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木不可休  作者:幽己

  十五.東隅桑榆

  十五.東隅桑榆
  由於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公司又要有一次人事變動,就是裁掉一部分人,再招進一小部分人,並不是鮮見的事情,卻總是搞得人心惶惶。誰也不希望自己如此不幸地中標。
  項目組有幾個人被開除,作為項目組的經理,看著那些拿著東西離開的同事時,喬筱木心裏挺不是滋味,那一種遺憾發乎內心,但也無濟於事。她也隻能用愛莫能助的表情看著這些曾經跟自己公事的朋友,董事會的決策向來沒有她說話的份。那些本來就跟她沒有關係。
  這幾個部下她的整體感覺就是平庸,不積極但也不消極。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向來是能者上庸者下平者讓。公司不會養平庸的人,所以,隻能讓你下去,除非你是一個偶爾能派上用場的閑人,例如某某監察機構第一把手的親屬。
  不知道為什麽,喬筱木也想跨跟他們一樣跨出這家公司,徹底離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緊跟著這個念頭的感覺,又是強烈的不甘心。
  這些人離開,具體的工作就要重新調配,忙完這些,她又接到上麵的通知,公司新招進來的兩位員工要她親自帶。喬筱木順口問了一句:“這新招進來的不會是應屆畢業生吧?”
  別人答:“喬經理你猜的還真準,一個是應屆畢業生,另一個不是。不過最後他們都是經簡總麵試過的。”
  喬筱木笑笑,心裏卻結了個疙瘩。非常熟悉的感覺,仿佛這個疙瘩早就存在。說句實話,她不喜歡帶新人。以前工作的時候,她沒少幹帶新人的活,也由此不喜歡帶新人這種活,尤其是大學的應屆畢業生。不是對應屆生新人有天然的偏見,而是他們中的有一些不知道珍惜機會,腦子裏有太多的急功近利,耐不住寂寞。
  很久之前,她在來茨工作的時候,有一個名校的碩士應屆畢業生,心高氣傲的,仿佛有些瞧不起她,結果在工廠裏采取試樣做分析的時候,失誤地把水倒進濃硫酸裏,這是大一的學生都不應該犯的錯誤。錯誤在其次,重要的是他濺出的酸噴到他的左眼裏,一個前途無限的大好青年,就這樣弄瞎了自己的一隻眼。
  也不知道這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想到自己以前帶過的那些新人,就禁不住想到岑如煙。
  這麽一想,喬筱木才意識到這幾天,自己在公司感覺格外舒服。這幾天,她居然連岑如煙的影子都沒看到。
  這……很不正常。一直忙忙碌碌的,都讓她忽視了這點。後來,她才知道岑如煙請了長假,大概一個月的長假,請假的理由是她媽媽生病,她要出國去看望她媽媽。
  喬筱木偷偷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說這幾天天氣怎麽這麽好呢,原來是陰風跑別處刮了。”
  簡善博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一個人姑姑叨叨的說些什麽呢?”
  喬筱木驚嚇了一下,捂著胸口,說:“簡總,您走路怎麽也沒聲音。”
  “你怎麽跟我這麽見外。”簡善博笑中帶著苦澀。
  “我在公司裏向來這麽分明。連對岑如煙我是都乖乖地叫岑總監。”喬筱木笑答。
  簡善博隨手撿起她桌子上的文件,翻看了遍,用寒暄的語氣說:“這幾天夠你忙得了。”
  “還好,我升職成為總監之前那才叫忙。”喬筱木見時間也差不多,手頭也沒什麽事情,便收拾辦公桌,準備下班。她邊收拾邊問簡善博,“你怎麽溜達到我辦公室了?是不是找我有事?”
  簡善博說:“也不算是,恰好路過你辦公室,就進來看看。”
  喬筱木已經收拾好,站起來說:“那麽說就是有事咯。還沒吃晚飯吧,走,我請你吃飯,有事你就說事。”
  簡善博愣了一下,“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你第一次主動約我。”
  “是啊,自打你回國之後第一次請你吃飯。”喬筱木莞爾,“沒來由的心情好。”
  “是因為岑如煙不在?”簡善博問她。
  喬筱木想了想,也確實如此。
  簡善博問:“不過,她也隻是離開一段時間而已。”
  喬筱木點點頭,讚同似的。
  是的,岑如煙就是那厚實的陰霾,野蠻地闖入別人的生命中,轟散那屬於自己的陽光,讓身邊的所有氣息都沉重起來,壓抑了呼吸。暫時的離開固然不是永遠,她也不能選擇逃避。岑如煙的事情,不是沒個盡頭,隻是還沒說清楚。
  簡善博說:“你跟她在一起真的讓人提心吊膽,怎麽也想不到,認識了你,還會認識了她。你說我要是早一點知道你跟岑如煙原來是這樣的關係,我也不會攢動她回國尋求真愛。”停頓,“筱木,如果岑如煙再也不為難你,你們之間是不是就從此永無瓜葛?”
  喬筱木品嚐盤中美食,沒有說話。
  她微微抬頭,看著自己所處的環境。
  這家餐廳,窗明幾淨,飯菜可口,服務周到,也難怪生意興隆。很佩服西餐做得非常棒的女子,因為曾經試著做過一次牛排,硬得無法下口,固執地認為自己可以做得好,多次嚐試,最後也隻能放棄。過後的感覺呢,是一笑置之。這是執著過後的坦然。她也希望自己可以這樣。
  挑起事端的人不願意放手,喬筱木也不願意像刀俎上的魚肉一樣任她宰割。岑如煙對她犯的錯,早就超過了道歉的極限。喬筱木希望自己能夠有超乎常人的度量,像傳說中的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師一樣,以德報怨,把那些完成的未完成的不悅之事通通拋之腦後。
  可這也隻能是希望,想放棄的事情都是因為太過執著而無法放棄。想起岑如煙對自己的傷害,她就有一種無處噴發的怨火。
  也許,岑如煙也是這樣怨恨她的。
  這種糾纏不清的關係讓喬筱木也覺得渾身不適。
  “筱木,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跟岑如煙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撇得清楚的。”
  簡善博輕輕瞄了她一眼,說:“最近,公司需要派一個人去M城,算是去新廠當開荒牛。幾個候選人中,有你。目前,董事會正在討論選誰。當然,去與不去,是雙向選擇。如果員工不願意,公司也不會為難。”
  “董事會在考慮我……”喬筱木有些愕然,“去M城?”
  簡善博點頭:“我覺得你去也好,至少可以暫且離開這不愉快的地方。你想去嗎?”
  喬筱木猶豫了。這麽一去,就沒辦法確定什麽時候回來。可是心裏卻猶豫了……曾經有人說,前途要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反而會更好走。
  “你不想去?”簡善博試探性地問她。
  喬筱木笑了笑,搖頭道:“不是。”
  “舍不得去?”
  喬筱木微微低頭。
  簡善博苦笑著點頭,說:“其實我也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某個人。當人麵臨選擇的時候,才會真正直麵自己的心。筱木,我們是不是都太固執了?長這麽大,對待感情,卻還是這樣不成熟。”
  “是不是覺得我特傻?嗬嗬,我自己早就糊塗了。”仿佛越是成長,就越不懂愛情。有時遠,有時近,如影隨形,漫無邊際地遊弋在每一個角落。
  “你要是傻,那我就是世界上最蠢的人。”簡善博歎息,“不過我想會有那麽一天的,你徹底轉身,離開占據你內心的人。其實,有的時候,思緒改變就在那一霎那……”
  簡善博的話忽然變得模糊,喬筱木什麽也聽不到,隻覺得自己特別難受,胸口好像一下子被千斤重的石頭壓住,喘息困難。她慢慢握緊拳頭,問:“簡善博,你知道岑如煙請了幾天假什麽時候開始請假的嗎?”
  簡善博抬頭,看到她這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驚問:“你怎麽了?”
  “你先告訴我。”喬筱木眼睛不知道看著前方的什麽。
  “五天前吧,大約要離開一個月。”簡善博覺得她的表情怪異,忙扭頭,什麽也沒有看到,“你怎麽了?”
  喬筱木騰地站起來,說:“沒什麽。”說罷她就急匆匆地離開位置,走到樓梯處,她有停下腳步。
  不明所以追上她的簡善博問:“到底怎麽了?”
  喬筱木笑著搖了搖頭,小聲道:“你還要吃飯嗎?我先買單,你一個人慢慢吃。”
  她拒絕簡善博送她回家。
  簡善博看著她的背影,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扭頭,看了看樓梯,然後,也離開這家餐廳。
  喬筱木看到的事岑如煙跟林淵在一起。兩人笑眯眯的上樓用餐,走路的途中,岑如煙扭頭,很俏皮地吻了林淵的臉頰。
  這關自己什麽事!
