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木不可休  作者:幽己

來源: 畫眉深淺 2009-07-17 12:02:3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04334 bytes)
喬木不可休  作者:幽己


  序 終於這樣決定

  夜,正慢慢拉開帷幕。
  房子裏沒開燈。客廳落地窗上乳白色的簾子被束緊,挨著牆壁,垂直落下。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有一些淡藍的輝光,這暗暗的光線下一切東西都像被蒙上一層抹不盡的滄涼,像悲劇電影的收尾畫麵一樣。電視機邊上的花瓶空空的,應該很長時間沒有鮮花光臨它。一切物體都靜止不動的,宛如畫家手誤刻成的死敗的毫無生氣的雕塑一樣。
  這兒的空氣好像也靜止不動。
  對比下,喬筱木微微顫抖的肩膀顯得十分突兀。
  她蜷縮在這小房子客廳的沙發上,鞋子被隨意甩在地板上。她緊緊抱著靠墊,淚水如泛濫的洪水一樣滾滾流下,染濕了袖子。
  有些永遠也預料不到會發生的事情結果卻發生了,譬如今日林淵打她之事,這是她這輩子想都沒有想過的。從小到大,還沒有人甩過她耳光,可最不可能打她的林淵卻破了例。那一響亮的耳光幾乎要打碎她的心,她一直以來強裝的無所謂還是爆發出來,隨著無聲的眼淚從內心流淌出來。
  她感覺自己的臉頰還是滾燙燒疼的。她想自己會一輩子記住這個日子:三月十一號。
  越想越委屈,她啜泣不止,壓抑的哭聲在喉嚨裏翻滾。她沒有想過自己也會這麽狼狽。她有多愛林淵,此刻就有多氣林淵。
  林淵是他丈夫,是她愛的人。可是,從來不舍得動她一根汗毛的林淵卻在今天林母添油加醋的描述下掌摑她。她有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對誰說。
  這天上午,她的婆婆林母又一次給她臉色看。
  她對那個刻薄的婆婆一直都是彬彬有禮有理也讓三分的,可是那天林母說到了她死去的父親,還指桑罵槐,冷語中加諷刺。她受不了林母對已去之人的菲薄,便同林母爭執了幾句。林母當時就摔杯子撂狠話,一句比一句帶針夾刺,不留任何餘地地戳痛她的心。
  尤其是林母總提到孩子,那個沒有緣分與這個世界產生交集的孩子。她的孩子!
  大約半年前她肚子裏的寶寶被診斷出有很嚴重的腦部疾病,醫生說不宜生下,就算能萬幸地生下來,孩子的存活率也是很低很低的,將來的一生也許就得呆在醫院裏。最後她不得不引產掉五個多月的寶寶。筱木心裏已經痛苦萬分了,雪上加霜的是:醫生還說她以後受孕情況較小。
  在這半年裏她一直生活在痛苦的陰影中。
  林母總是說起,一次又一次,換著法子讓她受刺激。
  於是她也說了兩句不太尊敬林母的話,恰好被林淵聽到。林母見林淵回來,就把剛才的爭執全部推到她身上,還很有演技地留下兩行淚水。林淵當時二話沒說,就給了她一耳光。
  這是結婚以來,林淵第一次打她!
  林淵對她連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但是,這次卻打了她!
  她一氣之下,奪門而出。她以為林淵會追過來,可是跑了很久,身後一個影子都沒有,心倏然掉入冰涼的深淵穀底。抬頭看著眼前,馬路上飛馳的車輛,匆匆而過的行人,路邊高大的梧桐,亮得刺眼的路燈,一切都是那樣照舊。低頭的時候,她仿佛聽到自己眼淚滴落在鋪滿灰塵的柏油馬路上發出的細微無力的聲音。
  不知道要去哪裏,最後想起自己的這套小房子,這個她婚前居住的小房子裏。
  忘了時間。夜幕一點一點侵襲她,令她疲憊得沒有力氣繼續哭下去。她隻是抱著靠枕發傻。從來沒有這麽迷茫過,對未來生活的一種厭倦,對努力卻沒有收獲的傷懷,對曾經美好通話般的期待的破碎,都在她心裏翻滾著。
  她對明天想了很多的如果,最可怕的無外乎如果沒有如果。
  自己與林母的關係,不能這樣下去,她已經忍不下去了,她怕自己再忍耐下去會瘋掉。要怎麽辦?怎麽繼續跟林淵生活?
  心裏油生出一抹絕望來。
  她倒吸一口涼氣,用力捶著自己的腦袋。
  這時候,急促的敲門聲傳到她耳朵裏。能在這時候敲這門的也隻有林淵一個人了。
  她痛苦地捂上耳朵。
  敲門聲伴隨著林淵焦急的聲音再次傳來:“筱木,我知道你一定在裏麵。筱木,你開開門,你開門。”
  喬筱木說不出自己此刻心裏是什麽滋味。
  林淵這是又說:“筱木,對不起!求你別氣了,開門好嗎?你要打我罵我隨便你,你就是別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
  喬筱木還是不動。
  林淵又說:“筱木,我知道你在裏麵,我知道你沒有睡覺,你開們。”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淵還在敲門。
  敲得周圍鄰居都有起來提意見的,可是,林淵不顧,依舊敲門。他的手已經紅得不成模樣了。
  喬筱木心慢慢軟了下來,她緩緩站起來,輕輕擰開了門。
  林淵高大的身影竄進她的眼眸。他推開門,迅速把文關上。屋裏暗暗的,隻有月光投過客廳邊的陽台照進來。
  喬筱木一臉淚痕,兩眼微腫。林淵心疼不已,伸手摸著她的臉,卻被她一把擋過去。
  “筱木……”林淵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對不起……你……還疼嗎?”
  喬筱木冷著臉不說話。
  林淵忽然一把把她拉近懷裏,不住地道歉不停地說“我愛你”。他低頭吻她的唇,她的耳根,然後是脖頸……
  喬筱木想生氣地推開他,可是整個腰肢都被他有力的大手箍住,努力掙紮除了感覺道疼痛之外什麽效果也沒收到。她氣急了說:“你放開我!”
  林淵停下動作,眼睛裏俱是無奈跟心疼。他輕輕摸著喬筱木的臉,聲音沉沉,說:“筱木,你……原諒我的衝動。我……我是應該去死,我不應該打你,我應該去死!”說著他放開喬筱木,狠狠地抽自己耳光。
  聲音響亮清脆。
  喬筱木不忍他這樣,忙拉住林淵的手,眼睛迅速被淚水充盈,怔怔地看著林淵。林淵也這樣看著她。暗黑無燈的屋裏,彼此對視著。
  喬筱木感覺到林淵那漸漸變粗的喘氣聲。
  林淵再次把她擁入懷裏,用力地把她貼在自己身上,嘴唇黏住喬筱木嬌嫩的雙唇,以近乎蹂躪地方式吻她,恨不得要將她吸進自己的肚中。喬筱木先是緊抿雙唇,後來敵不過他巧而有力的舌頭,慢慢地回應起他來……
  林淵不覺已經扯開她身上的衣物,右手在她脖子間順著光潔的脊背下滑,停在她的臀尖,撫摸一番,然後靈巧地向下,慢慢刺激著她……
  喬筱木由不得自己思索,身體的反應已經超過她的思維,她抱住了林淵,放棄掙紮,由著自己慢慢陷入如雲似霧的深淵中。
  很快,兩人倒在客廳的沙發上,褪去衣物後糾纏一起。
  繾綣難眠之夜讓兩人都精疲力盡。
  喬筱木看著天花板,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那次,也是在這個屋子裏,她被自己給了這個對自己而已可以說是一見鍾情的男人。那都是三年多前的事情。
  林淵修長的十指撫摸著她那漂亮的鎖骨,輕聲說:“筱木,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我媽媽也就是著急了點,你別放在心上。”
  喬筱木閉上眼睛,腦子裏想了很多很多。她那個盛氣淩人的婆婆其實從來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裏,因為她是個平民之女。雖然她認為自己擁有很多,可是在林母眼裏,她就是一無所有。如今,連女人基本的能力——生育——也都沒有了。也許,她唯一能入她眼的就是她懷孕的時候吧,可是,最後的結果是這樣的。林母在她肚子裏寶寶流掉之後幾乎都沒正眼瞧過她。
  以後的每一天都要這樣嗎?
  每天都這樣嗎?
  她曾經是那麽驕傲的人,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現在,難道真的就要忍受一輩子,一輩子這樣被林母侮辱?
  喬筱木覺得痛苦極了。
  這時候林淵低下頭,用嘴巴代替十指,輕輕吻著她漂亮的鎖骨。
  驀然,她睜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林淵,我們……離婚吧。”
  林淵停止所有動作,連呼吸也在那一霎那停住。
  喬筱木說完了那句,好像忽然理清了自己所有的想法,她吐字清楚地重複道:“我們離婚吧。”
  也許,她要喘息。


  作者有話要說:新坑開張啦啦,大家一定要留言支持一下哦,幽幽將感激不盡O(∩_∩)O~
  握拳,我要寫出唯美的沒有口口的H …… =。=


  一.一切歸零

  民政局今天似乎異常受人歡迎。
  喬筱木看著一直排到門外麵的隊伍長歎一聲。她下意識地抱怨了一句:“嗬,這麽多人。”
  林淵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看著喬筱木,略微低了低頭,提議道:“要不明天吧。快到‘五一’長假,很多人趕著那個檔期結婚。”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喬筱木很果決地說:“不了!我們跟這些人又不一樣。”她怕自己明天會後悔。她都不敢去看林淵的眼睛。
  林淵默默地將頭扭向另一邊。過了好一會,他說:“筱木,無論如何,那一巴掌絕非我本意。我一時激動……”
  “別說了。”喬筱木截住他的話,“我知道的。我現在不想提那些事情,都過去了。”
  嘴上這麽說,腦海裏卻浮現出那天的一切。想了又想,喬筱木覺得自己無法承受這將來的生活,她無法確定自己能否還會有孩子。林淵是獨子,而林母一直想要個孫子。她真的疲倦了,壓力是如此大,林母又是這樣咄咄逼人。
  林淵不同意的時候,她隻是:“林淵,對不起。媽沒有錯,你更沒有錯,錯的是我。所以,放我安靜地走吧,我什麽都不要,隻要自由。我真的被壓得喘不過氣了。”她卑微地說著這些話,宛如塵埃中的塵埃祈求高入雲端的彩霞。她已經低到腳底。
  林淵沉默了十天,最後終於決定同意跟她離婚。
  天空是模模糊糊的藍,不是很澄淨,好像總蒙著一層髒兮兮的東西。也許等到落雨時節,連綿不斷的雨水衝洗著它,它才會變得真正幹淨。
  這天,沒有烏雲,太陽很好,春意盎然。風較大,適宜放風箏。
  走進室內,看著一張張笑意濃烈的臉,喬筱木倒吸了一口氣。
  這個世界,每時每刻總有那麽多人迫不及待地要結婚。
  登記結婚的那兒很忙碌,相比較之下,兩人邁去的地方就顯得冷清得多。在喬筱木推門進去之前,有一男一女冷著臉從裏麵走出。女的眼圈紅紅的,男的雖然什麽特別表情,不過看著卻要比女的輕鬆了多。
  走到這一步,無法說是女人的失敗還是男人的失敗。但至少,兩人在這方麵都沒有成功。
  筱木跟林淵走進去。
  沒有太多的問題,一切早在之前就已經協商好。
  “好了,沒有問題的話,在這兒簽字。”給他們辦理手續的人說。
  喬筱木握著筆,遲疑了一下,然後在簽字處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喬筱木這三字寫得非常潦草。
  林淵這時候卻猶豫了,他抬頭看了看喬筱木,說道:“筱木,我想再考慮考慮。”
  喬筱木語調平靜地說:“有那個餘地跟必要嗎?”
  林淵不語。
  這時候辦手續的人敲著桌子說道:“真的想清楚考慮好了?離婚又複婚的案例我見得多了。”
  喬筱木拿著包,站起來要走,“林淵,無論如何,我們都盡力了。天意如此,何必強求。你要考慮就考慮好了,我心意已決。”
  在她轉身要走的瞬間,林淵簽下了名字。
  喬筱木鬆了一口氣,她根本分不清自己此刻是覺得輕鬆了還是沉重了。她佯裝優雅地離開這個地方,腳步越走越快。
  林淵急忙追上來,“筱木,等一下。”
  喬筱木停下,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現在就去你以前的房子裏?”
  “嗯,雖然很久沒去了,不過打掃一下就可以住了。”
  “要不明天吧,我送你過去。”
  喬筱木皺了皺眉,說:“林淵,不了,我不習慣。”
  林淵說:“那我送你。從這兒到你住的地方挺遠的。”
  “不用。”
  喬筱木忽然感覺有些冷,手指發涼,便低頭搓了搓自己的手,才發現結婚戒指還戴在手上。她拔下戒指,把戒指塞進林淵手裏,垂眸不語。
  過了一會,她踮起腳尖,在林淵臉頰落下一吻,說,“GOODBYE KISS!”然後迅速轉過身,向前快步走著。
  林淵下意識地拉著她的手。
  “我想,應該沒有別的事情了吧。”喬筱木平靜地說。
  林淵怔了怔,好一會才說:“你暫時沒有工作,要是生活有什麽困難的話,就跟我說,千萬別客氣。我的手機號碼永遠不會變,隨時為你開著,無論什麽時候,隻要你想就可以打給我。如果……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到我的公司裏先幹一段時間。”
  “謝謝你的一番好意,不過我想不會了。哦,還有,關於我的東西,我會盡快拿走,你大可放心。”
  林淵臉色有些尷尬,慢慢鬆開手。
  地上很突兀地躺著一顆碎石子,他一腳踢過去,石子像失去阻力一樣飛到前方。喬筱木還是背對著他站著,林淵也沒有前進幾步。
  僵持了一會,林淵說:“筱木,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嗯。”筱木轉過來看著他,笑容燦爛,像雪後初雯。她緩緩道,“林總再見。”就跟第一次見麵的那晚一樣,臉上掛著異常美麗的笑容,說一句“林總再見”。
  這時候林淵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快步走到車前,打開車門,關門,踩動油門。一連串的動作不帶一絲懈怠,仿佛恨不得讓這些動作在一個眨眼間完成。
  喬筱木默默看著,BMW的車牌很快在眼前消失。
  她仰頭看了看天,天空原來還是這麽廣闊的,有翅膀的鳥兒可以自由翱翔。
  可是,如果這鳥兒折了翅膀,還能飛嗎?勉強飛起來,還能飛得過這路邊的高樓大廈嗎?
  樓是那樣得高,她是那樣地渺小。
  這段原本美好的婚姻,終究還是這樣半路夭折。這段灰姑娘嫁入豪門的童話愛情結局不是“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而是回到原點。
  身為灰姑娘的她帶著一身傷痛回到原點。她想起當初與林淵交往的時候,岑如煙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喬筱木,別做灰姑娘與白馬王子的美夢,你的腳太大,穿不下那水晶鞋。”
  兩行淚,滑過臉頰,滴落在地上。
  她,喬筱木,二十八歲,於今日同丈夫林淵正式離婚。
  這段婚姻為期三年一個月零八天。
  她沒有愛上別人,林淵也沒有任何外遇,可是,兩人卻無法在一起。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林淵的時候自己怦然心動的感覺,還記得第一次被林淵壓在鋼琴下熱吻鋼琴發出淩亂悅耳的聲音,還記得新婚燕爾蜜月之行身心的愉悅……
  她低頭,擦去臉上的淚水,又刻意抬頭挺胸,緩緩往公交車站牌走去。她站在車牌下等車。有兩輛車同時到站,她翹首看著:都不是她要乘的那輛,無法載她回家。
  今天的天氣很怪異,特別熱。三月中旬的豔陽在接近中午時分變得非常灼目。她感覺不到溫暖。春天的腳似乎早就已經踩在離去的列車上,夏日急匆匆趕來,卻發現尚不是時候。於是這幾天的天氣就這樣怪誕地朝涼午熱。倒像秋天,隻是沒有秋天的清爽。
  喬筱木抬起頭,目光掃過馬路對麵的一家心馨花店,看見一個穿著學生製服的男孩捧著一束鮮花急匆匆地從花店走出來。花是那種紅色的,也許是玫瑰,筱木無法確定。接著,她看見花店裏又追出一個穿黑裙子的那人,也許她是花店的老板。她追上男孩,嘴裏念念有詞。
  還不知道下麵會發生什麽,視線就被一輛公交車擋住。  身邊跟她一起等車的人都擁擠著朝車門走去。喬筱木很久沒有經曆這樣的狀況,她下意思地皺了皺眉,腳步往後,倒退著,方便這些人上車。待公交車開走之後,她才忽然想起還沒看看這車是否是她等待的那輛。車尾的牌號是146。是的。她錯過了這班回家的車。此刻,她隻好苦澀地笑笑,站在原地接著等下一班車。  再次抬眸看對麵的時候,男孩與那黑裙子女人正背對背分開。他向左,她向右。


 

  一.一切歸零

  這是生活中稀鬆平常的事兒,也許是男孩忘了拿找零的錢,也許是女老板發現男孩落下了東西。可是筱木卻在這一刹那哽咽,內心蒼涼無比,好像看到一片漫無邊際的荒野上,突兀地站著一個找不到歸途的女人。
  這個可憐的女人,臉與她驚人般相似。她知道這其實是自己的一番臆想。
  她忍了又忍,幹脆果決地放棄等車。她覺得自己需要靠行走來散去內心的陰霾。第一次感到在漫漫長途上獨立行走是如此艱難。落入視線的這個世界的一隅跟平時一樣,沒有任何的變化,變得隻是她這麽一個渺小的人物。
  路過一個公用電話亭,她停下腳步,翻出一個一元硬幣,投了進去。不知道要撥給誰,她隻是根據腦子裏忽然蹦出的一串號碼按了下去。
  接電話的人說:“喂,您好。”聲音有些蒼老,是個女的。
  喬筱木怔了怔,這聲音是她母親的。
  喬母在電話那頭,不見這邊聽電話的人說話,又問了一聲:“喂?……喂?”
  筱木抽了抽鼻子,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叫出一聲:“媽——”
  “哎,是筱木啊。”喬母語氣是掩飾不住的開心,“你最近身體還好嗎?自己有沒有注意?”
  “還好,我一直在注意保護自己。”筱木壓著哭泣的衝動說。
  “林淵對你還好嗎?”
  “還好,很好。”筱木哽咽著說出這話。
  喬母聽出她話裏的不對勁,忙問:“怎麽了?你婆婆待你還是那樣嗎?”
  筱木聽了,再也忍不住,緊握話筒,放聲痛苦。
  喬母著急起來,“筱木,你、你別哭啊。受你婆婆氣了?別哭了,難過了就回家看看,媽也正想你呢。”
  筱木哭得夠了,才說:“媽,媽我也想你。”
  “那就別磨蹭了,回家來。你的那個婆婆厲害得嚇人。”
  “嗯。”筱木哽咽地應著,遲疑了一會,說,“媽,以後我不用怕了。”
  喬母一怔,“你說什麽?”
  “我離婚了。”筱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忽然變得坦然了,語氣異常平靜。
  離婚了,自由了,再也不用忍受林母那盛氣淩人的姿態。以後的生活會很簡單,不用整天強顏歡笑,不用虛與委蛇地討好林家人,不用參加那些她並不喜歡的華貴奢侈的派對。
  盡管這樣,她還是很難過。當初轟轟烈烈的甜蜜愛情麵對勢力龐大專橫獨裁的林母時變得不堪一擊。華麗好看的夢幻愛情水晶球在一場引產之後“嘩啦”一聲碎成一片,聲音響亮清脆。
  筱木至今都難忘林母曾經說過的那些種種不堪入耳之語。
  筱木含著晶瑩的眼淚笑了。
  喬母的手卻抖了一下,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啊!可是你們……”
  筱木說:“媽,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快就會工作,我會跟結婚之前一樣生活得很好的。過些天,等我工作什麽都安頓好的時候我就回家看你。”
  “可是……”這會兒喬母卻哭了,“筱木,孩子,你現在一個人在外麵,我……怎麽這樣突然!過年的時候你們兩個還好好的,這才多長時間,林淵那孩子不是說會好好對你的麽?你現在離婚了,三年多沒有工作,在外麵能生活好嗎?啊?”
  筱木本想得到母親的安慰的,而實際上她母親比她脆弱。她說了許多許多,好不容易才讓母親的心安定下。
  掛掉電話的時候,她泰然自若起來。當初結婚放棄事業是她自己選擇的,現在離婚也是她自己選擇的。無論這路會走得多麽艱辛,她都要忍著淚走下去,哪怕是跪下來爬,也要爬到最後。
  她唯一慶辛的是,自己在尚有能力的時候有足夠的勇氣選擇離開。
  回憶這段短暫的婚姻,筱木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悔。現在她清楚地體味到“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這句話的精妙。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房子,她先洗了個熱水澡,然後稍微打掃了一下房間。小小的一室一廳一廚房一衛生間,足夠她一個住。
  打開窗戶,她看著外麵的景色,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屋外的空氣。
  電話沒有忽然響起,她拿起一看,是一個朋友打來,猶豫了一下,便能把電話轉到語音。
  朋友的留言是:“筱木,聽到留言速速回我啊~~我跟寧確定在‘五一’的時候舉辦婚禮,到時候你一定要領著你那位又帥又多金的老公來啊。”
  喬筱木苦笑。老天爺還真是嫌給她的刺激不夠,居然讓她這麽一個剛離婚的女人受到這樣的邀請。這時候去參加別人的婚禮豈不是自尋煩惱?而且,這個朋友她根本不是很熟。
  她似乎沒有多少特別熟的來的朋友。工作時候沒有遇到可以交心的朋友,大學的朋友又都是很久沒有聯係。
  手機又響起。她一看,是林淵,她丈夫。不,現在應該說前夫了。
  “筱木,你到家了嗎?”
  喬筱木說:“嗯,我早到了。謝謝關心。”
  林淵沉默著。喬筱木聽到他低沉的喘息聲。
  “林淵,”喬筱木說,“你別這樣,更無需內疚,提出離婚的是我。還有,以後還是別打這樣無謂的電話了,我們畢竟,離了。”
  林淵倒吸一口涼氣,說:“筱木,別忘了分別時我對你說的話。你愛逞強,但別總是逞強。”
  “我有分寸。你也多保重。對了,也許,明天我就去你家拿走我的東西。”
  “好,我會把你東西收拾好。你下午過來嗎?”
  “嗯,下午我去你家。”喬筱木說。她其實一點都不想再踏進那個曾經也是她的家的林家別墅。
  林淵又沉默了。
  “林淵,你跟……”喬筱木遲疑著問,“你跟你媽說了嗎?”
  林淵說:“還沒。我不知道怎麽說,開不了口。”
  喬筱木輕聲說:“去告訴她吧,會讓她開心一點的,不然她沒看到我在家,又會念叨。”
  林淵聽了她這話,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當然知道筱木同母親的關係了。
  自打筱木嫁給他,林母就沒有給過筱木好臉色,隻在她懷孕的時候才對她好點,孩子沒了的時候,對她是更壞了。可是,他也沒有辦法,林母是他媽媽。
  “筱木,我很迷茫。我心裏無法接受,我覺得我們根本沒有離婚。筱木,我們真的離婚了嗎?”林淵的話透著無限傷感。
  喬筱木笑了,“別多想了。現在你是單身,我也是。我們隻是曾經是夫妻,曾經而已。好了,不說了,我累。掛了,拜拜。”
  掛了電話,喬筱木看著窗外,發呆了很久。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想起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句話。這話就好似咒語一樣,令她不由自主地打寒顫。因為她突然想起,林母的名諱中帶了個“風”。
  這句話的寓意跟她好像並沒有什麽關係,可如果像下麵那樣想的話,似乎說的就是她:  她是木,林淵是林,而風,就是林母。  咒語暗示的就是——必定不長久。





  二.歸去來兮

  第二天下午,喬筱木回到前夫家拿東西,一進門就嗅到林母那特有的氣息。
  林母僵著臉坐在客廳裏。客廳了除了她沒有別人。
  喬筱木怔了怔,不知道要不要開口跟她打招呼。這個稱呼要怎麽辦?繼續叫“媽”嗎?恐怕林母天天做夢都盼著喬筱木能不叫她媽。
  她站在離門兩米左右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林母。
  林母坐姿高雅,雖是抬著頭從低處向上看喬筱木,下顎卻依舊上抬,目光睥睨地上下打量喬筱木,眼裏盡是掩飾不住地厭惡。她見喬筱木沒有開口的意思,就說:“喬筱木,你還真是越來越自以為是了,不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裏了是吧?上次是跟我頂嘴,這次又無緣無故一天一夜不歸家。下次是不是要唆使我兒子跟你一道兒把我這個老太婆趕出門!”
  喬筱木很無語地笑了,她搖頭道:“當然不是了,我哪有那個本領。而且,也不需要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到底還把不把我當你媽了?你別忘了,我始終是林淵的媽,林淵再怎麽疼你也不會不要生他養他的母親。所以,喬筱木,你最好收斂一定。過幾天我要你跟我去醫院,最近不是有什麽試管嬰兒,總之,一年之內你必須給我生出個孫子來,不然,哼……”林母正要繼續說下去,被喬筱木截住。
  喬筱木還是搖了搖頭,“林太太,我想您弄錯了。我是已經不把你當媽了。”她覺得自己也許也是殘忍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心裏忽然覺得舒坦多了,好像報了仇一樣。
  沒結婚之前,她是個自信要強敢愛敢恨的女人,結婚之後,她是個深愛丈夫而且出於尊敬禮貌深受婆婆氣的小媳婦。如今,終於不用再叫林母一聲“媽”的時候,她心裏是說不出的輕鬆,連自嘲的語氣都這麽痛快。
  林母聽了之後猛地站起來,怒指著喬筱木,喝聲道:“喬筱木你反了天了,你剛才叫我什麽!”她氣得臉都有些變形。
  喬筱木看到她這樣,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快感之餘卻是一種酸楚。
  林母從開始就不想她是她兒媳,但是卻又從來不肯跟她好好說話,總是高姿態地吆喝喬筱木。
  “我沒有要反天,也沒有那個心情同天反抗,”喬筱木幽幽道,“我想林淵還沒有跟您說吧。我跟他,已經,離婚了。”
  林母聽了,憤怒的臉迅速變成驚訝,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喬筱木接著說:“我隻是來拿走我的東西。”
  林母傻站在原地,好一會才說:“你們、你們居然又是這樣先斬後奏!……哼,真是讓我又驚又喜。”當初喬筱木跟林淵結婚也是這樣,登記了後才告訴林母。
  喬筱木冷冷地笑了,說:“這樣豈不是很好,一切都如您所願。我也自由了,皆大歡喜。”
  林母冷嗤了一聲,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喬筱木不想理會她,看了看掛在牆中的那個古典擺鍾,說道:“我可以去樓上拿東西了嗎?拿完東西我會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林母譏諷著說:“喲,你還有什麽貴重東西?”
  喬筱木臉色微變,她握緊了拳頭,扭過身,目光冷冽,死死地盯著林母,說:“當然!最最重要的一個東西,就是我又拿回了我的尊嚴!不過您盡可放心,我隻拿走原來就屬於我的東西。如果您還是無法信任我,待會我下來的時候您可以搜我的包。我知道您向來是喜歡求證的人,所以不介意所謂的人生權利,可以任由您搜。反正再也不會有下一次!林太太,可好?”末一句林太太,她故意提高一個聲調,讓林母聽得清清楚楚。
  說罷,喬筱木頭也不回地上樓去。
  林母臉色沉了一下。
  臥室依舊。一夜不見,似乎沒有什麽很大的變化,可是喬筱木對這屋子的感覺已經大不一樣了。
  她的東西已經被打包好。她有些吃驚,自己什麽時候有這麽多東西了?三年前嫁過來的時候,她的妝奩隻有一個筆記本電腦一箱子衣物和一顆自信赤誠的心。不,不止這些,還有一筆無形的財產,那就是她前途正好的事業。
  當時她在來茨化工集團擔任重要職務,公司高層還正打算讓她去國外的總公司任職。
  可是她全部放棄了。
  放棄了事業得來的婚姻原來也不過如此。
  “吃一塹,長一智”吧。
  喬筱木苦苦地笑了笑,打開箱子,看到裏麵裝滿了昂貴的名牌風衣禮服和一些首飾。
  這些東西,想必都是林淵一個人收拾的,若是阿姨幫忙,林母不可能還不知道他們離婚的事情。
  撫摸著這些曾經在她身上停留過的衣服,她找不到任何一丁點自己的溫度。
  挑了幾件自己買的衣服,重新放在一個箱子裏,其餘的都放在那兒。首飾一件也沒有拿。就這樣從自己曾經住了三年的地方搬出來。
  走到樓梯拐角處,她聽到林母與林淵的對話。
  林母問:“你回來啦。你跟筱木真的離婚了?”
  林淵沒好氣地憋出一句:“嗯。”
  林母又問:“你怎麽不早跟我說?”
  林淵不語。
  喬筱木腳步遲疑了一下,然後提著箱子,昂著頭下樓。
  在樓梯遇到正往上走來的林淵。
  林淵拿過她的箱子,微微皺眉,說:“我幫你,你下去好了。”
  喬筱木躲過箱子,“不用了,我自己來。”
  林淵瞪著她,又把箱子奪回來,說:“別倔強了。”說完提著箱子下樓。
  無奈之下,喬筱木隻好隨他。
  林淵把箱子放在門旁,又要折回身上樓去拿另外的兩個箱子,被喬筱木攔住,“那些就不用了,這些才是我的東西。”
  林淵冷靜道:“那些也是!”
  喬筱木還沒說話,林母就搶說:“是你用過的東西就都拿走,難道還有別人稀罕嗎?你肯這麽大度地放了我兒子,我自然也不能那麽小氣。”絕對地諷刺喬筱木。
  林淵不滿地看了看自己的母親,說:“媽!”
  林母冷冷道:“怎麽?難道我說錯了嗎?都離婚了你還護著她,你小子*****了吧?”
  “媽,你這麽總這樣說!筱木怎麽說也是……”
  喬筱木打斷他的話,說:“林淵,那麻煩你了,還請你去幫我把東西拿下來吧。”
  然後她看著林母,慢吞吞地說:“謝謝您的大度。”說著她步履輕盈地走到超薄巨大的一百寸的電視機旁,抱起邊上價值上萬的盆景對林母燦然一笑,“不好意思,這個盆景是我買的。”
  她厭棄了林母這張臉。真的難以相信,這麽一個總在所謂名流上層生活的貴夫人,為何說話總這麽刻薄!
  林母臉色無比難堪。
  林淵也覺得尷尬,轉身就上樓拿東西。
  喬筱木一直抱著盆景。她抿著嘴,咬緊牙,心裏默默發誓:我的好前婆婆,我會讓你看到你曾經最最瞧不起的兒媳婦是如何成為人上人的!
  她想:當年自己可以為了婚姻放棄前途,如今沒了婚姻,自己一定可以越做越好的!
  林淵把東西全部拿下,拉著她說:“走吧。”
  在林母怒視之下,喬筱木放下林家的鑰匙,快步走出林家門。
  林淵說:“上車,我送你。”
  喬筱木看了看這些東西,也就不逞強地說我自己等車這樣的話。
  在車上,喬筱木還是抱著那盆景。最後被林淵奪下扔在後車座上。
  “筱木,你這是何必呢?”
  喬筱木想了想,歎息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何必。開車吧,我想快點到家。”車開的時候,她回頭又望了望林家別墅,腦子裏再度浮現出林母的那張臉。
  兩人一路無話。
  到了喬筱木的小屋子的時候,林淵說:“筱木,你有舍不得我嗎?”
  喬筱木笑道:“都這樣了,還什麽舍得不舍得的。”
  林淵低頭,在車子裏掏出煙,默默地抽著。他很少抽煙。
  喬筱木說:“你少抽點煙。你以前不抽煙的。”
  林淵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抽煙,可是心煩的時候除了抽煙沒有別的解壓辦法。”
  喬筱木扭頭看著窗外,不說話。
  林淵猛吸了兩口,就打開車門,把煙扔掉,說:“我幫你把東西搬上去。”
  看著林淵為她這點破東西來回跑了三趟,喬筱木心裏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她給林淵拿了一杯茉莉花茶。
  “我知道你隻喜歡喝綠茶,不過我這兒沒有。我今天上午隻匆匆買了些吃的。”
  林淵二話不說,擰開瓶蓋仰頭就喝。
  喬筱木開始忙著把箱子的衣服拿出,掛在衣櫥中。
  林淵靜靜在這極小的客廳坐著,默默地看著她忙來忙去。
  等喬筱木停下的時候,他站起來,說:“你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喬筱木走過來,看著他說:“好,你也是。我就不送你下去了。”
  林淵在門口停下,手在門栓上停留了一會,然後鬆開手轉身笑著問:“這一次為什麽沒有GOODBYE KISS了?”
  喬筱木道:“因為昨天已經做過了。那樣的事情,我隻做一次。”
  林淵看著她,黑亮的眸子裏隱約閃著一絲欲望。頓了頓他忽然伸手將喬筱木攬入懷裏,說道:“那好,這次我做。”
  他低頭,狠狠地吻住喬筱木,舌頭靈巧地在她嘴巴裏遊走,恨不得可以把她吞進肚子。他的這個吻,如狂風來襲,勢不可擋。
  毫無先兆地侵犯著喬筱木的堡壘。身體和理智上的堡壘。
  喬筱木被他吻得發暈,腦子裏空白了幾秒。她想推開林淵,卻推不動,林淵的手跟鋼圈一樣有力。她被林淵緊緊地摟在懷裏,身體貼著林淵,可以清晰地感觸到林淵身體的波動。
  林淵劇烈地喘息著,手指不覺在她單薄的衣服間穿梭。
  不幾秒,她的上衣扣子已經完全開了,半裸著潔白的肩膀,稍一低眸就可看見無限春光。
  林淵熟知她身體的每一個敏感點。他的指尖在她後背滑動,點點落落地刺激她的神經。她很快失去理智,身體發熱,感到一絲焦渴,雙手不知不覺竟然攀上林淵的脖子,並且瘋狂地回應他。
  四唇糾纏一起,誰也不肯鬆懈。耳邊隻聽到彼此渴望的喘息聲。沉沉的,像鬼魅妖嬈者的靡靡之音,拉著兩人偏離大路,越走越遠,慢慢地沉陷到散發著奇異香味的泥潭。
  林淵的手指下滑,每進一寸喬筱木就戰栗著,心跳加速一輪。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很久沒有這種激烈的感覺。林淵單手摟著她。兩人擁著倒在沙發上。喬筱木感覺到林淵飛快地進入自己的身體,並不幹澀疼痛,好像自己早就做好準備等著他一樣。她無意識地呻吟著,奇妙甜蜜的快感衝擊著她的腦子。她眼簾低垂,看見自己長長的睫毛在顫抖。
  在下一次交融的時候,她一個激靈,忽然清醒,伸手抵住林淵的身體,驚慌地喊著:“不,不要……”說著,羞愧的眼淚順著臉頰流到耳跟。
  林淵見此,整個人緊急刹車,停下動作。呼吸還是那樣急促低沉。他低頭,吻去喬筱木流出的眼淚。
  喬筱木大口大口的喘氣,眼睛睜得圓圓的,用不可思議地眼神低頭看自己。然後她用力推開林淵,迅速坐起來,整個人衣衫不整地縮在沙發裏,眼淚撲簌撲簌直落。
  林淵心疼地把她摟在懷裏,動作輕輕的,語氣也輕柔無比:“筱木,對不起,我克製不住。我……還是那樣愛你!”昨晚在沒有她的床上睡覺,他感覺整個人好像掉進了冰窟裏,一夜無法安穩入睡。之前因為喬筱木那如死水一樣無瀾的眼睛裏寫滿了哀求,所以同意了離婚。可是簽字那會兒他就後悔了。徹頭徹尾地後悔。
  喬筱木抽泣著。她恨自己剛才的那種反應,恨透了。
  林淵緩緩替她紐起扣子,“你別哭,別哭好嗎。我不碰你了。”
  喬筱木擦去眼淚,不說話。
  林淵低聲哀求道:“筱木,我不要和你離婚。筱木,我們複婚好不好?”
  喬筱木失笑,“林淵,你別這樣。我不是在跟你慪氣,離婚不是玩笑,我做了就不會回頭!”
  林淵一臉哀傷地說:“才一天而已,我真的很後悔。我放不下你。”
  “求你別這樣……”
  “我不想放你自由,我放不了。”
  喬筱木正視他的眼睛,說:“林淵,別覺得你失去我。你很清楚你媽媽現在是多麽高興。你說過,放我們自由的。”
  “我現在不想放手。去他媽的離婚,我不要跟你離婚!”林淵固執地說,眼睛發亮,盯著她看,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喬筱木掙紮著站起來,頭發散落下來,雙臂環抱著胸,完全是戒備狀態的姿態,可是骨子裏卻透著憔悴。她哽咽著道:“林淵,別鬧了,你不用總這樣,下次你說複婚這話的時候請多加考慮一個人以及……以及你們家急需添丁的事實。我……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林淵懊惱地閉上眼睛,仰頭靠在沙發上,內心掙紮無比。
  這樣的畫麵不知道僵持了多長時間,最後林淵站起來,表情落寞地說:“筱木,好,我們暫且就這樣。我不會再來煩你。你自己好好的。”他幾乎是要踉蹌著奪門而逃。
  喬筱木無力戲關上門,背貼著門滑坐在地上,雙手抱膝,把頭埋在膝蓋上,低聲哭泣著。嗚咽聲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裏來回飄忽。
  離開的林淵,傷痛滿懷。油門一踩到底,到家的時間比平時縮短了許多。車子停在門口,他卻不想進門,那個家裏,已經沒有等他回家的筱木。他坐在車子裏發愣,周圍全部是喬筱木的影子,連空氣都充斥著她的體香。  他狠命地抽煙,一根接一根。  為什麽要走到這一步?




