸,所以盡量避免不與他肌膚相碰。
  聽宮裏的太監說,
  主子們很喜歡下人這麽伺候的,
  熱水能讓人放鬆,足部有許多穴位,輕按摩能舒緩壓力……雖然我還學不會,但我想為他做些什麽。
  雖然,目前能做的也隻有這樣……
  很明顯,我的動作笨拙,
  “有勞了。”他低頭望著,輕笑。
  我隻覺窘的很,臉開始發燙,手也不知往哪兒擺,揮了幾下,水直往身上擦去。
  他坐姿端正,依然嘴角含笑,月光下眼神分外溫和。
  我心怦怦跳得不能克製,忙別開頭。
  牆上倒映著朦朧的身影,一大一小,一個坐著,另一個依偎在腳邊。
  黑影壓下,
  一捋發絲輕輕掃過我的臉,清香鑽入鼻,沁人心田。
  我一驚,
  還未來得及躲開,
  便看見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滑過我的前襟,輕一觸,指便勾出了散落即將落敗的紅蓮。
  — —||
  我卻被他嚇了七魂失了三。
  介人,還是依舊不明白男女有別,什麽事……想做便要做。
  “這花很漂亮,是留給我的麽?”
  “可惜被我捂壞了。”我死盯著那白皙瑩透的指觸碰豔得驚心的紅蓮,輕輕的摩挲怎麽看……怎麽曖昧,我怔了一下,視線上移看見他極專注的望著我,忙哽著脖子紅著臉改口,“……也不是,我看在池裏開得很燦爛所以就想稍微給你摘一朵。”越說聲音越像蚊子,沒了底氣。
  他當時的表情真的很美,細長的眼勾得人幾乎失了魂魄。
  那一刻,
  我心在淪陷。
  “水涼了……”他喚了一聲,似乎有些委屈。
  我忙擰幹帕子,彎腰。
  他卻按住我的肩,輕輕的搖了頭。
  “你不該做這些的。”
  他徑自的抽走了我的帕,自己擦幹了,縮回了榻上,袍子放下遮住了大半,我收回了眼神,他卻歎了一聲,輕輕問:“江湖這般好,為何要來宮廷?”

  蹊蹺的病[三]

  他淡淡這一句話,
  足以把我嚇夠嗆。
  難不成……
  他早就認出來了。
  我怔了怔,站了起來,有些無助,卻盡量保持沉穩。
  他眉宇揉雜著寧靜,極專注的望著我,眼裏有著笑意,用很緩且柔的語調輕聲說著:“倘若我有親人,不會讓他來這個地方,凡夫俗子尚能溫飽便足已,若天資極佳之輩闖蕩江湖弄個名聲逍遙快活自是不在話下,你父母為何把你送來當宮女?”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臉上沒什麽情緒,這讓我弄不明白,究竟是試探還是單純的閑聊。
  我知道,
  現在最好什麽話也別問,免得被他生疑,可是卻忍不住,
  有一件事……
  在我腦海裏已蕩了許久。
  再不問,錯過了,以後我一定會後悔,強忍了一下,攥緊袍子,“華公子……又為何進宮?”
  淡淡的視線從我臉上擦過,徒然我覺得臉上有些熱,他的目光便移開了。
  “為一個人,必須做一件不得已為之的事。”他望著窗外。
  “心上人?”
  他但笑不語。
  他沒肯定,卻也沒否認,看著他格外落寞的臉龐,我垂下眼角,心裏卻莫名的抽痛了起來。
  義父,
  我究竟對你來說,是什麽……
  燭火搖曳,
  屋子那麽大,我卻覺得沒有容身之地。
  “我已經說了,而作為交換,你還未還告訴我……”他撐著身子,湊近了,視線緩緩下移落至我唇邊,輕聲問了一句,“你為何如此執意要入宮?”
  他柔膩地望著我,
  我別開臉,有些招架不住,清了一下嗓子:“我不像華公子這般醫術精湛。家裏有娘親,弟弟還有八旬的老人家,日子過得頗為艱難,我若進了宮家裏生活便會好很多。”
  他仔細的看了我一眼,盯得我發毛。
  “……罷了,不與你說這個。”他往後挪了一小段,笑了:“今天為聖上問診的時候,你可曾注意到了什麽可疑的地方?”
  “太監行為有些反常。”
  “繼續。”他手抵在唇邊,像是在思索,姿勢卻極優雅。
  我揣測他的心思,頓了一下,“有一名小太監背地裏用手勁兒把一小截藥材化成了灰末,並沒有放進罐。”
  他頷首笑了。
  “好眼力,你可說得出他化去的是何藥?”
  我張口,卻忙閉嘴。
  忍……
  不能說,這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麽。
  “奴婢隻是宮女,自是沒有華公子這般熟識百草,況且宮裏珍貴藥材多了去,那人動作又很快,壓根就叫人看不清楚。”
  “你的武功想必也不錯,不然怎能看清別人的招數。”
  “宮裏自是複雜,不比外頭。”他低頭很認真的看了我一眼,“少言少行,不然無人能保你。”
  我怔了怔。
  還想說什麽……
  他卻抬起了袖子,我身子一抖,他卻毫無偏差地將手擱我頭上,緩緩的撫,這動作熟稔,仿若再自然不過了。
  這一切恍然如夢,似乎又回到了宅裏的生活。
  每次他這麽一摸我,
  就算有天大的事,我也會安靜下來,不吭氣了。以至於後頭他經常習慣性的摸摸花,摸摸草,摸摸兔子……甚至摸子川。
  這一會兒,他把我當作了什麽?
  我明顯的往後一退。
  他怔了怔,收了手,冷淡地說著:“時候不早了,你也去歇著吧。”
  我疑惑的望了他一眼,他卻背對著我,再也不說什麽了。
  心裏有些失落,
  應了一聲。
  身形稍頓,開了門退了出來,
  遲疑了片刻,
  目光朝門縫裏那一抹身影望去,他坐在榻上,手往衣襟裏探去,掏出了一個塊用布料包著的東西,臉龐上流露出的一絲淡漠瞬間被溫柔所替代。
  那一刻,我柔腸百轉。
  夜深了,
  卻無心入睡。
  我抱著膝,在屋外吹著風蹲了大半宿。
  本來今日是輪我守夜的,這被褥都在他側間的下榻上鋪好了,這會兒又被他好言勸到了外頭。
  糾結……
  屋裏昏黃的火燭晃動,頗有些溫暖。
  他像是入夜了也睡不著,輕微的走動著,衣擺簌簌聲,我側頭趴在門旁朝裏掃了一眼。
  他離了榻,
  身子背對著我,站在書桌前,搗鼓了一陣,手上的動作卻突然停滯住了,像是盯著什麽東西看……摸了一會兒,很是愛不釋手,他渾身散發的溫柔讓人心動。
  芳華,
  我曾以為自己很懂他,
  可是離了宅的他,就像是有很多秘密,一個任何人也無法觸碰到的心境,有太多我不知道的與無從知道的事……
  內室裏的燭火終於熄滅。
  屋子裏外一樣的冷清。
  我枯坐了一會兒,終於熬不住了,打了個噴嚏,拿袖子抹了一下臉,做賊似的悄然進了門。
  榻上傳來翻身的動靜,
  我摒住呼吸,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向側間,腳卻不由自主地來到了芳華的榻旁,
  他睡得極是安穩,
  窗外的月光如流水般的傾瀉在他的身上,他就連睡覺姿態都那麽的閑雅,泛著朦朧的光,眉宇,闔著的目也讓人心生美好……一寸一寸,著實讓人看不夠。
  深吸一口氣,
  忍住想觸碰他的那份心思,起身環顧了四周,徐徐來到桌前。
  黑漆漆的一片,空蕩蕩的桌麵僅有一物什,摸著手感很柔軟,像是一個包袱,悄然拿起它,來到窗前,趁著月光的映照下打開。
  一盒胭脂,玉板指,蝶簪,還有小心的拿布紮好的吃食,我眼一掃……竟看到了芳華從貴妃手裏接走,拿單衣包好的糕點,一小截散亂的紅蓮花瓣在雪白的料子上散發著醉人的清香……
  等等,
  我眼一尖,
  手一撥,這是什麽……金粉,也不知道從哪兒刮來的……
  — —||
  芳華,
  你狠……
  夠狠,宮裏什麽值錢的東西順手拐來在外麵就能賣個好價錢……犯得著刮別人的牆麽……
  我捏在手裏細看,嗅嗅,
  質地很好,黃澄澄的。
  莫不是,進而給聖上治病的時候,順勢弄下來的……
  我忘了一眼,正側臥睡得安穩的芳華,
  手一個勁兒的抖,
  雖然,宅裏日子過得不富裕,也犯不著偷成這樣,這皇宮請了你,不隻是好事還是壞事。
  雖然,我愛銀子。
  但是,自愧不如……膜拜您呐。