  喬筱木想自己真的憂鬱了。
  她不是因為林淵跟岑如煙在一起而感到憋屈,她自己還勸過林淵去接受岑如煙(盡管這麽多心裏很難受,她還是怎麽做了)。讓她不舒服的是,在她看到林淵的瞬間,林淵也看到了她,沒有隻言片語的招呼也算情有可原,可是有必要用那種很冷漠地表情嗎?那樣冷漠的扭頭讓她局促不安。
  曾經想過林淵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的畫麵,她認定自己那時候會就把林淵忘記,或者還有可能去祝賀他。一旦想過的事情真的發生,卻完全沒有照自己預料的發生,落差感跟自己想象得差太多。心好像被什麽狠狠敲了一棒子,意外地反應讓她在自己麵前徹底現行。
  所有的設想也許都忽略了內心的這一棒子。
  一肚子不愉快地摸到家門口,黑漆漆的,卻被人抱住,身體好像騰空了一樣,還沒反應過來,又在地麵落定。
  關於林淵熟悉的氣息瞬間傾蓋下來。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恍惚不已。直到林淵搖著她的肩膀低喃她的名字,才確定,這個人是真的站在她眼前。
  “你來幹什麽?”喬筱木神色戒備,眼前的人讓她緊張不安。
  林淵道:“筱木,你在吃醋。”
  “你胡說。”喬筱木否認事實。
  林淵說:“你看到的,那是意外。我沒想到你會在那兒。”
  喬筱木頷首,板著一張臉說:“我知道,當然知道,我又不是不清楚岑如煙的人品。”
  林淵笑出了聲,“還不承認你在吃醋。”
  “我就是不承認。”喬筱木語調冷淡。臉蛋猶如像上了弦的發條,緊緊繃著。
  “好了好了,我跟如煙什麽都沒有。還不都是為了討我媽開心,她忽然親我,我也意外。”林淵細心地解釋。
  “你不需要解釋,你愛跟誰好跟誰好。我是生氣了,不過,但是那是因為你看我的那個眼神跟表情。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跟你媽媽看我的眼神一樣,讓我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你們男人也真是奇怪,前幾天還能那麽好的對你,一轉眼那目光就能那麽冷。弄得我好想深深傷害了你。林淵,你說,我到底怎麽了你?我到底怎麽了你啊!眼睛是最不會騙人的,你現在怎麽解釋都沒有!”稍頓,喬筱木恢複冷靜,“你跟誰在一起,你用什麽眼神看我,關我什麽事?”
  說罷她扭身開門,鑰匙旋轉的同時,她又說:“我沒邀請你進來,林先生可別擅闖民宅。”
  林淵聽到這句,按住她推門的手,扳過她的身體,直視她的眼睛,說:“喬筱木,你在乎的也是我在乎的。如果我說,前幾天的下午我不小心撞見那個姓翟的男人從你的房間裏走出,你能猜到我當時的心情嗎?比你現在的心情要煩躁得多!”
  “你說什麽!你什麽意思?你指控我生活不檢點?那又怎麽樣,與你何幹?”
  林淵冷靜地說:“筱木,你現在很不冷靜,我不是那個意思……難道,你真的不覺得我們現在是在對彼此做沒有任何意義的折磨嗎?”
  喬筱木語噎,倔強地不讓眼眶裏的淚水溢出來。
  “我媽媽很喜歡如煙,我都想攢動她認如煙為乖女兒了。反正,如煙她也挺能逗我媽樂嗬的。所以,今天就跟她陪了我媽好長一會……”
  喬筱木此刻聽到林母岑如煙就來火,才被壓回去的怒火又竄上來,隻燒得她胸口感到脹痛。
  “別跟我提你媽,別跟我提岑如煙,我討厭你媽媽,我恨岑如煙!”喬筱木咬牙說著狠話。這些話,別說林淵,連她都是第一次聽到這話從自己嘴裏說出。這麽理直氣壯。
  林淵愣住了,“筱木……”
  喬筱木冷笑:“這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你跟我媽難道就不能和解?一點可能都沒有?”帶著微末的希望,他用沉痛的腔調問這個正火氣騰騰往外冒的喬筱木。
  “為什麽要去找我媽……你為什麽不還對我說你在乎啊?你明明知道你媽媽跟我天生犯衝,你還堅持什麽?我……林淵,你別再出現在我麵前了。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因為岑如煙的出現,因為你的出現,又一次像被卷入巨浪中那樣起伏不定,一片混亂,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不知道自己要堅持什麽,不知道這樣有沒有意義……”
  回答她這一席話的是林淵長而纏綿的熱吻,讓她窒息的熱吻。
  百忙中,林淵騰出一隻手,擰開門,擁著喬筱木進屋,然後用腳把門踹上。
  在無意識的時候,遵循了自己的心。
  他輕輕咬著喬筱木的耳垂。
  這是林淵最親昵曖昧的舉動,每一次床.笫.之.歡他都不忘輕輕咬她的耳垂。
  林淵在她耳邊低喃:“筱木,你知道我這麽長時間怎麽熬過那苦澀的夜晚的嗎?我要你補償我。”
  喬筱木一怔,身體僵直,想到了“守身如玉”四字。
  她喘息著說:“對不起,我有過別人……”不明白為什麽要坦白,隻是那一刻她想起說這句話。
  林淵或許沒有聽到,因為那時候,門鈴聲突兀地響起來,一直響著,沒有間斷。




  十五.東隅桑榆

  想無視這擾人的門鈴聲,兩人不約而同都有這個念頭。於是林淵沒有吭聲,喬筱木亦靜默不語,把頭深深埋在脖子裏,緊抿雙唇。兩人固守著自己的那份堅持。
  屋裏靜得隻剩下鈴聲。過了好一會,門鈴聲依舊持續在耳邊聒噪,而且越發令人心亂。沒有辦法,再久的沉默最後還是敗給按門鈴者的持之以恒。
  喬筱木動作麻利地站起來,理順頭發,小聲道:“我去開門。”林淵勾住她的手,本想說些什麽,終究也隻是輕輕歎息了一聲。
  喬筱木看著他那一霎那流露出的受傷眼神,頓時明白,他聽到了剛才的那句話,一定聽到了,並且心領神會,沒有誤解。她朝林淵輕輕點頭,算是肯定了剛才的話。這一秒,她覺得自己的轉身都是疼的。
  澆滅激情的不是這不合時宜的鈴聲,而是她的那句話。
  某些觸及身心的滋味,隻可意會,語言隻會讓它貧乏。心知肚明的時刻,說與不說,也無光緊要了。
  喬筱木不想跟林淵發生關係。也許是因為林淵是她的前夫,內心無法坦然;也許因為她希望保留最後的權利。
  其實是因為在乎,所有會特別介意,介意任何一次親密接觸。那種身心皆真正渴望的親密,屬於曾經的甜蜜時光,亦或者,是未來的甜蜜時光。至少不是現在,這種說不清楚關係的時刻。如果剛才繼續,那麽這到底算什麽?確定要走回頭路?
  她不想。除了她跟林淵離婚之外,別的什麽都沒有改變,林母跟她還是那樣,也許關係會更糟糕。這是讓她沮喪至極的事情,嗅不到好的跡象。
  喬筱木認為,有這樣想法的,應該不是她一個人。
  林淵摸出煙,慢慢點上一支。吐出繚繞的煙霧,隔著這虛無,看著喬筱木瘦削的背影裏鐫刻著的無形的憔悴,也看到自己的心疼。他知道,此時此刻,過於緊迫的接觸,隻會讓她逃避得更遠。這關係就猶如兩顆碰撞的小球,若沒有調整好,那結果是被彼此彈開,淪落到不知名的軌跡裏,再無機會相逢。
  想要抓回曾經擁有的東西,仿佛比得到從未得到的東西更加艱難。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夾在門縫裏祈求生存的可憐人。一麵是賦予他生命的母親,一麵是他心愛的人。在公司裏的那次和這一次親吻,讓他有些許的放心,喬筱木心裏仍然有他,恰如他一直愛著她一樣。所以,絞盡腦汁地要讓母親放寬心,不要為難她。
  讓一切都回到離婚之前,不,應該比那時候更好,生活沒有爭執冷戰,一切都其樂融融。這麽想著,他站起來,去洗手間把才吸了兩口的煙掐滅。
  喬筱木站在那兒稍稍停頓,在聽得快要習慣的門鈴聲中輕輕打開門。
  她不知道誰會在這個時候敲自己的房門。她沒有太多要好的同性朋友,朋友大抵不會在這個時候用這樣的方式敲門。這樣堅持的方式敲門,仿佛認定屋內有人。敲門者有一股非要屋內的人開門不可的架勢。
  有誰會這樣呢?如此果決激烈不顧後果的模樣。所以,看到門口站著的那個人時候,喬筱木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唯一吃驚的是這個人還真有臉來,這個岑如煙!
  一如既往冰冷的臉,整個人是那種被雷劈開過後的感覺。精妙的妝容在此刻毫無魅力可言。裸.露在外的脖子緊繃著,告訴能夠看見她的人,她是一張繃緊的弦,一觸即發,沒有安全感,渾身都是危險信號。黑漆漆的眼睛裏盛滿了屬於她自己的秘密,散發著濃烈的讓人窒息的氣味。
  喬筱木冷笑著把她擋在門口,一點都沒有請她進門的意思。她要岑如煙知道,在公司裏,你是上司,我佯裝跟你沒有任何不清不白的瓜葛,可是現在是在我家,別指望我會給你好臉色。
  兩人對峙般站在原地,沒有誰進一步,也沒有誰退一步。
  喬筱木看著岑如煙的臉,才一秒已經非常厭惡,她一語不發地關門,動作迅速。不需要語言敘述,剛才的眼神已經像對方說明了一切。岑如煙也不怠慢,她迅速伸出手。
  門生生夾住她的手,她連哼一聲的都沒有。
  有那麽一瞬間,喬筱木想用力關門,看著她纖細白皙的手指被夾出深深的紅印。
  她終究還是沒有這麽做,緩緩拉開門,冷冷道:“你閑,我不閑!”