  三.邂逅翟琦

  喬筱木縮在門下,用後腦勺撞擊著門,想讓自己快速清醒過來,不再陷入剛才那個低落糜爛的心情之穀裏。剛才的那件事情,不知道是讓她更加清醒還是更加迷茫。無法否認,她還是愛著林淵的,對林淵的挑.逗根本不想抗拒。可是想到林母,想到自己的身體,想到這三年來自己吞下的委屈,她隻能選擇讓自己離開。
  直到腿麻了,連動一下都酸麻的時候,她才慢慢站起來。
  她摸著自己的臉,冷冷冰冰的。
  忽然間很想喝酒。冰箱裏什麽酒精類的東西都沒有。
  嫁給林淵之後,她比誰都規矩,除了林家的那些酒席宴會,她幾乎很少去娛樂場所休閑。就算去,也都是同林淵一起。
  婚姻的夢醒了。自己卻想在今夜醉過去。
  她不酗酒,但是這會兒卻特別想喝酒。想用酒的醇香讓自己忘卻這混亂的時刻。
  床上還有一些零散的衣物沒有收拾。她懶得理會。
  喬筱木看著鏡子中衣衫不整的自己,一副頹廢之態,臉上斑斑淚痕,說不出的奇怪模樣。
  她深呼吸一口氣,在浴池裏放滿水,把整個人都泡在水裏。直到水已經不暖了,才想從浴池裏走出。她忽然想起自己忘記把曬在外麵的大浴巾收回來,略一遲疑,就這樣渾身濕漉漉地站出來。赤腳踩在地板上,留下一灘灘水跡。
  這天,慢慢地晚了。
  沒有什麽胃口吃東西,把頭發吹好,穿件簡單的衣服就出門。她隻是想出去買些酒,去超市或者便利店。她不習慣學身邊的某些人,去酒吧舞廳之類的地方買醉,更不會因為寂寞而胡搞亂來。
  三月的夜晚,起著風,有點兒冷。她沿著柏油馬路向前走著。路邊各式時尚小店燈光閃爍。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的女孩子,有著可以炫耀的年齡優勢,在街上三三兩兩結伴閑逛。她們鍾情各類時尚小店。
  這座城市的夜晚是另一種繁華。
  理發店前的旋轉燈有些晃眼。
  喬筱木慢慢地走著,都忘了去超市買自己要買的東西。兩三年沒逛這條街,這條街比以前更繁花,高聳的建築立於眼前。她想,會不會過一段時間,自己住的那個小區也要拆遷?這幾年,房價猛飆,假如要拆遷的話,也許也能從中賺一筆。
  真慶幸自己在工作第二年趕得巧,正好用低價買下那套小房子,買這個小房子花費了她所有的積蓄,從大學開始積攢的錢都貼了上去,還借了很多朋友的錢。跟林淵結婚的時候,她還想賣掉這個房子,可是想到這畢竟是自己唯一的不動產,也就一直放在這兒沒怎麽理會。
  她苦笑著,感歎自己對生活思考方式的轉變也是這麽快。林家有錢,成了林家媳婦的時候,她幾乎從來沒有想過錢,同林淵離婚第二天,她就自覺地想著錢的問題。
  走著走著,她忽然被一個奇怪的店名吸引——LD酒友會。聽過歌友會車友會筆友會,還是第一次看到酒友會。她不覺駐足,雙手擦在衣服口袋裏,仰著頭看著這名字。
  根據牆邊的那個大牌子,她可以確定這是一家會員酒吧。門外的裝修很低調,站在門口也聽不到嘈雜的聲音。
  “可是,為什麽叫LD呢?”喬筱木自言自語地說著。
  一個低沉嗓音在她耳邊飄起,“LD就是LOVE DRINKING的首字母組合。”聲音仿佛帶著特有的磁性,讓你不由自主地想去看看這聲音的主人。
  喬筱木扭頭,看到一個穿著襯衫牛仔褲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站在她旁邊,文質彬彬的,看不出年齡,想必不會超過三十五歲。喬筱木隻對他微微一笑,算是禮貌,然後還是默不作聲地看著這家酒吧。
  “我是這兒的會員。裏麵的酒還不錯,容易醉。”
  喬筱木冷笑著說:“喝醉了可不好,會出事。”
  男子推了推眼眶,笑著說:“半醒半醉才會出事,真正醉了的人什麽也做不了。”
  喬筱木不語。
  男子對她努嘴道:“走吧,你看著就一副要一醉解千愁的模樣。”
  喬筱木笑笑:“謝謝您這莫名其妙的好意,不過也許你找錯了人。我不是寂寞難耐的女人。”
  男子哈哈笑著,說:“你想錯了,我也不是寂寞難耐的男人,隻不過你的氣質很獨特,讓我不自覺停下來看你。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吧,呃,你就跟太空茫茫繁星中的一個黑洞,每一個路過你身邊的人都難逃被吸引過去這一劫。”
  喬筱木摸了摸自己的臉,她記得自己沒有化妝。這個男人說的甜言蜜語倒是挺中聽。她靜靜地看著這個男人,眼神淡漠,一如開始。
  男人挑了挑眉,“你不相信啊?”
  她淡淡地笑了,說:“恭維話向來是用來聽的,而不是用來信的。”
  “原來我說的這是恭維話?”男人輕輕挑了挑眉,眨了眨眼,“不進去嗎?盡管你不是會員,不過我可以帶你進去看看,也許跟你期待的一樣。”他的話似乎有一種引.誘的成分。
  喬筱木遲疑了一下,便抬腳往酒吧裏走,邊走邊說:“既然你把我誇得這麽獨特,我倒想嚐嚐這裏麵的酒。”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跟著這個人進來,因為這時候做的事情她都不想通過大腦,隻想隨心。
  在門口,她忽然又問一句:“我要入會員嗎?有要求嗎?”
  “對你沒有要求。”他語調輕鬆調侃,“你也可以不入。”
  喬筱木於是沒有入所謂的會員。
  喧囂的酒吧不是喬筱木的喜愛,她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喝酒。
  這個LD酒友會是她喜歡的類型。酒吧裏一直放著一些不知名的歐美歌曲,調子有些傷感。倒像咖啡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酒,帶著顏色的液體順著軟軟的舌頭滑進胃裏,刺激著心髒,芬芳的酒香久久不散去。從喉嚨到胃部,充斥著這醉人的香甜。
  領他進來的男人在一堆人中走出來,同她碰杯,說:“不是吧,美女,你進來就找個角落坐著一個人喝悶酒。”
  喬筱木道:“因為這酒好喝啊。”
  “這倒也是,我也最喜歡這兒的酒。”
  “這兒的酒都是什麽牌子的?我好像喝不出來。”在林家生活了三年,各種高貴名酒她也品過不少,可是這酒她真的喝不出來。
  “你要是能喝出來那才是神了。這是我們自己瞎調的,一開始總找不到感覺,後來琢磨出一種奇妙的配法,就成了這個味道。”
  “你們自己瞎調的?”喬筱木有些吃驚,“那麽,這個酒吧是你的?”
  男人咧嘴笑了笑,“也算是吧。我跟朋友一時興起開的,來喝酒的也都是熟悉的朋友。”
  喬筱木揶揄他:“難道我也是你熟悉的朋友?”
  “你是唯一的例外。”
  “那我真榮幸!”
  “嗬嗬,聊了這麽多,還沒說名字。我叫翟琦。”
  “筱木,我叫喬筱木。”喬筱木向他伸出手,“您好。”
  然後兩人又聊了一些關於酒的話題。喬筱木發現這人還挺健談的。
  聊到最後,喬筱木笑著問翟琦:“你這人是不是就喜歡半路勾搭我這樣半老徐娘的女人?”
  翟琦做驚訝狀,“半老徐娘!天啊,我還沒這麽下作!我向來喜歡年輕美麗的。”
  “那你為什麽還勾搭我?”喬筱木此刻已經有點醉了,她眯著眼睛,給自己下著定義說,“我就是半老徐娘。”
  翟琦奪下她手中的酒,說:“姑娘,誰說你半老徐娘了!還有,誰勾搭你了,你怎麽總把這種美好的邂逅說得這麽市儈呢?我是覺得你很奇怪而已,沒有別的意思。一個不著妝飾眼睛裏寫滿憂鬱的女子可以對著這牌子看半天,我實在是好奇。”
  喬筱木搶過酒杯,邊喝邊說:“嗬嗬,我猜……你呢,一定是個好奇心特別重的人。肯定沒人能做你妻子。”
  “為什麽這麽說?你這話說得可讓我很傷心,難不成我真的差到那種一輩子娶不到老婆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個世界上有哪樣的女人能讓你好奇一輩子呢?再有秘密再傳奇的女人,她身上的惹人好奇的東西也禁不起你一年的琢磨。”
  翟琦舉起了大拇指,讚道:“你眼力真好,推斷力也很好!我是交過很多女朋友,不過最長的才三年。”
  “哦,比我預算的長兩年。”喬筱木杯中的酒又見底了,她讓侍者給自己斟滿。
  翟琦說:“嗯,那時候我們念幼兒園,我三歲,她兩歲半。三年後我跟她不是一個小學的,隻好分了。”
  喬筱木差點把嘴裏的一口酒噴出。她笑道:“噗——你真幽默。你這樣的,應該算是典型的花花少爺,還好我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真看不出來,你這文質彬彬的外貌下還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主兒。”
  翟琦說:“你這樣下結論就不對了,我跟每一個女人交往都是抱著一顆赤誠的心的,可是最後總是不合適。”
  喬筱木托腮打量他,搖頭道:“不像,我看不出來你的赤誠之心。”
  翟琦笑了笑,說:“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對了,你呢?”
  喬筱木幽幽道:“我呀,我已經結婚了。”
  “啊,真失望,不能與你更進一步了。不過也是,你這樣的美女不被人早早娶回家才怪。你老公應該不是小心眼的主吧。他可不能誤會我!以前我也遇到過一個女的,她喝醉了我好心送她回家結果被她老公臭罵了一頓。真沒麵子,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那樣說。其實知道我的人都送我一個外號。”
  “什麽外號?”喬筱木眯著眼問。
  “柳下惠啊。”
  “呸,你自己說的,誰知道。”
  “以後有緣的話,我們成了朋友,你就知道我說道話是真的了。想想我交過那麽多女朋友,卻從來沒有那些亂七八糟關係就可以確定。”
  喬筱木笑笑,對他的話不做判斷。
  “對了,你還沒說你丈夫。”
  “嗬嗬,”喬筱木笑著,“這你不用擔心。我,嗐,……我昨天離婚了!”
  “啊!呃……”翟琦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地喝著酒。
  “不過離婚對我是好事。”說完,喬筱木仰頭,把大杯裏剩餘的就全部喝光。
  “自由也很好,跟我一樣逍遙。”
  “是。”喬筱木說,“‘當夢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飄渺?’嗬嗬,別多想,這隻是我曾經記得的歌詞而已。”
  “難道現在說出來就不算記得了?”
  “呃……現在我不記得了,以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可是現在我不知道那寫歌詞在說什麽,我不知道……”
  翟琦說,“我記得這首歌其中還有一句叫‘你不在我的預料,擾亂我生活的步調’。”
  “哈哈,”喬筱木咧嘴大笑著,用力拍著他的肩膀說,“是‘你不在我預料,擾亂我平靜的步調’。”
  翟琦笑了笑,見她臉頰緋紅,便擰起眉扭頭問侍者:“剛才我沒過來的時候她喝了幾杯?”
  侍者說:“三大杯。”
  這樣的話她這就已經是第五杯了。
  翟琦點了點頭,“酒量還不錯,不過估計是要醉了。”
  喬筱木確實喝醉了,臉微紅,如上了妝。她靠著翟琦的肩膀,耷拉著眼,昏昏欲睡。
  翟琦無奈,隻好擔任一次護花使者。不施粉黛的喬筱木其實也很漂亮,每一個五官也許都不是最美的,但是這張臉卻有一種神奇的吸引力。翟琦忍不住摘下沒有實用價值的眼鏡,多看了幾眼。識人無數,但是這一次,他還是得說一句:這是個絕對的美人!
  “嗨,喬筱木,別急著睡覺,告訴我你家在哪?”
  喬筱木斷斷續續地說:“我家?……我家啊,我家現在不在林家。我住在自己的小房子裏。我不在林家,終於逃離那個老妖婆了,哈哈,我真開心……我住在自己的小房子裏,你別送錯了哦。”
  翟琦點頭,說:“是,是。我不會送錯。可是,也要請你告訴我你家在哪?”
  喬筱木趴在翟琦的肩上,伸手指著前麵說:“我家,我家就沿著這條路一直朝前走,朝前走就對了。一直走到英才路的光華公寓就是了,我在402室。哦,是最矮的那棟樓房的402室。”
  翟琦把她送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
  他見喬筱木睡得很死,也不好意思吵醒她,給她留了一張便條然後就走了。
  喬筱木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多才醒,還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她揉著昏昏沉沉的腦袋,拿起手機一看,是那個給她留言說要結婚的人。她心煩,把手機扔到一邊,想了想又覺得不妥,便接起電話。
  這位朋友興奮地說了一大堆,最後理所當然邀請喬筱木來參加她的婚禮,並且強調了她一定要帶上她的帥老公。
  喬筱木道:“我會去參加你的婚禮,不過,恐怕我沒辦法帶著林淵一起去了,你要是想邀請林淵,我把他號碼給你,你自己去找他罷。”
  “筱木,怎麽了?”
  喬筱木隻好不厭其煩地重複自己這幾天最不想說的哪句話:“我跟他已經離婚了。”她怕這個朋友又會囉嗦地說上一大堆,就說,“我今天還有一些事情要忙,不跟你多說了。”
  掛了電話之後急忙關了手機。
  她揉了揉太陽穴,站起來去洗漱。洗完臉,腦子才清醒一些,慢慢想起了昨晚上的事情。她懊惱地揉著頭發,低喃:“我這是怎麽了,居然跟一個陌生人在酒吧喝醉酒,還是他送我回來!天——真不可思議!我一定是瘋了!我……應該有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然後她暗自感謝自己遇到的那個叫翟琦的人不是什麽壞人,至少在昨晚所有的行為都不是壞人。
  洗完臉,回到客廳,她才看見翟琦留下的便條。大意是說這小房子很有格調之類的。末了還有一句:“你喝醉的樣子很安靜,不說話,也不會醉吐,隻是闔眼與周公約會。你當慶幸我是好人。”這句話仿佛是刻意加上的,意在讓她安心,告訴她她沒有亂說什麽,他也什麽都不知道。
  兩人隻是意外地在街上相遇,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然後自然地分開。誰也不是誰的誰。
  一次隨時都可以忘記的邂逅。
  她笑了笑,把便條扔到垃圾簍裏。
  對那便條唯一的記憶就是翟琦這人的字寫得很漂亮。  對翟琦這個人唯一的記憶就是他戴著眼鏡咧嘴笑得時候,也能流露出的那種特別的成熟氣質。  這個人根本就不在她預料中。



  四.尋未來路

  生活又沒有靜止。人總要想法子養活自己。
  接下來的三四天時間裏,喬筱木都在為自己的生計忙碌著。她在網上報紙上尋找合適的工作投遞簡曆。
  她很慶幸自己在這三年時間裏沒有完全拋棄所學的專業,有事沒事還會多學一些專業知識,因為實在太閑了。林淵的公司是雙木林石化集團,她想自己畢竟是化工專業的,指不定哪天還能幫上什麽忙。結果忙沒幫上,倒是為她今日做好了準備。隻從專業知識上比較,她還不至於輸給那些一直工作的人。
  空白的三年職業經曆,卻讓她沒有太多的底氣。
  單單靠網上報紙上的那些職業信息,遠遠不夠。也許應該出去走走,到一些適合自己工作的公司看看,說不定時來運轉,不用投簡曆也能找到工作。
  以前她是在一家中外合資的企業——來茨石化集團——工作。她在來茨工作了三年多,因而對這個行業頗為了解。但是這會兒,很多她知道的大公司都不怎麽想去,因為她知道的那些公司跟林家的雙木林石化集團都是有些聯係的。那些公司的高層,雖然不能說全部,但至少大部分,她都見過。
  如果她去那些公司應聘,真的很尷尬。
  所以本市有名的化工企業她幾乎不想去。
  可是,這樣的話,自己能選擇去哪裏?三年時間,能有多少興起的化工企業?當然不是沒有,隻是這樣沒有指引,自己一個人找起來麻煩一點。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她有些茫茫然。網上投遞的那幾份簡曆至少得過幾天才會有回應,這幾天總是不能就這樣閑著,在路上走走也好,權當散心,或者撞運氣。
  還是沿著昨晚走過的那條路的方向。再次走到LD酒友會的時候,她又駐足看了看,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白天的LD更顯得低調,所有在晚間閃爍的燈都熄滅。它的招牌也不是用華麗挑眼的色彩勾勒出來,而是月光白底色上用淺淺的草綠色寫著“LD酒友會”。
  小小地觀望一會,她繼續向前走。
  天氣才開始返暖,很多心急的女孩就迫不及待穿上單薄的裙子。她看著那些女孩凍得直打哆嗦的模樣,心裏感覺很奇妙。記得當初才跟林淵認識的時候,她也是那樣,忍著凜冽寒風穿那些漂亮的衣服。
  現在完全沒有那個心情了,果真是“女為悅己者容”。
  這樣閑走了一個小時,一點收獲都沒有。眼前閃過的景物平淡無奇,沒有任何可以讓視線停止遊走的事物。
  不知不覺已經十一點多。時間總是這樣無聲地從指縫間溜走。她肚子有些餓了,早上出門的時候,她隻衝了一杯豆奶喝。正好,迎麵那條街上就有一家必勝客披薩店。這家店的生意特別好,她等了一會才有位置。要了一個小披薩,6.5寸的,一個小的蘋果派蛋糕,一杯熱摩卡咖啡,一盤油炸蝦。這點東西,也要近兩百塊錢。
  付賬的時候,喬筱木想下次無論如何也不能來這種地方吃飯。自己已經不是林家媳婦。兩百塊錢曾經是不當錢的,可是現在不一樣。
  往外走的時候,發現一個人一直盯著她看。她奇怪地瞪著那個人。
  那人西裝革履,一副白領模樣。很中規中矩的裝束。
  她疑惑地想這人為什麽這樣看著她。
  然後那人看她的目光忽然轉為驚喜。
  “啊,是你,喬筱木?就是你,喬筱木!”那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喬筱木皺著眉頭想這人到底是誰?自己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沒有印象。
  “你是……”
  那人道:“是我,我袁磊啊。”
  喬筱木看著他的臉,又聽他說自己叫袁磊,一下子想起來了。她笑著說:“哦!是你啊!這仔細一看,還真是你。你這樣……嗬嗬,真是……真是認不出來。”
  袁磊是她大學時候同學,是他們班最早入黨的同學,大一的時候還擔任過班長,總愛穿棉襯衫剃小平頭。
  “嘖嘖,筱木,你跟畢業時候一樣有氣質。成熟了呀。可你看著氣色好像不太好,這幾天沒休息好?”
  喬筱木笑笑,“還好。我覺得你完全變了,跟大學時候一點都不一樣。大學時候覺得你就是個隻知道天天學習黨風建設的土老冒。”
  “嘿嘿。走吧,我請你吃飯。這都四年的老同學了,沒想到在這兒碰上。看我晃悠著晃悠著還是晃悠回來了。”袁磊熱絡地拉著她說。
  喬筱木道:“我剛吃過。你這不都看見我出來了麽。”
  袁磊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是。我一開始瞅著你就覺得眼熟,咱們這都五六年沒見麵了吧。”
  “唔,快七年了。哎,你是要吃飯嗎?”
  袁磊搖頭道:“不是,我吃過了。正好路過,想幫一個嘴挑的朋友買點東西。”
  “哦~~~”喬筱木打趣道,“了解了解。你女朋友吧?”
  袁磊嗬嗬笑著,咧開嘴時的傻笑跟大學時候一樣憨厚,“不是女朋友。我一同事,男的。”
  喬筱木笑著說:“你還跟大學時候一樣樂於助人啊。”
  聊著聊著,袁磊忽然問她:“筱木,簡善博還好嗎?”
  喬筱木臉色瞬間灰敗起來,她囁嚅著說:“他?哦,我已經有三年多沒見他了。”
  是啊,記憶中還有這樣一個人的。她無法定義跟簡善博的關係。也許曾經是很要好的朋友,她自己一直這麽覺得。
  袁磊聽了錯愕不已:“不會吧,他跟你竟然會三年沒見麵……”
  喬筱木尷尬地笑了笑,說:“我結婚之前他好像出國去了。”
  “你居然結婚了!跟別人?”袁磊張大了嘴巴。
  喬筱木點了點頭,她低下頭。三年多沒見,她也不知道簡善博過得怎樣。倘若時間再長一點,說不定兩人都會把彼此相忘。
  袁磊一聲歎息,“到底是你跟他沒緣分,還是你跟他相遇的時間地點不對。”
  喬筱木尷尬地笑笑。也許不是對不對的問題,隻是有些人喜歡不上就是喜歡不上。簡善博是她的大學同學,從大學時候就一直喜歡她,喜歡了五年,在她遇到林淵之前一直擔當她的護花使者。
  袁磊道:“筱木,其實你這人挺絕情的。”
  喬筱木抬起自己那細膩的手指輕輕撫眉,說:“也許是吧……”
  分別的時候,兩人留了聯係方式。
  下午到家,喬筱木就開始做麵膜。聽了袁磊的話,她覺得自己總不能老是露出倦容。過幾天也許就有麵試什麽的,她這樣子跟病了一樣,誰會要她。這未來的路,是那麽未知跟迷茫,當然是把硬件設施修理的順眼點更有優勢。她沒有別的選擇。
  才把臉收拾好,就接到了袁磊的電話。袁磊約她出來玩,說還有好幾個同學,都是在這座城市打拚的人。
  喬筱木想了想,決定去見見同學。這幾年,跟同學幾乎就沒什麽來往。畢業之後,各自飛各自的,幾個稍微有點兒要好的朋友也都闖江闖北的,時間長了,慢慢就斷了聯係。能遇到袁磊真是意外得很。
  晚上確實見到了不少同學。這些同學從事的職業也各不一樣,最離譜的一個現在成了一名律師。他畢業之後才學習法律,現在是一家公司的法律顧問。
  聊起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在同學眼中原來一直是個冷淡的自信女人,少言,偶爾冒出的一兩句話卻很精辟,目光永遠是有神的,讓人不知不覺就產生一種佩服的心態。當時同學都預測,她將會是一個女強人。
  聽此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真是那樣嗎?”
  袁磊道:“那是當然了。你那時候聰明漂亮又有能力,我們這幫男生對你是又敬又愛。哎,當年畢業的時候你好像簽了來茨石化,真是厲害!看看我們,飄蕩了幾年,也沒什麽成就。”
  有一人道:“筱木一定是已經結婚了,這樣好的人怎麽能不被人發現?筱木,對吧。”
  喬筱木苦笑著,心想還真是的,自己越是不想提及的事情總時時刻刻被人逼著提起。她想了想,回答說:“你們說得都會,卻又都不對。”然後她用很少的話概括了自己這幾年的所有過程:“工作結婚辭職離婚然後找工作。就是這樣而已。”  那些同學聽得目瞪口呆。  袁磊歎息了一聲,他唯一覺得遺憾的是筱木最終還是沒有接受簡善博那樣的癡情的男人。他默默說:“善博這時候要是在的話,一定會去打死那個負你的人。”




  四.尋未來路

  喬筱木佯裝無所謂,聳肩道:“還好,他不是負我。其實是我們都覺得彼此不合適,既然不合適,勉強在一起隻會彼此折磨。我現在正忙著重新找工作,生活又是全新的開始。而且,還讓我遇到以前的同學,真好。”
  隻是不小心走錯了一步。不,應該說想錯了一步。她那時候天真地以為愛情是可以戰勝一切的,地位身份家勢都不是問題。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婆婆與媳婦之間的關係會這麽僵。
  她更沒有想到,自己竟會與孩子無緣。
  想到這兒,她默默閉了閉眼。
  有些事情,出乎意料。始料不及地突襲過來,鋪天蓋地般包圍著你,讓你完全招架不住。
  她接著說:“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一份工作,如你們曾經期待過的我那樣,好好努力,闖出一片天,嗬嗬。”
  袁磊想了想說:“筱木,我們公司現在正招人呢,要不你去試試?”
  喬筱木問:“你什麽公司的?”
  袁磊說:“這是我新跳槽的公司,待遇很好,還挺有名的。”
  “叫什麽名字啊?”喬筱木笑著問,她希望最好不是自己知道的化工集團。
  袁磊道:“我們公司叫雙木林石化集團。都聽過吧。”他問大家。這時候有人附和著說知道。
  喬筱木卻怔住,還差點被空氣給噎著。她苦笑著。怎麽想避開也沒有那麽容易?難道非要離開這個地方才能徹底避開林家?
  “筱木,要不要考慮?”袁磊問。
  她連連搖頭,心虛道:“不用了,我已經試過了。我想去一些新的化工集團試試,也許那樣,我被錄用的可能性大些。”
  這時候,那個改行成了律師的同學說:“咦,要不你去我老婆公司看看,我聽她說她們公司現在項目組在招人。那公司也挺不錯,就是年輕了些。今天也才不過成立五年。我去她們公司看過,設施挺好的。”
  喬筱木問:“那你老婆的公司叫什麽名字?”
  袁磊忍不住好奇地問:“筱木,你好像特別在意公司的名字。”
  喬筱木笑著掩飾:“我是怕那公司我試過了,所以先問問名字嗎。”
  那人說:“叫啟風化工工業集團。”
  喬筱木覺得這個名字蠻陌生的。不過才成立五年就成集團了,這公司好厲害。
  “你老婆也是化工專業的?”
  那人說:“不是,她是學法律的。”
  喬筱木想想,覺得也許這家公司可以去看看。她同學見她有意這家公司,還專門打電話問自己老婆把公司的詳細地址跟那個求職郵箱都給了她。喬筱木連聲道謝。同學的情誼在這一刻如此美妙。
  後來,一夥同學又一起聊了好一會。最後各人付賬,從這兒出去,穿過環形走廊,向門口邁去。
  在走廊上彼此準備說字兒告別的話時,迎麵不遠處走來幾個人。袁磊眼尖,一下子看見那些人中有一人是他們的老板。他推了推喬筱木,說:“呀,筱木,我們老總居然也在這兒。據聽說他剛離婚了。要不,我介紹你們認識?你看,林總可是典型的多金又有貌。我越看你越覺得你們合適。咦,林總好像也在看這邊,筱木,要不咱們都給你尋個機會,咱撤吧。”
  喬筱木聽了這話很是刺耳,她忽然很不喜歡袁磊這樣。是否過於熱情?
  有人譏諷袁磊:“袁磊啊袁磊,你也太沒黨的覺悟了啊。人家這才那啥,你就給人拉郎配,你好意思啦!”
  袁磊嗬嗬笑了,說:“我這不是看筱木條件這麽好才說的嗎。”
  喬筱木這時隻是低著頭,她希望林淵別走過來,她希望林淵在前麵的地方拐彎,別再繼續往前走。可是林淵已經朝這邊走來。袁磊以為林淵看見了他,激動得直朝林淵揮手。
  她似乎已經感覺到林淵離自己越來越近,那熟悉的喘息聲在這喧囂的吧台上似乎尤為獨特,竟然能夠直鑽進她的耳朵裏。林淵的身影她是那麽熟悉,她閉著眼睛都能認出來。
  喬筱木真希望世界上能有隱形衣這個東西。願望總是好的,事實卻是不那麽好的。
  林淵正因為在眾多人頭中一眼看到她才走過來的。他同袁磊打了下招呼後就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緩緩說:“筱木,好巧啊。”
  喬筱木尷尬地站起來,對林淵露出十分勉強的笑容,說:“是啊,好巧……”她朝袁磊他們笑著說,“我忽然有點兒不舒服,我先走了。”
  林淵拉著她的手臂,看了一眼別人說:“幹什麽這麽急著走,好歹跟大家介紹一下我。我們就算離婚了,也不用搞得這麽陌生吧。這些都是你朋友嗎?你們都好多年沒接觸了吧,不然我以前怎麽都不知道。”
  袁磊跟所有同學都吃了一驚,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喬筱木。
  “這麽巧的安排一定是上天預定的。你說對吧?”林淵繼續問她。
  喬筱木偏過頭,把他手拿開,完全沒有要把他介紹給朋友的意思。她說:“我真的不舒服了。”
  “那好,我送你回家。反正我也沒什麽事。”
  “不用了!”喬筱木抬頭說。說罷她又不好意思起來,略微低了低頭,小聲道,“謝謝你,不過真的不用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說罷她快步離開。
  她飛快地走。她真怕自己會在慌亂中找不到回家的路。走得再快,終究還是抵不過林淵的那兩條大長腿。
  林淵拉住她,低聲道:“筱木,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這麽巧合的遇到,那就幹脆送你回家好了。也許這是一種習慣了,如果今晚不送你回去,我怕我會睡不好覺。”
  喬筱木道:“林淵,真的不用了。”
  “筱木,你怕我?”林淵忽然問。
  喬筱木說:“沒有。”
  “你怕我接近你。”林淵接著說,他篤定地看著喬筱木,也省去疑問的語氣。
  喬筱木生氣地看著他,“我不是怕你,我隻是覺得這樣不合適。那天晚上……”
  林淵搶過話,“那天晚上怎麽了?”
  “我……”喬筱木挫敗地別過臉,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她繼續說,“我不想我們總這樣藕斷絲連。”
  林淵說:“夫妻情分不在了朋友緣分總還在。你何必總這樣避著我!你要是繼續在這兒的化工企業工作,我們肯定是會見麵的。難不成你要我把你當陌生人?也許你做得到,可是我辦不成,我沒辦法偽裝不認識,也沒辦法不偏袒你。”
  喬筱木不說話。究竟是沒辦法還是不想?
  林淵說得並非完全不正確。曾經她是他的妻,這事實是沒辦法改變的。除非時光倒流重新選擇。隻是,假如有這樣的機會重新選擇,她會放棄眼前的這個男人嗎?這個她一直很愛很愛的男人。
  她想不會,就算重新來過,自己依舊會義無反顧得放棄工作選擇嫁給他,因為那時候她無法預知今天。就算有所謂仙人指點,她也不會相信。那時候的她,意氣風發的,麵對林母的威脅毫不畏懼,還是毅然同林淵登記結婚。
  她說不清楚自己當初為什麽肯放棄所有的工作。她愛了就愛了。
  這些都是以前的心態,如果放在現在……她垂眸,現在她沒有那個勇氣相信愛情的力量是無窮大的這句話。
  回到家,收到袁磊來電。
  “筱木,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真的就沒有一點喜歡簡善博嗎?”
  喬筱木想了一下,說:“你為什麽這麽問?”
  袁磊道:“對不起,筱木,我跟簡善博其實一直有聯係。剛才我把你的事情告訴他了……”
  喬筱木先是覺得吃驚,繼而又覺得很無奈。袁磊是簡善博的好哥們,雖然畢業之後兩人的工作地點不同,不過應該是一直有聯係的。她本該想到的。
  她坦然道:“善博那樣的人有自己的原則,想必他已經遇到心儀的人。用大俗話說,也許他的小孩都能打醬油了。”
  袁磊頓了頓,說:“嗬嗬,那也隻是也許。不過,如果……他回來找你呢?”
  “不可能!”喬筱木的語氣不含一絲猶豫,“如果可能的話,很多年前我們就在一起了。”
  “你別怪我。以前從別人嘴裏輾轉得知你結婚的時候,我挺恨你的,覺得你對不起簡善博。隻是不知道原來你丈夫是林淵林總。今天真是抱歉,因為才認識你,所以就裝作不知道你結婚的事情。我主要是為簡善博抱不平,你可知道當初他是多麽頹廢……”袁磊喋喋不休地講述三年前簡善博失魂落魄的模樣。
  掛了電話後,簡善博的模樣在喬筱木的腦海裏忽然清晰起來。當初的她,從來沒有把簡善博想成那種關係,簡善博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好哥們。後來,因為林淵的介入,她才知道簡善博對自己一直是那樣的心思。簡善博是一個心思如此深的人,她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隻是……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知道了之後,她對簡善博一直裝傻,她不希望失去這樣的好朋友,所以對於簡善博的某些暗示,她都是委婉拒絕。
  最後還是失去了這個朋友。  就算表麵沒有明說,三年裏刻意不聯係等同於失去。  若真懂簡善博的心,就知讓他看著喬筱木跟另一個男人親親我我,是很殘忍的。