  第三十二章 奸情二三事[一]

  翌日,
  我打個嗬欠醒來,發現榻被糟蹋得一團亂,枕頭旁還有一抹清香,留有小撮的灰燼,摸起來像是定心安神的香。
  誰放在這兒的?
  我四處望望……忙彎腰穿了鞋子下榻,披著衣袍走到隔間,芳華的被褥鋪疊得整齊,不見了人影。
  陽光透過窗欞灑了進來,書桌上空蕩蕩的。
  昨夜擱在那兒的東西也不見了。
  似乎……
  我這一覺,睡過頭了。
  門輕輕被人從外頭推開了,小李子抱著水盆低頭進來。
  我轉身,無形象可言地拿手搔頭,疑惑道:“你知道華公子一大早哪兒去了。”
  那小太監看見我時的神情明擺的是怔愣住了,手指著我一個勁兒的抖著:“這都晌午了,你才起床?!”
  末了手揣進袖子裏,嘖著嘴,圍著我逛了兩三圈兒,仰著臉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華公子一大早便被喚去大殿醫皇上的病了。真有你的……居然比主子起得還遲。”
  — —||
  我也不想……讓我知道誰拿藥熏我,有他好看……
  小太監調侃夠了,故作深沉的望著我,身子筆挺地跪在了地上,我一驚忙往後退,他會心地笑了一下,蹲在地上,從水盆裏撈起帕子擰幹了,匍匐擦起了地。
  原來是擦地……
  我還以為給我叩拜呢。
  我看著新奇,也蹲在一旁,撩起袖子:“幹活呢?要不我也來幫忙。”
  “誒,停……止住止住。”他揚起眉,四處望了望,目光停在了我那淩亂的被褥上,笑得曖昧,“我自己來就成了,不敢勞駕你,不然回頭還不知道該怎麽受罰。”
  他這小子,
  莫不會以為昨夜我和芳華……
  靠,
  他腦袋裏究竟都裝了些什麽。
  我束手,無語的出了房門。
  被風這麽一吹,才察覺到肚子裏空蕩蕩的,著實餓得慌。
  四處亂鑽,偷雞摸狗得翻了一輪,才認命的發現他們這些宮女太監壓根就沒為我留飯。
  灰溜溜的走著,
  也不知來到了哪兒。
  隻覺得前方一片桃花,開得甚是絢爛,兩三個如嬌似玉的美人圍著一個男子,旁邊一匹白鬃毛的馬不耐地用鐵蹄刨著土,揚起頭一陣嘶鳴。
  咦,
  宮裏能騎馬麽?
  我不禁用袖子拂開桃枝,往那方向多看了幾眼,這馬俊乜……腿壯肥得,不知道烤來好不好吃。
  兩三個宮女麵帶潮紅,在桃花的映襯下格外的美麗,這身段這長相,還有那含情帶怯的眼神,
  著實……勾魂著乜。
  “太醫,我家主子今早起來身子有些不適。”嗲得好聽。
  “弄太醫,我家主子昨大半夜就有些發暈,您說什麽也得先去我們那兒一趟。”這一個卻又輕柔嬌美。
  弄玉站在她們之間但笑不語,手撫著白馬,恍若聖賢之人一般,沉吟片刻溫柔地說道:“臣奉皇命在身,得出宮辦事。”
  “是麽,真不湊巧。”幾個宮女低頭捏著帕子,互瞪了一眼。
  “幾位主子的病會另有太醫過來診治。”弄玉像是沒看到,低頭笑著舉止謙徇有禮,臉上一片柔和。
  哼……
  裝吧。
  看著像是飽讀詩書的模樣,其實也就是隻不安好心的公黃鼠狼。
  姑娘們年紀還小,不懂哇……嘖嘖,
  我感慨了一番,正準備悄然離開。
  他卻突然仰起臉,挑眉,
  隔著人……他望著我的表情又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
  我神色稟然,大歎一聲不好。
  “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他風姿的跨上了馬,玄衣白玉恍若仙人,拉緊韁繩,目光溫情脈脈朝我掃來。
  我默,低頭走掉。
  一陣馬蹄聲慢悠悠地從我身邊響過,我一激靈,立馬站好,他卻看也不看我,揮起一鞭子,揚長而去,這灰啊……好大。
  我舒一口氣,
  幸好……
  走遠了。
  還以為他又會做出什麽事來。
  嚇得我小心肝怦怦直跳。
  徑自摸了摸小胸脯,耳朵卻豎了起來。
  內心深處突然升起一種很不祥的預感,怎麽這馬蹄聲從遠至近,漸漸大了起來……身旁的宮女們也發出一陣倒吸氣。
  我頭皮一麻,
  突然一雙手搭在我的腰側,使勁一樓,輕笑與呼吸聲拂過我的鬢發,我眨了眨眼,還未反映過來,身子便被淩空抱起。
  驚魂未定……
  一件輕柔風衣將我摟了個嚴實,雪色的絨弄得臉癢極了。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與那群宮女嬉笑聲。
  “死弄玉,你在玩什麽!”
  “噓,出宮前帶你去個地方……別瞎嚷嚷,小心把侍衛招引過來。”他的指輕輕撫過我的臉。
  秀美的眉斜入鬢,笑得格外的張揚。
  那是一張極為俊朗的臉,像是所有的神采都聚在上麵,在太陽的映射下俯瞰著我……
  讓我恍惚得睜不開眼。

  奸情二三事[二]