  “筱木,是誰?”林淵問。他以為會是筱木的朋友,走過來才發現居然是岑如煙。
  岑如煙目光立刻從喬筱木身上挪開,看著他,眷戀執著的眼神,這是一般女人不常露出的神色。比貪婪要美好。
  林淵麵色自然地攬起喬筱木的肩,五指嫻熟地在喬筱木肩頭休憩。他把自己的吃驚掩飾得完美無缺,看著岑如煙,宛如看到一個朋友來訪一樣,“如煙,你怎麽來了?”
  “我可以跟你好好談談嗎?”岑如煙問他。
  “你……”林淵盡量委婉地說,“有什麽話以後有機會說好了,現在很不方便。”
  岑如煙眼淚撲簌撲簌地直掉落下來。她哽咽著說:“你說的急事,果真就是來找她。手機關機,根本不讓人聯係到你。什麽意思?”
  林淵道:“你跟著我幹什麽?”
  “我想知道你會去哪,我想知道這個讓你連戲都沒演完就跑走的原因是什麽。”
  林淵長籲一口氣,淡漠地對她說:“現在你知道了,可以走了。”
  喬筱木站著一動不動,也沒有搭腔。
  岑如煙還是不依不饒地道:“你不都跟她離婚了嗎?”
  林淵不知道能跟她說寫什麽,他看著岑如煙,想著合適的詞兒。岑如煙定定地看著他,目光灼熱。忽然,她欺身向前,一把扯開林淵懷裏的喬筱木,然後雙手環住林淵的脖頸,踮著腳尖,深深地吻住了林淵的雙唇,跟蓄意已久了一樣。
  林淵吃驚地推開她,然後不知所措地看著喬筱木,驚慌得神色全是擔心喬筱木。他希望喬筱木這個時候能有什麽反應,哪怕是扭身就走也好。
  偏偏喬筱木什麽都沒做。
  岑如煙此刻笑了,絢爛如花。她微微昂頭,流出的無聲淚水偏離一開始的軌跡。她說:“我不想欺騙你,林淵,輩子,我就焊在你身上了。反正,我沒有結婚,你也是單身。”
  林淵還是看著喬筱木。
  岑如煙見此,眼淚再次湧出來,她怒不可遏,抬腕竟然想打喬筱木。被一旁的林淵一把擋回去,林淵冷冷道:“知道你今天頭暈了,回家去。”說著他就要關門。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哪怕岑如煙是自己母親很喜歡的女孩,也不可以打喬筱木。
  這時候,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兩人的喬筱木輕輕拉住他的手。喬筱木慢慢走近岑如煙,把剛才岑如煙想對她做的事情做了一遍。
  響亮的耳光聲音敲擊某些地方的深處。
  從來不想自己會動手打人。因為沒有想過,事情真的發生了,倒也不覺得有多不合時宜。什麽教養、尊重、冷靜跟岑如煙的名字一樣,如煙般從理智裏飄逝。在林淵錯愕的表情下,她沒有過多表情地對岑如煙動手。
  沒打算向林淵解釋,如果他了解自己,不需要自己的解釋。
  喬筱木說:“岑如煙,得寸進尺也要挑個地點,這兒是我家。”語氣堅決剛烈。
  岑如煙捂著臉,看著林淵,哭道:“林淵,我恨你!”扭身跑開。鞋跟撞擊地麵的咚咚聲雜亂,沒有節奏。
  喬筱木即刻把門關上。砰的一聲響。心裏忽然舒服了很多,報複後的快感。但是持續的時間很短,隨即勾起的是蒼涼無邊的無奈。
  林淵抬腕,手指輕輕撫摸她的因為氣憤而輕微顫抖的臉頰,“她……她對你做過什麽?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筱木……”聲音沒有剛才有力,帶著探求和恐慌。
  “我不知道。”喬筱木別過臉。那樣尷尬傷心的事,要她怎麽說?
  林淵扳過她的臉,說:“如果不是,你不會打她,還是當著我的麵。”
  “既然知道了,還有什麽好問的。”
  林淵一把將她摟進懷裏,沉痛地低喃:“對不起,對不起……為什麽我一直都不知道她還是這樣對你?”
  眼眶裏似乎有淚水,感覺灼燙,強忍著,一直沒有流出來。
  看著她如此消瘦的模樣,指尖撫摸愈發突兀的鎖骨,觸摸的感覺讓他心疼,攪得他難安。小心握著她的手,細細觀摩:細長的手指很漂亮。指關節並不突出,勻稱,跟以前一樣。手麵上的青筋在肉色的皮膚下露顯出來,亦不妨礙美觀。隻是每一處都讓人一眼看出她的瘦。
  “自從失去寶寶之後,你就一直這麽瘦,你這樣子……”
  喬筱木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能不說那個麽。”
  “好。”
  他低頭,小心地吻著她的手。
  “不然,辭職。”林淵提議,“另找一份工作。何苦委屈自己。”
  “我不會辭職!”喬筱木的話擲地有聲,“我就是要跟岑如煙爭下去。我還要你母親看到,她所看起不起的窮家媳婦離開她活得是多麽滋潤。”
  這不是單純的爭風吃醋,不是腦熱的一時氣話。是經過一小段時間沉澱下來的衝動。都說衝動會隨著時間慢慢消逝,直到某一天遺忘,如同投遞出去的信,遺落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也無需收回,可是她的這番衝動卻是越來越堅定。
  林淵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她的眼神裏,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恨意。黑亮的眸子裏裝著他不知道的故事,可能那是驚心動魄的,是眼前的她深深厭惡的。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此刻隻知道,那可能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因而想問,卻失去問的勇氣。隻是定定地看著她,從她的目光裏窺探一般地尋求答案。
  “不想你受傷害,可好像我最傷你的心。”林淵苦笑著說。
  喬筱木直言不諱道:“是,全是你。”
  “你以前從來沒說過恨誰……”
  “那是以前,人會變。”喬筱木道,“是岑如煙傷害我在先,而我這個白癡差點想放過這一切。”
  因為緊張,林淵手上的力量不覺加大,詢問的語氣裏都是戰栗,“怎麽……樣?”
  喬筱木抬頭,看著林淵,說:“我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是,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我的懷疑也是合理的,你不要以為我惡意抹黑岑如煙。如果你怕受我的誤導,就不要聽。我根本不想對你說這件事。”
  “筱木,你還不明白我,我怎麽會不相信你……雖然我不知道岑如煙變成了什麽樣子,但是剛才的她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前見她,還不是這樣的。”
  “好……”喬筱木深深呼吸著,思前慮後,竟不知道怎麽說起。對翟琦講述這件她不願提及的事情時,是自然而然的沒有半點不自在,現在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想,是應該讓林淵知道這些,至少要明白岑如煙是這樣會裝的人。
  從哪說起?從哪?
  “……那天,我是……”喬筱木正想從那天離開郊區工廠說起的時候,門鈴又響起。緊繃的神經似要被鈴聲弄得脫弦,焦躁的時刻最煩這樣出乎意料的打攪。
  林淵很鬱悶地想下次是不是應該把這門鈴給去掉。
  喬筱木這次是衝過去拉開門,撞進眼簾的果真還是淚水漣漣的岑如煙,正欲發火,岑如煙就推開她衝進來,跑到林淵麵前,說:“林淵,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可是,誰叫我喜歡你,我還是要告訴你,你不聽也要聽,如果聽完了你還要跟她在一起,我無話可說。就算要跟她做.愛也不急於這一時。我之所以這麽急著找你,不是因為知道你跟這個女人在一起。我不介意你跟現在她藕斷絲連,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你們會斷得幹幹淨淨。林淵你聽好了,剛才在餐廳裏,你走了之後,我們之中的某個人暈倒了,已近被送往醫院搶救……”語速急促,像是要用畢生最快的速度把這些話說出來。說了一堆廢話,唯一重要的不過還是最後一句。
  她說的“我們”,也就是指林淵、岑如煙跟林母。林淵沒事,她看著也好端端的。
  其實,前一段時間,林母身體就不怎麽好,因為林淵一直跟消極的跟她唱反調,她每天都是神色懨懨。於是林淵為了讓她別胡思亂想就答應找個時間跟岑如煙一起陪著她吃飯。可能命中注定,他看見了喬筱木,並且看到喬筱木眼中的傷。於是,還沒坐定就說有急事,匆匆離開。在這兒等著喬筱木。
  林淵沒有想過會出現這樣的畫麵:他親自把岑如煙拖到門口。這麽對待一個一直當成妹妹的女人,他覺得渾身不適。同時也在想母親是不是真的……暈倒了。
  岑如煙近乎失去理智地在外麵踢著門,並且大喊:“我真是瘋了才要回來告訴你發生了什麽!”