  五.路的開始

  麵對重入職場的第一次麵試,喬筱木表現從容。這是一家小染料公司,才剛剛起步沒多長時間,裏麵所有人都特別忙碌的樣子。麵試的時間也選在下午四點半。這家公司還沒有人事部,麵試她的直接是公司的老板。
  老板似乎有意要錄取她,可是在最後時候,他又說:“不好意思,喬小姐,我們還是覺得您有些不合適。您這樣的資曆,盡管有三年沒有工作,也不該委屈地在我這小小的公司呆著。”
  喬筱木失望地對他笑笑。她真是不理解這個老板的思維,自己幾乎沒有什麽太苛刻的要求,怎麽就不用了啊?
  自己的資曆?嗬嗬,喬筱木冷冷地譏笑自己,自己算個什麽東西啊!
  這個老板也許是因為不好意思打擊她,所以才這麽說的吧。
  她有些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並且再一次在等車的時候遇到林淵。
  想到剛才的那場麵試,她立刻用猜疑的目光打量下車站在她麵前的林淵。
  林淵似乎猜到她要說什麽,忙說:“你別誤會,這次真的還是意外。我沒有刻意要在這兒遇到你。”
  “我剛才麵試的。”說罷,喬筱木略微低眸,目光落在他藍色條紋西裝的袖口處,如果沒有記錯,這衣服是她親自給他挑選的。
  林淵說:“麵試?哦,那情況怎麽樣?”
  “還好。”
  “那就好。”
  喬筱木看不出他表情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心裏的疑惑慢慢消散。也許他真的跟剛才的事情沒有關係。想必他也不會那麽無聊地讓自己找不到工作。
  “去吃飯吧。”林淵提議。
  喬筱木搖頭,“我回家吃。”
  “那我送你回家。”
  又是送她回家。喬筱木才要搖頭,就聽林淵說:“就算你別扭折騰半天,我還是會跟昨晚一樣送你回家。”林淵想起跟她在民政局簽字的那天自己沒有送她回家,心裏很不是滋味。
  於是,喬筱木還是沒有拗過林淵。林淵刻意把車速開得非常慢,喬筱木依舊是一語不發。
  在她住的地方下車後,她連一句客套的話都沒說,隻是在車門前停頓了一下,目光淡淡掃過林淵微蹙的眉,沒等林淵下車就扭身走進樓裏。月色下,她的身影顯得促狹匆忙,迅速消失在朦朧的黑暗深夜裏,走向更黑暗的樓道。
  林淵默默地看著她跑走,心裏很不是滋味,坐在車子裏抽了一根煙之後才發動引擎回家。
  喬筱木走到家門口,忽然發現門口坐著一人。她聲音不大地呼喊出來:“媽——”
  喬母靠著門闔眼休息,經過長途奔波,一定在等她的時候累得睡過去。
  喬筱木急忙扶著喬母進門。她帶著愧意地埋怨喬母:“媽,你來了這麽也不事先通知一聲。自己一個人就靠著這門檻睡著了,你應該打電話給我,我也好立馬回來。你說在門口坐了這麽長時間我看見了心裏有多難受!媽您也這麽大了,怎麽也不知道體惜自己身體。”說著說著,筱木的眼眶就紅了。
  喬母忙笑著,理了理女兒散亂的劉海。
  喬筱木讓母親在沙發上坐好,然後給母親倒了杯熱茶。
  喬母喝著茶,笑著說:“在這也是怕你正好有事,才沒打電話給你。”
  “媽,以後您可不準這樣!”
  喬母伸手撫著她的臉,嘴唇翕動著,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喬筱木笑道:“您就甭擔心了,我好得很。哎,媽,你怎麽有工夫過來?請假了嗎?”
  喬母點頭,“嗯,反正現在也才開學,學生的課不重。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專門來看你的。”喬母做了幾十年的中學老師,摯愛自己的工作。
  喬筱木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囁嚅著:“媽,還讓您老遠跑過來,我還想過些天回去看你的。”
  “咳,沒事。我急著想看看你,看你沒事了我也就放心了。”
  “媽你坐火車來的吧?一定累了,快休息吧。我現在去給你弄點吃的去。”
  喬母連聲說不用。喬筱木哪裏肯定,無論如何她也要母親休息好。
  等她把吃的做好的時候,發現母親已經睡著了。坐在床邊看著母親蒼老的臉,喬筱木覺得自己真的不孝,總讓母親擔憂自己。
  剛在這兒買下這房子的時候,她曾經要母親搬過來跟她一起住,母親死活不同意。喬筱木無法說服母親,因為在家鄉那兒,母親惦記著更多的東西:她的工作以及父親的氣息。
  工作可以放掉,可是,家鄉那兒有關父親的一切卻是母親無法割舍的一份情懷。
  母親曾經說過:這輩子能跟一個人恰好看對眼,恰好結婚,恰好能有孩子都是一種妙不可言的緣分。喬筱木想,自己與林淵也是恰好看對眼的,恰好結婚,恰好……差點有孩子。
  母親曾經是異常幸福的女人。她十歲以前,母親的照片都是笑的,十歲以後,母親很少拍得出笑得由衷的照片。
  父親在她十歲的時候因為忽然被查出癌症去世,葬在家鄉山上的那個陵園裏。母親守著回憶生活,至今十八年了,都沒有再嫁過人。每年的清明節跟七月十四號一定會去山上看望父親。父親是在七月十四號那天去世的,正好是邪門的鬼節。
  大學的時候,喬筱木到了這座繁花的城市讀書,清明節學校並不放假,就沒有時間陪著母親去過。直到她工作之後才又每年都回家陪母親。
  她翻了翻日曆,忽然發現過一個星期後的四月四號又是清明節。自己這樣糊裏糊塗的,差點忘了這個日子。
  夜色正濃。
  窗外的黑夜是無邊無際的,掩蓋了那些色彩斑斕的欲望,喧囂也趨乎安寧。美好的東西恰如那繁星一樣,閃閃爍爍,惹人仰望。某些記憶也如勢不可擋的潮水一樣,從內心深處湧入腦海。思緒開始綿延千裏,一些不願觸及的往事也浮出來。
  喬筱木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的墳前,一定有月光灑照。
  二十一年前,她七歲,破格從一年級跳級到二年級,父親笑容滿麵地用油紙給她的新書包上漂亮的封麵,摸著她額頭說:“筱木,你真聰明!”
  那時候她喜歡挨著父親的腿搖頭晃腦地背唐詩與乘法口訣……父親總是誇她。
  她記得剛上五年級的時候,學校發的自然書中有一節是教你做一種名字叫“走馬觀花”的燈的。她與父親一起用蠟燭、鐵圈和書中畫有小馬的那張特殊紙片,做出了“走馬觀花”,模樣有些像孔明燈。點燃蠟燭,那被弄成圓筒狀的紙片就會不停地旋轉,煞是有趣。
  喬筱木當時曾問父親:“這個為什麽會轉?”
  父親說:“這個就跟物理有關係了,等你上了初中高中好好學習自然就知道。”
  喬筱木說:“那好,等我知道了,我跟爸爸說,爸爸你要看我說的對不對啊。”
  父親點頭,笑嗬嗬的。可是這笑容還沒結束,父親的臉色就變得煞白煞白的,手裏的“走馬觀花”也掉在地上。
  蠟燭點燃了紙片。這燈霎那間白燃成灰燼,隻留下鐵圈。
  父親就此病倒。撐了一年多,最後還是因無法醫治而去世。
  初一的物理還沒告訴喬筱木為什麽“走馬觀花”燈在點燃蠟燭的時候會轉。
  對父親的記憶就此戛然而止,如斷了線的風箏,猛地栽倒泥淖裏,怎麽也擰不起來洗不幹淨。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記憶慢慢沉積在心的最底層,好像很久沒有翻開的舊書,落滿了時光的塵埃。但是一旦某天翻開這些記憶,卻又是如此清晰。
  也許很多年後,她也會像回憶父親一樣回憶自己跟林淵在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她希望自己能夠忘記那些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隻記得那些有笑聲的日子。那樣的回憶才是美好的。可是世界上又有多少美好的故事?能深深地烙在腦海裏的恐怕還是遺憾的事情多。美好的東西總是容易走失在歲月的隧道中。
  喬筱木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已經很久沒有去想這些不愉快的事情。
  這時候喬母忽然醒來,“筱木,幾點了?你不困嗎?早點休息啊。”
  喬筱木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拉上窗簾,扭頭對母親笑著說:“媽,你醒了。我給你盛碗湯,您喝點再睡。”她不容母親說不就去把湯端來。
  喬母笑了笑。
  那晚,喬筱木跟母親同睡一頭。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
  第二天很早,喬筱木就起床,她去超市買了許多好吃的。
  吃午餐的時候,喬母很小心地問起她將來的打算。
  喬筱木說:“將來,嗯,工作吧。”
  喬母道:“工作當然是要的,可是你一個人在這兒我很不放心。”
  “媽您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沒有一個人住過。要不,媽,您搬到這兒跟我一起住吧?”
  喬母搖頭,“這兒的物價這麽高,我也不習慣。要不,筱木,你回家吧。”
  喬筱木想了想,還是搖頭,“我回家不是沒事可做麽。”
  兩人還是無法達成共識。
  “你這跟林淵都分了。那你對還有其他的打算嗎?”
  “沒有,現就這樣吧,我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工作。”喬筱木說。
  喬母也知道女兒的性子,骨子裏要強極了,是最勸不得的。
  喬母說:“筱木,我還是跟以前一樣,你自己想做的時候想走的路我不會攔你的。你隻要把自己照顧好了就是對我最大的孝順。畢竟,路還是要自己走。”
  喬筱木笑著給母親夾菜,“是,我知道,偉大的人民老師。”
  正說著的時候,喬筱木接到一家藥品公司的電話,約她明天上午九點去公司麵試。
  麵試的過程很不好。
  這家藥品公司的麵試題目很有意思。其中有一個題目是說:“有一隻蝸牛從井底爬到井口,每天白天蝸牛要睡覺,晚上才出來活動,一個晚上蝸牛可以向上爬三尺,但是白天睡覺的時候會往下滑兩尺,井深十尺。問蝸牛幾天可以爬出來?”
  這是一個小學生看的腦筋急轉彎吧?
  喬筱木想了幾秒便說:“八天。第一天早晨算起,第九天早晨到井口。”
  那位主管對她笑了笑,似乎是在讚賞她的反映能力。
  還有一個題目問:請問國際認可的“第一禮儀”是什麽?
  喬筱木答了握手微笑等等,結果答案是“女士優先”。這她一開始還真不知道。
  總之都是很奇怪的麵試。
  後來那家藥品公司似乎很不滿意她這三年沒有工作。那麵試主考官又對她離婚之事抱有更多的興趣。離婚這屬於她的隱私啊!她一急之下就說:“我想貴公司並非誠意想要招人。我還有事,再見!”
  這真是糟糕至極的舉動。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麽不理智,其實女性在求職過程中遇到這樣涉及婚姻的問題並不鮮見,可是她卻那麽衝動地丟下那些麵試她的人不管。難道嫁入林家也使她沾上那種過於得意的氣息?現在是她找工作,不是工作找她,她想自己應該好好調整一下心態。
  隻是那個主考官真的很討厭,都四十好幾的老男人了,對她露出那種嘴臉,她真想吐。
  這才踏出一步就沾了一腳的泥巴。
  她想暫時找不到工作也好,自己可以陪著母親回家,去給父親燒點紙錢。她想這次回家,應該把家裏的沙發換掉,過年的時候跟林淵一起回去的時候,家裏的沙發都開始脫皮了。她想看看自己銀行卡裏還有多少錢,應該還有一些的。
  在自動取款前,她被那一串數字嚇了一跳。
  怎麽……怎麽會多出這麽多錢!
  稍一動腦子,她就能猜出這是誰打進來的錢。
  她打電話詢問林淵。
  林淵頓了頓說:“筱木,如果你打來就是問這事情,那麽我的回答是‘是’。你千萬別固執地把錢還給我,如果你這樣做,我隻會給你更多的錢。”
  “我不需要你給錢給我。”喬筱木語氣不太好地說。
  林淵道:“你就別倔了,如果讓我看到你現在生活得不好,你應該知道我會怎麽做。”
  “我不知道!”喬筱木生氣地掛掉電話。
  她有些混亂,總覺得自己跟林淵沒辦法斷得徹徹底底。
  這天下午,天氣忽變。  大雨滂沱,春雷陣陣。




  六.起伏飄搖

  喬筱木本來打算四月四號之前跟母親一同回老家的,可是三月三十號那天,她接到啟風化工工業集團通知她三十一號那天去麵試的電話。
  那天的初試有十幾個人,其中一個還是複旦的畢業生。筱木覺得壓力很大。
  麵試的流程跟以前大體一樣,不過對於私營或者外資企業,麵試的主考官總喜愛出點花樣的。
  這十幾個人分成兩個小組,喬筱木在第二組,總共七個人。一開始主考官給所有人發了一個心理測試,要求每個人在十分鍾之後交上來。交完之後,主考官又給沒人發了一張題目各異的測試題,都是很簡單的專業題。然後,主考官讓所有人在這兒等著。
  一開始,所有人都安靜地等待。
  半刻鍾過去了……
  半小時過去了……
  一小時過去了……
  許多人等得望眼欲穿,眼巴巴地看著門,特希望那門能夠動一動。喬筱木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她也弄不清楚這麵試為什麽要拖這麽長時間,好像在故意磨他們的性子。
  門後來動了,結果卻是這家公司給所有人訂了盒飯。
  有人輕聲抱怨:“我從來不吃火腿腸……”
  火腿腸裏難免有亞硝酸鹽。
  喬筱木看著飯盒裏的兩葷兩素直倒胃口,她這都多少年沒吃過盒飯了,這飯看著就沒什麽食欲,牛肉仿佛被加了太多的澱粉,蒜苗就沒炒熟……總之,一看就覺得是沒什麽水平的人做出來的飯。
  喬筱木一口未動。
  又過了一會,主考官忽然走進來。
  他笑著說:“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
  喬筱木想:“是等了很久了。”
  主考官又給所有人發了一張紙片,說:“今天的麵試即將結束,一周之類本公司會通知通過本次麵試進入複試者的複試時間。最後,還希望大家能在紙上寫點話,表達一些對這次麵試的感覺,最好能夠提些意見,我們希望能拿來作為參考,以後也好能夠讓這麵試更有效率。”
  喬筱木本來想寫一點好話的,可是想了又想,覺得自己應當說出自己的感受。現在隻是第一輪麵試,被刷下去的希望非常大,既然如此,那何不把握機會說點什麽,也好讓這家企業的主管能夠改變一下方法。
  她寫道:“首先感謝能夠有這個機會參與競爭。關於麵試,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是主考官,對主考官的想法自然無法揣測,所以也談不上什麽意見。隻是有兩點我覺得貴公司應當適當予以修改,第一,懇請貴公司下次麵試的時候能夠合理利用時間,我不覺得看那十幾張答卷需要四個小時多;第二,貴公司為等待很久的麵試者提供午餐是好的,可我覺得今天的午餐有些畫蛇添足,是吃力不討好。午餐也反應公司的條件,無論是誰,都能夠一眼看出那午餐的質量。”
  她在這一個星期之內要等這家公司的電話,也許會有二試。所以最後沒有陪母親回去。
  喬母也不怨她,隻希望她能夠盡快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
  四月二號那天,送走了母親,喬筱木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啟風化工工業集團的電話。她被通知七號去進行二試。
  二試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隻有七個人。
  麵試她的應該是這家公司的HR,是很典型的一對多麵試。
  開場白是要她進行簡單的自我介紹,這幾乎是麵試的定律。喬筱木早就做好了準備。
  主考官看著她的簡曆問她:“喬小姐,您以前是在來茨集團工作?”
  喬筱木點了點頭。
  “可以透露一下為什麽三年前您會辭掉那份薪金待遇都非常優厚的工作嗎?”
  喬筱木點了下頭,猶豫了幾秒,最後抬起頭,實話說:“因為當時我要嫁人了。”還沒等主考官繼續問,她就又說,“我是一個忠於想法責任的人,雖然我會為了結婚辭去工作,可是一旦我重新開始工作,我是不會有懈怠,更不會再次放棄。”她目光堅定,淡淡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主考官微微笑著,喬筱木看不出他的笑是什麽意思。
  接下來的好像很順利,順利得最後她覺得自己都應該感謝上天了。
  下午回家,她忽然發現林淵在她家門下等她。
  “你……怎麽來了?”
  林淵鐵著臉說:“你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麽。”
  昨天,喬筱木把錢匯到他銀行卡裏。
  喬筱木道:“林淵,我真的不想要你的錢,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
  林淵向前走一步,說:“筱木,別讓我愧疚感越來越深,這樣我隻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你再次拉回我身邊。你最好接受我的錢,這是你應得的,是我欠你的。如果當初我阻止你辭職,你現在應該是一個很成功的化學工程師。”
  “林淵!”喬筱木聲音大了起來,“我希望我們的事情就這樣,以後不要有任何的交集了!”
  林淵臉色灰敗,“就是說再也不見麵了?”
  “是!”喬筱木說。
  林淵拿出一張銀行卡,塞進喬筱木手中,“那好,你拿著這卡,以後我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密碼你生日。”說罷他轉身鑽進車子裏,揚長而去。
  喬筱木捏著銀行卡,淚光閃閃。她怕自己經常跟林淵來往,真的會生出複婚的想法,索性斷得幹幹淨淨。
  她站在原地,傻了一般地看著林淵離去的方向。
  如果人可以這樣選擇多好:要麽永遠酣睡,要麽清醒不醉。
  一個星期之後,筱木接到啟風化工工業集團三試的電話。
  三試隻有三個人,好像這家公司要招兩個人。喬筱木暗暗有了些自信。
  這次麵試他們的是專業人員。
  麵試主考官讓他們三個一起去某個微量重金屬測量實驗室,好像要考察他們對化學高端分析儀器的熟悉度。這是喬筱木沒有想到的。
  主考官指著一台用電感耦合等離子體作為發射光源的原子發射光譜儀(即ICP-AES)問:“這個怎麽用?測量什麽的?”
  喬筱木正要開口,某個人搶先說:“ICP-AES主要是測量七十二種金屬元素的,配製一定濃度的待測液按照操作步驟進行操作即可。”那人接著還把如何操作也說了一遍。
  主考官耐心地聽他說完,接著又問:“很好。如果我要測量一份固體中所含銅的量,那一開始應該配製待測液體的時候大約應當在什麽範圍?”
  “當然是要低濃度的,在10-9~10-11g/L之間,因為ICP-AES的檢測限度是10-9~10-11g/L,所以稱量固體的時候要稱量微量的。”那人春分滿麵地說。
  喬筱木歎息了聲,聲音非常輕,輕到隻有她自己能聽見。她想這位同誌犯了一個非常粗心的錯誤。
  主考官笑著問:“那麽好,請你給我配一份這個濃度的銅溶液?”
  這人頓時傻了眼,懊惱地低下頭。
  實際上一開始應該是配製高濃度的,然後稀釋到那個範圍之內。試問誰能一開始就配製出含銅量為10-9~10-11g/L的溶液?高級的分析天平也達不到所要求的精度。
  最後,三個人又單獨麵試。
  主考官讓喬筱木跟著他去看工廠某個工段的下水道,帶著她瀏覽一遍,然後要她把下水道這個工段的流程圖畫出來。
  喬筱木不得不感慨這家公司麵試的花招多,下水道很髒的,不過為了得到這份工作,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當她把圖畫出來,遞給主考官的時候,主考官笑著對她說:“你明天就可以來上班,在公司的項目組。”
  喬筱木不由得輕輕“啊”了一聲,“可是我完全不理解有些麵試跟這份工作有什麽關係。”
  主考官這時候才說:“其實這些後來的安排都是根據你們在初試的時候的表現設計的。喬小姐跟大部分人不同,您給我們提出意見站的角度就很高,不妨給你看看某些人提出的意見,你一看就知道了。不過有一點我們一直很擔心,就是怕您吃不了苦,會有嫌髒怕累的情況出現。當然,我們對你曾經辭掉工作也挺顧忌,不過權宜之下,我們還是想用你,選用人也是一種風險投資啊。我相信這次喬小姐不會輕易放棄工作的。”  喬筱木笑笑。她看別的人提出的意見,有一些是虛誇之言,什麽感謝提供午餐之類的。其實那午餐沒幾個人真的吃的。  於是,她開始在這家公司工作。這家公司挺大了,規模幾乎可以同“來茨”相媲美。


 


  六.起伏飄搖

  機會出現在八個月後,十二月份的天氣很冷,但是喬筱木卻意外地遇到了陽光。
  那天,組長做好的數據表不小心落在辦公室,她讓喬筱木去幫她拿一下,現在她在總監的辦公室匯報。她去拿數據表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組長正在全力攻擊的那個項目的一些資料。這個項目是公司非常重視的,公司打算在M城的郊區新建一間工廠。項目組根據那個場地和預定的產品年產量經過多次商討,最後才畫出這個工廠的流程設計草樣圖。
  草樣圖是組長親自執筆畫的。
  可是,有一個錯誤,有一處管道組長不小心忘了標上應安裝壓力表。
  喬筱木輕輕笑了,她這時候還沒想到更多,隻是想什麽時候提醒一下組長。可緊接著,組長辦公室的電話響起,喬筱木猶豫了一下,接起來,是李主管要找組長。
  “喂,您好。”
  李主管一聽聲音不對,忙問她:“王組長呢?”
  喬筱木道:“組長正在總監辦公室裏匯報工作。”
  “難怪我打她電話她沒反應,一定是弄靜音了。對了,上回M城的草樣圖弄好了麽?”
  喬筱木遲疑了一下說:“組長應該弄好了,要不我去叫組長,您稍等。”
  “不用了,你幫我找出來。”李主管說,“董事長今天忽然來了,要看一下這個草樣圖,你趕緊給我找出來。……算了,你先找著,我親自去她辦公室拿。”
  聽李主管這麽說,喬筱木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告訴組長。
  李主管走得很快,喬筱木正拿著那張草樣圖仔細看的時候,他已經走來。
  喬筱木把手中的草樣圖遞給李主管。在遞給李主管的那個瞬間,她忽然把草樣圖拿過來,再次輕輕瞄了一眼,指著一個地方說:“李主管,我覺得這個地方可能組長漏掉了壓力表。”
  李主管仔細看著,想了想,皺著眉頭說:“你一會通知王組長到我辦公室。”喬筱木點點頭。
  三天之後,喬筱木被提拔為項目組副組長。副組長是臨時多出的職位,原來項目組根本沒有這一職位。這一步,邁得出人意料,令項目組的所有人都覺得驚奇。
  升職後,總監笑眯眯地拍著她的肩膀說:“小喬,你真厲害,以前我一直沒怎麽注意你啊。”
  喬筱木隻是淡淡地笑著。
  “我隻是湊巧。”喬筱木謙虛地說。
  總監笑得詭秘,“小喬,別老這麽謙虛。”
  那麽大的一個工程,事先沒有做過功課,有那可能一眼就看出設計圖上漏畫看一個東西嗎?總監不是傻子。
  喬筱木確實花了工夫,盡管這麽項目並沒有讓她參與,她還是自己偷偷參與了。她是個會找機會讓自己湊巧發生一些事情的人。想攀上高峰的人,不是隻要有體力就可以的,還要考慮天氣最合適的路途以及該帶上的裝備。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組長,心裏翻騰著很難受的滋味。很多事情,很無奈。組長若是一開始就對她好一些兒,或許她不會借著這個機會上去。不過,她也沒辦法,原先組長對她是那麽芥蒂,她無意跟組長相爭,組長也把她當成對手,既然這般,自己又何苦活得那麽窩囊?
  她現在是組長的威脅。
  後來,組長因為忽然懷孕,辭掉了這份工作。喬筱木其實不相信組長會輕易辭掉這份工作,很多職場上的事情,並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在四月一號愚人節那天,她成了項目組的組長。
  時光荏苒,彈指一年過。這一年期間,她還真沒見到過林淵。兩人同住一城,卻沒有發生所謂的巧遇,如同再也不會相遇一樣。
  生活也許是一步一步上去的。三個月後,在項目經理跳槽去了別的公司的時候,喬筱木的機會再一次來了。項目經理一職空缺,項目組的很多人都盯著那個位置。憑心而論,喬筱木上任的機會很大。在她任組長的這段時間,工作能力突出,眾人有目共睹。最主要的是,她曾經有過類似工作經驗,而且早就有了項目管理師資格證書。
  那天,總監也找她談話,一切就定了下來,喬筱木成了項目經理。獨坐新辦公室,她沉思了很久。如今,在工作上,她終於接近結婚前的地位了。不過她也付出了代價,在公司裏沒有交到一個朋友,所有人對她的笑容都是有目的的。為了這份工作,她幾乎放棄了所有的休息時間,每天在自己的小房子都會不停想著工作。臉上也起了些皺紋,早晨起來看著自己的臉的時候,她心裏是一種說不出的疲憊。
  因為付出的多,所以回報也很快。
  這天,喬筱木正在辦公室裏查看文件的時候,李主管來找她。
  李主管很神秘地要請她吃晚飯。喬筱木不明白他想幹什麽,姑且就答應了他。吃飯的時候,喬筱木才知道李主管是在為新的項目策劃總監的人選苦惱。最近公司高層出現一些重組,原來的項目組總監要調往別處,很多人覬覦這個位置。李主管自然知道自己如今還沒有這個資格,隻不過,原來總監跟他關係一直很好,他的花花腸子喬筱木大約能夠猜出一小點。
  李主管的話裏隱約有表達她要照顧自己的意思。
  當初,也算是李主管提拔了她,現在,她理應感謝李主管。
  喬筱木笑著說:“李主管,您難道以為我有那個機會嗎?嗬嗬,不會的,我才晉升,怎麽可能再被提拔,論資曆能力也是會首選你的。再說,公司還有那麽多經理。每一處基地都有比我好的人,您就不用寄希望於我了。再說,當初要不是您的一次提攜,我能坐在這兒嗎?”
  李主管笑了笑,說:“小喬,不是我故意誇你,你這樣的人才實在是少見。幾乎很少有一年多的時間裏從一個普通的組員躍成經理的,你是不容小覷啊。”
  喬筱木覺得自己確實不能再跳下去,也不可能,如果她接著被提拔,她會覺得有人在暗中幫她的。這李主管也不過是想試探她而已,她想了想說:“當高層總監?嗬,我連想都沒想過。我很開心自己現在能坐到經理這樣的職位。”
  李主管嘿嘿笑著。
  其實對這家公司的職位製度,喬筱木感覺挺亂的。公司的幾個董事都在管事,而這些人又好像不能掌握公司的某些大型投資。聽人說,董事會上永遠有一個職位是空的,那個人隻管投資不管公司任何操作。不過,當有重要任職的時候,這位才會出現。這位董事也就獲得一個選材獨到的美譽。
  四天後的下午,公司開例會,躊躇滿誌的一些人,跟喬筱木這類旁觀者一同等待公司的任命。會議要開前一分鍾,幾位高層人員身後跟著一個新麵孔的人。
  在看到那個人的瞬間,喬筱木怔住了。看著經理對她的那個笑容,喬筱木已經預料發生了什麽,她吸了吸氣,迅速讓自己恢複平靜。
  果真不出所料,這個新來的人是新任的項目策劃總監。據聽說這人還是公司重金挖來的人。可是,這些喬筱木都不是特別在乎,她在乎的是為什麽這個人會是岑如煙?難道永遠都是冤家路窄?
  岑如煙……喬筱木曾經的情敵。岑如煙與林淵是青梅竹馬一塊長大,家世顯赫。當初岑如煙愛林淵愛到發狂,可是林淵對她無意,在林淵跟喬筱木結婚前夕,她出國。
  會議結束之後,岑如煙就開始正式上班。很快,不出喬筱木所料,岑如煙叫喬筱木去她辦公室。
  推開門,兩人對視了好久,似乎都在尋找對方身上的熟悉點。
  這樣的情況下相見,對喬筱木而言,是何其尷尬!
  岑如煙挑眉,伸手撫摸著自己的長發,露出很高雅得體的笑容,慢慢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喬筱木身邊,用勝利者蔑視失敗者那樣打量喬筱木,肆無忌憚地打量喬筱木。好一會,她才笑著道:“還真是你,變化挺大的。我這回國才一個月就與你重逢,你說是不是緣份啊,喬筱木!”
  喬筱木低了低頭,也笑著說:“是很有緣分。好久不見。”
  岑如煙道:“你現在要稱呼我一聲岑總監。怎麽樣?林淵跟你還好嗎?”
  喬筱木不吭聲。岑如煙在叫她來之前一定已經把她的事情問得清清楚楚,此刻問她無非是要她難看。
  岑如煙見她不說話,轉身向自己的位置走去。她說:“喬筱木,我早就警告過你,別做灰姑娘與白馬王子的美夢,你的腳太大,穿不下那水晶鞋。看吧,腳磨破了吧。”她的聲音如十二月的寒風,狠狠地刮過喬筱木的耳朵,偏偏還笑得那麽燦爛,宛如三月盛開的桃花。
  喬筱木淡然一笑,“謝謝岑總監關心,鞋子確實不怎麽合腳,不過不是太小,而是太大,我隻是走路的時候崴了一下。現在那過大的鞋子已經脫了,我會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走下去。”
  岑如煙冷笑:“喬筱木,你還挺厲害的啊,三年多不工作,離婚後不靠林淵的人脈用一年多時間居然也爬到這麽高。不過……”她刻意頓了頓,“很遺憾,我現在比你大。我這幾年可沒白閑著,我說過我會超過你,永遠超過你!”她眼睛就跟貪婪的野狼看到猩紅的生肉一樣透著鋒利如刀的光。她此刻心裏已經在放聲大笑,她沒想到三年之後,自己會跟曾經趾高氣揚的喬筱木用這種方式見麵。她喜歡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尤其當對麵這個人喬筱木的時候,她覺得這簡直是她最享受的事情。
  喬筱木苦笑著。這個世界是何等奇妙,六年前,她是岑如煙的上司,六年後,她是岑如煙的下屬。
  喬筱木歎道:“可是我已經不是林太太了。如果你想證明當年你是多麽有預見能力,你已經達到;如果你還對林淵念念不忘,你此刻大可高姿態去尋他。”
  “是嗎?……你放心,我會找他的。不過我喜歡先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如此低調的活法。”岑如煙說完扔給她一份文件,“你去做。我現在沒事了,你可以幹活去了。”  喬筱木對她恭敬地點點頭,拿起文件昂著頭走出去。  岑如煙抬頭,看著喬筱木離開,目光一直緊緊跟著喬筱木的身影,直到喬筱木消失在門後。隨著她盯住的人的最後一點影子消逝,她的嘴角慢慢揚起狠戾的笑容。




  七.預料之外

  喬筱木第一次發生這麽重大的“失誤”:關於M城新建工廠建設數據的那一大份備份文件全部丟失。恰恰下午的會議還是著重關於這個M城新廠建設的。
  M城新廠的這個項目從三月初開始一直規劃了六個月,終於決定在九月初施土動工。可這關鍵的時候,她卻沒看好自己的資料。
  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出這一定是岑如煙暗中搞的鬼。自從那天見到岑如煙,她就知道岑如煙會想法子要她難堪,不過她沒有想到岑如煙會一來就來這麽狠得,並且居然連這麽重要的文件也盜走,還黑了她電腦。
  一霎那間,她電腦被黑資料丟失的消息就傳遍整個公司。她得謝謝岑如煙,讓她再一次成為公司員工談論的焦點。
  她坐在辦公室裏,心情十分低落。
  給她重新安裝好電腦的人說:“喬經理,電腦已經重裝好了,至於裏麵存下的文件已經全部丟失。”
  喬筱木苦笑著說:“沒事。麻煩您了,謝謝。”
  下午的會議照常,岑如煙手裏正好有這份數據的備份,她算是出盡了風頭,而喬筱木則是第一次在會議上點名以後要多加注意,鑒於她這次的失誤,公司暫時讓她休息幾天,好好調養。理由居然還加上一句說是因為她是出了名的“拚命小喬”,公司有理由要她好好休息。
  她覺得自己現在就跟那些無根的浮萍一樣,仍由風吹浪打。
  下班後,岑如煙在打電話給她,說:“喬筱木,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我不過隨便找人拿走你的文件黑掉你的電腦而已。”
  喬筱木道:“恭喜你成功讓我丟了一次大臉。”
  岑如煙道:“不客氣不客氣。對了,我跟你透露一件事情哦,啟風化工工業集團的現任總裁合同任期已經快到了,不過是不會續約的。公司會高薪聘請一位海歸精英人士擔任總裁。”
  “哦,是嗎?不過,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是可以讓我跟同事聊聊八卦?”
  岑如煙道:“當然不止。那位海歸精英人士是我在國外深造的時候認識的,他曆任著名企業的總裁。我們……非常熟!”
  喬筱木怔了怔,說:“謝謝你的提醒了,以後我會更加小心行事。”
  掛掉電話,喬筱木忽然覺得整個人都很疲憊。遇到岑如煙,真是讓她沮喪。自己的前途忽然變得迷茫起來。岑如煙家跟林家一樣,都是有錢人,她似乎惹不起。
  九月的天氣還是有些悶熱。
  在家休息的第一天,她一直睡覺。她想把自己這一年多所有的睡眠全部補回來。然後在闔眼間做夢,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的夢。相遇,分離,落淚,大笑,夢雖混亂無序,卻不忘演繹一套這人世間最常見的悲歡離合。
  其實,有些東西是補不回來的。
  在家休息的第二天,她出門買了許多東西回來。今天是九月十一號,她的生日。母親一大早就打電話祝她生日快樂。去年的生日她一個人過,今天想必還是要一個人過。
  晚上,站在陽台前吹著秋風到時候,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如果回憶以前那些不快樂的事情,那麽心情自然會不好;如果回憶以前快樂的日子,那麽想到現在煢煢孑立隻身一人心情就會失落異常,所以回憶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但今天她心情跟去年不一樣,因為她然收到林淵的短信:
  筱木,生日快樂。我還是愛你。
  淵
  就這兩句話而已,卻攪得她心神不寧。
  她還收到了岑如煙的“祝福”短信:
  喬筱木,今天好像是你生日。我很開心,你別誤會,不是開心你過生日,而是開心我跟林淵一起吃燭光晚餐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為什麽心情還受到林淵的影響!一年半了,她覺得這種感覺早就應該被時光洗盡,不應有任何殘留。
  也許,隻是時間太短了而已。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會被無盡的光陰掩埋,一點痕跡都不留下。可那一天在哪裏?在那一天來到之前,自己還需要迷茫多久?
  有句話很對:感情不是東西,不是隨時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
  她想起一年多前自己跟林淵離婚時候的事情,想起那張還留在她身邊的林淵的銀行卡……她忽然還想起某天晚上在一個叫LD酒友會的酒吧喝醉了酒,一個陌生人送她回來。
  不知道那家LD酒友會還在不在。
  她跟一年多前一樣,沿著街道,慢慢地往那個地方走去。也許,LD酒友會已經不在,被一些別的什麽取代,也許,LD酒友會越變越好。不知道為什麽,她希望是後者。可能因為今天是她生日,老天爺並沒有讓她白走一趟,LD酒友會還在那個地方。依舊的古樸低調。
  她正要進去的時候,被門口的侍者攔住,“小姐,對不起,我們這兒是會員酒吧,有會員卡才能進。”
  喬筱木這才想起來當初是那個人領著她進來的。她並沒有這兒的會員卡。想了想,她說:“我忘了會員卡,可是我認識你們老板。”她用力地想,可就是想不起來那個人的名字。
  那人說:“不好意思,很多人都認識我們老板的。”
  喬筱木無奈地聳肩。她挺喜歡那晚上喝到的酒的。
  在她失落不已準備走的時候,一個人驚喜的聲音在她耳邊傳來——“是你!”
  這個人的聲音很熟悉,喬筱木轉過頭一看,卻是自己不認識的人。
  “你是……”她問。
  那人笑笑,說:“喬小姐貴人多忘事。難道忘了一年多前那個送喝醉的你回家的人了?”
  喬筱木仔細看這樣,好不容易才從臉廓上大致分辨出來,她驚道:“原來是你!我真人不出來,你……你不是戴著眼鏡的麽。對了,你叫……叫……”
  “翟琦。”翟琦說,“戴眼鏡隻是覺得好玩,看著挺書生氣質的,用來騙騙小妹妹罷了。”
  “對對對,翟琦,我都忘了。不過,你不帶那黑框眼鏡看起來很幹練帥氣。當然,還是那麽成熟,整個人都透著紳士風度。”
  “謝謝你的一番溢美之詞。”
  翟琦笑容給人很安定的感覺。
  喬筱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很久都沒喝酒,忽然想來這兒喝酒,可惜不是會員,不能進。你們這兒還挺嚴格的。”
  翟琦領著她進去,對裏麵的員工說:“去給喬小姐辦一張會員卡。”
  喬筱木感激道:“真是麻煩你了。我大概一年左右才會來一次的。”
  翟琦說:“沒事。我一般也都是跟朋友有聚會才來。這也不過是今年來得第三次,想不到又遇見了你,我們挺有緣的。”
  喬筱木道:“是吧。”
  翟琦說:“我總覺得你隻在心情非常不好的時候才會喝酒。”
  喬筱木呷著濃香的酒,點頭道:“是的,其實我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抽煙,沒有不良嗜好,所以隻在心情很低落很低落的時候才會喝酒。”
  “上次是因為你婚姻,這次呢?”
  喬筱木佩服地看著他,“嗨,想不到你記憶力這麽好,上次我講了什麽你還都記得。”
  翟琦笑答:“沒辦法不記得。難道你不知道你天生有一股奇怪的魅力嗎?招男人喜歡惹女人嫉妒的那種魅力可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夠擁有的。”
  喬筱木也哈哈笑了,她猛飲一口酒,說:“你也別誇我了,誇我我也還是會心情不好。上次因為婚姻,這次因為工作。唉,其實每天都很煩。”
  “哦?”翟琦轉著手中的酒杯,眼睛看著她的眉毛,說,“我每天都想讓自己煩,可是我每天還真找不到可以煩的事情。”
  喬筱木說:“跟你說一件我的事情吧。我的一個上司曾經是我的下屬情敵,她現在處處針對我。她讓人拿走我辦公室裏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還找人黑了我的電腦,目的就是要我出醜。其實被她偷走的那份文件我自己U盤裏是有備份的。不過開會的時候我一直都沒說,我看著她得意洋洋地看著我,看著上司指責我。你說我是不是有病?”
  思考了很久,翟琦才說:“我……不知道。你的問題似乎很複雜。”  喬筱木繼續說:“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麽就沒有站出來說我其實還有備份的。想那種重要的文件,我怎麽可能會自己不多弄幾個備份。我不知道自己在顧忌什麽……”  “嗯,讓我好好猜猜你顧忌的內容。”翟琦眼睛如黑石般濯亮,“你在顧忌讓你們成為情敵的那個人。”