  馬背上顛得很,
  抓不住韁繩,隻能被折騰得暈忽忽,胃裏空空如也,絞痛得厲害。
  “籲,到了。”
  終於是……到了。
  我幾乎是滑了下來,跌得屁股生疼。
  柔軟且略有些潮濕的泥土,一股濃鬱的花香縈繞在周身,我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花海中。
  “喜歡麽?”弄玉笑著站在我身側。
  “何止是喜歡,簡直是……”太激動了。
  我無語凝咽,這個高興啊,直拿袖子擦口水。嘖嘖……這些花得夠芳華吃多少年哇。
  倘若把義父帶到此處,想必他一定會興奮得難以自持,
  再灌他一點點酒,會不會主動以身相許……
  想著想著我就忒激動啊激動,竟有些意往神馳。
  “對了,有人托我帶件東西給你。”弄玉從馬上掏了一個包袱扔到我懷裏,笑眯眯的望著我,“打開看看。”
  我疑惑的低頭,掂在手裏抓了抓。觸感分外的不陌生,料子也眼熟得打緊兒……
  “我今天又是要出宮一趟,夜裏才能回來。”他淺淺的說著。
  關我什麽事啊……
  兄台,你自不用與我說,三年不回我都沒意見。
  我毫不理會,盤腿而坐,雙手慌忙的打開了結,結果……金粉抖出來撒了一身,包袱裏隱約可見玉扳指,蝶簪……我小小疑惑了一下,用手撥了會兒,果然還有一盒胭脂……
  “皇上的病還缺了一味藥,我便打定主意去山裏芳華隱居的宅裏找,聽說世間難尋的草藥那裏都有,這不……你義父聽到了信兒便托我把這東西帶給你。”
  我低頭,默默的在包袱裏扒著。
  終於……
  找到了,吃食。
  一時間熱淚盈眶。
  弄玉也撐手在我身旁坐下了,撩著袍子斜乜一眼,凝神望著我狼吞虎咽的模樣,低語:“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怎就攤上了你這德性。”
  我眯眼一笑,自顧自的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你試一試餓了大半天不吃東西,保準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他眼神也愈發的溫柔了起來,
  手慢悠悠地伸在後頭,悄然攬上了我的肩,撫上了我的發,無比柔情的摸著。
  “回頭我跟他們說去,不能這麽餓著你。”
  “不怪他們,我一不留神睡到晌午才起,飯自是沒處吃了。”
  他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芳華待你可真夠好……”
  我望著那包袱笑了,表情極傻:“你說這金粉從哪兒摳來的?”
  他像是真在尋思,沉默了半晌,很認真地看著我說,“我正琢磨著聖上寢宮的金壁怎麽被刮壞了這麽多……”
  我默然。
  芳華果然做事簡單。
  打了個飽嗝,順勢掂量估計了一下小私藏品的價錢。
  “吃飽了麽?嗯……”他湊了過來,悄然問著。
  我意猶未盡,把包袱往他懷裏一塞,沒心沒肺地笑著:“皇宮裏的東西就是好吃,這剩下的東西替我帶回宅裏吧,我住在他那兒這東西不好藏……對了,”我慢騰騰地挪著屁股,湊著身子靠近弄玉耳邊,垂下眼,輕聲說,“宅後院第三棵梧桐下埋了一壇子好酒,就說是我托你帶給義父的。”
  “張口閉口就是義父。你可有想過我……”
  我失笑,從手邊揪起一根狗尾巴草甩來甩去:“你想要什麽自去那裏拿便是了。”
  “隻怕我要的,你給不起。”
  徒然間,那撫在我肩頭的手卻一把用力,將我整個都埋入他的懷裏。
  我驀然睜大了眼睛,
  四周揚起一片花雨,紛飛……
  頭沒入花草中,他手撐著我耳側,伏下身子望著我,笑了。
  一聲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想要你……”
  [未完]

  奸情二三事[三]

  四周揚起一片花雨,紛飛……頭沒入花草中,他手撐著我耳側,伏下身子望著我,笑了。一聲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想要你……”我眯起眼睛望著他,他眼裏七分玩笑三分認真,眉宇夾雜著柔情風流的神韻還透著戲謔。我抬起手,默默的摸上他的臉,愣了半晌:“……怎這般俊啊。”不光俊,臉也厚。大白天的,怎能說出這麽誘拐黃花大閨女的話。他一笑,手摸著我的且貼撫在他臉上,像是很受用,目不轉睛的望著我,輕聲問:“對我的麵相是滿意的了,喜歡得緊?”極品……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嗯。這話沒錯,長得極為標致。”摸了一把,擰了下,他還破享受的眯起了眼,我斜睨數秒最後總結:“說不定是張人皮麵具。”他怔忪了一下反應過來,臉都黑了,翻個身爬起來,笑得訕訕的:“真會破壞氣氛。”我低頭拍了一下袍子上的灰,臉也不抬,漫不經心的說:“你玩笑也開了,該說正經事了,這次缺的是什麽藥還非得去宅裏尋,皇上的病還有得治麽?”他掀著眼皮望著我:“我若說的是正事呢?”語氣很淡,末了笑著說,“普天之下也就隻有你才會這麽拒絕我。”我怔了。他臉卻湊了過來,視線凝視著我,眸子裏有如月輝般淡淡的憂愁,竟像是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假象……這是假象。暗地告誡自己,可仍舊抵擋不住美男的誘惑。我竟被看得一陣恍惚。他不聲不息的靠了過來,手攬在我肩上,身子壓下,突然側頭在我臉上偷親了一口。我眨眨眼,才反應過來。臉側濕熱柔軟的觸感頃刻消失,徒然涼了,他唇離開了……睫毛遮住了眼,別過臉去,拿手撐著頭,目不轉睛的望著我。摸了一下臉,狐疑的望著他。他眼裏的神采格外亮。哪兒還有半分憂慮氣質……又被耍了。靠!
  “你你你,給我等著……”我低頭胡亂掀著袖子,掏藥。看我不毒了你。他一手按住我的,伸著食指極有風度的搖了搖,輕聲說:“我可沒占你便宜,我親的是咱的定情信物,誰知道你會天天把這皮戴在臉上,每次一看,都讓我激動得難以自抑。”我無語,這皮不戴,我能混進宮麽。什麽時候,這人皮麵具成定情信物了。您,忽悠吧。對了,這位仁兄似乎在拐著彎,試圖轉移話題。我逮住他的袖子,拉緊:“皇上的病為何拖了這麽久,到底還有得治麽?”難治的話還治個啥……幹脆拐了義父回宅算了。
  “世事難料,許多事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簡單。”他笑了一下,“其實治並不難……況且還有芳華在不是麽?”我笑了一下,不語。但,就我這幾日的觀察……芳華開的藥方確實沒問題,隻是煮出來是什麽樣……能否入皇帝的肚子裏,就很難說了。“你啊什麽都好。”他臉上漸斂笑,收起了吊兒郎當,沒了風流樣人也變得正經起來,眼神溫柔,“縱然有滿肚子的花哨主意,但心思卻全寫在了臉上,這份單純卻是宮中少有的。”我怔了怔,強笑著,輕拍他的肩,柔聲道:“你今天是怎麽了?有些反常。”“或許吧,但你也該聽我的勸。” 他眼裏少了笑意卻多了份真摯,目光灼灼:“在這宮裏哪怕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也不要聲張,不然對你自是沒有好處。”我很不解的望著他。他笑了,就像第一次我看到他時,很聖賢的模樣,一臉的關切且誠摯:“宮裏複雜多變,人心難測,我不知道是否該任由你在宮中闖蕩,或許這決定本身就是個錯……”他的手撫上了我的發,“勺兒,聽我的,你不適合這兒。”我有些不太習慣。見慣了他的不正經,如今煞費功夫的勸我,倒是頭一回。到不說這幾日替病癆皇上煎藥的太監們如何怪異,憑他這一句話,看來,宮裏是要出大事了。“不閑聊了,時候也不早了。”他站起了身,衣袍上的草屑也來不及彈,“雖然這是匹良駒,可來回跑一趟芳華的宅子也得費去大半天的光景。”“您終於想到還有人等你去拿藥啊。”他嘴角一勾,瀟灑地翻身上馬,頓了頓,遲疑道:“倘若治完了皇上的病,你今後有何打算?”我掀著眼皮望著他,“我要和義父在一起,他去哪兒,我便跟到哪兒。”他笑了,俯下身子,在陽光下望著我說:“我有良田萬頃,宅子數處,家底也不算薄,況且……他湊了過來,像是商量的口氣,“我上無父母下無弟妹,還未娶親,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弄太醫,您再不走……怕是皇上這身子也等不到你的藥了。”馬被他拉著,像是也不耐了,轉悠了幾下,他握著韁繩,笑望著我:“勺兒,你要記住我的話。”末了,那個笑啊……意味深長,著實讓人尋思啊。我還沒反應過來,他還真揚鞭,絕塵而去。又是濺了我一臉的灰。呸……呸完之後一愣,總覺得哪兒不對卻又說不上是什麽,半晌才反映過來。怒,真是,表裏不一……這個詞形容他實在是太貼切不過了。弄玉啊弄玉,人看著這麽溫柔……內心狠著呐。這麽遠的路,就把我一個人拋在這兒……這要怎麽回房啊……花花草草的,又無人煙,這究竟是哪兒。我在茫茫花海裏一路摸索……陽光漸漸弱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夕陽照得我背影無限惆悵。良駒,不愧是良駒。我隻被弄玉虜在馬上,趴著顛簸了那麽一小會兒,可,待我徒步走回了宮內,尋到芳華住的大殿時,夜已深了……