  喬筱木站在那兒,看著這接近滑稽的一幕,胃裏翻騰著一股苦澀的味道,臉上浮起一絲蒼天弄人的苦笑。
  等岑如煙真的離開,屋子裏安靜得讓人不敢喘息。
  喬筱木歎息一聲道:“你還是去看看吧。”
  “應該不會的……”林淵心裏懷著僥幸。
  喬筱木道:“我可不想背上讓前夫不孝的罪名。”
  喬筱木道:“岑如煙剛才的話雖然難聽了些,卻也是正常人的考慮。你不能在這個時候呆在我身邊,萬一你媽她有什麽三長兩短呢?”
  “你先告訴我岑如煙她究竟對你做過什麽?”林淵著急著問她。
  “她出錢買通人想侮辱我結果未遂。就是這樣。”她說的雲淡風輕。原本以為會說很多,會用哀痛語調講述的話就這樣全部概括,原來出口的話也不過如此。
  “她?”盡管喬筱木這樣簡單又簡單的說,林淵還是吃了一驚。這確實不是他所認識的岑如煙能夠做出的事情。
  喬筱木又道:“你壓根就不了解岑如煙。以前是的,現在更是的。”以前岑如煙做過的許多事情,她也都沒有跟林淵說過。那時候認為沒有必要,不想讓原本和和美美的交往因為岑如煙的幾番糾纏而產生罅隙。信任,讓她把一些可能掀起一場不愉快的爭執掐滅。
  “林淵,快走。非要讓我趕你?這樣不好。我沒有刻意大度,隻是理智。”喬筱木說,語氣有些許冷冽。  林淵拿出手機,開機,果真看到好些未接電話,短信內容也是告知他林母忽然病倒的消息。就算懷疑也該去看一看。





  十五.東隅桑榆

  走的時候,林淵忽然提到了雲朵。
  不是天空飄浮的雲朵,而是曾經被他拿來作為求婚話語的雲朵。
  雲朵嫌棄天空妨礙了她的自由,天空認為雲朵占據了他的空間。於是彼此爭執吵鬧,雲朵哭了,化成了雨,離開天空,然後天空又思念起雲朵,借助太陽讓雲朵重新回到自己身邊。晴空萬裏碧雲朵朵,神仙眷侶般逍遙自在。隻不過一段日子之後,再次重複曾經的爭執與分離。雲朵跟天空就這樣糾纏不休,生死相連。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前世今生,永遠永遠。
  林淵說:筱木,你就是那雲朵,也許是注定飄搖的個性,但是無論如何變化,都是離不開天空的,我會用盡力量讓自己成為那片天空。所以,我們結婚吧。
  喬筱木問:我們爭吵過嗎?
  林淵搖頭:沒有。
  她點頭:是的,你的這個比喻很不恰當。
  林淵很小聲地說:萬一以後會爭吵呢?
  喬筱木有些鬱悶地說:你怎麽總想到吵架?我覺得你這樣居心不良,說,以後是不是打算像對待傭人那樣對待我?
  林淵笑笑,你真是喜歡在不該多想的時候多想。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想到吵架,我隻是覺得結婚了的人多多少少會爭吵。我們能一輩子不起爭執當然更好。我這麽比喻,隻是想告訴你,以後假如萬一有可能我惹你不開心了,你完全可以使使小性子,跑出去玩一段時間,等想起我的好了再回來。隻要別永遠離開。嗬嗬,我也不怕你跑,我會牢牢抓住你。
  噢。一聲輕輕的語氣詞,不知道想表達什麽。喜悅已經完全俘虜了她,滿滿地從胸口溢出來。那時候,連身邊的塵土都是芬芳的。
  林淵笑意盈盈,說:那走吧,我們登記去。
  她略有猶豫:可是,上回見你媽媽,她好像不怎麽喜歡我。
  林淵說:不會的。一開始婆婆都是這樣,你想想,你把她最心愛的兒子奪走了,她自然要鬱悶幾天。
  見她頻頻點頭,林淵又問:既然這樣……你拿身份證戶口本了嗎?
  她說:行!你等一下,我去拿。
  ……
  這是那些過去的曾經記憶深刻的事情。它們一直潛伏在深處,幾乎不出沒,卻也會在某些東西的誘發下竄逃出來,招搖在腦海裏。
  不過幾年,卻覺得世事變幻,心已蒼老,無話可說。時光如此好玩,想逗人的時候你無處可逃,隻能縮在一隅,等待它盡興而別。
  林淵提及這個敏感詞語的時候,在喬筱木耳邊低喃著:“我從不擔心我會變心,我擔心你會被和我一樣覬覦你的人奪走。筱木,能給我承諾嗎?”
  喬筱木用搖頭來回答他,“我不會給你承諾,你也不要給我承諾。”
  承諾就像那洶湧海水掀起的白色浪花,海浪退去,浪花也煙消雲散,失去蹤跡,隻在岩石上留下曾經親吻過的微乎其微的痕跡。所以,承諾一文不值。
  意料中的回答,林淵自知,卻也不會放棄。他說:“筱木,等我,無論你飄向何處,天空自巋然不動。”哪怕明知道她不會給他任何保證,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猶豫。
  喬筱木不語。噙著眼淚的雙眸終於沒能撐住,淚水無聲地流下。她趕緊拭去。最近,是越來越愛流淚,一點都不像曾經的她了。
  林淵轉身走的時候,她感覺心又被掏空了一次。不管怎麽說,他還是得盡一個孝子應該做的事情。在愛情這條無邊長河上漫遊,看不見前麵的停岸口,身後也是浩渺一片,水汽氤氳。回頭縱是可以,隻不過又得重複曾經的矛盾,這是何苦!
  乏力地倒在沙發上。就這樣躺著,直到鈴聲響起。這一次不是門鈴聲,是手機鈴聲,不然,喬筱木擔心自己真會立刻把那門鈴給卸了。
  煩躁地拿起電話,聽到翟琦用他那溫溫的嗓音說“好幾天沒聯係你,終於還是沒忍住,想聽聽你的聲音。”的時候,一股不明源頭的委屈灌滿心房。
  翟琦敏感地壓低聲音:“你怎麽了?”
  “沒什麽,感、感冒。”喬筱木用力抽抽鼻子,深深吸氣,再呼出,穩定好情緒,“現在我聲音不好聽。”
  停頓了一小會,翟琦說:“嗯,讓人心疼的聲音當然沒有讓人快樂的聲音好聽。據聽說我聲音很好聽,其實我也覺得我聲音挺好,心情不好了,你就聽聽我說話。以前很多女孩子心情不好了總愛打電話給我。”
  喬筱木問:“效果如何?”
  又是停頓了一小會,翟琦才用可不樂意的腔調說:“心情不好的她們最後都變憂鬱了。”說完他連忙補充,“這都是她們自己說的,因為她們得不到我,所以就這樣說。也許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而且我可以肯定,你不會這樣,因為這次關係是倒過來的。”
  翟琦想說,筱木,這次我遇到了一個我希望能夠讓她永遠開心的人,一個我想保護跟擁有的人。她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倔強的神情,表麵跟任何人都談得來,其實愛拒千裏之外,骨子裏透著一股執著。她就是這樣讓我莫名其妙心疼跟迷戀。她就是你。
  喬筱木無力地扯著嘴角笑笑,“好,我聽你瞎掰,不過十二點之前我要睡覺。”
  “就你這狀態,能睡得著嗎?”
  “不知道。就算睡不著也要睡,明天我還要上班。”
  “唉,天塌了你也非要自己撐起來。看來你不希望被人打攪,都不知道我原來想跟你說的好消息是不是好消息了。”
  “好,說來聽聽。”
  “我有個愛好,就是跳傘之類比較挑戰勇氣的運動。昨天在飛機上跳的時候,出了點意外,這傘就不下落到地麵上,一直飄,就這樣飄呀飄,飄呀飄……本來他們說開直升飛機過來幫弄下地麵的,可是我想了想,覺得這是天意,它肯定要把我帶到什麽重要的地方。你猜我現在飄到哪裏了?”
  喬筱木滿腦子疑惑,很不相信地問:“你說的是……真的假的?你怎麽可能飄這麽長時間?肚子不餓?頭不暈?要是內急了怎麽辦?”
  翟琦失笑,“你考慮的方麵還真是跟我不一樣。這個……不吃東西自然就不需要排泄。哎,你還沒猜測我現在飄到哪裏了……”
  “這要怎麽猜?”喬筱木道,“你可別跟我說你現在飄到我頭頂上。”
  “聰明!嘖嘖,讚一個。”翟琦說,“你等等啊,我馬上就能落到你臥室的窗戶那兒。”
  “怎麽可能!”喬筱木一個激靈,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跑進臥室的窗戶處看。拉開窗簾,窗戶上有一層薄薄的水汽,外麵黑漆漆的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楚。指尖輕輕滑過玻璃,留下一道很容易就消失的印記。遲疑了一下,伴隨著一句詢問“你真的沒騙我?”,她打開窗戶。
  秋天的涼風迅速灌進衣袖裏,啄著她的皮膚。視線裏有黑漆漆的夜空,點綴其間的繁星,小區裏別的公寓樓,樓上吊著的空調,停在樓底的各式私家車。上下左右打量個遍,根本就沒有這個誰誰誰的影子。
  閃閃爍爍的小星星帶著些嘲弄朝她眨眼。
  喬筱木咬了咬唇,略帶氣憤地責備翟琦:“你居然騙我!”