 


  七.預料之外

  喬筱木怔住了。她可不就是顧忌林淵!如果沒有猜錯,她覺得林淵其實一直知道她的情況,他一定知道岑如煙已經回國的事情。如果自己貿然同岑如煙杠上,會不會讓林淵誤會?
  林淵,唉,林淵……
  她端起酒杯,又猛飲一大口。
  翟琦奪下她手中的酒杯,說:“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喝醉。喝這種酒應當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你這樣的喝法對身體不好。”
  “你是不想再送我這樣的女人回家了吧?”喬筱木笑著打趣他。
  翟琦道:“怎麽會,我巴不得送你回家。”
  喬筱木奪過酒杯,說:“那你就讓我喝吧。”
  翟琦不給,說:“你真是個喜歡極端的女人。要麽滴酒不沾,要麽喝得酩酊喝醉。”
  喬筱木嘿嘿笑著,說:“我一年也難得醉一回,反正你是好人,我信得過你,我喝醉,醉了之後你跟上次一樣送我回去就好了。對了,再告訴你我的一件事情,今天是我生日!我……已經二十九周歲了。二十九了,都快奔三,好老。”
  翟琦忙說:“什麽,你生日?那我祝你生日快樂!既然是生日,是應該好好慶祝。反正我閑著,不如我請你吃飯吧。”
  這時候,就聽到那邊有人喊他。
  喬筱木笑著說:“行了行了,你朋友叫你。就跟上次一樣吧,我一個人慢慢地品嚐你的美酒,我醉了的時候你負責幫我安全送到家就好。再說,我早就吃過晚飯了。”
  翟琦無可奈何地朝她搖搖頭,去那邊招呼自己的朋友。不幾分鍾,他就又回來了,他硬拉著喬筱木的手說:“走,我陪你去過生日。”
  翟琦開車高檔跑車帶著她兜風。喬筱木的長發在風中舞動,襯得她越發女人。
  翟琦說:“我帶你去一個很漂亮的地方吧。”
  “好。”
  車子在繁花的街道上行駛。路燈,車燈把純粹的黑暗淹沒,讓這座城市的夜晚陷於喧囂。慢慢的,路燈少了,車輛也少了,城市的喧囂在耳邊一點一點消逝,留下的,是無盡的寂寞跟寧靜。
  這兒是郊區的某個莊園:果樹,花園,菜畦,草坪,蜿蜒的小河,古樸的木質房屋……如果不是有那歐美風格的小樓,她會以為自己來到了幾百年前的貴族家。
  兩人身處爛漫的菊花叢中。被灰暗蒙著的菊花依舊執著地讓看它的人看到它原先的色彩。
  翟琦說:“這是我的一個小別墅,我喜歡這種中西結合的感覺。寧靜古典沉重,讓人玩味不透。”
  微風撩起她的發絲。她蹲下來,嗅著沒有香味的菊花說:“你這人真有心思。一定很會討人開心。”
  “你開心嗎?”
  喬筱木點頭,“我還是第一次跟這麽美妙的地方親密接觸。看著左邊,感覺自己像來到了中世紀的歐洲莊園,看著右邊,又好像身處幾百年前的明朝。”頓了頓,她問,“總是看著這個,會不會精神分裂?”
  翟琦笑道:“哈哈,不知道,暫時還沒有啊。不過也說不準將來會不會有。”
  “走,我帶你去看看裏麵。”
  走了很多屋子,卻沒看到一個人,喬筱木忍不住問:“這麽大的莊園,沒人打理嗎?”
  “有。隻不過一般情況下我在他們不在,他們在我不在。我覺得這種地方適合在無人的黑夜裏靜靜觀摩。人多了,那種感覺就不一樣。”
  喬筱木在周圍架滿紫藤蘿的秋千上坐著。翟琦輕輕晃動秋千。喬筱木隨著繩子一起一落。
  兩人默默無語。
  過了很久,喬筱木忽然問:“幾點了?”
  翟琦說:“大概九點多吧。”
  “我忽然覺得奇怪。”
  “為什麽?”翟琦問。
  喬筱木臉色浮起一層紅暈,笑了笑說:“我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幕出現在自己生命中。好像我們早就是朋友一樣。”
  翟琦皺著眉頭,好像在深思熟慮一樣,最後他托腮道:“嗯,這個問題比你的問題還要複雜,我想我要是想下去的話,腦子會死機的。因為我也不知道這樣的一幕會出現在自己生命中。隻是恰好遇到了你,恰好你過生日,恰好想帶你來這兒,恰好我們聊得來。”
  喬筱木聽了咯咯笑著,“真是恰好。不過,你的恰好讓我不能恰好喝酒……”
  翟琦聳肩:“你要是真想品嚐美酒的話,我這兒有好多。不過,不準你像喝飲料一樣牛飲。”
  喬筱木嘴上應著好,可一見到了酒,卻像孩子一樣耍無賴起來,她仰頭咕咚咕咚就喝光了大半瓶。急著翟琦忙奪下,並且說再也不拿出酒招待她。
  翟琦提醒道:“這酒後勁可足,喬筱木,你悠著點。”
  喬筱木道:“沒事的啦。”她大方地脫掉高跟鞋,赤著腳踩在綠色的地毯上,搖搖擺擺地跑到陽台,腳尖踩在冰涼的木質欄杆邊,仰頭對天大聲喊著,“喬筱木,生日快樂!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在空曠的莊園裏,回聲不斷。
  她臉色紅潤,扭頭興奮地看著翟琦。
  翟琦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雙手擦在口袋裏,目光柔和地打量著她。說實話,他不知道眼前的美女是醉了還是微醉未醉。真正醉了的她應該是閉上有神的雙眸沉沉睡去,可是此刻的她,卻像個頑皮開心的孩子。
  燈光照在翟琦臉上,喬筱木看得模糊,恍惚間好像站在自己麵前的是林淵,看著看著,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翟琦見狀,忙上前拉著她的手說:“你怎麽了?”
  喬筱木抬頭,怔怔地看著翟琦,很多時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有一些行動完全無法解釋。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種眼神打量一個其實還是陌生的男人。翟琦也這樣注視著她,目光微微向下,落在她的唇上。
  “喬筱木,祝你生日快樂。”翟琦那沉沉富含磁性的嗓音輕輕說著。
  喬筱木嘴角微微上翹,一個笑容漸漸在臉色漾開,眼眶裏包含的淚水順著細膩光滑的臉頰滾落下來。翟琦抬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和那一道淺淺的淚痕。
  喬筱木此刻把頭放在翟琦懷裏,臉頰貼著他滾燙的胸膛,聽到他急促的喘息聲跟心跳聲。
  翟琦深呼吸著,伸手把她從自己懷裏拉起,眼睛緊緊看著她,壓著欲望說:“喬筱木,你累了,如果不嫌棄你就在這兒休息好了。我不會打攪你。”
  喬筱木不說話,緩緩抬起頭,目光無瀾如黎明前平靜的海水,柔和地看著翟琦。看了一會,她低了低頭,接著雙手環在翟琦的腰間。
  翟琦心不覺一動。他也隻是個正常的男人而已。
  氣氛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都有異樣的感覺。
  欄杆,微風,月色,燈光。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然後很自然嫻熟地,兩人吻在了一起。
  翟琦的吻很溫和如四月的春雨,給她如絲如縷般撫摸之感,驅趕了她內心的孤獨寒冷怯弱。她的手順著翟琦的腰慢慢向上,最後攀上翟琦的脖子。很快,兩人都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也忘了對方是誰。
  翟琦撫摸著她的頭,撩起她的劉海,五指如梳子,理順她烏黑的發絲,然後靈巧地滑進她脖子裏,最親密地接觸她。燥熱感由下而上,衝擊著腦門。溫和的吻變得激烈,擁抱喬筱木的手更加有力。
  “抱我……”喬筱木輕聲說著。
  翟琦抱起她,把她放在榆樹溫暖的大床上。他強壯的身軀立刻覆在喬筱木身上。湧動的感覺讓喬筱木有一陣奇異的快感,她嬌喘咻咻,呻吟不止。一年多的無性生活,讓她愈發緊致,渾身散發著一股奇異的魅力。
  這一夜,類似世界上最浪漫的情侶。
  翟琦說的對,完全喝醉的人什麽事情也做不了,半醉的人才會做錯事。
  第二天一睜開眼,她看到身邊躺著一個還算陌生的人,而自己則是全身□。
  自己……自己怎麽會跟隻見過兩次麵的發生關係?這算什麽?一夜.情?
  她懊惱地捂著頭,真想立刻鑽到地縫裏。生活是這麽奇怪,總會發生一些你永遠不曾預料會發生的事情。
  她扭過頭看著還沒醒來的翟琦。無可否認,翟琦的五官很俊朗。但是,除了知道這男人的名字叫翟琦意外,別的她一無所知,年齡,職業,是否有過婚配,家庭狀況等等等等。
  她狠命地咬了咬唇,直到感覺疼才鬆開。
  想起昨晚的事情,她羞愧無比。說白了,是她自己勾引這個男人。她記得翟琦還說過他是柳下惠,為什麽他昨晚不柳下惠了?喬筱木無奈地笑了笑。她是成年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人。明理的她自然不會傻傻地把這一次意外當成什麽重要的事情。
  她悄悄地穿起衣服,隻用涼水洗一下臉,就這樣素麵離開這個這房子。在莊園裏走著的時候,她看見幾個正在那兒打理草坪的傭人。這些傭人隻是輕輕默默看了她一眼,雖然好奇卻也一點逾禮的事情都沒做。她的存在,似乎理所當然。
  喬筱木無暇估計這些,她快步走出莊園,沿著莊園外的公路走了十幾分鍾,才攔到一輛出租車。
  回家後,她第一時間去洗澡。熱水順著肩膀潤濕了她的身體。她仰麵,讓水衝著自己的腦門。
  “翟琦……希望我不會再遇到你……”
  水打落下來的嘩啦聲把她低低自喃之語掩蓋住。
  她用翟琦的話安慰自己:沒什麽,喬筱木你隻是恰好遇見這麽一個人,恰好他長得不賴,恰好他帶著你去了那個奇怪美好的地方,恰好你忽然間情.欲上漲,恰好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恰好發生了關係……
  說完一連串的恰好,她生氣地拍著自己的腦袋,罵一句:喬筱木,你怎麽不恰好去死!
  她不覺得自己能有多開放,她其實很介意自己昨晚的行為。雖說她已經成年,並且單身,正常的生理需求並不為過,可是她無法相信自己居然也會跟這樣一個隻見過兩次麵的男人發生關係。
  自己的心,真夠複雜的。
  她極端地想過這樣的生活,動不動就會在腦海裏冒出的那種生活,以前也想象過的生活——要麽永久酣睡,要麽清晰不醉。但實際上,這樣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一生一世,總有那麽一些日子,混混沌沌,也總有那麽一些日子,清醒萬分。
  而此刻在莊園裏,翟琦正抱胸看著九點的太陽灑照著這個莊園。
  其實在喬筱木起身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可他希望自己沒醒,他留戀擁抱著喬筱木的那種感覺。喬筱木,這個女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翟琦知道她不是個隨便的人,因為他自己就不是隨便的人。不是任何女人都能引誘得了他的。
  喬筱木隻不過抱住了他,他就克製不住自己的感覺。
  他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喬筱木的影子。
  所有的一切都讓他無法否認自己的內心:他愛上了這個自己隻見過兩麵就發生關係的女人。而且,是深深的迷戀上。
  初次見到喬筱木,他就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那種感覺像海嘯一樣,連提前的暗示都不給他。隻不過他向來不大願意相信這種感覺。那晚喬筱木回家,他曾經吻了喬筱木軟軟的嘴唇。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為什麽會那麽衝動。如果那晚喬筱木是昨晚的樣子,想必昨晚發生的事情在一年多前的那晚就已經發生了。
  還沒有一個女人讓他想這麽多顧忌這麽多。其實,他本來差點是要醒過來,然後留住這個女人的。可是他想起了晚上發生的一些事情,便在那一霎那猶豫,而這一猶豫,便錯過了進一步知道喬筱木的最佳機會。
  他猶豫的原因是在喬筱木低低呻吟的片斷詞句裏,他捕捉到兩個字——“林淵”。林淵……像是人名。是喬筱木心裏裝著的人?會是一年多前跟他離婚的前夫?  翟琦看著遠方無邊的天,目光頓時犀利起來。他要知道喬筱木的一切。他要知道這個林淵是個什麽人。  雖然現在除了知道她叫喬筱木之外一無所知,不過他想這座城市也就這麽大點,自己很快就會再找到她的。


 


  八.陌人重逢

  在家休息的第五天,喬筱木接到上司的電話,要求她立刻趕到公司。她很想酸溜溜地問一句為什麽這麽快就要她回去上班,她的假期還沒到期呐。不過,公司高層親自打電話給她,她又怎麽好問,自己又沒有什麽靠山底牌,哪敢跟上司叫板。
  她收拾好了之後迅速去公司。
  公司裏好像發生了什麽大事,一個個麵色嚴肅神情緊張。喬筱木想,會不會是岑如煙說的那個總裁來任職了?隨後的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是正確的。
  在高級職員會議上,岑如煙對喬筱木露出很友好的笑容,她說:“喬經理,你是負責企業內部項目的,一定要小心謹慎一點。新任CEO待下屬是很嚴格的。”
  喬筱木深諳她這笑裏藏刀的演技,也隻是淡淡笑著說:“謝謝岑總監提醒,我一定會好好做。”
  岑如煙此刻就挨著她坐。她在喬筱木耳邊悄悄說:“昨天的生日是不是過得很無聊?”
  喬筱木道:“一點都不無聊,能收到岑總監的短信,我真是榮幸之至。”
  岑如煙鼻子哼了一聲,抬腕看著那高級手表。這時候她的手機響起,她看著屏幕,然後對大家笑了笑,站起來說:“各位不好意思,總裁應該就在下麵,我去迎接他。”
  喬筱木看著她身姿嫋娜地走開,低頭冷冷地笑了笑。喬筱木知道岑如煙完全不必提前到會議室的,岑如煙這麽做無非是要告訴大家她跟這位總裁很熟罷了。
  真是多此一舉。這件會議室裏,誰不知道她那顯赫的家世背景?
  喬筱木忽然想起六年前,當時她就不知道岑如煙的原來是那樣一個家庭的女兒。那時候來茨公司新招來一位看著蠻有氣質的女孩。那女孩就是岑如煙,雖說是化工專業畢業的,可是她的專業知識實在是不紮實,簡單的基礎數據運算都會出錯。喬筱木當時的性子還挺急的,會說她一兩句。
  然後岑如煙就非常用功,喬筱木一直以為她是自強的女孩,後來才知道岑如煙是刻意要跟她比。當時她才跟林淵拍拖沒兩個月。
  岑如煙找她攤牌的時候說:“喬筱木,我隻是想知道我比你差在哪。我確實不如你,在專業知識上。不過其他的你未必如我。”
  她記得自己當時聽了之後挺哭笑不得的。“有一些東西,沒辦法比,因為你不是喬筱木。”她當時是這樣對岑如煙說的。
  細細想想,岑如煙也算是個感情至上的女人,為了林淵,她放棄自己熱愛的法律,選擇學化工;在知道林淵跟喬筱木好了之後,她又放棄在自己家族公司的高層地位,跑到來茨當喬筱木的下屬。
  小她兩歲的岑如煙其實也是個讓人佩服的女人,隻不過她一開始愛錯了人。回想起這些,喬筱木失笑。
  這時候,有三個人走進會議室。走在最前頭的是岑如煙,走在最後麵的是一位女助理。走在中間的自然就是新任總裁了。
  岑如煙向各位介紹道:“大家好,這位就是啟鳳的新任CEO……”
  喬筱木幾乎是同時跟岑如煙說出這個人的名字的——簡善博!唯一的區別就是她沒發出聲音,岑如煙則是大聲地說了出來。
  怎麽……會是簡善博?
  喬筱木急忙低下頭,不敢去看簡善博的臉。
  真的無法用語言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簡善博環視眾人,然後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以後大家都是同事了,我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這樣好了,我先自我介紹一下,然後麻煩各位也都自我介紹,好讓我對大家有個簡單的認識。”他自我介紹完,下麵的各位也都開始自我介紹。
  然後輪到喬筱木。喬筱木輕輕看著簡善博,怔了怔,站起來,清了清嗓子說道:“簡總您好,我叫喬筱木,負責項目內部調劑審核。”
  簡善博友好地伸出手,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打量她,溫和地說:“你好。”
  他的手一如以前,寬厚有力溫暖。他整個人帶給喬筱木的是熟悉的陌生感。簡善博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喬筱木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要覺得緊張還是輕鬆。
  下午,岑如煙忽然來找她去喝下午茶。明顯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岑如煙說:“喬筱木,其實有的時候我也蠻佩服你的。”
  喬筱木喝著藍山咖啡,說:“岑總監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好了。”
  “好,爽快!”岑如煙道,“那麽我就開門見山了。我昨天見過林淵了,他好像對你依舊是念念不忘。”
  “還有別的事情嗎?”
  “你急什麽急,我話還沒說完。”岑如煙歪著嘴巴笑了笑,“我不相信一個男人愛著你還會跟你離婚。我隻是要告訴你,我這一次一定贏你,連本帶利!我要得到我四年前就應該得到的一切。”
  喬筱木站起來,“如果沒有什麽別的事情,那我先走了。”
  岑如煙語調平靜地說:“喬筱木,之前的隻是一點點小警告。以後,你真的要悠著點。我這人複仇心特別強。”這樣的話,被她用無所謂的語氣說出來,跟同熟人開玩笑一般。
  喬筱木停了一下,然後還是快步走開。她默默握緊了拳頭,心道:“如果你非要跟我鬥,那我也沒辦法。人的首選都是自保。”
  也不知道是不是岑如煙的話起了作用,一會每天喬筱木都小心翼翼地行事,生怕有什麽地方不一小心會被岑如煙利用。
  最近,公司的大項目就是M城的新廠建設。喬筱木從最開始的設計圖紙就一直跟進,但是今天的會議上,公司卻給她一個新的任務,要她去勘察精餾工段的大改造事宜。公司的精餾廠在郊區,喬筱木知道現在自己又要每天起早趕車。
  從會議室走出,岑如煙像老朋友一樣拍著她的後背。
  “小喬,要你去那個地方親自監督,真是累著你了,可是沒有辦法,像你這樣謹慎又有能力的人不用不是太可惜了。”
  喬筱木微笑著道:“能多做事才是真的。”
  這時候簡善博走過來。他笑眯眯地問岑如煙:“待會午餐去哪裏吃?”兩人交談,宛如親密無間的戀人。
  岑如煙笑得眼睛都要彎成月牙了,她順手挽著簡善博的胳膊說:“隨便啊。對了,你不是喜歡吃海鮮嗎,附近有一家很出名的海鮮店。你剛回國,對這兒應該不怎麽熟悉,走,我帶你去。”
  “好。”簡善博低頭看著岑如煙,聲音溫柔得讓人想陷進去。
  走過喬筱木身邊的時候,簡善博連看都沒看一眼喬筱木。
  喬筱木低頭苦笑,“真是形同陌路了嗎?”
  想了一會,她覺得這樣最好,總是要比簡善博伸出手對她說好久不見最近還好這些話要順其自然得多。既然這樣,那麽,就一直這樣,像個陌生人好了。
  她隻是還有些好奇:他是怎麽跟岑如煙認識的,關係還這麽熟。
  隨後她打電話給袁磊。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她與袁磊聯係並不密切,但一直有聯係,斷斷續續的,也是像樣的朋友。上一次見麵的時候,袁磊正在進行他的第五次戀愛。看的出來,他跟那個女的都是用心的。
  袁磊聲音聽起來還是那樣有精神。
  寒暄一會後,喬筱木問袁磊:“你知道……知道簡善博回來了嗎?”
  袁磊明顯停頓了一下。他說:“我知道。他前天回來的,人到機場了才打電話告訴我。他去找你了?”
  “沒有……”喬筱木說,“他現在被啟風聘用為總裁。”
  袁磊一怔,半晌才說:“原來,他還是這樣。”
  “應該是巧合吧。我們見麵了,但是並沒像朋友那樣交談。”喬筱木靜靜地說。
  默默看著遠處,她希望簡善博隻是為了工作回來。她希望這一切都是巧合。
  她曾經對簡善博說:“過分地堅持一份沒有結果的感情是可敬的可怕的可憐的。”
  簡善博用筆寫下一段類似散文的句子,其中有一句她記憶猶新:煙花騰入高空,在飛舞的瞬間,早忘了自己,隻記得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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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已經離去,太陽不是想象中的毒辣,這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喬筱木每天在工廠車間裏忙進忙出,廠裏的工人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她。
  前後十多天,終於在今天傍晚弄好。因為這是最後一天,所以喬筱木拖到七點多才走。沒想到郊區的公交車早早就結束了,這化工廠周圍又是偏僻。無奈之下,她隻好回到廠裏,等待公司的班車。公司每天都有班車接送工人。工廠的工人實行三班製,晚班從晚上九點到第二天早上六點。她看了看表,還要等一個多小時。
  工廠也有職工宿舍,不過沒有女工,不然她真想將就一下,等第二天早上再回公司複命。其實這幾天公司技術部的人也有過來,他們都是自己開車過來。六點多鍾的時候,那些人都殷勤地要載她回去。不過喬筱木要確定一切都正常才走,所以蜿蜒謝絕。她覺得這些人暗地裏也許受了岑如煙的“好心”忠告,所以都不大敢主動提出要載他回去。不然以她此刻是身份地位,那些技術部的人怎麽會對她不冷不熱。
  喬筱木真好奇岑如煙會對這些人說什麽。
  她順便去看了一些工廠裏的其他設施。正轉悠的時候,她看到一個人鬼鬼祟祟的躲在角落裏。走過去一看,才發現那個人躲在哪兒抽煙。喬筱木一見,立馬把煙奪下踩滅。她怒道:“這兒禁止吸煙!你不知道嗎?”
  這人連忙低頭哈腰唯唯諾諾,一臉諂笑。
  見他認錯態度很好,喬筱木語氣軟下來,說:“吸煙是會出事故的。”
  這時候,不遠處走來一個組長模樣的人,喬筱木認得他,她第一天來這兒的時候,這個人就特別殷勤地自我介紹。他叫高漢武。他對喬筱木恭敬地說:“喬經理好。”然後轉過頭,冷著臉問那人,“怎麽回事?”
  那人忙用求救的眼神看著喬筱木。喬筱木看他也是一時忍不住,就對這人說:“哦,沒事,我看他有點兒累的樣子。對了,公司班車什麽時候到?”
  這組長說:“估計還要等四十多分鍾才到啊。喬經理,要不這樣吧,不嫌棄的話,你搭我車子回去。我也正好要下班。”
  “你要回市區?”喬筱木也確實想早點回去,她覺得自己現在特別累,真想倒在床上睡覺。
  “是啊。”
  想了想,喬筱木說:“那麻煩你了。”
  不過車開到中途,高漢武忽然接到家裏的緊急電話,接完電話,他整個人臉色都變了。
  “怎麽了?”
  “喬經理,不好了,我、我我家裏出事了,我媽媽急診進了醫院。我要趕緊去醫院看她。”
  喬筱木點點頭,說:“那就趕緊先去醫院吧,你送我到有出租車的地方就好了。”
  高漢武連連點頭,他把喬筱木送到大路邊,道歉:“喬經理不好意思,這兒會有很多出租車的。”
  喬筱木下車後,看著揚長而去的車子,又看看暗黃的路燈,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怎麽會這麽巧?
  她懶得多想。在原地等了好久,卻不見一輛出租車過來。這個地方,她還真是陌生。她看了看表,居然已經十點多了。市區那麽繁花,郊區卻如此冷清。這樣的對比永遠存在。又等了好一會,一輛看著跟黑車似的桑塔拉2000停在她麵前。車窗打開,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探出腦袋問:“要不要打車?”
  喬筱木有點兒擔心,正猶豫的時候,車子裏又有一個皮膚幹巴巴的中年婦女說:“小姐,你是不是要去市區啊?”她說的普通話話帶著濃重的本地音。
  喬筱木還沒說話,這個中年婦女又說:“現在打不到車的,上車一塊吧,這樣我們車錢付半。”  司機這時候插嘴道:“不行的,這樣我油錢賺不到了,我賺不到兩人份的錢,你們多加一百五十塊錢。”  喬筱木見他們斤斤計較那錢,便放寬了心。




  八.陌人重逢

  車裏有一股奇怪的膻味,似乎是好幾天沒洗的衣服粘在身上,因汗水而發出的怪味一樣。婦女的頭發油油的,是汙垢。她的臉上除了幹巴之外,還有長久被太陽曬出現的大片斑塊。
  司機衣著邋遢,怪味似乎由他而起。
  聞著這種味道,喬筱木感覺窒息。她問坐在自己身邊的婦女,說:“我有點兒頭暈,可以開一下窗戶嗎?”
  婦女磋手,說:“隨便你啊。”
  將車窗降下一點,涼絲絲的風刮進來。新鮮的空氣刺激著自己的腦皮。
  車子呼哨著向前驅使。窗外的景物迅速倒退。
  中年婦女像喬筱木身邊挪了挪身體,想說話,但見喬筱木一直看著窗外,她把冒到嘴邊的話又壓回去。
  開了半個多小時,感覺是越走越偏僻,這時候喬筱木才發現不對勁。她偷偷把手機塞進風衣口袋,警惕地看著這兩人,問:“你們這是要去市區嗎?”
  這時候車子在路邊停下。喬筱木趕緊下車。這時候,中年婦女垂著頭說:“小姐,不好意思,我們不想騙人的,不過您男朋友給了我們很多錢,說把你送到這個地方。您也別生氣了,你們年輕人談個戀愛也真是愛折騰,這大半夜的,要在這兒跟你道歉……咳,反正,到白天這兒就會有公交車的。”
  等中年婦女說完,車子就飛快駛走。
  喬筱木特崩潰地站在原地。她用手捶著腦袋,懊惱不已。男朋友?!嗬,哪裏會有這麽變態的男朋友。這還有下文嗎?她抬腕看了看表,時間將近十一點。
  這個地方,感覺是郊區中的郊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眼看過去,滿地是一望無際的田地。天空寥廓,幾點星星散落,點綴其間。周圍的環境靜謐,涼風颼颼刮過來,她不覺冷得裹緊衣服。
  這時候,真不應該繼續這樣呆站下去。她拿出手機,心想就厚臉皮一次,打攪一下袁磊。才按下接通鍵,她又掛斷。她還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是在什麽地方,要怎麽跟袁磊描述自己所處的地方?
  而且,那個冒充她男友的是誰?到底要跟她說什麽?
  她正想下麵會有什麽好戲發生的時候,不遠處就走來三個看著就不是好東西的男人。她緊張起來,忙又掏出風衣口袋裏的手機。翻這電話薄,本想再次找出袁磊的號碼的,那幾個人已經逼近過來。喬筱木趕緊扭身像相反方向跑去。這緊急之下,她腦子裏隻冒出林淵的號碼,一急之下,手指就按下這串號碼。但是她步伐太慢,那三個男人見她扭身似乎要跑也就快步追了上來。她的號碼還沒按全,手機就被那三個男人搶走。
  其中一個色迷迷地盯著她說:“嘿,哥們,這就是那個網上娘們跟我們說的騷.貨嗎?”
  “長得真是不錯,不過看著很正經啊。是不是弄錯了?”
  “應該沒有吧。跟照片上差不了多少。好像比照片上的還要誘人,哈哈哈哈。”
  一人點頭說:“那就是了。”
  喬筱木聽得心裏直發怵。她急忙扭身要跑,卻被其中一個抓住。喬筱木道:“你們認錯人了,不是我,不是我。”
  “靠!不是你是誰?大半夜叫我們出來想耍我們啊!”
  喬筱木努力掙脫這個男人的禁錮,但是才跑兩步又被那人拉回去。她怕極了,掙紮不已,伸手去撓這人的臉。那人臉上被她抓得流血。
  這時候,另外一個人按住她的手,揪住她的頭發,嘴裏直說一些肮 髒 淫 穢的話。
  “我X!臭女人你不是說今晚陪我們哥三的!”
  “喂,那娘們不說了嘛,她這個騷.貨就喜歡人家對她用強的。我們對她越壞她叫得越淒涼就證明她心裏越樂得歡。”
  喬筱木嚇得麵容失色,大聲喊:“不是啊!你們、你們別亂來啊!那個人不是我!你們趕緊放了我!”
  “放!”一個男人說,“那你陪完我們再說!”說著他就去扯喬筱木的衣服。喬筱木拚命掙紮也無濟於事,風衣很快被扒下。
  她此刻真想一頭撞死。完全無助,就跟刀俎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
  這三個變態奸笑著要脫她的襯衫,一個還趁機蹂躪她的胸部。她抬起腳,卻踹不到那人,結果被這三個人按倒在地上。上衣幾乎要被硬生生扯下。恐懼,羞辱,怨恨,一齊湧上心頭。眼眶中的淚水終於衝破出來,在她的臉上泛濫。她的嘶喊聲也變得更加尖厲無助。
  他們猙獰地表情恐怖得像被滾燙的鐵絲劃傷過,讓看過一眼的人找不到足夠的勇氣看第二眼。
  她想,自己一輩子也不會放過那個陷害她的人!
  除非今天她死了,不然她一定要那個人知道什麽叫做過分!
  男人刺耳的帶著罪惡腥味的沉沉笑聲,衣服被扯破的聲音,肌膚與夜間涼涼的風接觸的感覺,這一切陌生的恐懼讓喬筱木幾乎要忘記呼吸。她痛苦地閉上眼睛。
  在她絕望的時候,她聽到一輛轎車急刹車的聲音,非常急促的刹車聲,很是刺耳。這三個渾身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汗腥味的男人聽到聲音嚇了一跳,回頭看的瞬間,發現隻是來了一個人。臉上的緊張神色有些緩和。
  往這邊快步跑來的男人一臉沉峻,用陰森目光怒視這三個男青年。他穿著拖鞋睡衣,似乎趕得很匆忙,連換衣服的空隙都沒有。不過這身裝束卻毫不影響他的行動。他上前,揪起其中一個,掄起拳頭,打得那人踉蹌倒地。這三人黃忙站起來退後幾步。其中一個撿起地上的泥疙瘩,砸向他,結果沒砸到,反被他踢著。他眼睛裏冒著要燃燒的怒火。
  他像頭發怒的獅子,氣勢像要殺了這三人。
  這三個個一見這架勢不對,急忙忍著疼相互推擠著跑走,一邊跑一邊罵罵咧咧的。他沒功夫追上去,隻是用如刀子一樣淩厲的目光看著那三個人跟喪家犬一樣離開。
  他背對著喬筱木,大聲地喘氣,用力呼吸,仿佛要壓製自己要迸發的情緒。他不敢去看喬筱木,真的不敢看,他真怕這一眼看下去自己會愧疚一輩子。他緩緩轉過身,用一種不忍看的目光打量衣衫不整的喬筱木。待見到喬筱木還沒有被玷汙的模樣時,他終於鬆了口氣,心裏直叫著:萬幸!
  如果此刻發現喬筱木有任何的傷害,他想自己會一怒之下把自己給解決了的。
  喬筱木無力地躺在那兒,眼睛已經模糊成一片。秋天的夜晚,星星很多,可是她看到的隻是模模糊糊的泛著星光的像被水選染過的黑夜山水畫。她拘謹地保持靜止,不敢動彈。
  他快步走過去,扶起麵色呆滯的喬筱木,用自己的懷抱裹住她,將她抱上車子。喬筱木很輕,在他懷裏似乎就沒有重量。看著她瘦削的身子,他心疼得直想掉眼淚。低頭看著這個此刻連哭泣都忘掉的女人,他心裏又是一陣酸楚。這個曾經傷透了他的心的女人依舊如往日一樣占據他全部的心。
  在車子上他小心理著喬筱木淩亂柔順的頭發,小聲地安撫她:“筱木,沒事了,沒事了。”
  喬筱木這時候才緩過來。她用力裹住自己,把頭買進埋進自己胳膊裏,沒有哭,眼睛像幹涸了一樣,澀澀的。她現在很想把自己放在開水裏燙一遍,好把那三個男人觸摸過她的皮膚全部燙掉。盡管那三個人是未遂,可是她也覺得渾身不舒服。她現在還一直惡心想吐。
  “筱木,筱木,筱木……”他隻是一遍又一遍的叫喚她的名字。
  剛才的一幕像恐怖電影一樣在喬筱木的腦海裏反複出現。她一個近三十的女人了,生活一直是在沒有罪惡的世界裏,第一次受此大辱。現在整個人隻是簌簌發抖。抱住他的男人身上的氣息他很陌生。她沒有抬頭去看這個人,隻是緊緊抓住這個人的白色睡袍,像一個不會遊泳的落水者抓到救命稻草那樣緊緊抓住他。
  驀然,她歇斯底裏地叫著。這聲音穿透轎車的防爆玻璃,在黑夜裏傳開,向四麵八方傳開,沒有方向。然後,她的眼睛迅速被突如其來的淚水占領。淚水沿著消瘦的臉頰淌下。
  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低喃,不停安撫她。
  她放聲痛苦。
  有一種奢侈的念頭在她腦海裏飄過——可不可以將這段記憶永久從腦海裏刪除?就跟刪除電腦的裏那些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文件一樣,輕輕按住“shift”和“delete”,一切跟沒有發生一樣。  這是奢侈的念頭,何止奢侈啊,根本就是無法達到的一種妄想。  喬筱木忽然又想大笑起來。她此刻應該是享受這劫後重生的喜悅。畢竟那些人還是未遂的。自己不是被英雄救了麽,為什麽還這麽哭。她止住哭泣。直到這時候她才抬起紅紅的眼看抱著自己的男人。