  第三十三章 變數

  一輪皎月垂空,
  芳華的大殿處卻黑漆漆的,裏麵隱約透出點亮光,我偷偷潛了進去,把門合上,轉身一看,隻見幾個小太監垂著首,在院裏候著,聲都不敢出,身子似乎在哆嗦。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我話音還剛落。
  黑暗中便傳來一陣悉悉簌簌響起腳步聲,猛然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銀亮刀光晃到了眼睛。
  十幾個侍衛抽著刀嚴陣以待。
  我渾身一抖,還來不及退。
  一個禁軍統領般的人目光寒冷的掃射了一下,沉著聲音:“把這兒的人全都給抓起來。”
  啊……
  抓?
  幹嘛抓芳華殿裏的人。
  還有,我才進屋……為啥也抓我……
  被人鉗著,肩膀生疼,可又不敢動用內力,在事情還沒弄清之前將就忍著。
  小不忍則亂大謀。
  一路上被帶到了皇帝老兒的殿前,才發覺還有其他主子的太監宮女們也跪在那兒,一副戰戰兢兢小樣子。
  夜裏有些涼,
  大殿的門是敞開的,一股子藥味從裏麵透了出來,
  屋內沒熏香,所有的燈都點燃了,光線很亮反倒覺得格外的空蕩與寂寥,一席明黃的袍子拖在地上,那人跪在榻前,執著皇帝老兒的手,眼眶通紅,聲音哽咽一遍又一遍的說著:“父皇……兒臣不孝。”
  而榻上趟著的人卻沒了動靜。
  太子最終伏下,摟緊那人,身子顫栗著順著榻慢慢滑下,神情悲愴極了,一副孝子模樣,聞者皆無不為之感動的。
  怎麽,
  這是出什麽事了?我跪在地上呆看著,眨巴眼。
  一個老太監拿袖子擦著眼,尖著嗓著拖長了音:“皇上駕崩。”
  什麽……
  駕崩?!
  空曠的大殿,寂靜的蒼穹傳著低沉的鍾聲,在上空盤旋遲遲不息,壓抑極了,聽得人心都在抖。
  我卻被震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傻了似的看著這一庭院悲痛嗚咽著的下人們,有幾個臉色蒼白,跪在地上身子篩糠似的抖著。
  “大膽,來者何人?”
  “讓開,讓開……”
  一抹身影出現在殿門口,撩起袍子匆匆進了,叩首雙手捧著一個匣子,呈上跪在地上:“臣遲來一步,臣罪該萬死。”
  後頭也徐徐跟上了一個,卻止住了步子,詫異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一陣亂糟的場麵中,
  唯有他仍舊保持眉宇間的那份寧靜與美好,無論周圍的氣氛多麽緊張壓抑,他依舊淡雅而出脫。
  “芳華你也來了。”韓子川輕頷首,徐徐笑了,末了轉身緩緩坐下,手輕叩著桌麵,眼裏的笑意漸漸退去,望著一個人,“弄太醫?”
  “罪臣在。”
  “這幾日父皇病情好轉,可今兒怎麽就這麽沒聲息地去了。”他語氣輕柔聽著很平穩但隱約中卻有著風雨欲來的陣勢,“我很想聽這其中的緣由。”
  “皇上的藥向來是華公子開的方子,由微臣守著熬。臣下午便起程去尋藥,才趕了回來。”他垂首磕頭,低眼中卻若有似無的看了芳華一眼。
  弄玉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莫不是想把罪則全部……
  我抬起頭。
  此時站在他身後的芳華卻一臉的無動於衷。
  不,說無動於衷還不如說是不上心,他一雙明眸掃過那跪著的宮女太監,直望向我。
  我一愣,心裏這叫一個揪心。
  這家夥,還沒有被人陷害的覺悟感,光看我做甚……快說些什麽啊,弄玉這明顯是想把罪拖給你。
  我內心焦躁,激動得想起身,卻被那人握著肩狠狠壓下。
  “老實點。”
  老實老實,我老實。
  芳華神情一滯,波光轉動在我身上,側身似乎想說什麽。
  韓子川擺手,也沒去接弄玉的話 ,沉吟了片刻,目光寒徹朝身旁的太監,厲聲道:“今天負責熬藥的太醫是誰,把湯水呈上來。”
  效率……
  宮裏頭做事的人真有效率。
  待我的雙膝還未跪到酸澀發疼的時候,一個相貌忠厚的太醫和兩三個太監便被逮到了殿前。
  用銀針試過湯水,淺嚐後。
  老太醫手顫著捏著銀針又聞了一下,臉上十分詫異,蒼老的聲音格外悲愴:“微臣無能,請殿下將罪……下午的湯藥是臣親手準備的,臣一時疏忽,湯水不知被誰又往裏加入一些炙魂香。”
  “炙魂香?”韓子川輕掃了他一眼。
  老太醫嚇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弄玉歎了口氣,展著袖袍撥開了他,以身擋住,恭敬地朝太子拜了一下:“回殿下,此香需三種不同獨特花草的嫩莖來配,且必須是十分新鮮的汁液,服用後有迷幻作用且藥力極烈,常人尚可服食,可重病之人卻承受不來。”
  這東西我聽說過……
  莖剛摘下一兩秒便要入藥,也必須在八時辰內服用,服得愈早藥效愈大。
  “可宮內並為私藏這一類香,況且藥力這般足,想必是精通醫理的人掐好了時機從宮外頭摘采藥草做成後投入湯藥中的,請殿下明察。”弄玉蹙眉,聞著手裏沾著的藥,一字字的說,“當然也不排除是太監宮女們。”
  韓子川手撐著頭,坐在椅上,朝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忠厚太醫和太監們指了一下,“把他們拖出去,斬了。”
  他像是笑著,語氣很平淡地說了這關乎他人生死的話。
  像是不是砍他們的頭,而是叫他們去拔草。
  “殿下,那底下這群奴才們該怎麽處理?”旁邊一個太監手插入袖,規矩的站著,低頭輕聲詢問。
  “帶下去審,順便一個個搜身看有無什麽藥,沒在主子身旁伺候的或是跨出殿門的統統給刑部去嚴刑拷問。”
  什麽……
  奶奶的,韓子川你也太狠了吧。
  周身一陣小騷亂,眼看著那些侍衛就要來拖人了,我心裏一稟,怔了怔,正琢磨著該不該奮起……反抗。
  一個身形擋在了我前頭,很淡的口氣:“這小宮女我要留下。”
  我恍惚的望著芳華的側臉,
  他手堅定的按在我的肩上,把我從地上拽了起來,對著韓子川輕聲且肯定萬分地說:“她一直貼身伺候我,不曾離開。”
  弄玉詫異。
  “你的人,我自然是不會動的。”韓子川笑了,說得分外輕巧。
  我能明顯感到芳華抓著我的那隻手力道輕了不少,身子放鬆了些。
  我望著他那讓令人目眩神迷的臉,
  隻覺得一陣恍惚。
  他為何要說這個慌。
  萬一被拆穿了,豈不是……
  而弄玉卻至始至終都在韓子川身後,我看不到他的神情,想起他與我所說的……有什麽像是呼之欲出,不敢想,不想去細究。
  皇宮……
  真是個可笑的地方,
  我垂下頭,卻偶然間瞟到了刻入地上的影子,全然愣住了。
  抬頭,詫異了。
  輝煌的金壁,溫馨的琉璃燈,落至在燈影下銀光點點的帷帳,無風卻有輕微的拂動。
  我一呆,
  似乎能聽到極為微弱的呼吸聲,綿長而無力,似乎隨時就要中斷一般。
  我內力底子不薄,聽覺子是比常人敏銳幾成。
  莫非……
  駕崩之人並沒死?
  也不是沒可能,皇帝老兒的病雖然嚴重,但或許能撐過炙魂香的藥力,興許隻是間歇地停止心跳,若是這會兒救得及時,說不準還能保命。
  突然芳華邁了幾步上前,似乎要撩那帷帳。
  韓子川手按上了他的肩,笑得很從容。
  直至那微弱僅存的呼吸消逝了……
  他才輕柔的說了聲:“不要打擾死之人,否則會被視為大不敬。”
  我像是從未見過他一般,
  曾經謙徇溫柔的公子……如今仍舊溫柔,笑得也一如往昔,但這種隱藏在笑容下的溫柔,卻讓我渾身戰栗了起來。
  大殿之上傳來一聲肅重莊嚴的聲音卻仍掩飾不了太監那尖且柔的聲線,“皇上駕崩,十五日之後太子登基。先皇嬪妃若無子女一律陪葬。”
  皇恩浩蕩。
  嗯……果然浩蕩,老皇上生前享受過的,死後不忘吃幹抹淨一並帶走。
  在眾人一聲聲的萬歲萬歲萬萬歲中,
  芳華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華公子,你怎麽了?”我忙追上,他溫和一笑,分外淒柔。
  我側目,看見韓子川站在大殿門口,注視著我們離去的身影,笑得溫柔。
  他的話雖然輕柔,隔得很遠卻足以讓我發顫:“嚴查太醫院,加強人守看著華公子,禁止離宮。”