  翟琦在那兒“啊”了一聲,說:“又出意外了……呃,我記錯了,我應該不是在你家臥室的窗戶這兒。這是你家陽台。”
  “得了吧你,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的白癡行為是那些年輕的小姑娘才會做的。難怪心情不好的人跟你聊天最後都會憂鬱。”喬筱木此刻是哭笑不得。也很奇怪,明明被他欺騙了,卻一點都不怪他,連掛他電話的心情都沒有。讓她自己都覺得應該被鄙視的思維。
  這時候,翟琦說:“好吧,你不相信的,可你怎麽解釋我現在在你麵前的事實。”
  手機裏聽翟琦這句話,很清楚,但是眼前的聲音更真實。他還真是就站在喬筱木麵前,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不深不淺,叫人安心。
  喬筱木驚訝得不能自己。上下打量翟琦,上身還是棉質的白色襯衣,休閑褲跟運動鞋,這樣的組合在他身上居然也看得如此順眼。他這樣的身材,想必穿什麽樣的衣服都很養眼。隻是不管怎麽看他,就是不像是剛從降落傘上下來。
  欺負她沒玩過降落傘也不帶這樣的。
  她疑慮地向客廳走去,想看看他的降落傘在哪。經過翟琦身邊的時候,翟琦一把攔住她,打哈哈般說:“哎,騙你的,你還真信。”
  喬筱木朝他翻著白眼,“翟琦你還真是無聊。”輕輕呼出一口氣,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總是能讓她陷入自我悲戚的心情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她有些無奈,“我還真是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翟琦笑著把她拉近懷裏,輕輕嗅著她的發香,感受她真實的存在。片刻的閉目,忐忑的心情很快平靜。他知道,喬筱木是一個需要用別的事情來衝淡本身問題的人,見她第一眼就知道。給她的治療辦法,最好是轉移她的注意力。屢試不爽。
  靠著他堅實的胸膛,聽著他咚咚的心跳聲,有一種踏實的感覺。這莫名的放心,像蠶繭吐出的絲,一點一點慢慢地包裹住她。宛如觸礁之後遇到的一處小島,趕緊上去休憩。醒來之後還是要尋找歸途,除非戀上這從天而降的島。
  把頭抬起,半仰著臉,喬筱木輕輕喚著他的名字,“翟琦……”
  “沒什麽……想你了,傻女人。”翟琦壓著嗓音問,“你感冒好了?”
  喬筱木輕輕點點頭,“感冒這種小病常常有,不嚴重的話,拖著拖著過兩天不吃藥也能好。”
  “本該兩天才好,可因為我的出現,你這麽快就好了,所以你還是要謝謝我。”
  自我標榜的笑容,與眾不同的邀功。
  喬筱木便說:“那還是算了,我很吝嗇。”
  翟琦聳肩道:“既然你這樣說,那我不會勉強你。不過好心提醒你一句:雖然暫且是好了,不過病毒可天天陪著你。”
  別有深意的對話。喬筱木微微低頭,避開翟琦的目光。她喃喃道:“別自我陶醉,見到你我也會著涼。忽然出現,嚇人一跳。”想到這兒,她才驚問,“對了,你是怎麽進來的?我敢對天發誓,門我是關緊的。”
  翟琦不動聲色,手裏忽然就多出一串鑰匙,他掂著鑰匙在她眼前晃悠,說:“你家的鑰匙。”
  “你……你什麽時候偷偷配的?”才有的好感就被這涼涼的金屬鑰匙澆滅。她的臉色,跟布簾一樣,一眨眼就拉下來,置氣般看著翟琦。她不喜歡任何人用任何借口侵犯她的自由。林淵是從來不會做這些事情的。抬頭看著翟琦,以為他臉上會有些許的沾沾自喜,結果她看到他跟她一樣,滿臉嚴肅。
  翟琦解釋道:“我哪會那麽神經,偷偷配你的鑰匙讓你生氣?想你開心還來不急。”
  “那這鑰匙怎麽來的?”
  “是從別人身上拿到的。”翟琦道,“恩,跟你說這件事情的之前,我想我需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前一段時間,我確實調查過你,想知道你的每一件事情……”
  喬筱木想起那天翟琦忽然問她在啟風工作順利的事情了。原來那時候的懷疑是正確的,他果真調查了自己。她皺眉,聽翟琦繼續說下去。
  這鑰匙,是從一個叫代萌的女人身上找到的。
  代萌,那個幫助岑如煙偷改她合同的女人,也是喬筱木的秘書,曾經是。那晚之後,喬筱木就再也沒見過她。她沒想到那幾天自己居然那麽大意,代萌也是厲害,她連自己鑰匙什麽時候被她拿走都不知道。
  知道這些,喬筱木衝動地站起來,要立刻翻遍整個屋子,防止岑如煙在她屋子裏做了什麽手腳。翟琦阻止了她。因為代萌還沒有把鑰匙給岑如煙。代萌在老家還有一個正上高一的弟弟,父親和母親都是農民。兩年前,父親重病,所以,特別在意錢,才一時因錢迷了路。岑如煙給她的錢可是她工作這麽多年全部工資加起來的還要多出好多。
  翟琦不願意岑如煙再次傷害喬筱木,想弄清楚岑如煙還做過什麽,順藤摸瓜,因而查到代萌的老家,隻身前往。一開始,代萌誤會翟琦是警察。她那神情,讓翟琦差點覺得自己真是個警察。
  代萌把鑰匙給了翟琦,認錯態度真切。除了修改合同,偷配鑰匙之外,她什麽也沒有做。
  翟琦說:“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所有就沒有立刻報警。隻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報警,我跟她的對話都有錄音。不過我覺得,究其根本,還是岑如煙的問題。要整就應該整她。”
  說完,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詞不達意。這到底算個什麽事啊,怎麽聽怎麽像要給這個叫代萌的求情。其實也算是真的可憐那個代萌。他並沒有去過貧窮的地方。雖然每年會捐錢,但是隻止於捐錢。他的愛心原來就有限,無需遮掩。所以,看著代萌的家,天生的憐憫讓他猶豫。
  喬筱木沉默好久。每個人都會犯錯,有的錯誤無法原諒,有的錯誤卻是不得已而為之。假如翟琦說的都是真的,代萌也挺可憐,至少她知道懸崖勒馬,沒有把鑰匙給岑如煙。
  於是她輕輕說:“算了……我沒那個心情跟她浪費時間。”她相信翟琦的話。
  “翟琦,你真的害我在十二點之前睡不著覺?”
  “世界上怎麽會有岑如煙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女人!”翟琦歎息道,“我覺得我認識的最極端的女人也沒有她……沒有她……想不到形容詞了。”
  “翟琦你的興趣還真廣泛,你連變態的女人都研究?”
  翟琦張了張嘴,有些尷尬,半天才解釋道:“那是以前……”
  喬筱木笑笑,看慣了翟琦的成竹在心,難得的尷尬表情倒也讓她覺得有趣。帶著些戲謔,問他:“那我算什麽?”  翟琦十分誠懇地說:“你這麽聰明,還要問我這個?我沒有研究你,我是在追求你。”末了,他又補充一句,“喬筱木同誌,什麽時候為你那晚的行為負責?”  喬筱木決定再也不跟翟琦開玩笑。



  十六.孰是孰非

  喬筱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入睡。早上醒來才發現原來一直躺在翟琦的懷裏,枕著他的肩膀,睡得安穩。什麽都沒有發生。
  起床,看著正熟睡的男人,記得他說自己不會做飯,也不知道他的口味,便隨意弄了一點,留給他,無論他是否會吃。
  要去上班的時候,她走進臥室,想看看他是不是醒了。他閉目,氣息勻稱,硬朗的五官突兀地闖進她的視線裏,有些灼目。喬筱木伸出手,想去順著他的輪廓輕輕撫摸。指尖就要觸及他的皮膚的時候,驚慌收手。
  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畫麵,一個不是林淵的男人會跟她安穩地睡在一起。隔著空氣,感覺床上的男人就是一件根本不屬於她的東西,有想趕走的意思,卻不強烈。
  這得寸進尺的關係,就這樣偷偷地在兩個人之間牢牢紮根。
  喬筱木沒時間讓自己多想,留了一張便條後匆匆上班。途中,想著林母的情況。
  啟風新招來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居然是喬筱木認識的,就是那個被硫酸濺進眼睛裏的人。他叫雷宇。
  當年魯莽的青年遠遠看去,很穩重。他的左眼是假的,臉上有殘留的疤痕,經過整容處理。他見到喬筱木,驚訝的神情無處安放,整個人也變得拘謹,對喬筱木露出以前都不會露出的羞澀表情。當年的自以為是讓他嚐到了苦果,將用畢生記住那次的教訓。有了代價,所以刻骨銘心。當時公司拒不賠償,因為是他自己操作不當,還多虧喬筱木為他爭取了一點。那次事件之後,他也記住了喬筱木。
  誰真心待人,經曆一些事情,回頭想想,一定會明了。
  雷宇說:“以前我太不懂事。”
  看著他如此清朗成熟,喬筱木歎生存的奇妙,成長付出的代價可大可小,卻也值得,怕隻怕付出代價之後還會重蹈覆轍。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好幹。”
  隨後,喬筱木就發現,現今的他做事,心思縝密,可圈可點,考慮非常全麵。她甚至都敢預言他會被啟風重用。
  岑如煙回來上班是近兩周之後。見到喬筱木,微微頷首,笑笑。表麵相安無事。喬筱木也猜不透她會做什麽。人心的細節是最難猜的,正常人亦如此,更何況岑如煙。
  期間,林淵曾經告訴喬筱木林母的病況。醫生囑托不可惹她生氣。林淵說,生病中的她非常敏感,她現在不像我媽媽,每天還需要我哄著。但是天天想著要孫子,這情形又比先前更像媽媽,而且要求我在她死前一定得結婚,不然就是死不瞑目。
  林母的暗示非常明顯。林淵沒有辦法,每天隻得裝傻糊弄她,好聲好氣地哄她。
  喬筱木想,林母一定會在林淵麵前說狠話要求他不準來找自己,雖然林淵沒有跟她說這些。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收到林淵細心給她發來的短信,心裏都酸酸的。看著屏幕上的字,能想象出他拖著那疲憊的身影,或者坐在辦公室裏,趁著沒人要他簽文件的空隙;或者躺在床邊,隻開著那盞兩人奢侈地用一天時間從商城淘出的台燈;或者站在病房的外,無視周圍那濃烈的醫院氣息,緩慢細心地按著手機鍵盤,記錄日記一樣的心情,用流水賬的方法,零散的詞句,告訴她今天他經曆的瑣事。
  一開始,喬筱木從不回這些短信。後來,竟然期待他的短信,幾乎快要成為一種習慣。她沒有問林母得的是什麽病,也許隻是普通的病,也許不是。收到林淵短信的時候,她曾問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怎麽說那病著的人也是林淵的母親,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
  實在懶得虛情假意地問林淵這個問題,她記得自己隻問了林淵一個問題:“這些天,岑如煙一直都在你媽媽身邊嗎?”