 


  八.陌人重逢

  這個人是簡善博。
  她深深吸氣,盡量平息自己的情緒,小聲地道謝:“謝謝你……”
  “對不起。”簡善博眼睛裏寫滿了不舍,定定地看著她。就這麽看著,好像要看一輩子一樣。喬筱木別過臉。她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被相隔四年多不見的簡善博救了,心裏別扭。
  “為什麽……會是你?”喬筱木輕輕地問。她看到簡善博隻穿著睡衣,心裏一陣感激,也有一絲無奈。他這個樣子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麽?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在這兒?是有人不小心說漏了嘴嗎?那個人是不是岑如煙?
  簡善博好一會才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會是你?為什麽岑如煙一直恨的人會是你?”
  喬筱木冷笑了起來,“果真是她!哼,哈哈,她怎麽可以這樣!她有良心嗎?恨我恨到要用這種卑鄙齷齪的手段!”
  簡善博避開喬筱木責問的眼神。他說:“我先送你回家。”
  喬筱木低頭看著自己這時候的模樣,說道:“好吧,謝謝簡總。”一句“簡總”生生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多。簡善博執意要送她上樓。老式的樓道裏沒有燈,他很小心地攙扶著喬筱木。
  “原來你還是住在這裏?”簡善博說。
  喬筱木一句話也沒說,理也不理簡善博,進門後直奔浴池。
  簡善博在小客廳裏坐著,他忽然想抽煙,摸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穿著的根本就是睡衣,他除了拿了一把鑰匙之外什麽都沒拿。今天晚上,岑如煙忽然來找他,一身酒氣,哭哭啼啼的,一副心傷的模樣。他知道岑如煙一直喜歡一個男人,不過那個男人卻不喜歡她,這遭遇與他是如此相似。他跟岑如煙都是寂寞中尋求一絲溫暖的可憐人。他與岑如煙隻有一種關係,除此之外,兩人互不幹涉。今天晚上,岑如煙哭個不停。她說她去找了那個男人,可是那個男人竟然還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然後她很激動地說今晚她要那個女人難堪,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他並不關心的話,說什麽在郊區的那個地方要那個女人失去所有尊嚴。最後岑如煙勾著他的脖子對他說:“你知道嗎?這個女人就是我們公司的。你見過的。”
  他當時內心就有一種莫名的不詳預感。
  岑如煙說:那個人就是喬總監,她叫喬筱木,現在是我的下屬。
  聽岑如煙說完,他幾乎是從床上跳下來,拿起床邊的睡衣套上,帶上鑰匙就出門。伴隨著沉悶的關門聲,岑如煙那句“你要去哪裏”狠狠地被甩在門後。
  他恨不得自己能夠立刻飛到那個地方。
  真的感謝上天,他在最後時刻還是趕到了那裏。
  他實在沒有想到,岑如煙恨得人恰恰是自己最愛的人。
  再一次摸衣服,他還是想抽一根煙。想起車子裏還有一些零錢,拿著喬筱木的鑰匙,他就這樣穿著睡衣下樓去便利店買了一包煙。
  重新回來,他還是在剛才的地方坐下,點燃一根煙,默默地抽著。
  坐在這兒,他感覺自己回來了。是的,又回來了。從袁磊嘴裏得知她與林淵離婚之後他猶豫了一年,還是回來了。那天在公司會議上看到她的時候,他真想衝上去把她壓在自己懷裏。可是她看到自己的時候臉色隻有那短暫的幾乎要察覺不到的詫異。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在她跟所有人一樣說完“簡總”的時候,他也就順勢裝作不認識她。這一裝,卻讓他不知道要怎麽跟她重拾前緣。
  重逢時刻,宛如兩個根本就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想把煙頭熄掉,才發現她的屋子裏依舊是沒有煙灰缸。他站起來去廚房把煙頭熄滅在水池裏。
  浴池裏的水聲還在嘩啦啦地響。
  這個澡喬筱木洗了近兩個小時。她裹著大大浴巾出來,頭發也用毛巾裹著。她很坦然地看了一眼簡善博,什麽話也沒說,走進臥室,關上門,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
  “你還沒走?”收拾好了出來後喬筱木自己倒了杯熱水,一邊喝一邊問。
  簡善博道:“我想確定你沒事。”
  喬筱木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她雙手握著暖暖的茶杯。在水裏泡了太久,她的手指已經發白。
  “我現在沒事了。不管怎麽說,謝謝你。”她已經恢複常態,說話跟平時一樣,有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感覺。
  “筱木……”簡善博猶豫著,“我們好長時間沒見了。”
  “怎麽會,前幾天開會還見麵的。”喬筱木似乎在笑,這時候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是什麽了。頓了頓,她繼續說,“我以為你根本不記得我。我以為你已經忘記我了。在公司裏,你給我的就是這樣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話要對簡善博說,敘舊,感謝,傾訴……可是,看著簡善博那樣子坐在她麵前,她不自覺地開始刻意疏遠他。刻意的疏遠,卻越發顯得她其實並不想疏遠。
  簡善博深呼吸,說道:“不記得你?誰能告訴我怎麽辦到?”
  喬筱木尷尬地站起來,看著窗外。她背影窈窕。
  “真是麻煩你了。”她扭頭看著簡善博的一身裝扮。心裏大抵也能猜出他是在什麽情況下知道她的事情。這樣一想,她還是特別感激簡善博。無論他現在跟誰在一起,是他救了自己。在剛才那最危急的時刻,她腦海裏是有過這樣的念頭的,她想如果那時侯有人救了她,她想自己會不由自主對那個人好。這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也許是感激式的愛。
  那短暫的瞬間,她曾經幻想林淵出現。
  可是這個人是簡善博。
  “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簡善博問。
  喬筱木道:“怎麽樣……怎麽樣?我也不知道。對比今晚,至少,我一直是安全的。”
  簡善博糾正她:“是昨晚的事情了。都已經過去了,你別多想。”
  “忘記?”喬筱木套用他剛才的話,“誰能告訴我怎麽辦到?”
  兩人陷入尷尬的無語中。
  喬筱木嘴角浮起一絲冷冷的笑。她想,岑如煙啊岑如煙,謝謝你讓我這輩子永遠記住你對我的“好”。
  “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喬筱木看著他的衣服,露出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我這兒沒有男人的衣服,總不能讓你穿女人的衣服,所以可能還要你這樣回去。”
  “沒事。”簡善博站起來,攬著她的肩,在她臉頰卻輕輕吻一下,“我走了,明天好好休息。別急著去上班。”
  喬筱木不自然地站在那兒。她知道自己至始至終連請他喝杯茶都沒有。在簡善博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叫了聲:“等一下。”她已經無法說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叫住他。看到他走到門口,感覺得到這屋子裏屬於他的氣息就要隨同他的人一起消失,她忽然很不舍。這個趕著來就她的男人,就這樣從視線裏消失……於是她叫了聲:“等一下……你渴不渴?”
  簡善博扭過頭,笑著說:“有點。”
  “我給拿飲料。”她紅著臉去給他拿來飲料,“這兩個你喜歡喝哪一種?”
  簡善博隨手拿起其中一瓶,“隨便。”
  喬筱木嘴唇微微動著,想了一會說:“你別誤會,我是覺得你這樣回去,你床上的嬌人一定會責問你。”
  簡善博笑了笑,“沒事。估計她已經走了。”末了,他補充一句,“我跟她沒有什麽。”
  “哦。”
  再次找不到話。或者有話要說,隻是沒找到合適的話匣子。聊天也猶如潮水一樣,找到一個缺口也許就能夠泛濫。
  窗外的的夜沉得安靜。兩個人各自低著頭。
  “是岑如煙嗎?”喬筱木輕聲問。
  簡善博看著她的眼睛,略一遲疑後點點頭。
  “也是你床上的女人?”喬筱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多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
  簡善博毫不避諱地點頭。他言簡意賅地告訴喬筱木自己也是在今晚才知道的。
  喬筱木垂眸,放下手中的杯子。杯子裏的茶溫尚在,剛放下杯子的雙手也是暖暖的。她在沙發上坐下,小聲問道:“能給我根煙嗎?”
  簡善博有些吃驚,“你從來不抽煙的。”
  “是。”喬筱木用手撩著頭發,把所有發絲都挽在後麵。她歎息著,“給我根煙吧,我想嚐試一下自己從未嚐試過的事情。”
  簡善博把手中的煙盒遞給她。
  點燃一根,煙霧隨即在眼前繚繞,嗆鼻的氣味讓初次吸煙的她忍不住咳嗽。簡善博重新在沙發上坐下,緊挨著她。喬筱木用細長的指尖夾著煙,她吸過一口之後就再也沒有碰過,任由那煙自我燃燒。輕輕呼一口氣,嫋嫋升騰的煙霧就失去平衡,在眼前揮散開。煙頭的灰燼在喬筱木的注視下落在茶幾上。她無法理解香煙緣何會有那種魅力。以前不喜歡煙,現在依舊不喜歡。還是無法理解每天動輒要抽一包煙的人。
  簡善博看著她對著一根煙發傻,想了想,從她手中把煙奪走,說:“吸煙對身體不好,不喜歡是好事情。”  見喬筱木挽在腦後的一縷發絲掉下,他忙小心地幫她夾好。他的動作.愛憐。再一次如此靠近她,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喬筱木抬起頭,正對他的目光。  兩人都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情感,用曖昧形容。



  九.尷尬重現

  喬筱木忽然問:“你這幾年怎麽樣?”
  “出了趟國。”
  “怎麽忽然回來了?”喬筱木隨口一問而已,卻讓簡善博許久都沒有接話。
  “不想說就算了。我一點都睡不著。”喬筱木背靠著沙發,眸子裏閃著光。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感覺到一絲安穩。從今天開始,她會懼怕沒有路燈的黑暗的柏油馬路,尤其是那種兩旁長滿低低矮矮野草的有些窄的馬路。
  簡善博說:“不是我不想說,我是怕你不想聽。”
  “那還是別說了。你困嗎?”喬筱木問他,待見他搖頭,她邊說,“聊點你遇到的開心的事情吧。我常常想,這些年,我到底真的開心過嗎?感覺每天都活得很緊張。每天睜開眼,就會想要怎麽去麵對那個刻薄的婆婆。嗬,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嫁給林淵了還是嫁給他媽媽了。”
  簡善博問:“林淵他對你很不好嗎?”如果喬筱木的答案是“是”,他懷疑自己天亮之後會想去揍林淵。
  喬筱木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他對我太好了。這樣的結果,是天意弄人吧。”
  簡善博怔了怔,轉移話題道:“我也不知道自己這些年發生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最有意思的應該是我出國那會吧。我英語一直很不好,出國前惡補了一下,不過考出來的雅思成績還是很差。那個大使館的簽證久久不下來。在我第九次去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就給我簽了。當時我就問他為什麽這次這麽爽快。他用一種特無奈的表情說‘I never want to see you again!’”
  喬筱木哈哈笑了,笑得像個孩子。
  她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像有感染力一樣,讓簡善博緊張的心也舒緩了些。他慢慢低頭,身體欺近她。喬筱木感覺到男人特有的氣息正一點一點逼近自己,眸子低垂,即可看見他結實的胸膛,那寬厚的線條。
  喬筱木迅速往一邊挪著身體。她再次不爭氣地流淚。她捏緊自己的領口說道:“對不起……我不能那樣,我不想讓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她可以在混亂的神誌下跟一個並不認識的人發生關係,可是不能跟自己曾經熟悉的簡善博更進一步。陌生人也許隻是一夜的緣分,天亮的時候,各奔東西,誰也不知道誰,也許那種纏綿的味道也會忘記。可是,熟悉的人不可以。
  簡善博飛快地笑著:“我知道你依舊不喜歡我。很晚了,我不打擾你。”
  “不是的!”喬筱木急忙解釋,手指勾住他的衣袖,“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可是我不想這種感激會讓你誤會。我曾經讓你那麽失望,我不想再令你失望。我怕最後我會比你更失望,我會比你更加討厭我自己。”
  簡善博理解地點點頭,拉著她的手說:“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沒有喜歡過我。所以我很討厭我自己,非常討厭!”
  喬筱木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她看到他眼睛裏的無奈、傷懷、沉淪。
  “當年我一直都知道會是那樣的結果,可是我還是義無返顧地喜歡你……明知道你已經結婚了,還是忘不掉你……輾轉發現你再次獨身,我曾經發誓再也不來找你,可是那些隻有我自己的知道的誓言廉價得隻值一年光陰……我還是回來找你。喬筱木,我真的很恨我自己,世界上那麽多女人,為什麽我要非你不可?……沒有人能回答我,我自己也不知道。”
  無聲的眼淚順著喬筱木的臉頰流下。簡善博這番露骨直接的告白她原來已經招架不住了。她抱住簡善博,囁嚅著道:“謝謝你,謝謝你……給我時間,給我時間徹底忘記林淵。我做不到在心裏還有別人的時候接受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會像童話故事裏那樣愛上你……”
  簡善博親吻她的發絲,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好……”
  這一晚,兩人都沒有瞌睡的感覺。你一句我一句了聊一些隨意的話題。直到黎明前一刻,才微微有些睡意。喬筱木終於累得靠著沙發沉沉睡去。閉上眼睛的時候,她感覺自己依舊在繼續講著自己喜歡的話題。簡善博把她抱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他的手在喬筱木臉頰輕輕摩挲,低喃著:“還是這副傻樣,累了找個靠著脖子的地方就能睡著。”
  他驅車回到家裏,準備洗個澡換好衣服去上班。進臥室才發現岑如煙並沒有走。她正在吸煙。臥室裏被濃濃的煙味覆蓋,給人喘不過氣的感覺。
  “你沒走?”他打開櫃子,拿出要換的衣服,也不等岑如煙說話就去洗澡。
  等他出來的時候,岑如煙才熄掉煙,掐頭去尾地問:“她?是嗎?”
  簡善博繼續給自己尋找搭配的領帶。他對著鏡子打領帶,同時說:“是。”
  “原來這麽巧。這個世界小得讓人想崩潰。”
  簡善博收拾好一切,才扭過頭看她。他說:“是的,就是這麽巧。我想,我們都應該回到各自的軌道上。”
  岑如煙歎息一聲,“就是以後我們不用再在工作之餘的時間見麵了?”
  “是的。”簡善博說,“我希望你去尋找你心中的那個人,別再做傷害筱木的事情。”
  岑如煙冷冷一笑,從床上下來,當著他的麵換好衣服。她優雅地拿起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是,我們是應該回去。我跟你,本來就是一場沒有任何意義的交往。我唯一預料錯了的就是你不能幫我對付喬筱木了。從今天開始,你別私下找我。我也是。不過,我跟喬筱木之間的事情,希望你幻想我會就此收場。”說罷她邁步向外走去。
  簡善博拉住她的胳膊,“相識一場終究是緣分。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要搞清楚你最想得到的是什麽,別把好好的生活毀在一些根本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這一次,如果喬筱木想,完全可以告你!”頓了頓,他繼續說,“我祝願你能夠跟你那位百年好合。”
  “謝謝你……以及你的忠告祝福,我自己有分寸。我也提醒你一句,喬筱木知道是我幹的,也未必能告到我!再見。”遲疑一會,她說,“不過有一些事情,真的是忘不到。它就跟夢靨一樣糾纏著你。”
  “這麽長時間,你都沒有試著去忘記。”簡善博說。
  岑如煙肩膀聳動了一下。她笑得跟哭一樣,臉上寫滿了酸楚。她說:“我不知道,也許時間再長我也忘不掉。其實我不想忘記,我怕我會連同我的尊嚴一同忘記!”
  看著岑如煙轉身離開,簡善博不知不覺打了個寒顫。他跟岑如煙兩個人,一直是彼此對彼此暗暗傾訴心中的一片黑色陰影。隻不過,此刻他才明白,他跟她,都是一樣的,沒有向對方傾訴完整的那片陰影。
  她心中的那片陰影,到底是什麽?失戀可以令她如此痛恨喬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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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的時候不知日月。窗外的天跟入睡的時候一模一樣,灰蒙蒙的亮。但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秋雨就這樣毫無聲息地降臨。看表,時間是五點四十六,下午。
  打開窗戶,刮進來的風有點兒陰森森的冷。伸出手,讓涼涼的雨水打在手上。天空被厚厚的雲層遮蓋。那雲低得仿佛與自己很近,仰望天空第一次有這種促狹的感覺。蒼穹此刻在落淚的暗雲上方,也許正同太陽依依不舍地吻別。
  這是壓抑的天。
  這一霎那,她記憶是空白的,什麽都不知道,沒有念想。
  半條手臂都已經濕了。一陣風過,雨點打在她的臉上。她打了個寒顫,縮回手臂,像個正常人一樣關起窗戶。然後弄點吃的,期間接到簡善博問候她的電話。九點多的時候繼續睡覺。她記得自己第二天要去上班。
  她仿佛什麽都沒有思考,而實際上,她想了很多。工作,是否還要繼續?繼續,那就意味著要選擇跟岑如煙拉開這場其實沒有必要的無硝煙戰爭;放棄,意味著她遠離這一切,徹徹底底離開這個地方,也離開那晚受到的恥辱。
  她,咽不下那口氣。
  第二天一大早,風和日麗。拉開窗簾,穿過玻璃灑進來的陽光一束一束地傾泄在地上。
  她對著鏡子,一遍又一遍地收拾自己的臉。直到鍋裏的粥都熬好了,她還沒弄好。執著在一件事情上時,時間是可以忽略的。她看著鏡子完美無暇的妝容,淺淺一笑。
  她在想,岑如煙今天見到她會怎麽說呢?
  正想著的時候,門鈴響。很少有人在這個時候按她的門鈴的。打開門,是一個送快遞的。她狐疑地接過那個包裹。打開最外麵的包裝,立麵還有一層包裝。接著撕去這層包裝,裏麵竟然還有一層。一層又一層。
  喬筱木不知道誰這麽無聊跟她開這樣的玩笑。如果不是玩笑……她的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腦海裏冒出炸彈爆炸的鏡頭,但隨即被她自己否定。某個人應該沒有那個能力獨自一人搞出微型的炸藥。
  她小心翼翼地拆著,生怕最後裏麵包著的是蠍子紅蜘蛛之類的劇毒物。最後,這層包裝隻剩下一個拳頭盒子大小的時候,她停止繼續剝下去,而是把這個紙盒子放在桌子上,用水果刀刺下去。裏麵好像沒有什麽危險的東西,這才鬆了口氣。她輕輕打開紙盒子,裏麵安靜地躺著一張紙條。紙條上有一處刀子壓過的痕跡,這是她剛才用水果刀留下的。
  紙條上寫著一串數字,疑是電話號碼。
  想立刻扔掉這張紙條,但是好奇心卻驅使她把這串號碼存到自己手機。喝著熱熱的粥的時候,她一直在想這是誰?
  如果是岑如煙,她想幹什麽?
  外麵的天爽朗喜人。這樣美麗的陽光下,似乎空氣也是幹淨的。
  出門的時候,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還是撥出了這串數字。她想知道這串數字的主人是誰。
  電話通了,響了兩聲,在喬筱木豎耳朵聽的情況下,一個沉厚的男音響起:“我知道你會打電話。”
  喬筱木怔住,腦子裏搜索這個人是誰,為什麽聲音這麽熟悉?
  “怎麽不說話了?”那人又問,“很驚訝?”
  聽罷這人這兩句話,喬筱木的臉色都變了。她立馬掛斷電話。此刻她的臉色已經由常態轉紅,幸好有精心化好的日妝遮蓋住。手機在手裏變得滾燙。她擔心他會回電,忙關掉手機,把手機塞進包裏。
  快步走到公交車下,腳步還沒站穩,一輛轎車就停到她麵前。
  車裏的人探出頭問她:“為什麽關機?”這個人是翟琦。
  雖然剛才有預料也許會遇見他,不過她還是愣住了。
  沒錯,剛才的聲音就是翟琦。
  她朝翟琦笑笑,本想說好巧,可轉念一想,這哪裏是好巧,分明是他刻意這麽做。她局促地站在原地,匆匆瞟一眼翟琦,連看他第二眼的勇氣都找不到。
  某些事情發生過,沒有辦法當成沒發生。重逢時刻的尷尬,令她想盡快逃竄。記憶的閘門被翟琦清俊的外貌打開。是,他出現的瞬間,就像閘門的鑰匙,無亂遠近,屬於她跟他的光陰一同從腦海裏蹦出來。她一直刻意要忘記的那晚,也如同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不厭其煩地重演。
  喬筱木有些苦惱。
  翟琦微微一笑,道:“上車吧,我送你。”
  喬筱木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怎麽?難道你希望我一直占用公交車要停的地方?”
  喬筱木不好意思地看著身邊跟她一起等車的人,那些人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她。最後隻好萬般不情願地上了翟琦的車。她不知道身邊的這個人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似乎也不太想知道。此刻在車裏,她如坐針氈般不再在。總覺得翟琦扭頭看到的就是她赤.裸的模樣。她低頭,把手放在衣服上,感受衣服柔軟的質地,心裏才寬慰一些,明白此刻不是那個夜晚。
  翟琦道:“為什麽見到我用這樣的表情?不會不記得我吧?喬筱木。”
  喬筱木紅著臉道:“不是……”她再次瞟一眼翟琦。襯衫沒有任何褶皺,領子的第一個扣子沒有扣上,莊重中蘊含著一絲隨性。喉結隨平穩的呼吸上下起伏。皮膚不是很白,是那種很健康的顏色。
  “你今天很漂亮。”交談似乎由他掌控,他隨意轉移話題。
  “呃?”喬筱木不好意思地用手摸臉。今天她是刻意化了很漂亮的妝。她是很久沒這麽刻意地裝飾自己。
  翟琦說:“以前那兩次都是見你素顏的模樣,跟你化妝其實沒有多大差別。”
  “呃……”喬筱木繼續尷尬地笑,“我把你這話當成誇獎了。”
  “都說女人用心化妝是為兩件事,一是為了給自己心儀的男人看,二是為了跟同性比,就是所謂的爭妍鬥豔。筱木,你屬於哪一種?”
  喬筱木脫口說道:“我都有。”
  “哦?那個男的是誰?”
  “不就是你嘛。”喬筱木隨口開玩笑。說完她自個就不好意思起來,尷尬地咳嗽兩聲,“我開個玩笑。”說罷把頭偏到一邊,看著外麵頻頻後退的景物。
  翟琦微偏著頭,笑著說:“我很榮幸你拿我開玩笑。”見喬筱木沒有接著搭腔,他又目視前方,專心開車,車速不快不慢,恰恰好。沒有風馳電掣的感覺,也不用擔心會遲到。
  快到的時候,翟琦忽然問她:“在啟風工作順利嗎?”漫不經心的樣子,仿佛在跟熟悉的人聊天。
  “還好……嗯,你怎麽知道的?”喬筱木警惕起來。
  車子穩穩地停在公司門口。
  “隻是意外知道而已。”翟琦說。他看了一眼喬筱木,淺淺的一瞄,眼神裏沒有露出任何信息。喬筱木忽然對這個人徹底陌生起來,她沒敢再問下去。
  她下車,沒有說謝謝,翟琦也沒有說一句話。她目送翟琦離去,有些茫然:這個人怎麽跟幽靈一樣?忽然出現在她眼前,然後又忽然消失。一切都莫名其妙。




  十.步步驚心

  天空飄浮著雲朵,許多,大片的,小片的。風過,它們無意識地聚集在一起;再一陣風過,它們又分開。
  喬筱木希望跟翟琦的交集到此結束。她不想有這樣一個人在她眼前神出鬼沒,時時刻刻提醒她曾經做過的那麽一件不該的事情。
  想起翟琦問的那個關於化妝的問題,便也想起《紅樓夢》的薄命司中有一句“春恨秋悲皆自恭,花容月貌為誰研”。思慮至此,喬筱木不覺失落起來。為誰呢?是為了自己,為了爭那口氣?也許這真是答案。
  自己到底也是一個俗人。對著天空她笑了笑。濕濕的眼睛被寥廓的碧空洗禮,變得充盈。有人說,對女人而言,真正的成熟不是體態豐腴媚眼如絲思考全麵,而是含著眼淚能笑得開懷。
  喬筱木覺得自己會忍著眼淚笑得虛偽。
  如果那位上司不是岑如煙,而是別的女人,她想自己一定不會這樣精心打扮,也一定不會挎著高級小包。她會低調地把所有風光留給上司。她也在問自己,與岑如煙對峙,是否太不明智了。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岑如煙明擺著是要對付她。退縮逃避已經不是辦法,難道要她在這個時候抽身而退,離開啟風?真的辦不到。既然岑如煙非要這樣,她見招拆招,處處小心好了。
  一輛高級轎車在不遠處停下。
  岑如煙下車,衣著時尚,臂彎裏挎著限量版的名牌手提包。發型已經不是之前見過的筆直長發,而是換成略微染過的大波浪式卷發。她看著喬筱木,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
  “雲朵那麽好看?”岑如煙慢悠悠地走到喬筱木身邊,也半仰著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是,虛無縹緲,自由自在,讓人好奇羨慕。盡管它其實就是簡單的水蒸氣構成的。”喬筱木笑了笑,說,“不過我更是為了在走進公司之前,多呼吸呼吸外麵新鮮的空氣。”
  “嗬嗬。是啊,屋子裏二氧化碳太多,呆久了,頭會暈,這樣不利於思考。”岑如煙繼續說下去,“好些天不見,你氣色不錯,還會說點兒讓人深思的話。看來你去工廠也學到了點什麽。雲是不錯,不過它指不定就變成了雨。這天有不測風雲,你帶傘了吧?”
  “多謝岑總監關心。我帶傘了,我連避雷針都帶了。”她笑容依舊,語調平緩。
  “那很好,打雷也不用怕。”岑如煙也笑著。
  帶上厚厚的麵具交談,兩人都不戳穿對方,行若無事。她們不是在等對方拿麵具下,而是在等對方連同那副麵具一起倒下。
  原是並肩往公司走去。喬筱木想了下,略微退後一步,讓岑如煙走在前麵。
  見到兩人的員工紛紛打招呼:“岑總監早,喬經理早。”
  她跟岑如煙就如同關係很不一般的上下級。她們對打招呼的人露出幾乎是相同的標準笑臉。在外人眼裏,她是岑如煙的得力下屬,岑如煙是她的最好上司。有些表麵景象就是這樣,經不起任何推敲。事不關己的話,誰又會去深究這是否為貌合神離?
  出了電梯,兩人終於不同路。喬筱木感覺自己在無形間鬆了口氣。十多天沒回來,走廊仿佛被加長了一樣。一個人提著包走在冰冷的走廊上,體味不到路漫漫的深意,卻也是會想到無涯二字。
  辦公室裏沒有人跟她寒暄,因為她的辦公室裏沒有別人。安靜得仿佛進了墓穴。看到桌子上的一本雜誌,有些灰塵。這是一個月前她買路邊的書報亭買下的一本講述女人故事的雜誌。吸引她駐留幾秒決定買下這本雜誌的是封麵的幾個殷紅大字:
  落寞的煙花如何盛開?
  下麵還有一個副標題,她並不關心。
  煙花,向來是喧囂的東西。它在值得慶賀的日子盛開,在許多目光的注視下燃燒。如何可用落寞形容?這是這家雜誌編輯會吸引人的地方。
  雜誌的半個封麵都在宣傳這個商界傳奇女人。她曾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嫁為人妻,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在別人眼裏,她的生活就此可以用一個句子概括後半生的時候,因為丈夫外遇,她獨自一人下海經商,如今是紡織業的一個女大姐。
  喬筱木對這位成功的女商人並不感興趣,她隻是看中了那個標題而已。後來看了文章內容,她才對這位女士肅然起敬。不知不覺也就聯想到了自己。
  從她身上,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對未來的寄托,野心不是很大,但也不是沒有。喬筱木問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可以這樣,是不是會很有自豪感?
  例行會議上,喬筱木受到了上司岑如煙的表揚。
  最近為啟風提供原材料的那家公司的商品質量出了點問題,不能繼續提供產品。所以公司需要立刻跟別的公司簽署協議。目前,能夠商談的公司有三家,主要看這三家公司的報價跟產品質量。不過,上層似乎對這三家都不太滿意。
  散會之後,岑如煙輕輕拍了拍喬筱木的肩膀說:“經理監,一會你到我辦公室來。”看著關係好像非常親密一樣。
  喬筱木把文件送到自己辦公室,便去了岑如煙的辦公室。
  岑如煙辦公室裏還有另外一個人,是營銷部的高級經理。
  岑如煙說:“喬經理,坐。”
  “謝謝。”
  坐定之後,營銷部的高級經理說:“喬經理是不管市場采購這一方麵的,不過,我們還是希望這個案子能請你幫忙。”
  “我?”喬筱木有些吃驚。
  岑如煙把一個文件遞給她看,說:“你看看就知道了。”
  喬筱木一看,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公司想要跟雙木林化工集團進購產品,作為原材料。不過雙木林化工集團的價格偏高,但是它的質量最好。目前公司正在跟雙木林洽談中,一直沒有什麽太大的進展。一個一定要降價才肯簽協議,一個又不願意降價,關係不僵不硬的,有些尷尬。
  營銷部經理說:“喬小姐,我們知道您跟雙木林集團的董事長曾經有些關係,所以希望談的時候能夠一起跟我們出席,我相信您的口才,一定有法子說服對方。”
  喬筱木把文件還給岑如煙,看著她說:“我當然聽從上級安排,隻是我怕這樣反而會適得其反,畢竟……這種關係很尷尬。萬一,因為我而讓這份合約沒簽成,豈不是冤枉。”
  岑如煙道:“這要看你懷著一種什麽心態去了,當然我們是要考慮員工的心意的,如果你不願意去,那我們不會勉強。”
  營銷部經理著麵無表情的岑如煙,補充道:“還是希望你跟我們一起。”
  喬筱木想了想,說:“好。”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她感覺岑如煙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的時候,都能噴出火星子來。
  不知道個中原委的話,讓她一個搞技術項目的人插手市場這一塊,確實奇怪。她預感自己會像皮球一樣被高層從這個部門踢到那個部門,一會幹幹這個,一會幹幹那個。這是一種很危險的信號。說明很多人都在提防她。
  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她想自己在這家公司的似乎也沒什麽可發展的前途。
  現在,工作也真是難,要低調,又不能太低調。
  還好,她現在畢竟是總監,沒有恰當的理由,她還不會被貶職。她想還不至於這家公司的所有人都跟某些上司一樣,總沒自信地擔心下屬替代自己。
  下班的時候,岑如煙像黑暗鬼魂一樣再次找她,說:“真不知道說你什麽好。喬筱木,你覺得你跟林淵還有可能嗎?”
  喬筱木道:“岑總監,這種涉及隱私的問題我可以不予回答,而且,現在是下班時間。”
  岑如煙道:“也是啊,畢竟自己不是有錢人家的少奶奶了,這樣的生活挨過一年之後想必很痛苦,你很想回去。”
  喬筱木壓著衝動的怒火,說:“岑總監您真關心的事情還真是多。”
  岑如煙鼻子裏擠出一絲對她的不屑,“現在又沒有別人,你老是對我露出這麽一副根本不認識的嘴臉,不覺得累嗎?”頓了頓,她繼續說,“……你不可能那麽容易回去,林淵注定是我的。”
  “那我提前恭喜你們。”喬筱木說,“我真是不明白了,現在都已經這樣了,我已經不是你跟林淵的威脅,你為什麽非要跟我過不去?”
  “因為……喬筱木,我告訴你,有些事情,雖然過去了,但是卻沒有辦法抹去。你帶給我傷害就跟曾經潰爛過的傷口一樣,盡管在某一天愈合了,但是卻留下了無法去除的疤痕。這道疤痕就時時刻刻提醒我,這個世界上,有這麽一個女人,是我應當用一輩子記恨的!”岑如煙不厭其煩地一再強調對喬筱木的憎惡之心。
  喬筱木覺得這會兒的岑如煙比任何時候都真實,她的表情眼神連下拉的眉梢都跟她的話一樣真實。
  “你是一個走進死胡同的人。”喬筱木冷冷道。
  岑如煙點頭說:“是的,死胡同,差點死在裏麵,可惜沒死成。我跟你是這麽有緣分的人,怎麽說也應當讓你嚐嚐這被逼近死胡同的滋味。我好不容易才舍得回來,你別沒骨氣地半途跑了。”
  岑如煙那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抬起,順著喬筱木的脖頸,趕在喬筱木擋開之前飛快地撫摸一圈。
  “你瘋了?”
  岑如煙笑吟吟地說:“記得林淵說過,你的脖子非常美麗,撫摸會有戰栗的感覺。”
  喬筱木倒抽一口涼氣。繼續跟岑如煙單獨相處下去,戰栗的就不是岑如煙,而是她了。
  岑如煙跟以前相比,真的變得太多了。  喬筱木想,岑如煙她一定費了太多心思才導演那一晚,她唯一失策的應當就是簡善博。  是年華無知犯下的錯誤?還是沉溺太久眼裏隻容得下執著的恨?