  第三十四章[一]

  翌日。
  一道旨頒發下來了,芳華被迫從大殿裏遷出,搬去了另一處居所,新宅子比別處都要來得冷清,屋內布置得簡樸極了,就像是……冷宮。
  如今走又不能走,留又分外的不甘心。
  我在宮裏四處亂竄,憋得很。
  芳華全然不在意,
  一個人倚窗,偶爾煮一壺花茶,獨飲。
  像是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還不知情,最愛撫花弄草的一個貴妃被賜白絹昨夜吊死了,聽說她是最受先皇恩寵的,死前抱著唯一的女兒哭了大半宿,宮裏對這事議論紛紛,那個小丫頭我很熟悉……曾一度潛入芳華殿裏死抱住他,偶爾扮作宮女稱自己為小黃。
  想著這麽刁鑽的丫頭,如今要孤零零一個人在這深宮裏生存,就為她捏了一把汗。
  可是事到如今……
  又能如何,
  唯有自保。
  韓子川終究是顧念著舊情的,那些原本該關押問審的太監宮女們,隻要是伺候芳華的人又一並完好無損的歸還了。
  宮裏原本就是一個是非之地,如此一來流言蜚語便傳開了,說法很多,但歸於一點,先皇的死處決了不少人,就連無關緊要的人都為之喪了命,可芳華卻依然安然無事,可見……天下帝王都難過美人關。
  掏耳朵。
  他們八卦的東西也真是獨樹一幟。
  芳華美是美,
  但畢竟還是個男子。
  如此這般拿話侮辱他,非得要拿小簿子記下來……回頭一一算賬。
  嘿嘿,正愁著幾日無聊得緊,閑著也是閑著。
  於是我天天捂著小毒粉四處溜達,
  偶爾迎風撒一撒……
  攪得這片淨土雞犬不寧,一玩便上癮。
  這不……今天又錯過了晚膳。
  我饑腸轆轆的回宅子。
  遠遠看見破舊紙窗裏燈火極亮。
  平日裏,這個時辰都很少燃燈,因為自般到冷宮後,分發下來的燭總是不夠用,今兒個……這是怎麽了?
  未必,來了尊貴之人?
  我覺得奇怪,趴在窗,伸出手指還未來得及掏洞……就被小李子一把抓著手拽出了大老遠。
  我揉著肩,哼了聲:“你幹什麽啊,下手這麽重。”
  “你這一天都跑哪兒去了。”
  “出什麽事了?”
  “華公子回來後,找了你大半天,你這貼身伺候的怎麽把主子一人丟在這兒不管不顧的。”
  — —||
  我能說是去懲奸除惡了麽。
  多不好意思乜,
  我默然,低頭揉袍子。
  掀著眼皮慢悠悠的說:“我這不回來了麽,你也讓我進屋伺候啊。”
  “華公子正和太子爺在裏麵喝酒呢,聽說是從老宅裏帶了些佳釀,兩人已經在裏麵好長時間了。”
  — —||
  我怎麽聞到了奸情的氣味。
  韓子川今兒怎麽有空閑功夫來此處……不過,想必也不會難為芳華。
  我眯著眼睛往緊閉的房門看一眼,
  來來回回走了幾圈,一屁股坐在院裏的石凳上,翹起腿,斜乜一眼:“還有吃的麽?”
  “剛從裏頭撤了幾碟下酒的涼菜,你等著,我給你弄點。”
  一小碟花生米,切得細薄的肉片,居然還有多汁且熱乎乎的鹿脯肉。
  我傻了眼。
  “這東西華公子能吃麽?”
  “不能吃,所以太子爺也嚐了兩三下便讓人給撤了。”
  我手夾著箸子,頗有些誠惶誠恐……
  這主子吃的東西,留來給我,似乎有些不太和規矩。
  “本來太子爺還想吃的,可是華公子卻叫人夾了出來,說是要留給餓癆鬼……”他捂著嘴,斜乜我一眼,偷笑著。
  — —||
  “還有饅頭麽?”
  “有有有,你等著。”
  餓癆鬼……
  說的是我麽?
  切,有我這麽有姿色的麽,忒沒眼光。我踩在石凳上,用手撕著肉片一大口大口的吃著,吃得這個香,手指頭都要舔了。
  突然,
  門吱的一聲開了。
  一席明黃的身影搖晃不停,步伐踉蹌的出來的。
  “我要出恭,別攔著我。”
  “這邊,這邊走……”
  旁邊的太監孫子一樣,彎著腰,恭恭敬敬的,還要時不時的拿手去攙扶他,生怕被摔了。
  嘖嘖,歎為觀止。
  一頓喧鬧過後,院裏便清靜了不少。
  我慢悠悠地踱了過去,瞅了一眼,門是大開的。
  屋裏的空氣有些悶,甜澀的酒味彌漫開來,
  椅子橫倒在地上,散在地上的還有大片的花生殼和碎瓷碟。
  幾個宮女跪在地上拿絹布擦著,還不時地抬頭望了向趴著在桌上的芳華,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樣子。
  準是怕他醒來……
  芳華的屋子豈是人隨便能進出的。
  我悄然進了房,朝她們使了個眼色,
  這宮女們竟如臨大赦,喜笑顏開頗又感恩的望了我一眼,躬著身子退了出去,還不忘把門給關了。
  關門……
  她們關門做什麽。
  — —||