  林淵的回答是“是”。
  林淵說,筱木,我媽媽對岑如煙的喜歡,已經超過了我的想象。這是由來已久的一種喜歡,小時候我媽媽就總把她當成自己兒媳婦。她跟我一樣,以為對岑如煙知根知底。人都是會變的,隻是想不到會變成這樣。然而,我也不能夠選擇在這個時候跟她說岑如煙其實已經變了,醫生說,不能刺激她。也許就算我說了,她也會覺得岑如煙這樣做情有可原,她會說她那是嫉妒。
  我無法理解。林淵補充。
  是無法理解。喬筱木深有同感,正如無法理解岑如煙此刻還能笑容滿麵地跟她打招呼一樣。
  通過這些事情她隻能發現,岑如煙在不知情的外人麵前,是非常能裝的。
  “筱木,你是不是想去M城?”岑如煙問她。
  這問題似乎是從工作談起,而實際不是。
  除了上一次,簡善博也跟喬筱木提起過一次。他的提議,中肯實在,喬筱木卻越來越不想走。因為心裏惦記著林淵。
  “是或不是,和你有什麽關係?”喬筱木冷冷地反問她。
  岑如煙道:“當然有關係,我可不想讓你走,我希望你能夠參加我跟林淵的婚禮。”
  “是嗎?”喬筱木不動聲色。
  岑如煙暗暗地笑著,說:“會的,那一天很快就到。如果……如果我成了林淵的老婆,我就會心情大好,到時候,我會忘記之前所有的一切,忘記跟你恩恩怨怨。也不會計較那晚你打我的事情……”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喬筱木完全沒有耐心聽下去的話。
  喬筱木打斷她:“你到底想說什麽?”
  “喬筱木,不久前,有人開導我說,不要活在悲憤裏,應該抓住自己想抓住的東西,之後再去考慮自己怨恨的事情。我想了又想,還是抓住林淵更好,這樣既能讓我自己愉快,又能看你傷心。”
  喬筱木覺得自己接近不能言語。她無法理解岑如煙的想法,不懂岑如煙到底把自己當成什麽了。如果岑如煙一開始就有這樣的念頭,一開始就不去做哪些事情,她尚可認同岑如煙的言行。偏偏不是。
  喬筱木淡定地說:“林淵不會娶你。”
  “那咱們就走著瞧,看他會不會娶我!”過於篤定的話語,昭顯著她的自信滿滿。
  喬筱木說:“岑如煙,你超乎常人的思維,讓人承受不起。”她至少還能確定一點:比起岑如煙,林淵更喜歡自己。她想林淵不至於會被母親逼迫得去娶他。就算真的到了那個份上,林淵也不應該選擇她這樣的女人。想到這兒,她也露出一個很苦澀的笑容,心裏想的這番話,何嚐不是過於篤定?
  是啊,憑什麽就這麽相信林淵不會娶她?
  她不知道,隻是直覺。
  “喬筱木,你知道這些年來我是怎麽度過的嗎?”她一邊搖頭一邊自我回答,“你當然不知道。在你成為林淵妻子的那個晚上,是我畢生的噩夢。我現在隻在乎結果,過程怎麽樣我全然不管。我隻要結果,隻要結果!”
  “所以你不擇手段,費盡心思,哪怕觸犯法律也在所不惜?”
  “是!”岑如煙蹙額,隻短短一刹那,然後又是坦然自若的表情,且再一次重申,“我完全不在乎怎麽得到。我就是一個已經死了兩回卻還活著的人,已經無所謂了……喬筱木,我的籌碼比你多,比你重,而且我不蠢,我不會傻傻地讓你那麽輕易找到證據。就算有那麽一天,你報警我也不怕,我請得起最好的律師,我可以隨時隨地出國,你沒有那個錢。除非你再委身什麽有錢人。林淵你是別想了,我敢保證,我跟他離結婚不遠了。”
  頓了頓,她輕輕笑了,像一個單純的少女那般笑著:“我想我們之間已經很坦白了。”
  喬筱木擰緊了眉頭,直到眉頭舒展,才說:“岑如煙,做人不要太囂張,小心天空飛來一塊磚頭,正中你腦門。”依舊是淡漠的語氣,沒有把她的任何感情摻雜進來,仿佛她是一個局外人。她絕非要刻意裝成很清高的模樣,是聽罷岑如煙的話,不解、難過、氣憤……各種感情混雜有一起,已經不知道怎麽表達。縱使現在還不能讓她麵對製裁,喬筱木相信一定會找到證據,並且就在不遠的未來。如果岑如煙真的萬無一失,就不會對簡善博說出她的計劃。岑如煙她隻是自以為是。
  岑如煙又說:“我喜歡這樣的遊戲:得到我得到的。就像小時候玩的遊戲一樣。”曾經跟正常人一樣的視線,如今隻看得到那麽一小撮光,所以拚了命也要擠上前。
  “遊戲……哼,遊戲……就算這是遊戲,也不是小時候的遊戲。”
  小時候,你輸了你贏了,不能改變什麽,因為那真的是遊戲,哪怕傾盡所有籌碼,頂多也是輸掉在玩伴心中的地位,輸了今天還有明天。而今,輸了今天就難保還會有明天,尤其是岑如煙這種玩法,大把地揮霍著精力、自我和道德。
  岑如煙又格格地笑著,說:“我以為你會怕我,喬筱木,你比我想象中堅強。嗯,對,因為我失手了兩次。也許某一天,我還會極端地選擇魚死網破。我得不到,別人也不能得到!”如此極端,說出來的話放在這個時刻有點兒嚇人。
  她的心理,一定已經扭曲,為了得不到的執念、不擇手段。
  “我建議你出門左拐再右拐,坐XX路公交車。”
  岑如煙聽不懂喬筱木的話,瞪著眼睛看著她。
  喬筱木勉為其難地解釋給她聽:“XX路有一站是本市精神衛生中心,最好的一家精神病醫院。”說罷,在岑如煙氣急敗壞的神情中,端起咖啡,悠然離開。
  邊走邊心生憂慮。如果她用拒絕治療來逼迫林淵,如果……
  這麽好的機會,林母一定不會放棄,所以岑如煙才這兒麽篤定。林淵也一定不會……
  喬筱木不敢繼續想下去。
  翻開手機,收件箱裏還是一百三十一條短信,沒有多的短信。林淵今天沒有發短信給她。心裏忽然覺得沒著沒落的。指尖輕輕觸摸屏幕,惦記著他,那個身心被掰成兩瓣的人。





  十六.孰是孰非

  十月末的天氣明顯轉涼,開始刮起大風,並且越來越有寒風的氣勢,刮得皮膚生生地疼。
  月末一直下雨,天氣陰冷。涼冰冰的雨水沾著寒意,濺到臉上,寒意逼人。
  喬筱木撐著傘,視線裏的雨水如線一樣,一刻不停地從天瀉下。耳邊是嘩嘩的雨水打擊傘麵的聲音。□在外的指尖冷冷的,兩手交替著握緊雨傘,抵抗大風。她全身裹在黑色的外套裏,穿著高領子的黑毛衣,薄薄的。頭發高高地挽起,鬢角處的碎發被雨水打濕,黏在臉上。盡管手裏拿著傘,膝蓋往下還是被雨水打濕,褲子上有鮮明的痕跡。
  雨幕中的她,在原地猶豫,似乎想上前,卻心有顧忌,還不是一般的顧忌。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怎麽就鬼使神差地來了醫院。
  林母幾天前就吵著要從醫院裏回來,高級的病房她還是嫌棄。林淵好說歹說,才讓她多住幾天。這些都是林淵通過短信告訴她的。
  這樣的交流很自然,像寫信一樣。感覺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那個手機還不是很普及年代。
  今天,林淵說到一本書,關於放棄。書,許是好書,隻是林淵看到的是書中的那一麵消極,雖然他發給喬筱木的是短信,是由硬生生的漢字組合成的漢字,但要喬筱木看出其中的情感也不是難事。
  夾縫中的日子是很艱難的,喬筱木知道。她當然知道,所以,整顆心都被林淵揪起。每個人心目中本該都有一盞屬於自己的燈光,可現在,很多人的燈光莫名其妙地滅了,因為內心的涼意讓燈光無法自我燃燒。
  下班後什麽都沒想,就跑來。一點都不想見林母,隻是想見林淵而已。好一會,她才發現自己在雨中站著非常惹人眼球,趕緊收了傘走進樓裏。她在病房大樓下來回踱步,思忖良久,最後輕輕歎息了聲,重新撐起傘,回到雨中。
  她覺得,這個時候,還是別見林淵的好。她不知道假如見了,那會是如何的一個狀況,脫離控製也不是不可能。餘情未了,也折磨得她天天為林淵揪心。
  走了沒幾步,聽到岑如煙的聲音。喬筱木回頭,卻發現岑如煙並不是在叫她,而是另外一個長發女子。那個女子,樣貌有些熟悉,隔著雨幕,看不大清楚她的臉,但是她的身材走姿喬筱木肯定自己在哪裏見過。她正撐傘從外麵走出來。岑如煙緊跟著她,叫著“等等!”。
  喬筱木見此,壓低了傘簷,緩緩退到走廊下,沒讓兩人看到自己。這兩人也許根本沒有精力去看她。看樣子,關係絕對不是朋友。
  岑如煙氣焰依舊囂張,拉住長發女子的後肩,嘴裏念念有詞。
  那女子扭過頭,跟岑如煙吵了起來。爭鋒相對,誰也不讓,一副皆不是省油的燈的架勢。仔細看著那個長發女子,看著她那熟悉的唇角……喬筱木忽然想起來了,她是袁磊的女友,大約是叫佟立涵。喬筱木並不記得袁磊女友的名字。袁磊給她介紹到時候,她隻是有輕微的印象,那時還覺得名字很好聽。