  十.步步驚心

  與雙木林集團洽談的地點是在雙木林總部的大樓裏。高級的寫字樓,在這裏麵工作的人除了清潔工以外,幾乎所有人都是有兩把刷子的。十月初,空調開得依然如夏天一般,邁進去有一陣陰森的感覺。喬筱木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想就算遇到林淵自己也要鎮定。
  接待兩人是一直跟啟風談這個合約的行銷部的經理。他已經在雙木林工作七年,自然認得喬筱木。在看到喬筱木的刹那,他不自覺地露出吃驚的眼神。對於林總跟他太太喬筱木離婚的事情,公司內部很多人都在進行各種各樣的揣測。有人猜對了,有人猜錯了。但是無疑,兩人離婚之事是讓雙木林集團的員工好奇的地方,因為兩人離婚實在是太低調了,低調得過很久之後他們這幫員工才知道。
  猜測林淵是跟大部分男人一樣是厭倦喬筱木的年輕女孩,都想趁這個機會讓林淵認識自己,公司裏有一段時間可謂蝶飛花開。但是林淵不為所動,這就讓傳言更加玄乎。
  許多人想象中的喬筱木應該會是那種有下堂妻淒慘神色的女人,可是眼前的喬筱木,除了略有消瘦,一如往日般美麗自信。
  雙木林集團行銷部的經理看這眼前這位笑容滿麵自信十足的喬筱木,好不容易才不讓那被好奇塞滿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喬筱木非常大方地對他莞爾一笑,伸出手說:“您好,好久不見,這次由我來代表我們公司來洽談這次購買的事宜。嗬嗬,我不用自我介紹了吧。”
  行銷部經理忙不迭地伸出手,說:“林……喬小姐您好,您請坐。”
  其實本來沒有打算要讓喬筱木一個人來談這個事情的。也不知道提出的主意,說喬筱木以前在來茨的時候曾經擔任過這類事情,讓她自己當頭更加恰當。為了不顯得她是一個光杆司令,上級還特意給她指定了一位女助理。
  會議上這麽決定的時候,她隻看到簡善博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簡善博絕非擔心喬筱木的能力,而是下意識就想到她這是要去林淵的公司。以前,他雖然不跟喬筱木在一家公司工作,但是也很清楚她就是因為一次工作,去了林淵的公司,然後就發生了那些事情。
  作為一名CEO,他很清楚什麽是工作,什麽是私人感情。如果這點都弄混了,那啟風的董事也真是瞎了眼了才會聘用他。
  也許是因為換成了喬筱木,行銷部的經理完全不了解這位曾經是公司老大女人的喬筱木在工作上是個什麽狀態。搞得他非常被動。後來他想這人都跟林總離婚了,自己還有什麽好顧忌的,這才讓他進入狀態。
  喬筱木咬得非常死。而行銷部的經理在昨天就接到上級通知說務必要跟啟風達成協議,也就是這次一定要讓啟風買他們的東西。他一開始是覺得可能是因為未來公司可能要跟啟風有一個長期協議,但是看到喬筱木,他不知不覺就想到了婦人之仁。林總這一年半的時間,從未見他有過別的女人,難不成是因為……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而是報出了準確的數字。在他們討論過後的最低價格上,又上浮一點點的數字。
  喬筱木微微一怔,他這調調的轉變也太不給前奏了。她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做,怎麽他就忽然轉變了呢?有一些隱晦的東西是她看不到的。她猜測這是兩家公司又從對方身上發現了可以利用的價值,她隻是充當一下表演者。
  邁步在林淵的公司走廊上,喬筱木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那次,她被岑如煙小小地刺激了一下,便詢問林淵岑如煙這個人。林淵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隻說:“她這個人啊……怎麽說呢,就跟我妹妹一樣。”
  喬筱木半嗔半笑道:“不行不行,你說得太簡單了。她說跟你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天造地設的的一對,你跟她絕對有貓膩,不準瞞我哦,通通坦白。不然我休了你!”
  林淵異常苦惱,問:“小時候我們倒是常常在一塊,這也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果跟她好,我都會覺得自己亂倫啊。哥哥怎麽可能喜歡妹妹。”
  喬筱木嘟著嘴道:“可是那妹妹喜歡哥哥……”下半句話沒來得及說出來,因為林淵懲罰式地堵住她嬌柔的雙唇,也堵住她胡思亂想的念頭。
  喬筱木拐進洗手間,看著鏡子中自己,笑的時候,眼角已經會露出碎碎的細紋。
  她記得自己還問林淵:“如果我跟她相比,差在哪裏?”
  林淵在回答她那蠢得夠嗆的問題時說:“別拿自己跟她比,沒有可比性。在我眼裏,你就是你,無可取代。你的地位是我妻子,她隻是我小時候曾經保護過的小妹妹。而且,你不覺得我的行動早就已經告訴你我對你們兩人的評價嗎?”
  喬筱木當時繼續白癡地問:“你的行動?……我怎麽沒看到?”
  接下來林淵就用很曖昧直接的行動告訴她他說的是什麽行動。
  站在洗手的池子前,想到這些往事,喬筱木一陣臉紅。
  那時候真傻,也許是年輕。其實女人,不管什麽時候,一旦陷進一份感情中,總會問一些傻傻的問題。這與年齡無關。
  如今回憶起,她慶幸還好沒問過林淵假如自己跟林母同時掉進河裏,隻能救一個他會救誰這種更加蠢的問題。她現在覺得,在愛情沒有轉化成親情之前,愛情是敵不過血濃於水的親情的。
  涼涼的水刺激她的手麵。
  她撩起一些水,洗了洗自己的眼睛。
  她不明白為什麽忽然想起了這些事情。是因為在林淵工作地方還是因為岑如煙現在又一次全副武裝地闖進她的生活?
  還好今天沒有遇到林淵。
  她微微鬆了口氣,抽出紙巾,抬頭想擦擦眼睛周圍的水,卻在鏡子裏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侵襲進來。她以為自己眼花,怔了幾秒之後,又搖了搖頭,定睛一看,鏡子裏果真站著她才想起的那個人。
  鏡子裏……
  她猛然扭頭。
  林淵目光輕柔地上下打量著她。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彼此對視,人我兩忘,相顧無言。宛如置身在荒蕪的丘陵裏,語言會打破這兒的寧靜。霎那間世界仿佛安靜了一樣,除了彼此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像擊鼓者敲出的妙音。
  闊別的時間並不長。一年半而已,卻好像隔了許久才又重逢。
  是前些天吧,林淵同幾個商業夥伴聊天,有人好心要給他做媒,被他一口回絕。在無意中他聽到了喬筱木的名字,提到這個名字的便是啟風營銷部的經理。他知道喬筱木是他前妻,而他一心想接近林淵,為了拿下那個價格比一般公司便宜的合同。
  林淵默默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句好像很不重要的話:“她的工作跟你一樣嗎?怎麽沒見她出來談過生意?”
  營銷部經理何其聰明,從他這跟自言自語一樣的話語中猜到他深深的用意。
  林淵想見喬筱木,想去找她。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去找她。每天上班下班的時候,他希望真的能夠出現一些意外相逢。可是,實際上這座城市比他想象得大。開車的時候,他就從來沒有在路邊匆匆而過的行人裏發現過喬筱木。老天爺仿佛刻意不讓他意外見到喬筱木一樣。
  林母天天張羅著給他物色名門閨秀。他煩不勝煩。
  喬筱木終於又出現在他視線裏了,就在眼前。
  喬筱木扭過身,看著鏡子,鏡子裏的自己很陌生,鏡子裏的林淵很熟悉,熟悉之外還多了一番疲憊。他的眼神,像極了一直跋涉的旅人終於發現可以休息的小屋,透露出欣慰。
  喬筱木不敢繼續看下去,把紙巾扔進垃圾簍,轉過身對林淵擠出非常難得的一絲笑容。眼睛卻看著別處:他熨燙筆挺的西裝,順著袖子自然下垂的手臂,錚亮的皮鞋。
  “你……”她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在這預料中的意外相逢情況下。
  雙木林公司的一位女職員途徑這個洗手間,想進來方便,卻見一個高大挺大的身影擋在門口,她用十分不解的口吻點了點這個男人:“對不起,先生,這是女盥洗室,你……”
  喬筱木忍住了笑。
  林淵冷冷地扭過頭,看了一眼這位同誌。
  這女員工嚇了一跳,忙說:“對不起對不起。”然後一溜煙地走開,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裏。
  林淵扭過頭,順手關上女洗手間的門,且反鎖起來,接著他朝喬筱木走去。
  隻是一臂的距離而已,喬筱木卻感覺他從遠方忽然飄到自己身邊,驚訝得不知所措。
  喬筱木低下頭,小聲提醒他:“林總,這的確是女盥洗室……”
  林淵沒有理睬她的話,很輕聲地喚著她的名字:“筱木……”
  喬筱木抬頭,再次對他笑笑,說:“林淵,我、我還要工作。”說著就要離開這兒。
  林淵拉著她的手臂,細細打量終於又在自己視線裏出現的她,看著熟悉的屬於她的嬌小輪廓,微微上妝的白.皙臉頰,像受驚的小鳥一樣的害怕眼神,曾經一點一點撫摸過的唇線眉梢。每一處,都跟自己所記憶的一模一樣。
  他一直按照自己說的那樣去做,不去打攪她,不過問她的工作情況,不打電話騷擾她。如此如此,隻為讓她不覺得自己繁瑣討厭。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懂自己每天都不想回家,日日夜夜超負荷工作,用身體的疲憊來淡化那種強烈的想把她拉近自己懷裏的願望。
  喬筱木身上那淡淡的香味再次充盈他的鼻子,心裏冒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他再也克製不住,順手將她擠到牆邊,身軀緊靠著她,然後,吻她。  他把所有的思念話語都壓縮在這個吻裏。  雙手鉗製著喬筱木腰,不容她動彈。他不想怎樣,隻是想好好地吻她,專注而眷念。




  十.步步驚心

  突如其來的侵襲讓喬筱木呆住,撲麵而來的全部是林淵的氣息,不容她思慮,讓她毫無招架還手的能力。靈魂像出竅一樣,找不到原來的那個軀體。
  林淵慢慢變得溫柔起來,唇齒灼熱地覆蓋著喬筱木,舌頭靈巧地輾轉吸.吮。壓抑已久的欲望宛如衝天的煙花,在極端的時間裏迅速盛開,在無盡的夜空散射燃燒過後的灰燼。灰燼灼熱燙手。
  喬筱木沒有回應,也沒有拒絕,對他嫻熟激烈的吻竟然顯得木訥,在他的鉗製下放任自流。
  一襲長吻過後,喬筱木終於得一機會喘息。她深深吸一口氣,纖細的手指擋在林淵唇邊,說:“夠了,林淵。再不出去,流言會不堪設想。這不是我要的,也不是我能接受的。我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堅強。”
  林淵看著她,很艱澀地笑開,說:“對不起,我沒忍住。”很不舍地,他隻能讓緊緊摟著喬筱木的雙手緩緩放開。鬆開一根手指,又鬆開一根手指……直到完全鬆開,飄忽的心霎那間沉重起來,如被灌入鉛一般重重摔到地上。
  從林淵的禁錮中掙脫,離開林淵熱得發燙的胸膛,出竅的靈魂仿佛又回來了。生命如此真實。
  “我……”林淵囁嚅著問,“我、可不可以請你吃飯?”
  “別。”一個字回答他,似乎不願意跟他多說。喬筱木想這時候的自己要去跟助理一起,回到公司,交差複命。她不能跟林淵單獨呆下去。
  “筱木,這是我公司,你既然選擇來了,那麽我就認為你是想我。我就這麽認為!晚上我去找你。”林淵說。
  喬筱木繼續拒絕:“我很忙。”
  林淵隻是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我會去找你。在你家樓下,等你,一直等。”
  擰開門,正好看見抱著文件夾的助理手放在門把上。助理笑著說:“喬總監喬經理麽久沒出來,我還擔心您出事。”
  喬筱木鎮定地說:“沒事。走吧。”
  這時候,秘書看見林淵,這個身材頎長英氣逼人的男人。她默默地看了一眼鎮定自如的喬筱木。喬筱木雖然沒有看秘書的臉,心裏卻疑惑怎麽這麽巧,恰好自己開門的時候她要進洗手間。
  兩人離開之後,林淵掏出身上的煙,正要點上抽,恍然想起自己這是在女洗手間。他無奈地低頭苦笑,快步離開。他承認,現在麵對喬筱木,他會失去理智。他暗暗發誓,過去喬筱木是他的妻子,將來,喬筱木還要是他的妻子。麵對母親的壓力,他更想忠誠自己的心。沒有孩子,隻是會覺得遺憾,大不了領養;可是沒有喬筱木,孤獨就無處不在,無論工作還是認識新的女人,都無濟於事。有時候他想,等母親西去了,喬筱木就不用麵對那些絕大的壓力。這樣想似乎太不孝,可是他好像隻能這樣等待,等待未來的到來。
  可是如果那一天到來了,喬筱木忘記了他,要怎麽辦?
  想起這些過去和將要到來的事情,他沒有半點底。他願意等,可是他怕喬筱木會被人捷足先登。他知道,簡善博回來了,這個覬覦喬筱木的人回來了。不能就這麽等下去,他必須常常出現在喬筱木的視線裏。
  腦子裏正盤算這些比工作擾心的事情時,林母打電話找他。
  林母說:“兒子,晚上早點回來。”
  “我很忙,好多工作要做。”他現在滿腦子全是喬筱木,不想考慮別的事情,尤其是母親說的事情。
  林母道:“工作再忙也沒這事情忙,晚上你給我早點回來!”
  林淵皺起眉頭,說:“媽,最近公司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忙。”
  “兒子,媽知道你現在全心撲在工作上,可是有的事情比工作還要重要。你呀,體諒媽媽的心,今天中午我讓廚子做了很多你愛吃的,家裏來客人了,你可別讓你媽媽我把臉給丟了。”林母喋喋不休地說著。
  林淵歎氣。他猜著肯定又是變相相親。
  頭靠在椅子上想了很多,想著如何才能避過母親一次又一次給他介紹女人。躲得過一次,卻不能永遠躲過。事情一直沒有照著自己所想的那樣發展,喬筱木在這漫長的一年多裏終究沒有打過電話給他,而他,也如預料的那樣忘不掉喬筱木。不久前,岑如煙又一次出現他眼前,對他,跟以前一樣,類似胡攪蠻纏地黏著他。現在,他又知道簡善博回來了。
  一件又一件事情,讓他是在不敢繼續用工作麻醉自己。無論怎麽麻醉,最後都是要醒過來。
  按下電話,讓秘書衝杯咖啡送過來。
  他問秘書:“今晚有什麽安排嗎?”
  秘書道:“林總,您前天說今晚不安排任何事情的。”
  “哦,是,我想起了。沒事,你下去吧。”
  秘書默默看了他一眼,扭身快步走出辦公室。
  林淵仰麵躺在椅子上。他想起來了,前天他是囑托過秘書,今天晚上不要安排任何事情。他知道今天啟風的人會過來。
  後來,他對秘書說:“今天如果林董事長打電話來找我,就說我去跟啟風的CEO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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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雙木林公司之前,曾有那麽一霎那,她在琢磨自己會不會遇到林淵。林淵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跟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肌體接觸的時候,她懷疑自己也許本來就是想林淵那樣做的。她連拒絕掙紮都沒有,隻是消極的順從。有時候,她真是不明白自己的心。
  回公司的途中,秘書多次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嘴唇翕動,一副要說話卻又不知道怎麽說的樣子。
  喬筱木見她這麽想跟自己說話,就先開口說:“你是不是常常跟著別人出來談生意?”
  秘書點頭道:“是,我就是幫忙做一些零碎的小事。”
  “那你一定見過很多這個行業裏的大人物吧?”喬筱木別有用意地問她。
  “嗯,挺多的。”秘書這會兒顯得有些靦腆跟不自然。
  “以前也見過林總嗎?”喬筱木很自然地把話題轉接到林淵身上。秘書看見林淵與她在女洗手間裏,心裏自然很有想法。
  “林總?”秘書訕訕笑了,“見過。”
  喬筱木點點頭,像拉家常一樣說:“他真是奇怪的人,為了那些不重要的事情連女洗手間都闖,嚇了我一跳。”
  “嗬嗬。”秘書笑了笑,沒有接話。
  喬筱木判斷出她是個謹慎的人,知道什麽話題可以拿來聊天,什麽話題要保持緘默。她看著她的臉,問:“對了,你在公司工作多久了?”
  秘書答:“有三四年了。”
  “是嗎?都有三四年了啊。以前我都沒見過你。”喬筱木好奇地問她。
  秘書答:“我以前是在人事部工作,記得你來麵試的時候我還見過您呐。”
  “是嗎?”喬筱木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記性太不好了。”
  秘書道:“其實我記性也不怎好。剛剛發生的事情立馬就能忘記。”
  喬筱木頷首笑答:“腦容量是有限的,一些無光緊要的事情還是忘記比較好,記多了會出事。”
  秘書靦腆地點頭,目光清亮,坦誠的模樣。
  喬筱木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擔心起來。也許是秘書太善解人意了,她仿佛刻意要掩飾或者表達什麽。喬筱木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可是腦子裏隻要想起一丁點那晚自己被辱的事情,她就無法相信這位秘書。盡管這個秘書並非岑如煙指派給她。
  疑心太重不好,影響正常的工作,可是她無法消除內心的疑惑。
  頭脹烈一般疼起來。她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想放鬆,全身卻跟緊繃的弦一樣,找不到說服自己放鬆的理由。
  這時,手機響起。岑如煙找她。這是上司的電話,不能不接,盡管知道岑如煙找她未必是因為公事。
  “喬筱木,幫營銷部的事情結束了沒有?”
  “岑總監,已經好了,我們在回公司的路上。”喬筱木如實回答。她總覺得岑如煙不會為了關心她什麽時候借宿而打電話給她,她一定是想說點什麽。
  果不其然,岑如煙下一句就問喬筱木:“沒有什麽意外的事情耽擱你的工作?譬如邂逅某人什麽的。”
  喬筱木壓根沒打算理睬她這個問題,她問:“岑總監您還有別的事情嗎?”
  岑如煙似乎也料到她不會跟她說工作之外的廢話,於是也沒在這兒多多廢話,隻說:“快點回來,有事情要你做,這關係到M城新廠的未來。”
  “是。”
  收起手機後,秘書問:“喬經理,是岑總監”
  喬筱木點頭,她對司機說:“師傅,麻煩您快點。”
  到了公司門口,喬筱木正好遇到下了樓的岑如煙。她正跟自己的助理在一起。
  岑如煙道:“正好你到了,一起走吧。”
  喬筱木想了想,低頭看了看在秘書手中的文件,說:“這份文件……”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沒必要要親自給營銷部經理送過去,於是就讓秘書送過去。
  秘書道:“喬經理……”
  岑如煙道:“你不用過去了,我們三個人夠了。”
  秘書離開之後,岑如煙又讓自己的助理去把車從車庫裏開出來。
  喬筱木問岑如煙:“岑總監,這是要去做什麽事情?”
  岑如煙笑道:“M城的一個首長恰好來這兒公幹,於情於理都要去巴結一下。”
  喬筱木點頭,這是生存法則,她懂。不過,這是她的工作嗎?而且還要跟岑如煙一起……她警惕地看著岑如煙。岑如煙冷冷一笑,說:“你也會害怕啊……暫時我還沒想出比上一次更好的計劃。我可不想讓自己直接踩到狗屎。而且,今晚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約會。很多年沒去跟林伯母好好敘舊了。”說罷她冷笑一聲。
  林伯母?曾經的那個婆婆?那麽林淵應該也會在家裏見她吧?
  喬筱木別過臉,看向別處。她自嘲般揚起嘴角。她告訴自己,這些,都與她無關。
  她感覺天有點兒陰沉,希望別下雨。  似乎隻是跟這位首長見個麵一樣,岑如煙殷勤地邀請首長吃飯,首長自然不答應。這也是岑如煙預料中的。大約到飯點的時候,首長還有別的事情,跟她們交流到此結束。  喬筱木看了看時間,已經到下班的時候。她猶豫自己要不要回一趟公司。早點回家也許,隻是也許,會遇到正等她的林淵。避開雖然不是好辦法,但是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林淵的親吻向她準確傳達他內心的想法。她覺得自己無力同林淵周旋,好不容易才隱蔽起來的心,她不希望被那些不可抗因素擾亂,再次無助地暴露在外人麵前。





  十.步步驚心

  敘舊……敘舊……隻是敘舊……同林母敘舊而已。
  喬筱木曾以為自己會足夠坦然,哪怕親眼看見林淵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她也會無所謂地對林淵笑。可是同岑如煙分開之後,她還是不由自主想起岑如煙說得話。她覺得明明說服了自己的。不是說好了,這些都與自己無關的嗎?人心難懂,自己的亦然如此。
  仰頭看了看正一點點暗下來的天空。不知何時,喬筱木學會這樣抬頭看著自己看不到底的天空。擁擠狹小的城市,滿目都是人流車流高樓,視線也隻是看那麽點東西。其實也不然吧,抬頭就好,仰望天空的視線是最廣闊的。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這樣無邊無際,可以吞噬人紛繁複雜的內心。
  對比之下,自己是何其渺小,滄海一粟,仿佛完全無關緊要。
  忽然想到在這大而無邊的天空裏穿行的蒼鷹。蒼鷹盤旋在高處,無論是鉛灰色陰沉雲幕下的天空,還是瓦藍清澈如碧海的蒼穹,它都一如既往。帶著這樣的念頭,喬筱木坦然自若起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要自己清醒,至少要比岑如煙清醒。那麽回到現在,她問自己,應該想什麽?
  工作,今天簽下的合同。她打電話問秘書:“合同給經理送過去了?”
  秘書道:“嗯,剛剛送過去。”
  “喬經理您還回公司嗎?”秘書又問她。
  喬筱木想了想答:“哦,不了。你也早點下班回家吧。”
  “是,我這就下班。”秘書語氣透著一絲開心。
  打完這個電話,喬筱木就把手機關掉。
  在路上站了一會,喬筱木又決定去公司看看。她想起來自己早上上班的時候圍的小圍巾還在辦公室裏放著。這隻是一個借口而已,她不過想不出怎麽麵對可能出現的林淵,或者,根本就不會出現的林淵。她想,也許自己本來擔心就是林淵不會出現。因為現在知道如果他沒有出現,那一定是被林母叫回家,那也一定跟岑如煙在一起。
  岑如煙,想起這個人的名字,喬筱木就覺得自己離毛骨悚然隻差一麵鏡子。把鏡子擺在自己麵前,鏡子裏的自己露出的眼神一定是又恨又怕。
  如果岑如煙沒有那樣對待她,那她頂多會感歎世事的無常流轉,但是現在,喬筱木覺得,林淵,無論如何也不能跟岑如煙這樣內心陰暗得似無底深潭的女人在一起。
  可是,自己又能怎麽做?回頭?回頭嗎?
  就這樣想著想著,她已到公司。一些人已經下班,享受辦公室意外的生活;一些人還在辦公室裏忙碌,出賣青春跟能力獲得自己理應得到的東西。邁進公司,她顯得特別疲憊。
  快到自己辦公室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辦公室的燈還是亮著的。秘書她不是已經走了嗎?喬筱木小心走過去,發現秘書她果然還在辦公室裏。沒有翻箱倒櫃尋找東西,也沒有幫她整理文件。她隻是坐在喬筱木每天坐的位置上發呆。
  喬筱木十分不解。這位秘書到底在幹什麽?難不成她覬覦這個位置?那也得要有過硬的專業知識,她的專業可是行政管理。
  喬筱木正要走過去,直接問她的時候,辦公室裏的電話響起。
  秘書趕緊接電話。很明顯,她之所以坐在那兒是因為那個位置接電話最舒服。看來她一直在等待這個電話。
  喬筱木聽到她說:“沈經理,您找喬經理?喬經理下午回來的時候跟岑總監出去了,一直沒有回來。”
  沈經理就是營銷部經理。她繼續聽下去。
  隻聽秘書繼續說:“喬經理之前還聯係過我。我也不知道她手機怎麽會關機……”
  喬筱木臉色微變,剛才她分明跟她聯係過。這位看起來溫柔的小家碧玉般的秘書果真有問題。
  這時候秘書又說:“合同?這個我不明白。當時喬經理跟雙木林林的人談好了就簽約的。”
  “是,我知道了。”
  喬筱木把那份合同看了不止三遍,不應當出現任何問題的。秘書放下電話,整理一下椅子桌麵,然後拎起她的包,就往外走。她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發短信。
  她此刻的動作,全部落在喬筱木眼裏。
  走到門口,她關掉燈,右手依舊在那兒按著手機鍵盤。
  這時候,喬筱木站到她麵前,她表情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好像正好走到這兒。但秘書卻嚇得“啊”了一聲,迅速把手機塞回包裏。她看喬筱木的眼神就像看見鬼一樣。喬筱木一邊按開房間裏的燈,一邊問:“怎麽了?”
  秘書聲音有些顫抖,支支吾吾說:“沒……沒什麽。”
  喬筱木這時候笑吟吟地跟她拉家常:“你怎麽還沒回去啊?我以為你已經走了,怎麽見了我我跟見了鬼一樣,我今天沒化特別濃的妝啊。”剛才那詭秘的氣氛被她輕鬆帶著笑意的問題衝淡。
  秘書的臉在門口的射燈照耀下顯得發白,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得。她忙不迭地點頭,說:“嗯,我看辦公室裏有點兒亂,就整理了整理。所以拖到現在才走。”
  “哦,這樣。我來拿一份文件。對了,你看見我的那條小絲巾了嗎?我回來拿絲巾的。”喬筱木一直佯裝根本不知道剛才的事情。秘書跟著她又進辦公室幫她拿絲巾。
  喬筱木拿著絲巾問她:“今天下午我不在的時候有人找我嗎?”
  “沒有……”秘書說。她說這話的時候都沒有去看喬筱木的眼睛。
  “嗯。那你把合同交給沈經理的時候,他有說什麽嗎?”喬筱木繼續問她。
  秘書再次搖頭,“我是把合同交給沈經理的秘書的。”
  喬筱木點點頭,笑道:“真是麻煩你了。咦,我走的時候有一份關於M城新廠的文件放在這兒的,你給我放哪了?”她在桌子上到處找,把桌子弄得亂糟糟的。
  秘書趕緊放下自己的手提包,手提包掛在辦公桌的凳子上。她過來幫忙找,說:“喬經理我沒怎麽碰桌子上的文件,隻是整理一下而已。”
  喬筱木故意著急起來,說:“今天去見了那首長,關於M城的很多資料我得要重新整理一遍。你去那櫃子放文件的地方幫我找找。是一份大約十頁的文件,應該是用黑色文件夾裝起來的,上麵每一頁都標著‘M數據’的就是。”
  秘書點頭:“是。”
  看這她扭身去找。喬筱木借著整理文件,走到辦工作對麵的椅子上,用身體掩蔽自己,把手伸進秘書的包裏,掏出她的手機,翻看她剛才寫的短信。短信還沒有發出去,內容是:
  岑總監,合同上的數據我已經做過修改,沈經理剛才已經打電話過來責問,不過喬總監喬經理道,她的手機關機了。至於另一半的錢
  短信到這兒就沒了,喬筱木想秘書應該還沒來得及把這條短信打全。
  喬筱木看完迅速把手機塞回她包裏,然後繼續整理桌子上的文件。接著她用驚喜的口氣道:“哎,別找了,在這兒。看我這眼神,剛才一直沒有發現。”她拿起著文件,把小絲巾圍在脖子上,笑著對秘書說,“嗬嗬,沒事了。快回去吧,這麽晚了。”
  說著她掏出自己的手機,佯裝要看時間,對秘書笑著說:“嗬嗬,手機居然沒電了。你看我這腦子,最近真是被這些煩心事折騰的。一起走吧。”
  “好。”
  到樓下,喬筱木對她揮手道:“走啦,拜拜。”
  秘書笑著說:“喬經理再見。”
  看著喬筱木上了出租車離開,秘書才呼的鬆了口氣,捂著胸口到:“嚇死我了。”接著她拿出手機,趕緊給岑如煙發短信。
  在出租車上,喬筱木揉著太陽穴,沒想過直覺居然成真。秘書應該也是被錢利用。合同上的數據被秘書修改,說明那個合同已經作廢。她現在必須迅速解決這件事。怎麽辦?著急之下,她想起了林淵,雙木林可不就是他的。想了想,她打開手機。她真不想這樣,可是她也不想再被岑如煙那虛偽的女人用虛偽的方式訓斥她。猶豫再猶豫,她按下林淵的手機號碼。這是離婚之後,她第二次主動打電話給林淵。第一次是因為林淵給她銀行卡裏匯錢。
  “是我……你,你在哪?”她問林淵。
  林淵聲音異常動聽,“我在等你。在你家樓下。”
  “真的?真好,你、你別走。”喬筱木頓了頓,說,“請等我,有……有事要請求您幫忙。”
  熟悉的車子,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笑容。林淵咧開嘴笑道:“我真怕我等不到你。”
  喬筱木低下頭,深深吸一口氣,握著拳頭,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沒有辦法了,隻能請你幫忙。”
  “什麽事?”林淵溫柔地問她。
  喬筱木於是就說今天簽好的那份合同自己不小心弄丟,要補一個。她沒有提到岑如煙,也沒有說這個事情的真相。這點小事情,林淵一個電話就搞定。他跟喬筱木一起回到公司,行銷部經理已經提前一步在會議室等著。兩人重新簽了合同。
  喬筱木十分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麻煩你們了。”
  行銷部經理想自己最好還是別張口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稱呼眼前的喬筱木。今天女盥洗室的事件他也略有耳聞。男人看男人,有些時候,也是一看就心知肚明的。他已經可以確定林總並不是因為不喜歡喬筱木才與她離婚。說不定,一切繞個圈又會回到原地。辦好事情,就趕緊離開,不打攪林總跟他的前妻單獨相處。
  喬筱木看著這新簽的合同,終於鬆了口氣。
  林淵說:“看你著急的。真羨慕啟風集團,能享有你這樣好員工。”
  喬筱木低下頭,撫摸著合同,說:“謝謝你,林淵。”
  “走吧,可以放心的跟我在一起看看這月亮這星星嗎?”
  喬筱木道:“這天陰沉沉的,哪來的月亮星星。”
  隨後,她竟然沒能拒絕林淵,而是跟著上了林淵的車。林淵說是要給她慶賀漏掉的兩次生日。
  隻是慶賀,沒有別的意思,想跟你共聚一餐,跟你多呆一會,哪怕非要認為是以朋友的身份。林淵這麽說。
  車子開出大廈的時候,一輛跟林淵車型很類似的車子迎麵駛來。喬筱木認得這車,這是岑如煙的車子。她抬頭看見岑如煙在車子裏,岑如煙也看到她。
  喬筱木偏過頭,對林淵說:“你的青梅竹馬,想必是來找你。”
  林淵笑了笑,一手穩住方向盤,另一手把喬筱木拉近懷裏。
  岑如煙緊急刹車。她怒睜著雙眼,瞪著車裏的兩人,一直瞪,直到林淵的車子從眼前消失。那模樣,怕是要把眼珠子給擠出來了。喬筱木嘴角揚起一絲很淺的笑容,心裏隱約有報了仇的快.感。笑容還沒有完全散開,她就立刻清醒,趕緊從林淵的懷裏掙脫,在位置上坐直坐正。  岑如煙對她所做的一切,讓沒有的事情也變成了有。這樣的關係,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但也隻能是仿佛,心境、念頭、身份,與幾年前截然不同。  這時候,林淵的手機響起,林淵連看都不看一眼,就關機。