  第三十四章[二]

  我望著緊閉的門,不禁有些失笑,雖說芳華醉酒後品性不怎麽樣,但也不至於讓人避之唯恐不及,其實我還是挺喜歡他喝醉後的模樣,起碼不會像平時一般冷冰冰。
  話說回來……
  他這次又喝了多少?
  我環顧四周,在他身側的桌上,發現了一壇子,描有青灰色的紋印,眼熟得很……蹙眉,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肩,沒任何反應。芳華此時已醉倒在桌上一動也不動了。
  — —||
  我都沒法說弄玉那廝了……
  老宅梧桐下埋了三個壇子,他居然挑了個最大的拎了回來……這個足以夠義父喝一年的,真是有夠敗家的。
  等等,
  該不會是……
  我手插入袖子裏,又移了一小步,斜乜一眼朝壇子裏望去。
  好家夥……
  果然不出所料,壇裏都見底了。
  這花蜜釀的酒雖然不比普通的酒來得後勁兒大,可也醉人的很……釀起來也著實辛苦,光這一壇子就足足花了我三年的時間。嘖嘖咂吧了一下,我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底朝天的空壇子……居然全幹光了,他和子川長本事了,佩服佩服。
  斜乜一眼,輕喚了一聲:“這兒夜裏睡會著涼的,奴婢扶您去床上吧?”
  他趴在那兒,不吭氣。
  “華公子?”
  沒反應。
  “芳華?”
  壓根不理我。
  我輕輕嗓子,捏著喉嚨盡量讓清脆的嗓子聽起來低沉一點:“義父,回屋裏歇著吧。”
  他頭側枕在桌上,身子像是凝固了,可衣擺卻悉悉簌簌動了動。末了手還伸出來,在桌上晃了晃,掃蕩了一下,卻撲了空……
  “好勺兒,再給我一壺酒吧。”
  那語調柔情極了,尾音還上揚,聽得人酥麻極了,然後他就像是睡死了一般,再
  無動靜了。
  他果然是不清醒了,
  我內心一軟,搬了把凳子靠近了坐了下來,手撐著頭,默默地注視著他。
  這家夥,性子倒是沒變,
  無論醉沒醉,都這麽愛使喚人。
  燭火昏黃,晃個不停。
  我直起身,拿塊布將透風的紙窗堵好,弄好拍拍手,低頭卻愣住了。
  他側頭埋入袖袍,隻露出大半的臉,白皙如玉泛著醉人的紅,橫入鬢角的眉也格外的銷魂……
  這個男子,美甚比玉璞,渾身籠罩在溫馨的燈燭下,烏黑如瀑布的發絲散發著淡淡的光暈,我不覺便看癡了。
  撫上了發,冰涼卻比水還要來得順滑,讓人舍不得放手。
  他眉蹙著,像是睡得極不安穩。
  心裏一聲歎息。
  何苦……
  要來這兒遭罪,義父,多想讓你在宅裏陪我,一輩子永生永世。
  他極溫順的趴在桌上,任由我摸著,身子像是放鬆了,合上了眼,似乎像是沉入在夢中。
  望著他的臉,一寸一寸,心裏片刻柔化了。
  你可知道勺兒一直在守著你。
  義父,
  你說江湖逍遙自在,咱就不淌宮裏的渾水,等離了宮,勺兒陪你去闖蕩江湖可好。
  他不答,
  閉眼,容姿美好,臉龐閑靜沉雅,可眉宇間卻有一抹愁。
  眼角下的淚痣那麽分明……
  手顫抖地觸上,心裏竟有些酸澀不已。
  那痣仿若是淚,
  暗紅似泣,
  惹得胸口一陣疼痛,不由得黯然悵然所失。
  芳華說,是為了一個人,必須做一件不得已為之的事,所以將我棄之不顧,自己入了宮。
  他可曾知道,
  我,為了心上人,也能同樣不計後果,甚至比他做得更甚……
  芳華,你可知,我已情根深種。
  他不語,
  隻是趴在桌上,長袍泛著濃鬱的酒香,臉龐沉靜,仿若與世隔絕,睫毛遮住了眼,獨留了一番淡漠與清冷。
  我探出手,分外愛憐地輕輕撫過他的臉,
  竟像是著迷了一番,傾身湊了過去,手撐著凳子,摒住呼吸,雙目眷戀的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眼,
  身子忍不住發顫。
  埋下頭,吻上了他單薄的唇。
  青絲傾瀉了一身。
  吮著,一片清新的醇香,柔軟的唇,他突然身子一震。
  我隻當是擾得他無法入眠,便稍離開了一點,抬眼柔膩靡靡地望向他,
  他斜趴在袖上,睫毛微抖著,醉醺的美目一點亮光閃爍,波光流轉,竟比燭火還要還得有神采,臉上柔和,微一笑,靜靜的望著我。
  我怔住了,
  徒然凳子一歪,摔倒在地,這一下子被嚇得不輕。
  他他他他,
  什麽時候醒來的?!

  第三十四章[三]