  喬筱木想不通這兩個女人怎麽就攪和在一起,完全是兩個軌跡的人。岑如煙出現在這裏她一點都不奇怪,問題是佟立涵。不知道這裏麵是什麽故事,牽連了這兩個人。記憶中的佟立涵,溫柔又涵養,大多數情況下笑不露齒,很少大笑,隻是陪在袁磊身邊,麵色平靜地看著別人。是典型的居家小女人之態。
  喬筱木輕輕歎息了聲,要不是今天意外碰到,她恐怕都要忘記袁磊這個朋友。他應該是要跟佟立涵結婚的吧,喬筱木心想。她握緊傘,像個旁觀者,靜靜地瞅著這兩人。
  兩人愈吵愈烈,傘都偏向了一邊,衣服濕了大半,渾然不覺似的,繼續爭吵。兩人的外衣皆被雨水淋濕。隔得有些遠,雨聲又很大,喬筱木聽不到內容。
  後來,她隻看到岑如煙推了佟立涵,佟立涵一個踉蹌,差點倒地。她站穩了之後,毫不猶豫地舉著傘,刮過岑如煙的臉……很用力的一下。
  女人爭吵原來就是這樣,毫無形象可言。兩人也是,如此大庭廣眾,完全不顧自己的形象。
  喬筱木發現自己在笑,沒心沒肺一樣。她想,在這個地方,準會有人出現,拉開她們。於是輕輕低頭,攏了攏耳邊的頭發,準備從另一個方向離開醫院。
  因為太過好奇,喬筱木掏出手機給袁磊打電話,根本打不通。她有些吃驚,才一個多月不聯係而已。又回頭看了看佟立涵,結果同林淵的視線撞到一起。
  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林淵恰好從病房裏跑出來,拉開兩個瘋了一般的女人。然後,他看到喬筱木的背影。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判斷,他知道那一定是喬筱木。微微發怔的瞬間,喬筱木扭頭。
  在他身邊兩位麻煩的女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喬筱木扭身向醫院大門走去。
  沿著醫院的外圍柵欄向前走,而並沒有在醫院門門口的站牌下等公交車。
  雨依舊很大,天地快連成白茫茫的一片。
  幾乎不出意料,林淵開著車子攆上她。
  林淵下車,走到她身邊,把所有的話都咽回肚子裏,隻是緊緊抱住她。喬筱木撐著傘,亦無言以對。頭很自然地挨著他的肩膀,能聽到他的心跳聲。以及,看得見,他的喉結在輕輕起伏。他的身上沒有任何香水味。嘴角邊碎碎的胡須似乎有兩天沒刮,讓人看得明顯。
  林淵觸碰到她緊緊握著傘兵的冰冷的手,趕緊拉著她上車,生怕她著涼。
  坐在車裏,喬筱木問他:“她……她是叫佟立涵?”
  林淵輕輕點頭,說:“是的,以前是袁磊的女朋友。對了,袁磊是你的同學?”
  喬筱木也輕輕點頭。
  林淵道:“還沒跟你說,大約一個月前,袁磊離開了雙木林,具體時間我也不清楚。他的離開沒有任何理由,很奇怪。人事部的怎麽也聯係不到他。”見喬筱木一臉好奇,他解釋道,“佟立涵是來問我要袁磊這個人的,我又不是袁磊的再生父母,怎麽知道他會去哪裏。就是這樣,才認識她的。未婚夫忽然不明蹤跡,看著倒也讓人覺得可憐。她得知我媽媽生病,所以來看看。我也不懂她們兩人怎麽就弄成這樣。這應該是她們第一次見麵才是。”
  “岑如煙連這個也要吃醋……”喬筱木眼瞼半垂,小聲念叨著。
  林淵愣了一下,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看著外麵的大雨,像征求她意見似的問:“這麽大的雨,去哪裏呢?”
  喬筱木不知道可以去哪裏。去哪裏都一樣,因為去哪裏都不能改變現狀。同時訝異袁磊這個人的莫名失蹤,依照她對袁磊的理解,他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
  她忽然問:“如果你媽媽以死脅迫你,要你娶岑如煙,你……”
  問題還沒問完,林淵就說:“母親是賦予我生命的人,我無法不在乎此刻她的想法,可是,也不會因此而娶那樣的人。看著岑如煙,我會想起她傷害你的事情。更何況,我一點都不愛她。你讓我怎麽放著自己愛著的人而去娶別人。而且,筱木,你問的是我媽媽啊,她,她不會那樣逼死我的。”
  “是啊……她是你媽媽。她需要一個她認為好的媳婦,一個她認為同你匹配的媳婦,一個可以為你生下孩子讓她成為奶奶的媳婦……”
  孰輕孰重,誰的心中都有一把稱,每天都在衡量。
  然而這把稱,準嗎?到底還是依據心中所想的判斷而已,因為誰的心都是偏的,所以答案無需解釋。
  於是,判斷出來的誰是誰非,也不大可靠。
  林淵無法否認喬筱木所說的這些,可他也不認為母親一定會逼迫他跟喬筱木離婚。他自然之道,當初一意孤行要選擇離婚的,是喬筱木,而自己則是是罪魁禍首的第一幫凶。如果很早就解除矛盾,一切也就不會這樣。
  他後悔那天為了維護母親的形象而做了畢生最為後悔的事情,更後悔事後的連續決定。無論當初怎樣的決定,終究是在延續自身的懦弱。這潛伏體內的微小懦弱,一直主導著他。盡管他極力否認。
  “我到底是人還是生子的工具,為什麽偏偏我的母親要這樣……這樣活,真累。”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喬筱木不停點頭,淚珠滾下臉頰。
  也許很久沒有感動,這沉沉語調說出的話讓她心有戚戚。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五官,由眉到唇角。胡茬刺得她手癢。
  有人說,在黃昏、午夜、酒後或者節前,女人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內心。
  在這雨簾下的黃昏,在這狹小的車內,在隻有她和他的空間裏,想起他種種的好。
  她認為自己是個理性的人,一直這麽認為。
  可是……
  有時候,她也會隨心所欲。可以在那一刹那,把什麽都遺忘。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覆住他的唇。
  誓要瀟灑分手的是她,助長這糾纏不休的關係的還是她。
  在一個陌生的床上,同熟悉的愛人……反應劇烈,像是回到第一次。閉上眼睛,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被虛無的愉悅占領。靈魂深處,卻是一陣陣刺痛。
  一開始無法安然入睡,兩人都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連說話的氛圍都沒有。這不是簡單的一次□衝動,是無聲的坦白。兩人心如明鏡。她盡量不讓自己想到林母以及所有的不愉快的事情。
  看著一連多日為林母的病情憂心勞神的林淵,她柔聲說:“睡覺,讓我看著你休息。”眼神裏是不容拒絕。
  看著林淵入睡,她小心起身,一件一件穿好衣服。臨走時為他掖好被子。
  她想替他分擔,沒有理由。隻是那一種由來已久的感情忽然爆發,像潔白的有些許清香的曇花,在盛夏的夜晚絢麗綻放,花朵碩大,凋零得也快。
  外麵的雨依舊在下。回到家,全身濕了大半,腳趾跟手指冷得不敢用肌膚去碰。然後足足洗了一個小時的澡。  躺會自己的床上,閉目片刻,忽然驚醒,感覺身邊好像有人,翟琦似乎在撫弄她的發絲。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錯覺。  這兩個跟她有過親密關係的男人,此刻交替著在她腦海裏翻騰。不應該出現的煩惱,卻也來了。


  十七.須臾天換

  一層秋雨一層涼。
  雨停時分,正是清晨。喬筱木打開窗戶,撲麵而來的氣流冰涼,刺激肌膚,感覺有些稀薄。空氣被雨水洗漱過,所以又顯得格外清爽。這樣的空氣吸進肺裏,在體內跟著血液流竄,似乎可以摒除腦中的雜念,讓她享受片刻的安寧。