  十一.別有用心

  默默無言的兩人,端視前方。能聽到彼此平穩的呼吸,間或急促。也許是因為尷尬,這空間顯得異常狹小起來。若沒有記錯,當初換車的時候,她同林淵都一眼相中這款。
  這麽長時間沒琢磨感情上的事情,一琢磨起來,竟讓自己又陷入混亂。終究還是覺得脫離這些事情的日子活得更簡單。偶爾會覺得寂寞,但都會被忙碌的工作衝蝕。
  喬筱木一直看著外麵,不去正視林淵。一排排路燈從視線裏溜走。那刺目光亮在眼角邊緣飛快滑閃,重複又重複,直到車停。
  目的地赫然現於眼前:第一次約會的地方;林淵給她套上戒指的地方;背著所有外人,兩人偷偷許諾今生來世的地方。
  這個原來是盛滿了喜悅的地方。
  此刻回到這兒,心裏有說不出的感覺,不知是諷刺多一些,還是現實弄人占上風。坐在曾經坐過的位置上,看著自己對麵的同樣的人,仿佛回到過去。曾一度迷戀過的菜式擺在眼前,作用於腦海,放映記憶。夾菜的瞬間,動作留下的痕跡,如在一張風韻猶存的臉上,發現淡淡的已然逝去的青春剪影。
  舊地重遊難免要勾起以往的情愫。林淵一定是有意才會帶喬筱木來這個地方。喬筱木輕輕歎息了生。這到底還是一場真是的夢。
  林淵道:“很久沒來這兒了。”
  喬筱木麵無表情,漫不經心地接話:“是啊,很久不來。感覺已經變了,一個人來了隻會尷尬。”
  “媽她還好嗎?”林淵問。
  “啊?”喬筱木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好一會才意識到他再問自己母親,“她還好吧。因為我受了點刺激,不過現在都好了。”
  “工作還好嗎?”
  喬筱木抬頭,看著他,用反問的語氣說:“你說呢?”
  林淵笑笑,笑臉一如往日般發自內心,“不知道如煙怎麽會忽然回國……她還是小孩子氣啊,處處針對你真是完全沒道理可言。”
  “她是跟以前一樣沒道理地針對我,不過卻不是小孩子。哪有人不長大?”她差點說出哪有小孩子想出那樣惡毒的害人計劃。
  林淵點頭,同意一樣。
  喬筱木坦言:“她沒回來的時候,我工作一直很好,她回來了,我工作就不好了。山不轉水轉啊,現在換她天天對我‘耳提麵命’。”咽下嘴裏的飯菜,喬筱木繼續提醒林淵,“她還是那樣喜歡你的話,一切就都好,你無需擔心什麽;如果不是,我建議你提防著點她。”
  林淵頓怔了怔,“提防?”
  “是的,提防。一定要提防。”
  “你擔心我會對她產生其他的感情?”
  動作稍稍停滯,好一會才恢複。她搖頭說:“我不是提醒你去提防你自己的心,我是提醒你提防她這個人。難道你沒發覺她變了?如果你能對她產生其他感情倒也是好事,那樣的話,興許她會有好轉,也不會遷怒於你。……最好你們相愛。”
  喬筱木覺得自己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說這樣的話其實很殘忍,可是她不想混混沌沌地思考自己跟林淵假如會出現的可能是什麽。最好沒有假如。因為在這個地方,她忽然清醒過來,哪怕心裏依舊對林淵念念不忘,也不要重蹈覆轍。離婚又複婚,似乎可以看得到下一次離婚。她不敢在盲目投資自己的感情,何況這還是原來的那份感情。
  當初離開的時候要比現在痛苦得多,這都挺過來了,難道還要回去?想起林母她就忍不住心涼。她不相信自己會輸給今天。
  她變得異常冷靜,表現的真的跟朋友一樣。有句話叫“誰比誰更清醒,誰比誰更殘酷”。
  林淵臉色一黯,“怎麽可能!我會有亂倫的感覺。”
  喬筱木噗嗤一笑。這是她除說“謝謝”連帶笑容之外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這個地方還記得嗎?”林淵忽然問她。
  喬筱木想了想,說:“記得。”曾經想過忘記,不過她發現還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記憶係統,所以,隻能將就著存在腦子裏,“想忘來著的。”
  林淵的心情像踏進了深淺不一的泥淖,被糾纏著無法前行,隻能慢慢下沉。“會有那麽一天忘記嗎?”
  “會吧,總會忘記。”
  頓了頓,林淵又搭話說:“不僅僅如煙回來了,簡善博好像也回國了。”
  “呼……對啊,巧得不能再巧,又是上司的上司。”
  林淵遞給她一個盒子,說:“生日禮物。補的。不準不收,以後每年都有。而且,你也要記得給我送。”
  喬筱木猶豫著,心裏思忖:要不要收下?看他的眼神,分明不容拒絕。接過盒子的時候,林淵讓他打開看看。
  緩緩拆開包裝,灰色的巧克力靜靜躺在裏麵,圍成一個笑臉,很可愛。抿嘴對他莞爾一笑,“謝謝。”
  “不知道可以送你什麽。所以就送了這個。”
  “這樣的禮物我很喜歡。”喬筱木露出大大的笑臉。
  “嗯,喜歡……”林淵囁嚅著,“覺得自己的生活挺挺沒意思的。”
  “不會吧,以你媽媽的社交圈子,為了你的未來,還不把全市的美女招來?”喬筱木揶揄他。
  林淵尷尬地笑笑,然後低頭抿一口紅酒。
  “筱木,”細細措辭之後,他決定還是直白的問她,“我們複婚……好不好?”
  “……”
  一陣無言。
  喬筱木錯愕的眼神很快被慌亂替代。她趕緊端起杯子,借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心情快速平靜下來,她咬了咬唇,輕輕搖了搖頭,“對不起……以後還是別開這樣的玩笑了。”
  “你知道我不是開玩笑。”
  “那就更不要再提起。別讓自己又為難,現實點比什麽都好,真的。個人建議你還是找個門當戶對又能立刻給你生兩個胖兒子的好女人。”喬筱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盡全力用平穩的語調說完這些話。
  林淵臉色隨著她的話越來越來難看,“過了這麽久,你真的一點都沒有忘記那些……我想好了,複婚之後,我們住別的房子。你依然可以工作,我會常回家看我媽。你就不要跟我媽見麵。”
  喬筱木歎息著說:“林淵,這不是忘記不忘記的問題,而是鐵板錚錚的事實。請原諒我沒有勇氣跟你媽媽熬下去。如果我能熬得下去,當初就不會選擇跟你離婚。”
  兩人又一次靜默無言。
  喬筱木用紙巾擦拭嘴巴,然後站起來,對他微微一笑,“謝謝你的晚餐。下次你過生日我會記得,別嫌棄我的禮物就好。”站起來的瞬間,林淵卻拉住她的手。
  “你放手啊,”喬筱木四處望望,輕輕跺腳道,“別人會看的。”
  “你說話真的很傷人。”林淵語調哀傷,“你現在的行為,一次又一次提醒著我,我當初是多麽愚蠢。多麽愚蠢,才會做出對你放手的決定!”
  喬筱木扭過頭,“林淵你別又這樣。我要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我不。”林淵忽然蠻不講理地固執起來。
  喬筱木實在不要意思在這樣的場合跟林淵引起外人的注目。正當她不知應該怎麽做的時候,視線裏突兀地闖進她不怎麽想看到的人:穿著白襯衫,第一個紐扣故意沒有扣上,帶著些懶散笑容眼睛卻有著特殊光彩的翟琦。看到他是瞬間,喬筱木臉刷的紅了,不由自主。
  翟琦走過來猛拍喬筱木的肩膀,大笑著說:“筱木!你也在這兒,真巧!”
  林淵鬆開手,看了看翟琦,又把目光移回喬筱木身上。
  翟琦問她:“他是你朋友?”
  林淵不懷好意地瞪了一眼翟琦,說:“丈夫。”
  她尷尬地看一眼翟琦,道:“他是林淵,我前夫。”她又看著林淵,“翟琦,我……一個朋友。”
  翟琦笑了笑,微微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他沒對林淵伸出手表示友好,而是用調侃的語氣說:“原來他就是你前夫,嚇我一跳,我還以為這幾天不見,你又被人拐去。”
  喬筱木看了他一眼,希望他別繼續開這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林淵冷冷說:“翟先生如果沒有要緊的事情的話,還是別耽誤我們了。我正要送筱木回家。”
  翟琦默默看了他一眼,說:“要緊的事情嗎……當然是有的。筱木,上次你生日,我還沒有給你送禮物。”他看著餐桌上擦在花瓶裏的玫瑰正豔,抽出其中一枝,在自己鼻子下嗅了嗅,很那什麽的動作。
  他彈去花莖處的水滴,然後把花伸到喬筱木麵前,問:“這朵很與眾不同,送給你。對了,你知道送花的朵數密語嗎?”
  林淵的臉色隨即沉下來。關於送花朵數,大學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三百六十五朵表示最美的祝福,九十九朵表示長長久久的愛……一朵,表示唯一的愛,恰如飾物愛情語中的石頭。
  喬筱木的臉也如被燒紅的木炭烤著一般灼熱尷尬。一方麵她是被翟琦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另一方麵是翟琦提到她生日……她生日那天……唉!
  她沒有去接翟琦的花,也沒抬頭看林淵的臉,而是低下頭,弱弱地呢喃著:“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間。”說罷就快步離開這讓她拘謹不已的地方。


 


  十一.別有用心

  喬筱木低著頭,看也沒看這兩人。走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心跳跟腳步一樣急促。
  目送喬筱木離開,翟琦嘴角微拉,自嘲般揚起一絲笑容,倒也不覺得喬筱木無視他手中的花有什麽尷尬可言。他遂把花擦進花瓶,且對林淵說:“有些女人不是花瓶,花瓶碎過一次就再也無法黏合得完美如初,何況是人;她更不是花瓶裏的花。”他看著花瓶,又用手理了理這花,似乎希望這束花能回到開始的狀態,三不知道是他刻意還是真的沒辦法,花瓶裏的話被他越弄越亂,最後他放棄了,縮回手。
  林淵不明白他此番行為所指何意。
  這時翟琦反問林淵:“你不覺得再把這朵花插回去,這整體的感覺都變了?不管怎麽弄,就是無法回到最初。”
  林淵瞥了花瓶幾眼,諷道:“我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也聽不懂從書上跑下來的話。”
  翟琦笑了笑,“你要是聽不懂最好,這樣我更有勝的把握。”
  林淵臉色陰冷,目光猶如被摻進了刀子,那神色恨不得掄起拳頭將對麵的這個男人打倒在地。他念著翟琦的名字說:“你到底從哪冒出來的!”
  “這個問題有些難回答,要說恐怕得追溯源頭。”翟琦挑眉,“不過無論我從哪裏冒出來,我估計這以後啊我們會頻繁見麵。”
  林淵深吸一口氣,壓著胸膛了翻滾著的怒火,冷冷一笑,說:“你這張臉真夠討厭,但願下次見你的時候我還能有這樣的好脾氣。”
  翟琦不以為怵,神情自若,話語卻頗有些自戀:“那是當然了,異性.愛看的臉同性通常是討厭的。不過也是有意外的,譬如……譬如……嗐,反正我不屬於那意外的,我估計您也不可能是。是吧?”
  林淵聽他這麽說,忽然不知道怎麽跟他繼續交談下去,都說詞不達意的時候最無話,這樣的交談雖然談不上詞不達意,可是也讓人心情不爽。他索性不語,端起杯子,醇香的紅酒順著喉嚨落進胃裏。
  翟琦也坐下,順手端起喬筱木剛才飲過的酒杯。敲著這酒杯,他都能想象出喬筱木柔軟的唇貼著這玻璃的畫麵。那是撩人心魄的。笑容掛在嘴角,他端起來將這杯酒一仰而盡。
  “真好喝。”他依舊笑著說。
  林淵放下酒杯,站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姓翟的,我警告你,有的女人你不能碰!我不管你是什麽人,不過你給我聽好了,全天下所有女人你都可以碰,除了她!”
  翟琦不動聲色地拉開他的手,彈彈衣領,又輕輕吹了吹手,像是要吹去晦氣一樣。他站起來,跟林淵有爭鋒相對的氣勢,緩緩說道:“這話應該我對你說才是。你已經傷害過她一次,如果真的在乎她,就別愚蠢的傷害她第二次。除非你把自己家的那點破事弄弄明白。還有,我翟琦不稀罕全天下的女人,除了她!”
  林淵驚訝於他對自己跟喬筱木事情的了解,他差點就要一拳頭砸下去,還好殘餘的理智讓他退後一步。他問道:“這些都是筱木告訴你的?看來你騙人的技巧不錯,你都對筱木做了什麽?”
  翟琦慢條斯理地說:“別侮辱人,我從來不玩弄感情。再說,筱木也不是傻子,她應該能夠分辨出我是不是在騙她。”
  林淵哼了一聲,想起今天他吻筱木時筱木的反應,心裏便有些坦然,於是笑了笑說:“她不會喜歡你。”
  “你也未必見得真的了解她。”翟琦目光堅定。
  “你別惹惱我!”林淵怒不可遏地說。
  翟琦道:“我實話實說而已。林先生,你沒有資格管我要追求誰,你也沒有資格管筱木。我敢打賭,你沒有我了解筱木。”
  林淵本來不想跟翟琦這樣悠然自若的人爭執什麽,可是一想起他當著自己的麵向筱木大獻殷情,氣就不打一出來。喬筱木的生命中回來一個簡善博已經讓他頭疼,這會兒又蹦出一個翟琦,越想越覺得自己當初怎麽就那麽蠢。
  見他的臉色時陰時晴,翟琦站起來要走,走前輕嗤了聲,對林淵說:“還不趕緊付賬離開?”
  林淵抬頭瞪著他。
  翟琦說道:“我們兩個都非常在意的筱木不會夾在我們兩中間的。想必從洗手間出來她會直接離開。你沒看見,她連包都拿走了嗎?”
  林淵仔細一看,還真是的,筱木走的時候是拿著包的。經他這麽一提醒,心頓時像被注入冰水一樣,從頭涼到腳底。他抬起頭,恰好看到提著包走到門口的喬筱木。喬筱木也正回眸,目光輕輕掃過他不安的臉,很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然後把肩上的包又往脖子那兒擠擠。他張了張嘴,才要說話,喬筱木已經拉開門從容地離開。
  他僵著臉,對翟琦說道:“如果不是你,我想現在我應該正送她回家。”
  翟琦也看到了離開的喬筱木。他用很無奈的口氣道:“她不喜歡壓迫的氣氛。”
  林淵道:“我希望再也不要看見你!”
  從這個地方離開,兩人各自開著自己的車子,卻在車庫裏又一次狹路相逢。透過車窗,他們都看到彼此的目光,那麽接近。
  內心都有一股莫名的躁動,越發活躍起來,像嗜血的蟲子一樣在各自的血液裏不安地竄動著,透過眼神,傳到給對方,心知肚明。一場躲在黑暗的草叢中的爭奪通過車身的擦肩而過而被緩緩拉開。
  無論曾經如何,那都將是過眼雲煙。兩人都非常清楚自己麵臨的是什麽。之前誰也沒有刻意要成為對方的敵人,也沒有刻意要把對方當成敵人,興許連想都沒有想過。因為之前誰也不認識誰。
  一切不過是因為喬筱木。
  連喬筱木自己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她借口去洗手間逃避一切。今晚,她被林淵和翟琦嚇著了。這兩個跟她都有過親密關係的男人委實讓她苦惱。林淵忽然的求婚,翟琦忽然的暗示,讓她心慌意亂。她怕自己從洗手間出來,這兩人都會提要求說要送她回家。她不知道自己可以選擇誰。
  選擇林淵,那麽意味著她很清楚地告訴林淵自己依舊在乎他,他會進一步向自己求婚,喬筱木害怕那樣的場麵;選擇翟琦,那麽意味著她給了翟琦希望,畢竟那晚上是她主動的。翟琦應該全部忘記這一切,可是他這兩次出現在自己麵前,仿佛就是要告訴她他不會忘記。一夜.情宛若變了味的交往。
  有這樣的選擇,她寧可不要選擇。
  她不敢想象這兩人之間會發生什麽,不說一聲的離開似乎能減輕一些煩惱,可心裏卻忐忑得很。
  翟琦這個人仿佛總是在她無法預料的時間裏出現。他問她的問題非常敏感,她現在都沒有勇氣去想那個問題是隨口而出還是有意為之。
  思緒混亂翻騰如海浪,一波又一波地侵襲內心。潮起潮落。
  把自己蜷縮在棉被裏,有一種窒息感。應該就是幾天前吧,喬筱木睡覺的時候習慣開著台燈。屋子裏有點兒光亮她才覺得自己可以安然入睡。閉上眼睛的時候,卻又習慣性地要把燈關掉,為求兩全其美,她便開著台燈蒙著被子睡覺。很不健康的睡覺方式。
  但是忽然間就這樣習慣了。有的習慣要很久才能形成,有的習慣就這樣莫名其妙成為自己的。
  半夜,她感覺自己去了洗手間。洗手的時候,抬頭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憔悴得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原本光潔的皮膚也變得粗糙無比,還長滿了跟癩瘡一樣的東西,越看越惡心,胃裏翻滾著想吐。然後幹嘔著,什麽也吐不出來。把涼水澆在臉上,濕濕的,卻依舊覺得混沌。再抬頭,鏡子裏卻多出三個男人的猙獰的麵容來,正從後麵靠近她,笑聲恐怖,動作猥.瑣。她呆在原地,腦子裏一片混亂,竟忘了自己此刻是呆在自己家還是那個恐怖的路邊。
  這時候,這三個人同時向她伸出手,枯枝一樣的手,非常嚇人……兩條腿猶如被鑄在原地,怎麽也邁不動,想走卻走不開。這時候,一個掛著笑容的女人慢慢走進,輕輕捏著她的臉,朝她吐氣,吐出綠色的氣體……這個女人的臉越來越清晰,最後幻化成岑如煙的模樣。
  她撫摸自己臉蛋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醒目的疤痕,直逼眼球。
  喬筱木大叫了起來。她騰地從床上坐起來,額頭全是涔涔汗水。
  抬頭再次看看眼前:亮著的台燈,身上穿著自己的睡衣,不薄不厚的棉被。
  她撫了撫胸口,大聲地喘氣,這才確信這隻是一場夢。她自言自語:“怎麽做了這個夢?”平息一下緊張的心情,她下床給自己倒了杯牛奶。  拉開窗簾,外麵的世界那麽寧靜。一切都還在睡夢中,沒有蘇醒。  夢中岑如煙那道醒目的傷疤在她的腦子裏反複出現。




  十二.爭鋒相對

  這隻是一個夢,萬物放蕩不羈,壓迫著我。但我醒來時,我將覺得這些都已聚集在你那裏,於是我便自由了。
  羅賓德拉納得8226;泰戈爾的詩。《飛鳥集》中的某句。
  喬筱木覺得這句,正是她想對夢中出現的某個人說的話。
  她拿出一個筆記本,在上麵寫下這段話。怕自己會記錯,還翻出大學時候曾經買過的那本雙語版的《飛鳥集》驗證一番。忘了當初為什麽要買這本書,好像是因為仰慕大師之名。其實也是因為這書的裝幀很美,她一眼挑中。
  喝完牛奶,衝到洗手間,掬起涼水撲打在臉上,深深吸氣。又刷了刷牙,像剛要入睡前一樣。接著再次躺回床上,直到鬧鈴聲響,才悠然醒來,也算是一覺睡到天亮。中間無夢。
  早點吃得很粗糙,然後就匆匆忙忙往公司趕去。她想盡快趕到公司。昨晚的夢忽然驚醒了她,畢竟不是年輕的孩子,遭遇過不幸的陰影不可以淹沒自己,哪怕窮盡心思也不能讓光線照到這處被暗色掩蔽的地方,也應該大而化小小而化無。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明白那個噩夢的症結是什麽。
  那次自己是幸運的,可是,她怎麽保證萬一可能出現的下一次還能如此幸運?這幾日一來,岑如煙讓她見識到這個世界上存在這麽一種人:不是你躲避就可以讓她打消碾碎你的念頭的。
  碾碎……是的,岑如煙一切行為,隻能讓喬筱木想到這個詞。
  在恍然的刹那,她不知自己應當如何對待這一切。
  現在她想起自己在那時候說過的話,她是要讓傷害她的人知道什麽叫欺人太甚。履行諾言也好,保護自己也罷,她都要穿上盔甲。
  因為,是岑如煙一次又一次越過她的底線。
  把新的合同放在沈經理辦公室裏,她才鬆了一口氣。早上的一切忙碌好像隻是為了這一切。
  沈經理拿著兩份合同,用很奇怪的打量她,眼神已經完全不同於她剛才進門時的那樣森嚴冷漠。
  喬筱木淺淺一笑,說道:“第一份合同寫得時候不小心寫錯了,我又忘記跟秘書說,讓她到我麵前拿新的給您,所以……恩,反正是我的疏忽。抱歉。”
  不管這個解釋或者說借口是否拙劣,能夠拿出這份合同沈經理已經非常滿足了。沈經理找來喬筱木幫忙,本來就隻是為了這個結果。他隻是要達到這個目的,過程如何他可以說是毫不關心。
  沈經理想自己的判斷總還是有些對的,讓林總的前妻出馬成效果然顯著。通過這件事,這沈經理猜測她跟林淵恐怕是有瓜葛。他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道:“小喬啊,昨晚上你應該打個電話給我,也省的我著急了一個晚上。我正想著今天早點到公司想法子補救昨天你給我那份合同。如果真的按照那份合同上寫著的價格進購,對我們而言,豈不是太荒唐。”
  喬筱木訕訕笑著,說:“那個……昨晚手機沒電了,我也一直沒在意。”
  “嗯。”沈經理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畢竟你不是我們這個部門的,我們這個部門的某些下屬手機要保證二十四小時開機。昨天晚上,我著急的時候,簡總正好過來詢問,你也知道,我沒發幫你掩蓋,所以就對簡總說了實話。”
  喬筱木一愣。
  沈經理趕緊說:“不過你放心好了,待會我跟簡總解釋的。”
  喬筱木很內斂地輕輕點頭。思慮之下,她問:“沈經理,昨晚的那個合同岑總監看過了嗎?”
  沈經理道:“沒有,她不管這些。”正說著,他辦公室的電話響起。打來電話的就是岑如煙。岑如煙在電話裏關心了合同的事情。
  沈經理回答道:“當然,合同已經拿到了。”
  不知道岑如煙問了一句什麽,喬筱木隻聽到沈經理回答說:“正看呢。”然後就掛了電話。
  喬筱木猜想岑如煙前一句應當是問“怎麽樣?”,而後一句想必是“那我不打攪您了”。
  沈經理放下電話,笑著對喬筱木說:“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岑總監也很關心啊!”多了一個蘊含深意的一個感歎詞,讓沈經理的話也變得有意思起來。
  往辦公室走的時候,與岑如煙在電梯裏狹路相逢。本來要下的岑如煙見她要進電梯,便沒下來。目光停留在喬筱木身上,帶著一貫的審視。任何話語也未必能有她此刻的眼神最能說話。
  電梯裏走出的別的人沒有過多關注這些。
  岑如煙動了動嘴角,猜不透這是不是在笑。
  喬筱木不動聲色地走進電梯,還對她友好地露出禮貌的笑容。
  電梯往下。開門的時候,兩人好像都沒有要下去的意思。喬筱木按到關門鍵上,眼睛微微掃過岑如煙。她按了B3,也就是車庫。
  “岑總監您要去幾樓?”她問。
  岑如煙沒有回答她反而是問:“你要去車庫幹什麽?”
  喬筱木道:“我去看看風景。”
  看風景?岑如煙嗤之以鼻,在車庫裏看風景恐怕這個世界上也隻有她才做得出。她忍不住諷道:“都混了這麽些年了,連車都沒有,你算是失敗的。”
  喬筱木撇了撇嘴,不予理睬。
  岑如煙看她的眼神終於往下移,最後落在喬筱木的鞋子上。七厘米黑色皮鞋,款色時尚。鞋子往上是赤.裸的白.皙腳踝,小腿纖細。再往上,便是裙子,掩蓋了身體上同樣美麗的一部分。
  喬筱木勻稱的身材讓岑如煙不由得嫉妒起來。如火一樣撩撥著本來就雜草叢生的心。
  岑如煙看著喬筱木那似笑非笑的臉,就想起昨晚的一幕,心裏不覺感到難受。她冷冷嗤了一聲,說:“鞋子不錯。”
  “沒辦法跟您幾萬塊錢的長筒名靴比。”喬筱木回答。
  “真不賴,見一次麵就能把男人勾搭過去,藕斷絲連啊,我是不是應該甘拜下風?”
  喬筱木瞥一眼說話酸中帶刺的岑如煙,“難道我要謝謝岑總監對鄙人的誇獎嗎?”
  岑如煙拿出包裏的鏡子,在電梯裏旁若無人地補起妝來。其實她旁邊也就喬筱木一個人。收起唇膏,岑如煙忽然問她:“你怎麽發現的?”
  “聽不明白您的問題。”
  “合同你是換過的吧。”
  喬筱木笑笑,用極諷刺的話說:“拜你所賜,昨晚你才會看到我跟林總在一起。其實,如果你不搞這些陰暗的事情,說不準昨晚你就能如願以償。我也不知道我怎麽發現的,可能冥冥之中就注定我要發現你對我所做一切事情。”
  “為什麽?”岑如煙沒頭沒腦地問一句。她抬腕捏著眉心,表情有些痛苦。
  喬筱木瞄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為什麽我怎麽也無法消除對你怨恨?為什麽林淵還是看不到我的好?為什麽每一次我都會失敗?”岑如煙的眼睛慢慢變得空洞起來,無神,瞳孔深處隻有喬筱木的臉,一張沒有什麽特別表情的臉。
  她的第一個問題是喬筱木想問她的,第二個問題恐怕林淵自己也回答不出來,第三個問題也隻有她自己才知道。不知道她的失敗是不是指感情,如果是,那也隻能說,她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幾年前岑如煙離開的時候,喬筱木還不這麽覺得。如今她看清楚,岑如煙就是個喜歡勒緊脖頸生活的怪人。她不止自虐,她還要把自己內心的痛苦安插到別人身上。但願,這不是她的樂趣。不然,她真是比想象中的還可怕。
  電梯一直往下,到了車庫。
  伸手去觸摸開門鍵盤的時候,喬筱木問:“岑總監您不下電梯?”
  “我樂意跟某人在電梯裏耗著。”
  “電梯裏有錄像,我可不愛呆。”說著喬筱木快步走出電梯。邁出電梯,她扭身看著岑如煙,嘴角微微上揚。這個笑容,不是很友善。喬筱木自己都這麽覺得,因為笑得很嘲弄。
  岑如煙猶豫著,眼睛轉了一下,也走出電梯。因為剛才的遲疑,抬腳出門的時候正好被電梯門夾了一下。她羞惱地走出來,用價值幾萬的靴子狠狠踢著金屬製的電梯門。
  喬筱木挑了挑眉。她把手擦進風衣口袋,悠然地看著岑如煙那跟她形象大相徑庭的動作,笑了起來,眉線彎彎。她提醒岑如煙:“岑總監您小心著點,弄壞了鞋子無所謂,弄殘了腳就不好了。”
  岑如煙扭頭看著她,冷冷地哼了一聲,說:“真討厭你!”
  喬筱木聳肩道:“我知道,您的行為已經不止一次告訴我了。哦,不,”她糾正岑如煙,“你應該是恨我。‘討厭’怎麽能解釋你的一切行為呢?我們不能侮辱了人家‘討厭’。”
  岑如煙嘴唇翕動,微啟朱唇,仿佛要進行一場辯論式的長談,最後卻也隻是一語未發。彎腰試了試靴子,她扭身向樓梯走去。走了約有五米左右的時候,她忽然說:“還不都是一樣,你不過比我幸運一點點,至少林阿姨喜歡我。我們彼此彼此。”
  “昨晚,您在林家玩得很開心吧?”喬筱木問她。
  岑如煙後背僵直,好像是想一動不動來著,可胸脯卻不住起伏。
  看不到她的臉,但也一定在輕微地抽搐。
  徹底攤牌倒也無妨。
  許久,才聽到岑如煙說:“那晚,你被三個男人撫摸的滋味一定很不尋常吧?”說罷,她哈哈大笑著,笑得前仰後合。讓聽得人感覺瘮得慌。
  看著她背影消失在視線裏,喬筱木揉了揉太陽穴。方才,岑如煙捏眉心的時候,她看見岑如煙手腕上的傷疤。不是一道,是兩道,是要比她離開時在這車庫留下的笑容還要可怕。女人在什麽樣情況下才會舍得在自己身上留下那麽深的印記?喬筱木都不敢想下去。那樣的傷疤,是要追隨肉.體一身一世的。
  所以,沒見過岑如煙穿露胳膊的衣服。岑如煙她是在用盡辦法掩飾曾經嗎?
  “喬、喬經理。”一個人輕輕拍著喬筱木的肩膀。  喬筱木頷首道:“你還蠻守時的。”


 


  十二.爭鋒相對

  喬筱木來車庫當然不是為了看風景,這個地方有什麽風景可言。大部分時間,這裏除了空氣汙濁,令人呼吸不暢,一輛輛安靜不動的車子外,別無他物。
  站在麵前的男人眼神飄忽不定,用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偷偷瞧著喬筱木。高大的身體在喬筱木麵前竟然顯得有些佝僂。短短的頭發梳得光亮,黑色的外套上有若隱若現的白色頭皮屑,表情沒有了當初的諂媚,更多的是唯唯諾諾。
  這就是那天曾送她一程的高漢武,郊區工廠的一個小組長。
  早上她急匆匆來到公司,在等沈經理來的過程中,遇到人事部的常雅,這個半老徐娘的女人喜歡聽有水平的恭維話,也喜歡跟別人聊任何她感興趣的話題。
  喬筱木想起以前剛來啟風的時候,常雅曾經因為父親生病而要辭去工作,後來上麵考慮她情況特殊,就準了她很長時間的假期。喬筱木就跟她從這兒聊起,聊著聊著她就把話題轉到高漢武身上。她說起那天高漢武送她回家,後來因為母親病危沒能將她送到家。喬筱木很隱晦地提到自己非常想感激他等等。常雅一聽這事就想起自己的父親在醫院裏度過的最後的日子,忍不住跟喬筱木說到一塊。
  “這樣的人,是應當好好謝謝,我就是欣賞孝順的孩子。這年頭,很多年輕的小姑娘小夥子都是獨生子,從小就溺愛慣了,不知道關心別人,也不會替父母分憂。”
  喬筱木點頭,說:“是啊。我是真想謝謝那人的,可是隻知道他叫高漢武,還不知道怎麽聯係他。等以後工作上需要我去工廠的時候一定得好好謝謝他,隻是要讓他久等了。”
  常雅擺擺手道:“他是公司在X區工廠員工嗎?是的話那還不簡單,我回去從電腦裏給你查一下,一會把他電話給你好了。”
  喬筱木擔心高漢武已經離開工廠,不過她想常雅電腦的資料應該還沒有消去。常雅的確找到了高漢武的資料,而且他也沒有辭職。這讓喬筱木有些吃驚。她以為但凡跟那晚有些瓜葛的小蝦小魚都會離開。當然,他們離開的前提是都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就是這樣,她用十分鍾時間成功知道高漢武的手機號碼,並且用五分鍾時間約到高漢武。
  高漢武在電話裏聽說居然是她,嚇得半晌沒吱聲,等她說了時間地點要他趕緊過來的時候,他連推辭都不敢。
  雖然知道這些都是岑如煙設計的,可是沒有證據,她不能拿岑如煙怎麽樣。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把岑如煙怎麽樣,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要弄清楚,弄清楚一切而已。追本溯源,那天的起因也隻能讓她想到這個高漢武。
  假如她沒有搭乘高漢武的車子,後麵的一切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剛才我跟岑如煙的對話你聽到了多少?”
  高漢武連連搖頭,“我什麽都沒聽到。”
  喬筱木臉上掛著笑容問他:“你母親身體怎麽樣了?”
  高漢武囁嚅著:“快出院了……”
  喬筱木頷首道:“你母親生得是什麽病?嚴重嗎?”
  高漢武的聲音越來越小,他說:“我母親她……她那個病也不是什麽大病,就是要休養。”
  喬筱木向前走著,邊走邊問:“上次你讓我搭乘你的車子,怎麽說也要謝謝你。你車在哪?載我去看看你母親吧,方便嗎?”
  高漢武耷拉著腦袋,像鬥敗的公雞,言語沒有半分力量,他走進喬筱木,非常小聲地說:“喬經理,您、您就別為難我了,我知道,那天您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情,全他媽是我一時鬼迷心竅看上了那幾個錢。可我這也是沒辦法的,有人給錢給我說要我當時把你載到那兒……我這麽做也都是為了我媽。真的,真的!我媽她現在還在醫院裏頭呐。唉,您想知道什麽都問我好了。”
  喬筱木冷冷一笑,“你真是坦白得讓我不知道說什麽好。”看著他這個模樣,倒也不好再做什麽要求。
  她把手從風衣口袋裏拿出,久久站著,不說話,後又把手擦進衣服裏,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那個給你錢的人是誰?”
  “那個人我不認識。不過他說他是簡總派來的……”
  “什麽!”喬筱木著實被他震驚到了。
  高漢武趕緊說:“這隻是那個人說的,其實我猜不是。”
  “那個人怎麽跟你說的?”喬筱木有些著急。
  高漢武道:“他說他在幫簡總追女人,所以要我把你送到那個那兒,然後簡總會在那兒等你。”
  聽了高漢武的話,喬筱木哭笑不得。他此刻的話倒是跟那天載她到莫名地方的婦女一致。她看著高漢武的臉,直盯得他退後兩步也覺得不安。她冷笑著點了點頭,說:“如果你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你就會知道你今天做得有多錯。你忙吧,我沒事可詢問了,帶我向你母親問好。”
  高漢武低著頭,灰溜溜地走開。此刻再看他的模樣,竟是說不出的猥.瑣,讓喬筱木有作嘔的感覺。
  喬筱木看著高漢武的背影,握了握拳。如果高漢武不說簡善博的話,她說不定會相信這個人的話。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小看岑如煙。
  她掏出手機,看了看全部的錄音,長籲了一聲。
  智商莫非跟做數學題一樣,長時間不用會退化?
  “筱木。”音質醇厚的男音,語氣裏透著無奈。
  喬筱木正想著心事,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下,慌忙扭頭看來者是誰。表情像做了壞事的小學生被班主任抓到一樣。見來人是簡善博,她鬆了一口氣,抬手撩了撩劉海。她用輕鬆的語氣說:“是你啊,我正想著要去找你。”
  簡善博走近她,看著她。
  喬筱木被他看得別扭,就說:“你別這樣看著我。”
  簡善博眼神有些黯黯的,輕輕搖了搖頭,說:“別……別這樣……”
  “什麽?”喬筱木聽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筱木,別跟岑如煙計較下去,好嗎?”他咬了咬唇,“我知道這樣要求你很過分。畢竟,岑如煙那樣對待你,你理應恨死她才對。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受到她的影響,我不希望你變得跟她一樣!”剛才喬筱木跟岑如煙的對話他全都聽到了。他一直在車子裏,也聽到喬筱木跟高漢武對話。越聽下去,他越感到恐慌。一種說不清楚的恐慌。
  喬筱木有些生氣地說:“你怎麽這樣想?”
  “不知道,隻是忽然間非常擔心。不要為了所謂的報複,跟岑如煙走得太近了。”
  喬筱木無可奈何地笑笑,反問他:“一開始你跟她應該走得更近吧?你剛才應該聽到那個男人的話了,岑如煙這後期工作做得不錯,全給推你身上了。”
  簡善博居然臉紅了,他低下頭,不置可否。
  “如果我懷疑你……”喬筱木沒有說下去。
  簡善博咧開嘴笑著說:“你不會。”
  “是啊,我不會,因為對你有先入為主的信任。”喬筱木轉過頭,視線被前方的一頂柱子攔截。
  簡善博忽然上前,把她拉近自己懷裏,緊緊擁抱著,嗅著她的發香。
  喬筱木輕輕歎息了聲,盡量保持禮貌地慢慢推開他,理著自己有些淩亂的頭發,轉移視線般問:“沈經理昨晚有打電話給你?”
  簡善博點點頭,“不過剛才他又打電話給我,他說你給了一份新的合同。這是怎麽回事?”
  喬筱木四周看看,說:“我站的累了,去別的地方說。”
  兩人找了個僻靜的咖啡館,各自要了一杯咖啡。
  幽靜的環境,緩慢的音樂,流淌在咖啡館的每一個角落。兩人麵對麵坐著。因為位置是在角落,不惹人注目,也沒有人在此來來往往經過。
  講述完畢,喬筱木神色依舊寧靜。超過她想象的淡定,也讓簡善博出乎意料。對簡善博講述這些的時候,她似乎沒有絲毫的拘謹,可能因為簡善博在那晚救過她。這些壓在內心的語句應該一直在尋找從體內出來的途徑,一旦找到機會,就會超過控製地溢出來。
  喬筱木停下攪拌咖啡的手指,反問簡善博:“如果你是我,你說應該怎麽做?”
  簡善博此刻的感覺就跟一位即將退休的警察接到一個棘手的案件,不知從何處下手。應該回答的內容又跟他擔心的背道而馳,根本無法回答。
  “你怎麽不回答了?”喬筱木問。
  簡善博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往下,她的鼻梁,她的雙唇……忽然,他抽出一張紙巾,擦拭她嘴角上殘餘的一點咖啡。動作極盡溫柔,羨煞旁人。
  喬筱木先是一愣,後遂臉紅起來。她輕輕咳嗽了一聲,說:“善博,我也不是那種眼裏隻有恨的女人。相反,我覺得我應該是蠢得可笑的。我應該在那晚就報警。哪怕沒有證據,也能讓岑如煙適可而止。真可笑,我卻沒有那麽做。現在讓我覺得最最可笑的是你居然這樣勸我。”對簡善博方才的勸阻,她頗有微詞。
  一開始是驚惶無措忘了一切,就跟小時候過馬路的時候看到一輛車子駛過來嚇呆掉一樣。還好車子行速不快。當時她忘記躲閃,隻是睜著兩隻傻不愣登的大眼看著像自己走來的卡車,最後還是司機下車把她拉開。喬筱木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她上三年級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後來是優柔寡斷婦人之仁,加上心裏總覺得自己其實也沒真的受到傷害,並且沒有證據。報警是何其麻煩的事情。
  她想自己也就是這樣的了。
  可是,實際上,怎麽能是那樣?
  想起這些,喬筱木覺得胸口都是沉悶無力的。
  簡善博歎息道:“我跟她說過,她總是不聽。那個時候,我才真的看清楚眼前這個女人跟你我多麽陌生,太陌生了,我一點都不認識。她說著一些讓我完全迷茫的話,我擔心她的心理是不是已經完全扭曲。”
  “你跟岑如煙不同,岑如煙是怎樣的人我不關心,我隻想你永遠好。”簡善博語詞懇切,令人不覺動容。
  喬筱木眼圈微紅,聲音有些哽咽。  她說:“不是我要和岑如煙走得太近,是岑如煙拚命拽住了我。她磨刀霍霍的樣子天天在我腦海裏晃悠,我能怎麽辦?不是沒想過忍耐,也不是沒想過躲開,隻是忍不下去了,也躲不下去。所有的都無濟於事。我沒有地方可以再忍下去,也沒有地方躲藏。我光明正大的,為什麽要避著她活?她非要做針尖處處刺傷我,那我也隻能化成麥芒。”