  他湊了過來,雙目仿若池中被攪亂的月影,泛出迷離的光芒,眯著眼似乎是要把我看個真切。
  我拿袖子捂住嘴,倉惶的看著他,臉微微發燙,往後退了一下,隻想找個地方鑽了進去。
  他身形晃蕩起了身,卻一倒,將我壓在身下,手撐在地上,一陣清香夾雜著淡到醉人的酒味與久違的溫柔便席卷而來,我一愣,不知該抱還是將其推開。
  他卻伸著手,將我的頭攬入懷裏,那低語尾音卻有些顫動帶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你……終於舍得回來了。”
  啊?
  他說什麽?
  我直望著他,吞了下唾沫,小聲說:“我沒走遠,剛就在外頭伺候啊。”
  他輕柔一笑,伸出手,撫過我的臉,眼朦朧的看著我,眉梢一抹紅暈,似乎醉得不清。
  被他這麽看著,我心猛地跳動著,隻覺得渾身不自在,騰得一下熱了,被他摸過的地方仿若被燙傷了一般。
  他捧著我的臉,低垂著眼,別過臉去,掀著眼皮輕輕一掃。
  我疑惑著,尋著他視線看去。
  這一看,不打緊……
  一股熱流湧過,差點流鼻血。
  牆壁上的輕撐在另一個人身上的倒影以緩慢的姿態伏下。
  我身子僵硬的不行……
  耳旁卻傳來一陣瘙癢至極的輕笑。
  緊接著一陣清香襲來,我胸前碰觸到了溫軟的懷抱。
  他手臂一擁,半醉半醒的抬眼,力道那般溫情,仿若擁著的是最珍寶的東西。
  我驀然的睜大了眼睛。
  兩片炙熱的唇貼在我的唇上,卻像一個未經人世的少年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舌輕輕敲開我的唇瓣,
  燭火映射下的兩具倒影像是要重合了一般,極溫馨。
  我隻覺得腦子裏一片白光閃過,驚愕得手足無措,
  等等……
  這怎麽回事,
  我偷吻他,被逮了個正著,
  一向不喜他人接觸的芳華不但不責罰我,還……
  唇上微麻,臉卻燙熟了,心怦怦似乎要躍出了胸膛。
  此時,我的頭暈乎乎的。
  被他身上無意飄散的酒味熏得自己都要醉了。
  他七八分的體重全壓在我身上,熟悉的體溫,讓人眷戀的氣息逼得我都要瘋了。被這麽壓臥在地,我隻覺得有些不妥,輕推了一把他,抽身往外爬去。他忙翻身,拉緊我的袖子,緩緩掀著眼皮望了我一眼,眉梢有些倦,有些懶,眼角下的痣紅得仿若是淚,臉卻是一片柔和,他依舊加深了手裏力度,將我摟緊:“別走……”
  他不再把我推開。
  這一次,叫我別走。
  我不知道他有幾分清醒,幾分醉。
  不知他,透過我的這張人皮麵具,看到的是誰……
  我隻知道,此刻他眼神流露出的情深,是我不曾見過的。
  原來芳華也會愛人,
  原來……他也有如此入情的表情。
  我拿手輕輕安撫著他的背,聲音也柔軟了起來:“我不走,哪兒也不去。”
  他伏下身,眼中朦朧的望我一下,手晃來晃去地指,眯起眼像是在努力的分辯眼前的人,卻徒然放下袖子,失笑,環著我的肩,“不能騙我……”
  我笑著嗯了一聲。
  他以極依賴的姿勢靠著我並淺淡的笑,頭曖昧的蹭著我的,一下又一下,突然身子的重量全壓在了我的身上,
  頭埋入我的脖間,沒了動靜。
  平緩且綿長的呼吸……
  他醉死了,睡了。
  這一次耍流氓的時間可真長……
  睡著的他,也有一派說不出來的嫵媚。
  我想是失去了理智一般,抱緊了他。
  紙窗被風撞得吱吱作響,外頭風吹著,隱約有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芳華,我回來了。”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打破了屋裏的寧靜。
  門砰的一聲,一個人闖了進來,餘音帶笑卻戛然而止:“憋得緊,這會兒舒暢了……我們再喝一壇,不醉不休。”
  我身子徒然一僵,抱著芳華的手上的力度也鬆了不少。
  那人一席明黃色的袍子,也沒讓人攙扶著,似乎是酒醒得差不多了,一雙目很詫異的望著我。
  我怎麽忘了,韓子川與芳華徹夜暢飲,
  他隻是去了趟茅廁而已,
  如今,回來了……
  芳華等的是他麽?
  所以,那個吻,究竟算什麽。
  我也來不及叩拜,一手攙扶著芳華,咬著牙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很吃力的將芳華放在榻上,靴子也未來及替他脫,便扯來被褥蓋在了他的身上。
  心裏亂成了一團麻。
  韓子川更是一動不動的望著我,那目光犀利似乎要把我看透了一般。
  頂著難以言喻的壓力,我很恭敬的鞠了躬,低聲道:“華公子已經醉得不成形了,若是太子還想和華公子聊聊天,奴婢這就下去,預備些醒酒的湯。”
  他手一揮,怔了怔,示意我下去,身形晃悠地走到榻邊,坐下,伏下身子望。
  聲音雖不大,卻足以讓我聽清:“不是說要等我回來麽,怎麽自己先倒下了。”
  我心寒了一大半。
  一輪清冷的月亮高掛。
  夜裏的風也格外的涼徹入骨。
  我深呼一口氣,身形滯了一下,朝裏看了一眼,告誡自己不要多想,匆匆下階梯喚了小太監去弄兩碗醒酒的湯。