 

  十三.往事如煙

  簡善博五指輕輕鬆開,又慢慢握緊,像在掙紮著些什麽。喬筱木那帶著輕微哽咽的聲音,狠狠地敲著他的心。他暗暗念叨著:“簡善博,你剛才怎麽可以那樣要求她!”良久,他抬頭看著喬筱木,吐詞模糊,說出的話像連成了一片。
  “你跟岑如煙,以前到底是什麽樣的?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麽?”他的喉嚨上下起伏。
  喬筱木怔怔地看著他,半開的唇卻合攏。半晌,她也沒說一個字。
  安靜無言,宛如置身隔絕世界的單人世界裏。偶爾聽到那湯匙碰著杯壁的鐺鐺聲悅耳,感覺這一切仍舊存在。咖啡館的桌子上擺著一株假花,非常逼真,遠遠看去,如真的一番。喬筱木微微抬眸,看著假花,心裏生出偏過腦袋嗅它香味的想法,才在腦間閃過這個念頭,就醒了,知道這花是假的。
  她伸出手,觸碰這假花,小心又小心,似乎她撫摸的不是假花。指尖的觸感不那麽美妙,猜不出這是什麽樣的布製製出,也許是某類她曾經學過的合成纖維。
  簡善博不明白她的行為,眼神好像還在等她的回答。
  “筱木?”簡善博有些擔心地叫她的名字。
  喬筱木呢喃:“曾經發生過什麽?我想……有吧……”
  她眼前浮現出岑如煙幾年前的那個哭相。指尖有些發涼,胸口翻騰著不知名的躁動。
  那是很久之前,哭哭啼啼的岑如煙來找她,用哀求的腔調要她離開。很幼稚可笑的舉動,也隻能屬於那個年紀。
  麵對岑如煙這樣哭哭鬧鬧的行為,喬筱木自然不會理睬。岑如煙在這方麵卻非常有耐心,一次又一次地纏著她,不厭其煩。
  岑如煙嚐試了所有的辦法:威嚇、哀求、利誘……無一生效。因為那時候喬筱木,同樣還殘留著年少輕狂般的自信、認定要做一件事的執著、情隻隨心的坦蕩……以及,愛情的自私。那一次,岑如煙哭得非常安靜,兩行淚水順著消瘦的臉頰緩緩滾下。她扯著喬筱木的袖子,用哀求的語氣說:“喬筱木,我對林淵的愛不比你少,正因為這樣,我才會對你做出這些看起來非常傻的事情。喬筱木……現在你們這樣,我真的很難過……自從他認識了你,就沒有跟我單獨相處超過一天時間。我完全被你從他的生命力剔除。我連纏他的機會都沒有……喬筱木,你把他還給我一天時間,就一天,好嗎?”
  這麽卑微的愛。
  當時喬筱木搖頭了,“他從來不屬於你,我根本談不上還不還。如果你真的非常需要跟他相處一天時間,你自己跟他說。我頂多當成沒看見。”
  岑如煙道:“他不會答應的……他心裏完全是你,他不會答應見我,他害怕惹你生一丁點兒氣。所以……所以,喬筱木……這對你而言,也並非什麽大的傷害。”
  “你都知道他完全沒有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執著?”
  喬筱木不懂她的想法,也許是不懂岑如煙的愛。
  岑如煙最後對站起來已經邁步走的喬筱木說她會在某天早上在某地等林淵,一直等到六點,如果時間過了,沒有見到林淵的影子,她就割腕自殺。赤.裸.裸的威脅。她的聲音異常蒼涼,讓喬筱木不得不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喬筱木就是不想讓林淵去見岑如煙。她放心林淵,但是不放心岑如煙。再說,岑如煙未必真的割腕。她不僅沒有對林淵說起這件事(縱然她知道說了林淵也未必會去),還故意霸占林淵一整天。
  結果岑如煙真的割腕了。她把自己反鎖在女廁所裏,站在洗手的池子前,抽出修眉刀裏薄薄的鋒利的小刀片,在手腕用力滑出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傷口放在水龍頭衝洗。
  幸好被別人發現。
  ……
  這些往事,是沉暗的舊影,會在某個時刻紛遝而至。
  喬筱木從來沒有對林淵說起這些。有時候她想起來,心裏會有些難過,卻也隻能遺憾時光不再。
  簡善博見她表情忽陰忽晴,握緊她的手,像許下又一個承諾般說:“筱木,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讓她傷害到你!再也不會!”
  喬筱木默默不語,垂下眉。平靜無瀾的臉上隻剩下拒絕。由於一時放縱,她已經讓自己陷入一場本不該有的混亂中,心中已銘記不能犯同樣的錯誤。同林淵沒斷幹淨,又平添翟琦,切不可再扯上簡善博。
  簡善博繼續說:“隻是,不想你跟她接觸下去,她激動起來的時候不可思議,完全無法控製。曾經,她為了晚上要不要去陪她看一場露天電影,躲在臥室割腕,血流了一地之後又叫了救護車。”
  喬筱木想這應該就是那第二道傷口的來源吧。她不禁問簡善博:“當時你都沒有問她嗎?你們……那時候應該關係菲薄吧。你怎麽可能一問不問?”
  簡善博道:“我們其實什麽都不是……從不過問對方往事,也從不幹涉對方生活。”
  他支吾著。有些事情,他根本沒法解釋。
  喬筱木的手從他掌心溜走。簡善博想用力握緊,卻不知道應該如何使力。他神色黯黯,旋即又是笑開顏。“筱木,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讓我握緊你雙手的時候。”他說。
  喬筱木正要拒絕他,要他別總看著自己。
  簡善博又說:“你說過,要我給你時間,讓你徹底忘記林淵……我就等那麽一天。”他的笑容都是那樣和煦,如雪後初雯般令人欣慰,溫暖得可以融化掉一切冰川。同樣讓喬筱木受不起。
  喬筱木再次低下頭,她記得自己是這樣說過,這樣對簡善博說過類似承諾的話。她希望自己吧這些話放在心上,簡善博沒有吧這些話當一回事,這樣她拒絕簡善博才不會內疚;可事實上恰恰相反。長痛不如短痛,如果結果都是那樣,還不如讓簡善博早一點明白,既不讓自己糾結也不耽誤他的感情。
  準備這麽說的時候,她覺得嗓子忽然很疼,連說出的話都是疼的,“善博,我覺得……我覺得我隻能把你當成我的好朋友,我想我們其實根本不……”
  “筱木,”簡善博打斷她的話,“就算結果跟幾年前的一樣,我也無所謂。我隻想把握每一次機會。哪怕隻在這段時間,讓我保護你也好。”
  這樣能隨意鑽進心裏的話,如此熟悉,仿佛在某個時候某個地點應該是某人對她說過的。
  喬筱木小聲歎氣,徘徊在記憶的閘門前。她要抽回手,不知道怎麽回事,袖口勾到假花,假花比真的花輕許多,翻到在桌子上。她暗暗吐舌,慶辛動作不是很大,沒有把花碰掉到地上。
  這時候,服務生捧著一束鮮花走過來。
  “小姐,您的。”服務生把花放在桌子上,這麽對喬筱木說。
  喬筱木有些奇怪,看了看簡善博,他似乎比她還要迷茫。
  “誰送的?”
  服務生指了指遠處的一個桌子,說:“那位先生。”
  喬筱木順著服務生所指望過去,隻看到頎長的身影背對著自己,正往外走去。擁有那樣背影的人,她認識的也就翟琦一人。不會想到林淵,因為看到自己跟簡善博在一起,林淵不會這樣默默走開。
  她拿起花,放在鼻子下,短短幾秒之後又把花放下。
  花依舊,有人在愁。像是能夠表達剛才的畫麵。
  “那個人是誰?”簡善博問。
  喬筱木道:“朋友吧……”
  簡善博鬆了口氣,拿起花看了看,說:“對你有意思?”
  喬筱木搖了搖頭。
  “他送花給你了……”
  “我是不知道他這個人的想法。其實我不知道所有人的想法,連我自己的都不知道。”喬筱木顯得有些疲憊,她揉著太陽穴,說,“簡善博,我想先走一步。”
  簡善博站起來,拿起外套,說:“一起去公司。”
  喬筱木急忙擺手,“不用,不用了,我已經請過假。我想一個人呆著。”往前走了幾步,她又退回來,拿起那束花,然後離開,似乎眼睛裏隻有那束花的樣子。
  捧著一束花,沿著人行道快步行走,腳步急促。無意奪人眼球的她還是惹得某些路人回首再看一眼。
  這個男人,想怎麽樣?到底什麽意思?
  很明顯……
  喬筱木倒吸一口涼氣。
  想著想著,不小心跟一個人撞個滿懷。那人慌忙說對不起。喬筱木沒有抬頭看,隻是繼續走。她攔了輛出租車,報了自己家的地址。車子到的時候,她一摸風衣口袋,才發現錢包已丟,手機鑰匙還在。
  還真是衰到家了。  她隻好讓司機稍等片刻,準備上樓找出放在家裏的現金,再付錢。正準備上樓的時候,卻看到林母,她站在那兒,叫著喬筱木的名字。一身高貴,姿態雍容,身後就是她的車子。


 


  十四.暗花滋生

  喬筱木定了定神,看著林母,極有禮貌地說:“您好。”抬腕看表,時間才剛到中午而已,如果她不是因為沒有回公司,林母豈不是要等空來一趟。而看林母的架勢,似乎就是做足了準備要等她出現。
  “您真是來的巧,平時這個時候我都不在家。”喬筱木展露笑顏道。
  非常禮貌。這樣的禮貌,常是針對非常生疏的人的。
  林母慢慢走過來,朝喬筱木頷首道:“我是在等你。”
  “有事嗎?”喬筱木問。
  林母看了看這時候還沒有離開的司機,就走到出租車旁,拿出錢包,替喬筱木付了錢。那種付錢的表情,讓喬筱木似曾相識,就跟當初在喬筱木叫她一聲“媽”的時候露出的表情一樣,含義不清,友善不分。林母這番讓她不明所以的舉動不像是友好的,卻也未必要刻意為難她。
  喬筱木猜不透這個女人為什麽要來找她,也懶得假惺惺地跟林母寒暄。她一聲謝也沒有,隻說:“您稍等,我現在就上樓去把錢給您。”她總是不方便讓司機不要去接林母的錢,畢竟人家已經接了。她現在想做的唯一件事情就是回家,拿現金還給林母。
  “不用了!”林母冷冷道,“我隻是想來問你話的,問完就走。”
  “不是您說不用就不用的。”喬筱木轉身走了幾步,見林母在原地不動,又扭過身問,“不要一起上來嗎?那您就在這兒等著。”
  林母在原地徘徊著,最後目光落在喬筱木拿著的那束花上,語氣不慍不火,平平淡淡的像是跟認識的人聊天:“還有人送花。”她把情感掩飾得非常好,如此不動聲色。
  喬筱木挑眉道:“當然。以前我看到有人給您送花都沒覺得驚訝,您有什麽可驚訝的。”
  林母被喬筱木駁得尷尬無語。
  “您找我有什麽事?”喬筱木伸手理了理花,問林母。
  “喬筱木,我來找你,是想知道,你我們家林淵是不是還一直有關係?”林母站在那兒,直入主題。
  喬筱木對她不再禮貌,而是隻有生疏,那種無法調和的生疏。她淡淡一笑,問林母:“請問‘一直有關係’是什麽意思?”
  林母上下打量她,整個人又恢複以往的高姿態,她反問喬筱木:“別在我麵前裝不知道。難道你會聽不懂我的話?”
  喬筱木聽懂了,可是她還是搖搖頭,比林母更加不動聲色地問:“恕我這人蠢,我聽不懂您的話。”
  林母這時微慍道:“昨天,你去了公司,還跟他在洗手間裏風流!你以為這些齷齪事情我會不知道!昨晚,還有人看到你們在一起了。林淵昨晚沒回家,你還說不是跟你?到現在他都沒回家,剛才我去了公司,他也不在。”
  聽完林母的這番話,喬筱木哭笑不得,對林母的厭惡感再次升溫。每個人都在變,她卻覺得林母除了年紀在變以外,沒有其他的變化。
  她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所以就忽然想到來我這兒……嗬,這麽說你是問我來要人的?……竟然問我要人!您,您真是搞笑……”她做了個特別無奈的表情,接著說,“很遺憾,昨晚我是跟他在一起吃了點東西,不過吃完飯我們就分開了。他去了哪裏,我怎麽可能知道。”
  “不在你這兒?”林母抬頭看了看喬筱木所住那棟樓的陽台,“別想唬我!這花一定是林淵送給你的。我說怎麽每次給他安排跟女孩子見麵都推三阻四的,原來你們一直偷偷有聯係,要不是有人提醒我,我還真沒想到這點兒。我現在就跟你去你家,如果在,喬筱木你給我一個解釋。”
  喬筱木怔怔地看著林母,她這時候忽然不想讓林母進自己的房間。為什麽要讓曾經那樣對待自己的女人進自己的房間?為什麽現在還要讓自己給她解釋?就算林淵在又怎麽樣?
  現在自己跟她,什麽關係都不是。
  她自嘲地揚起嘴角,說:“我不喜歡被人隨意猜測!我說林淵不在就不在。我心裏沒鬼,憑什麽非要讓您來查看呢。再說了,林淵這麽大個男人,還不是想去哪去哪。難不成每天他都要跟小學生似的準時下班回家跟你匯報?我說林太太,以後,還是勞煩您別因為發現不了他而來找我,您這是在變相侮辱我。我從來沒有說要跟您兒子複婚。而且,隻要是人,都可以送我鮮花。”碎碎叨叨說了一堆,喬筱木覺得林母的表情一直處在陰晴不定的狀態。她覺得自己還不解氣,還想接著說下去,把心裏所有的不滿都轉換成語言,說給林母聽。朱唇微啟,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風衣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送花給他的男人打來。心不由得又是一陣亂。
  “我快到你家了。”翟琦清朗的聲音通過手機傳到她耳朵裏。
  握著手機的喬筱木不知道自己可以說點什麽,還在沉默間就見翟琦開著車子駛進來。翟琦下車,很自然地把喬筱木拉入懷裏,連看也沒看在眼前的林母,好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低頭嗅了嗅喬筱木手裏的花,笑問:“花還喜歡嗎?我以為你會扔了,或者幹脆不要。”
  在外人看來,他渾身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魅力,仿佛連落在他身上的陽光也是流動著的有著鮮活生命力的,能夠感染著別人。
  這突然的肢體接觸讓喬筱木感到很不自在,指關節瞬間發僵,胸口也感到悶悶的,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翟琦身上的那股氣息不約而同地竄進她的呼吸裏,撓癢癢似的把那晚不該有的記憶又勾出來。她臉頰緋紅,迅速掙脫翟琦。
  “你怎麽會來這兒?”喬筱木聲音小小的。
  “剛才跟著你過來的。”翟琦笑笑,“不過我中途去換了輛車,看你乘坐出租車開的方向大致猜出你是要回家。”
  喬筱木看了看眼前正發怔的林母,輕輕碰了碰翟琦的胳膊,小聲問:“能借我一百塊錢嗎?一會就還你。”
  翟琦趕緊掏出錢包,塞進喬筱木手裏。喬筱木拿出其中一張一百元,遞給林母,算是還了林母剛才幫她付車費的錢。
  這時候,翟琦才正視林母,林母也看著她,兩人幾乎同時問喬筱木:“她(他)是誰?”
  翟琦笑了笑,目光輕柔,落在喬筱木鼻子處,說:“筱木,她是你朋友嗎?忘年交?”
  忘年交?
  嗬,問得好。喬筱木眨巴著眼睛,看了看翟琦,想笑又沒笑出來。她淡淡說:“不是,她是我以前的婆婆。”
  翟琦恍然大悟,說:“哦,原來是林伯母啊。您好。”
  林母表情尷尬,卻也不好發作。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聽到別人隱晦地諷刺她的年齡。她眼睛流轉到翟琦的車子那兒,又再次看了一眼喬筱木抱著的花。不覺露出懷疑自己判斷的目光來。她想不出喬筱木已經有了男友的情況下憑什麽還要跟林淵在一起。她想自己也許真的是太敏感了,林淵本來就忙得很,也許這次真是巧合。這麽想,她又覺得自己兒子實在太虧了,喬筱木看起來過得非常好,林淵卻偏偏還要把這個女人放在心裏,真不像她兒子!
  林母看著喬筱木跟翟琦那眉來眼去的樣子,也不願再呆下去。轉身走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又瞄了一眼喬筱木房子的陽台。
  翟琦見林母要走,忙笑著說:“林伯母走好,請替我謝謝您兒子。”
  喬筱木扭過頭,怔怔地看著翟琦,張了張嘴,又把話壓回肚子裏。
  林母背對著翟琦,咬了咬牙,快步走上車。如負氣一般。
  看著林母驅車而去,喬筱木長籲了一聲。她垂下頭,一臉疲憊。
  翟琦皺著眉,幽幽說道:“真莫名。她怎麽會來找你?”其實,他一看到林母的臉的就知道她的身份。他早就已經把喬筱木的根底摸得一清二楚了。
  喬筱木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說:“她莫名,你比她還要莫名!”說罷,她把手裏的花塞到翟琦手裏,轉身上樓。翟琦也不用喬筱木邀請,就兀自抱著花跟她上樓。邊走還邊說:“要是嫌花太重抱不動你早說,下次我還是送一朵給你。”
  喬筱木腳步停了一下,然後繼續爬樓。腳步卻要比往常更難邁似的,身後好像被重得可以阻止心向前的東西拖曳。
  翟琦抱著花,在她小屋子裏繞了兩圈,也沒發現有什麽容器可以盛放這花的。喬筱木道:“別找了,我這兒沒有花瓶。”
  翟琦皺眉道:“可是,以前來的時候,我記得有一個的。”他比劃著,“就在這兒。”
  喬筱木默默看他一眼,不得不感歎他那超凡的記憶力。
  “你以前來的時候?那都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早被我摔了。”她說。
  翟琦挑眉,隻好把花放在茶幾旁。
  喬筱木打開冰箱問他:“茶?咖啡?”
  “紅酒。”翟琦道。
  “沒有。”喬筱木回答得非常幹脆。
  “那就白開水。”很簡單的選擇。
  喬筱木給他倒杯白開水,給自己衝了杯咖啡。做完這些,她就拿出手機打電話給銀行,掛失了銀行卡,然後又找出一百塊錢,還給翟琦。翟琦知道自己要是不要,她一定會想盡辦法要他收下這錢的。於是他也不推辭。這一連串的瑣事,讓她暫且放鬆片刻,不去想翟琦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在自己家裏。林淵以及林母。還有岑如煙。
  翟琦的目光一直隨著喬筱木從這到那,喬筱木卻盡量不去看他。
  “你錢包丟了?”
  喬筱木點點頭,“嗯。”
  隨後她在沙發上坐好,翟琦見此,便挪動一下,也挨著她旁邊坐下。他仰著臉,頭靠在沙發墊上,一隻手順勢把喬筱木拉近自己懷裏,微微閉上眼睛說:“這感覺真不錯。”
  喬筱木意外地靠在他胸膛上,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淺,很好聞。這種味道完全不同於林淵,陌生卻不突兀,讓人容易接受。短暫地發傻之後,她極尷尬地推開他,動作迅速,端起咖啡杯站起來。她有些緊張,雙手握著杯子。
  翟琦笑笑。
  喬筱木有些無奈,對他說:“翟……翟先生,我覺得……我覺得我應該跟你好好談談。”她一本正經。
  終於等到喬筱木說這句話。
  翟琦坐直坐正,端起杯子,輕抿一口,表情同樣嚴肅起來,說:“對於你這樣做了一些事情卻又不負責的人,是應該好好談談。”
  喬筱木足足有三十秒鍾沒有說話。
  “翟先生,那晚就算是我不好,可是我也是喝多了才會……”喬筱木搜腸刮肚也想不出用什麽恰當合適的詞語來表達,支支吾吾了一會,她感覺自己很冤枉,卻又說不出哪裏冤,遇到翟琦那富含深意的目光,她體味到了什麽才是百口莫辯。
  翟琦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喬筱木露出痛苦的表情,她說:“再說……再說這種事情……翟琦,你到底需要我怎麽解釋?”  翟琦清了清嗓子,說:“我們都是成年人,我不需要你的解釋。可是,喬筱木女士,你那晚的行為嚴重影響了我。如果我是女人就好了,我完全可以拿懷孕來威脅你。”  “噗——”



  十四.暗花滋生

  把嘴裏的那口咖啡噴出來之後,心情驟然好了許多。仿佛吐的不是咖啡,而是內心的不快。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聲,這樣的笑聲實在太久違了。都快忘了自己原來還是可以這樣笑的。
  是很久,很久沒有發生這種可以讓自己這麽笑的事情了。
  喬筱木大笑的時候,也看到翟琦笑了。看著他這個笑容,喬筱木恍然大悟,漸漸收起笑容。翟琦分明就是故意這樣說。他,察言觀色能力當是最好的,能一看看穿她內心的糾結痛苦。
  翟琦遞給她紙巾,喬筱木剛要伸出手接,他就親自給喬筱木擦拭,像簡善博那樣。喬筱木怔住,卻眸如靜止的水,不起漣漪。
  翟琦說:“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很不開心。總是情緒不好,生活還有什麽意思。喬筱木,別試著勸我,我是什麽也勸不了的強牛。”
  喬筱木按住他的手。她不說話,把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挪開,取下他手上的紙巾,扔進垃圾簍,說道:“既然你這麽說,隨便你吧。我隻是一直以為,我跟你再也不會見麵。我們,跟陌生人有什麽區別呢?”
  “當然有。”翟琦回答,“還不是一點點……”
  不會有這樣的陌生人,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年齡,知道你的經曆;不會有這樣的陌生人,關心你的生活,關心你的朋友,關心你的心情;不會有這樣的陌生人,想把你擁在自己懷裏,想親吻你柔軟的雙唇,想冠給你另外一個稱呼……
  人生,就像從高山流下來的水,緩緩流淌,或是自己衝出河道,或是沿著別人的河道。一路風風雨雨,但是真正能激起浪花與波瀾的,卻也不過是那為數不多的魚兒。
  如今,他遇到了,所以想網住這條魚,讓她陪著自己一同流入生命的末端——那未知的海洋。能遇上本就是難事,怎可放棄。
  翟琦堅定地笑了,笑容極淺,沒讓喬筱木發現。
  “對不起……”喬筱木低頭,小聲地道歉,“我不適合。”
  “你是想說我不適合……”翟琦道,“你已經離婚這麽長時間了,為什麽不給自己另外的選擇?”
  喬筱木隻是搖頭,不說話。
  翟琦本來還想說,可是喬筱木此刻的模樣讓他不忍繼續說下去。他輕歎了一聲。看著喬筱木現在的模樣,真不知道該是覺得林淵幸運還是不幸。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喬筱木說。
  翟琦皺著眉頭道:“可是我覺得你應該出去兜兜風。要不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不要!”喬筱木激動地說。
  翟琦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不解地說:“你為什麽這麽激動?”
  喬筱木訕訕笑了笑。因為她想起那天晚上,開始就是翟琦要帶著她去一個地方,所以,現在聽到翟琦這麽說,她就緊張。她這麽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讓翟琦不禁發笑。他站起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出門前你要換衣服嗎?”
  喬筱木揪緊眉頭:“我說了不去。”
  翟琦咧嘴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道:“我知道世界上女子這類物種喜愛口是心非。”停頓,“筱木,別把我當成你的負擔,我隻是一個隨便的照著內心活的男人。你已經在內心裝了太多的沉重的東西了。如果沒有宣泄的途徑,倒不妨試試我給你方法。”
  倒不妨試試我給你的方法……
  喬筱木握緊方向盤,麵露微笑,掌控著車子的方向。這是翟琦教給她的減壓方法。
  敞篷跑車,涼颼颼的風直直灌進脖子裏。頭發亂舞飛揚。繁華被落在後麵,荒涼親密過來。因為一路慢慢過渡,這樣的變化也不覺得有多鮮明。
  她開著翟琦的跑車,去了曾經去過的啟風分工廠。遠遠看到分工廠,她又掉頭。然後回頭,眼睛一直注視著路邊的標誌。記憶中的路出現在眼前。夜晚的記憶,白天的實景,交叉在腦海裏。笑容在臉上消融,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平靜的臉。
  坐在他旁邊的翟琦慢慢感覺到她的異樣。因為車速,越來越快,快得讓他緊張起來。他注視著喬筱木。
  忽然,喬筱木停下車子,嘴裏念叨:“錯了。”
  “什麽錯了?”
  “不是這條路。”
  “你要去哪裏?”
  喬筱木不說話,雙手放在方向盤上,整個人一動不動。好一會,她噙著淚對翟琦說:“給你講個故事啊。要不要聽?”
  她雖然這樣問了,卻並沒有等待翟琦意見的意思,她語調緩緩,講述著一個女人被人陷害差點失去自我的事情——也就是那晚她自己經曆的事情,她置身事外地講述這件事情。眼睛裏始終噙著眼淚,卻一直沒有落下來。
  她知道,自己需要直麵這些。不然,無法驅除內心的懼怕,晚上的噩夢也許會永遠纏繞著她。講給翟琦聽,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就在腦海裏輾轉著擁擠著回放。
  “後來,那個女的安全回家了。”說完最後一句話,她徹底放鬆下來。
  “救了那個女人的人應該是最幸運的事。”翟琦道。
  喬筱木微微一笑,“未必啊,這個女的心裏早就愛過一個人了,雖然最後她愛的人跟她分開,可是,那畢竟是她唯一愛過的人。到現在,還沒有人能夠取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些什麽,等待些什麽,明明已經知道跟前者回到以前可能性那麽小,其實她也沒有想過要回去,可是就是放不開。”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翟琦看到的是一張如花容顏的麗人,掛著傾城般的微笑,在一刀一刀解剖自己的心。如此吸引人。
  “那麽,現在,還要繼續嗎?繼續尋找那條路?”翟琦問她。
  喬筱木搖搖頭,笑道:“不用了,我已經明白,那些不美好的記憶跟美好的記憶一樣,是不能強行忘記。選擇坦然麵對。”
  翟琦伸出雙臂,把她拉進自己懷裏,柔聲道:“筱木,別放棄自己。”
  喬筱木靠著他的肩膀,腦子混混沉沉起來。經曆了一場洗禮,感覺疲憊,隻想闔眼休息。
  這一瞬間,翟琦想要吻她。但是,他忍住了。
  -----
  回去的途中,喬筱木一直把頭安放在翟琦的肩上,閉目休息,呼吸勻暢。翟琦見此,收起車蓋,減慢車速。直到家,喬筱木才有些許清醒的跡象。
  她揉著惺忪的眼睛,問翟琦:“這是到哪了?”
  翟琦柔聲道:“到家了,睡吧。”
  於是她又閉上眼睛睡覺。
  這是他第二次送喬筱木回家,跟上一次一樣,是把她抱上她的床上。看似堅強的外表,身體卻輕得跟孩子一樣。抱著她的雙臂感覺不到重量,隻是內心沉甸甸的,無形的重量全部積聚在那兒。
  她壓在他的心頭,毋庸置疑。
  他脫掉她的外衣跟鞋子,給她蓋好棉被,然後細細打量她,光潔的額頭,修長的眉毛,顏色要比眉毛更深一點的睫毛,鼻子,有殘餘妝容的臉頰,紅潤的雙唇,耳朵……
  這些天一定是過於擔憂,疲憊到了幾點,才會如此嗜睡。翟琦猜想。手不知不覺已經到她的發間,輕輕梳理著她烏黑的長發。
  他輕聲自喃:“有人說,男人是多情和長情的,女人是專情和絕情的。以前不覺得這後半句話有多正確,現在才感覺到這話的可靠性。我希望能有那麽一天,在那麽一天,你專情的對象和絕情的對象能換一下。哪怕很渺茫的希望……”他自嘲般發出很輕的笑聲,“反正我也無所事事。”
  像許久前的那一次一樣,他俯下身,吻了她。他沒有看到的是,在他站起來走出臥室的時候,喬筱木眼角流出的兩行清淚。
  在翟琦對她說“睡吧”那之後,她就沒有真正睡著。她感激在這個時候,有這麽一個人陪著她,不為別的。這個與她關係模糊不清的男人,有些讓她不知所措。
  初識,在晚上,交談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這種關係就跟漫步在田園間,信手拋下的一枚種子,沒想過會再次重複這條路,隻是意外發生,依舊是晚上。卻發現那枚種子在悄然無聲地綻放著暗色的花朵,誰也不知道有沒有果實,隻是兀自汲取營養,滋生在視線的一角。
  她給不了翟琦什麽。
  跟喜歡的人分開,想徹底忘記那個人,卻又不願意接受別人,或者說接受不了。明知道這是自我折磨。開始還覺得自己足夠瀟灑,現在才體味到現實煎熬下的感情是多麽無力。
  時間應長一點,再長一點,三年或者四年,然後把林淵徹底忘記。期間,最好是林淵先愛上別人,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會真正瀟灑轉身。
  現在她不想接受任何人。她也不愛翟琦,才見過見麵的人應該是愛不起來的。她很清楚。
  也許翟琦同樣清楚。
  喬筱木暗暗用力,捏住被角。一麵強迫自己要忘記應該忘記的,一麵又時時刻刻惦記著想要忘記的,人以及有關的事情。
  她厭惡首鼠兩端的自己。厭惡著,同時承認自己是處在這樣的情緒下。
  翟琦走過客廳,正要悄悄離開的時候,客廳的電話響起。猶豫幾秒之後,他果斷地接起電話。
  “喂。”語氣儼然像這兒的主人。
  “你、你是……”對方似乎傻住了,結結巴巴的,一個問題也問不完整。
  “伯母您好,我是筱木的朋友。”聰明的翟琦猜到這位聲音略有蒼老的女人是誰了,“筱木正休息。要我叫她嗎?”
  “這個……你……她……”喬母不知所措起來。
  “是誰的電話?”喬筱木赤腳在門那兒頓住,問翟琦。
  翟琦先對電話裏的人說:“伯母您稍等,筱木她來接電話。”然後把話筒塞給喬筱木,“是你媽媽。你怎麽醒了?電話鈴聲吵的?”
  “噢,餓醒的。”喬筱木小聲解釋,帶著些心虛。
  在喬筱木接電話的時候,翟琦給她把拖鞋找出來,示意她穿上。喬筱木見此,臉刷地紅了。因為剛才聽到電話的聲音,她就趕緊起床,不想再次把高跟鞋套在腳上,就這樣隨便走出來。這樣子一定有些邋遢。
  是……尷尬。
  翟琦笑了笑,見她要說話,噓了噓聲,然後轉身,不不打攪她打電話。
  喬筱木穿上拖鞋,跟母親解釋翟琦出現的原因。她沒感覺出母親有什麽不悅,母親的話分明透著喜悅。這讓她覺得自己的解釋很失敗。
  喬母之所以打電話過來,是林淵忽然來找她。她也不知道筱木跟林淵現在到底屬於什麽,自然不能給林淵什麽保證,但是林淵那真誠的眼神,發自內心的舉動還是讓她覺得這個女婿跟以前一樣,一直在意她女兒。她對喬筱木說了這件事。
  喬筱木怔了怔,想了好一會,說:“是……這樣,原來他去找你了。”
  她垂眸:林淵去找自己的母親了……內容是些什麽喬母不跟她說她也能猜得到。
  “筱木,你現在想要怎麽辦?”喬母問她。
  喬筱木略有煩躁地說:“媽,我現在不想考慮這些。”
  “唉……”喬母歎氣,“隨便你吧。”
  當喬筱木以為她不會再問自己不想回答的問題的時候,又聽到這樣的問題:
  “剛才那男的,叫翟什麽琦的,到底是幹什麽的?”
  喬母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像個好奇的孩子。
  喬筱木再一次解釋道:“哎呀媽,你管他是幹什麽的。我都不管。都跟你說了,他跟我真的沒有關係,我跟他就是一清清白白朋友。”再一次對母親強調這句話的時候,她忍不住瞄了瞄在那兒坐著喝水的翟琦。翟琦正好也看她,那含義不清的笑容似乎在反問她:真的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她窘得隻好立刻轉移視線。
  好不容易說服喬母,讓她安心。放下電話的時候,卻沒在沙發上看到翟琦的影子,往前一看,才發現他正認真地審視冰箱裏的東西。喬筱木走過去,瞅著他那煞有介事的模樣,以為他還會做飯。最後卻聽到翟琦說:“真可惜了。我隻會鑒賞美食,至於那由材料變為成品的過程還沒研究過。”
  喬筱木白他一眼,拿出冰箱裏的黃瓜跟蘋果,忍不住貧他:“你那模樣倒是像一大廚。”
  翟琦默默看了她一眼,接過她遞來的蘋果,心有疑惑地問一句:“這個……難道不用洗?”
  “冰箱裏的水果我都洗過了才放進去的。”喬筱木說,“你吃東西還挺幹淨的。”
  翟琦輕輕咬著蘋果,默默看著喬筱木,心裏想著一些事情。  喬筱木坐在那兒,心裏也琢磨著一些事情。  這樣沒話的氣氛持續了一小會,直到翟琦起身離開。看著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喬筱木鬆了一口氣,似乎很輕鬆,又似乎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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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木不可休  作者:幽己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87329 bytes) () 07/17/2009 postreply 12:03:14

文筆還可以,就是太YY -seemoon- 給 seemoon 發送悄悄話 seemoon 的博客首頁 (79 bytes) () 07/18/2009 postreply 13:54:46

死那麽多人才有的幸福,一定要好好珍惜。 -針時- 給 針時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8/2009 postreply 22:5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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