  第三十五章

  我深呼一口氣,身形滯了一下,朝裏看了一眼,告誡自己不要多想,匆匆下階梯喚了小太監去弄兩碗醒酒的湯。
  冷宮裏的燭火全用在了宅裏。
  過道庭院裏黑漆漆的, 不時有人輕聲吩咐著,然後散開各忙各的。他們腳步很輕,穿的鞋底也忒軟,走路沒了聲。
  我腳有些木,腿甭得緊緊地,扭著頭,走了沒幾步又憋著勁兒朝著屋那邊看去。
  多半是起風了,窗上的綿紙被吹得悉簌作響。
  怔了一會兒,
  坐在石凳上發呆,手撐著頭,望著紙窗上投射的裏屋那兩人的身影,雖知道那是影子,被燭火那麽一晃,也失真了,總覺得那窗戶後的兩人湊得是那麽近且親昵。
  心裏一絲的酸澀,
  壓抑著淡淡的憂傷,一股暖流湧上來,連帶著眼眶都濕潤了,拿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有些手足無措的站了起來。
  義父是我的。
  他是勺兒的芳華。
  攥緊了手,胸口處那股小悶氣竟沒發使了。
  “湯水禦膳房裏一早就預備好了,這就送過去麽?”小李子低頭捧著東西小心翼翼的走來,一臉錯愕的望著我。
  我沒理會,
  視線像生了根似的盯著某一處,心裏一陣寒透了底。
  紙窗上一個身影靠著另一個是越來越近,破舊的紙被風吹得嘩嘩響,隱約能看到那人的明黃袍子。
  這時隻覺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我一絲恍神。
  “怎麽了你這是?”小李子頗為關懷的望了我一眼。
  “沒事。”我別開頭,心裏犯著陣陣苦澀,想咧嘴笑,可嘴角一動就覺得眼睛發熱。
  “剛才還好好的,這會兒誰招你惹你的,”他徒然停了話,朝屋那邊掃了一眼,笑了,神秘兮兮的,“好嘞,這會兒醒酒湯都不用送了。”
  出什麽事了。
  為何這麽說……
  我身影一震,詫異的隨他的視線望去。
  紙窗上什麽倒影也沒了,一片漆黑……屋裏燭已熄了。
  腦子裏驟然一片白光,
  什麽也不想,什麽也想不了。
  我隻知道此時此刻芳華與韓子川在那間屋子裏……隻有他們二人。
  一時間不知哪兒來的戾氣直衝上胸,悶得慌,我一把奪過小李子手裏的湯水,雄赳赳氣昂昂,以捉奸的姿態,一把推開他直往裏頭闖去。
  “你不能進,誒……小祖宗,怎麽說你都不聽了。”
  小李子聲音越來越小,
  最終縮縮頭,往後溜了……
  因為,門已經被我用了三成內力,一把推了,吱的一聲,敞開了許多。
  屋裏少了燭火,
  光線很暗,窗另一頭的月光足以把一切都照得透亮。
  桌旁空蕩蕩的,一壇子酒獨擺在那兒。
  視線輕掃而過。
  我看到韓子川伏下身子,臥在榻上,一雙手從他的下方環著脖,虛搭在他的肩頭,看不清底下那個人臉上的神情……
  我此時的心情,
  怎麽說……
  沒法形容,
  心裏就像被什麽不知名的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連呼吸都忘了,也不知為何手竟會發軟,承受不了重物一般。,
  地上傳來一陣清亮刺耳的聲響分外惹人注目,忙退了幾步。
  我征了怔,
  才發覺,
  湯碗已裂了,一地的碎瓷,那湧在地上的湯來勢那麽疾與迅速,沾濕了我的鞋,讓我退無可退,就像眼前的一切,讓我不知所措。
  “誰讓你進來的。”含著惱意的責備從榻的一旁傳來,竟有著難得的氣魄。
  “奴婢,收拾完,就走。”
  我忙蹲下,很奇怪對不對,為何總有什麽東西像是控製不住一般直往眼外淌,我低垂著頭,咧嘴笑著,拿袖子擼著臉,心裏某疼得發顫。
  “你……”
  韓子川維持著側臥的姿勢,伏在芳華身上,撐手側頭,詫異的望著我……眼裏神色極為複雜,忙翻身想下來,“過來,讓我好生看一下。”
  我跪在地上死撐著。
  耳旁下榻的聲音越發的真切,我深吸一口氣,手顫著,爬了幾下,幾乎是奪門而出。
  肩被人狠狠揪住了。
  那人力道之大,手指骨都像是要深陷我肉裏。
  “放開。”我一揮手,甩開。
  卻,
  忘了眼前這個人是太子。
  周圍的太監跪的跪,趴的趴,。
  “不放……我知道是你。勺兒……”
  韓子川從後方將我環住,手臂像是要箍緊我腰,胸腔很疼,肺裏的空氣都要被他逼迫出來了,火辣辣的。
  我死命的掰著,一根一根。
  “我差人隨弄玉一起回我們林裏的宅子弄草藥,探子說屋裏已經空蕩蕩,沒人住了……你一早就已經跟著我們潛入了宮是麽。”
  他臉頰蹭著我,說的話竟極堪憐軟弱:“為何,不告訴我。”
  末了,狠力扳轉我的身子,一字一句地說:“你可知道,我有多掛念你。”
  我瞪眼望著他,
  他卻醉得柔情極了,手指緩緩拂上的我的臉頰,眉眼……
  可我豎著眉,別開臉,
  隻覺得,萬分的不舒服。
  他卻強製的用手抵著,湊了過來,看我的臉。
  “我早該知道你易了容,誰教你的,弄玉麽?”
  我已經不能從他的語氣裏辨別出什麽了,隻覺得……
  很多不能掌控,
  腦子裏浮現的全都是他剛才伏在芳華身上,被芳華摟著的模樣。
  “太子殿下,您請自重。”字是一個個從牙縫裏蹦出來的。
  我不知道,
  還能忍多久……
  “自重?”他明朗一笑,嘴角揚起卻滿是譏諷,“我很快就是一國之君了,我要的沒人得不到的。”
  這個人,
  哪來的這麽多自信。
  我定定的瞅著他,
  如今有幾分是醉,清醒又有幾分。
  “你啊你……”他波光一轉,隻輕輕摩挲上我的喉嚨,“連聲音都做過了……真的要這麽躲我麽,可你卻分明與芳華走得這麽近,讓我傷心啊。”
  “你和我義父究竟……”最後的話卻哽在喉裏再也說不出口了,那麽得難以開口。
  他挑眉,隻是不語,然後用很意味深長的望著我。
  手一用力,抱了個滿懷。
  “我不能說,也……萬分不能與你說。”
  我僵硬著身子,滿目都是他那遮掩慌亂的神情,他頓了一下,補了一句,在我看來是多麽語無倫次的話:“我們一起呆了這麽久,難道你不知我喜歡你麽。”
  喜歡?
  喜歡到,抱著我……說著話兒,還不忘拿手指摸索我的鬢發,捏皮邊的破綻……
  嘴角慢慢彎起,
  隻覺得,好笑……卻又蒼涼。
  義父,你愛的是這樣的人麽。
  一聲輕微突然的聲響。
  後頭虛掩的門,吱的一下開了。
  我詫異的望向韓子川身後,眼前卻被什麽東西拂過,此時臉上也一涼,一張皮便鬆垮垮的在他指間了,眉一揚,很自得的望著我。
  可我,
  視線全然被他身後那個人吸引了。
  月茫茫。
  芳華獨自倚在門前,一種不知所措與淒楚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
  隻著了一席雪色的單衣,
  視線緩緩的滑過韓子川與我。
  “義父。”我啞著聲音喚了一聲。
  那雙摟著我腰間的手,沒有放下。
  他努力做出一副麵無表情的木然模樣,可捏著前襟的手,卻是抖著的。
  眼角下的痣方若要淌下了一般,
  鮮紅欲滴。
  他應該是很傷心。
  因為,
  此時,我能感受到,
  因為我的心擰得,痛得像是要裂開一般,這就是所謂的淒入肝脾。
  他望著我,
  嘴邊掛著一絲恬靜平和的笑,一雙閃爍著星芒的眸子,剔透如泉美好得讓人移不開眼,卻能讓我從裏麵看無盡的悲傷。
  外頭不知何人在吹簫,徒添了一份淒涼。
  我徒然間覺得虛軟脫力。
  韓子川低頭環著我,
  混混噩噩間,往事破碎雜亂的閃光如一場浮光掠影的夢境。
  “勺嬅,我知道你。”
  “勺嬅,我和芳華將與你一齊住在這裏。”
  那一日柳絮紛飛,韓子川就這麽猝不及防地闖入了我與芳華的生活,如今是否一切已成定局……或許早就是事實,而我隻是不肯承認而已。
  “我有個相熟的人,他愛上了一個不能托付終身的人,對方有妻室一兒,可是他依舊飛蛾撲火,乃至下半輩子活得痛不欲生……”
  韓子川低頭撫琴,
  芳華在他後麵環手教著,
  陽光透過竹林照在他們身上的光也在微微的晃,大風吹過,衣帶當風,花落如雨。
  這些情景一幕幕在我眼前晃過……
  我怎麽就忘了,
  悶痛襲上心頭。
  不曾忘……隻是一直不肯承認。
  我想……
  我是真累了。
  輕輕覆蓋著韓子川的手,硬生生的撥開,深吸一口氣,手腳都沒了依托,抓不住一絲希望。
  心裏的隱痛是那麽的真切。
  義父,
  您養育了我,
  勺兒,曾發誓,拚其性命也要守住你……
  如今,
  你若幸福,
  我便會離開……
  隻要,你幸福。
  心裏一緊,手鬆了,下定決心轉身毫不留戀的走了。
  始終不敢再看一眼,那抹如暮煙如晨霧般雪白的身影,我放鬆身體,閉上眼,怕看了……就舍不得離去。
  耳旁隻有那他那句顫抖的音:“勺兒,你走,就不要回了。”
  很久很久,
  每當回憶起這段往事,心總會抽搐許久,久久難平息。
  一切緣於誤會。
  倘若那時那刻,我回了頭……
  或許,一切都會有變數,
  可惜,
  世間容不下或許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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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落芳華 作者:也顧偕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419592 bytes) () 08/06/2009 postreply 10:50:14

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看到結局,多謝畫眉MM:) -ireneirene- 給 ireneirene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06/2009 postreply 17:54:53

前一半寫的還不錯,後麵就亂了 -blalala- 給 blalala 發送悄悄話 blalala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7/2009 postreply 05:49:13

同感 -ireneirene- 給 ireneirene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07/2009 postreply 16:19:35

回複:夢落芳華 作者:也顧偕 -嘰裏呱啦- 給 嘰裏呱啦 發送悄悄話 (62 bytes) () 08/07/2009 postreply 07:5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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