  手機沒關,隻是調成了靜音,不敢去看。心情還沒有理順,所以選擇臨時逃避。她理所當然知道,是自己把事情弄得愈來愈複雜,昨晚的那一次,把前麵的所有堅持,對感情上的刻意壓製,全都變得不值一提。腦子裏一團亂,感覺自己陷入了首鼠兩端的境地,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麽辦,整個人宛如來到四處有網的盤絲洞,到處是網,四麵漏光,然後遁著光努力尋找未知的路,可是沒有一個像出口。
  這一整天,除去工作時刻,其餘時間,腦子裏都是混亂的。
  她拿著筆,在草紙上無心亂畫,胡亂寫著腦子裏即時蹦出的文字——M城、開會、XX項目、晚餐……字跡潦草,或輕或重。準備將這張紙扔掉的時候,她發現,這些字或者單詞中,有三個人的名字。它們安靜地躺在紙上。
  這三個人,正跟她曖昧著。喬筱木感覺心頭又是沉沉的。
  於是看著這張紙發呆。
  其實隻想要一個簡單的溫馨有愛的生活,可是……這點願望不知不覺成了奢望。
  林淵顯然不可能,已經用三年時間證明跟他在一起必須麵臨很多問題,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證明;翟琦,這個在眼中有些飄渺的男人,始終不是特別熟悉,跟他一起,注定還是要靠時間證明,一切未知;簡善博,理應很熟悉的,也應該相信他會對自己好。
  如果單單是這樣,直接選簡善博好了。問題是,她不愛他,一點都不。對於翟琦,她甚至都無法確定自己對他的那種感覺是不是好感。她想自己一定還是跟以前一樣愛著林淵,不然也不會這樣。因為看著他難受,所以也跟著不愉快。
  想了想,覺得這行為有些可笑,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一樣。她輕歎,也許不是別人複雜,隻是自己複雜而已。站起來,把這張草紙扔進碎紙機裏。
  她無比討厭此時此刻的自己。堅強的外表下,裹著的原來是這麽一個軟弱的心。她苦澀一笑。一直篤定地對別人說,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不會那樣發生那樣的事情,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再一次自欺欺人也不可能。
  咚咚咚。
  咚咚。
  手指叩桌麵的聲音。
  喬筱木抬頭,對立於眼前的簡善博笑笑。
  簡善博問她:“你在想什麽?我都進來好一會了。”
  “沒想什麽。”喬筱木收起心,問簡善博:“有事?”
  雖然她跟簡善博是同學,但是除了岑如煙知道簡善博一直戀著她之外,沒有別人知道她跟簡善博之間的微妙關係。簡善博也從未主動來過她的辦公室,向來也隻有她去簡善博的辦公室。
  簡善博搖搖頭,說:“我沒事,應該是你有事。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
  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九點四十一分,早過了下班時間。她還沒有收拾東西下班的跡象。
  “哦。”喬筱木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嘴裏念叨,“想了回家也沒事可幹,就逗留一小會。”
  “你這樣加班,可沒有加班費啊。”
  喬筱木露出難得的靦腆,說:“我也是想努力工作。你看,就下午這會兒,我已經把那個數據核算好了,剛才還想送過去。這會,估計也他們下班了,等明天吧。”
  簡善博微微一怔,很久沒有看到喬筱木露出這樣的表情。他不知道喬筱木是否知道這件事——她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撥動他的心弦,一次又一次,累加一起,成了無法脫卸的情感包裹。
  看著此刻的喬筱木,他再一次被打擊。當著他的麵露出心事重重表情,說明一定不是因為他而這樣。他不知道喬筱木心裏想什麽,努力過很多次,依舊一籌莫展。
  “嗬,筱木,你真的過暈了,今天周五。”此刻他也隻能說這樣的話。
  喬筱木想了想,對簡善博尷尬地笑了笑。正要一起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喬筱木看到雷宇,他還沒有離開,一直在忙工作,已經提前把喬筱木交代給他的事情辦妥。喬筱木發覺,有這樣的得力助手真是可喜的事情。喬筱木看的出來,雷宇非常用功。
  雷宇看到簡善博有些訝異,但是好奇被他生生壓下,同兩位上級打過招呼後,他簡單匯報了自己的工作。
  喬筱木誇他:“你上手真快,工作一個月還不到,熟稔的跟老員工似的。”
  雷宇不敢居功,隻是淡淡笑了笑。
  這已經完全不是以前的雷宇了。所謂不可同日而語,喬筱木對他是刮目相看。
  看著雷宇欲言又止的模樣,喬筱木問:“你有事要跟我說?”她看了看簡善博,心想,雷宇同誌,我身邊的可是簡總,你別露出這樣的神色,要是時間場合不對,就忍忍再說。
  雷宇搖頭道:“哦,沒事了,簡總再見,喬經理再見。”
  喬筱木露出欣賞的笑容。
  他走後,喬筱木對簡善博說:“他很用功,以前可不是這樣。”
  簡善博說:“以前?你們以前見過?”
  喬筱木點頭,“他就是以前我跟你們說過的那個把水倒進濃硫酸中的可憐應屆生。”
  “原來如此。”
  喬筱木忽然想起袁磊。
  “你知道袁磊最近幹什麽去了嗎?”
  “袁磊?”簡善博臉色微變,說,“不知道,好些天沒聯係了。”
  “你也不知道?你跟他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以為你知道。”
  簡善博問:“他怎麽了?”
  喬筱木道:“我不知道,可照目前的狀況看,他,好像失蹤了。”
  “失蹤了……”簡善博輕喃。
  “嗯。”
  停頓了一會,簡善博問:“你怎麽知道的?”他自然知道,袁磊是在林淵的公司工作。
  喬筱木猶豫了一下說:“我遇到他女朋友,所以才知道。”
  “哦。”
  喬筱木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按理說,他不該是這樣的反映。她把自己的好奇咽在肚子裏,沒有表露出來。
  接下來簡善博就解釋說:“我想他應該是出去散散心。一開始回國的時候,我跟他還聯係過,不過後來我們因為在某些事情上有了很嚴重的分歧,關係一度緊張,就沒怎麽聯係。好哥們中,也就他算是最好的。我也知道,他是為我著想,可是有些事情,不那麽容易看透。”
  喬筱木心陡然沉了一下。她沒有抬頭去看簡善博。通過簡善博的話,她隱約能夠猜出簡善博說的分歧是什麽。簡善博剛回來的時候,她記得袁磊曾經打電話跟她說過,袁磊以前還問過假如簡善博回來了,自己還會不會接受他。她記得當時的回答是不會,斬釘截鐵。
  喬筱木說:“我想一個人走走路,你要開車。就到這兒吧。”
  “我也很久沒有走路了,回去也沒什麽事情。如果很介意我跟你一起,就不打攪你了。”簡善博聲音溫和。
  喬筱木尷尬地笑了笑,“怎麽會,我們是好同學好朋友。”
  簡善博忽然問她:“永遠都沒有別的關係了?”
  喬筱木低頭,看著地麵,說:“對不起……”
  簡善博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沒事。我們是好同學好朋友好同事。看不透的事情,總有一天要裝作看透。”
  他那樣的笑容,還真不如不笑。
  有些事情,確實不那麽容易看透。在別人眼裏,明明白白的事情,一到自己身上,就迷茫起來,仿佛身陷迷宮。喬筱木能夠體味到簡善博的掙紮。
  路過一家名衣店。
  站在櫥窗外,看著模特身上的那套衣服,立刻被吸引。掰著手指算算,好像很長時間沒有添置漂亮的衣服鞋子。喬筱木本來就不是一個特別喜歡購置衣物的女人,身為林太太的那段時間,也沒有把大量時間花費在挑選衣服上,這好像是一種習慣。
  簡善博站在她身邊,也看著這套衣服。他說:“遠遠看去,成色跟樣式都很好看。如果想要,就讓我付一次錢,也算是這幾年來虧欠你的生日禮物。”緊接著,他又急忙補充一句,“作為好朋友的生日禮物。”
  喬筱木隻是看著這衣服。她說:“看看就好,我覺得並不適合我,這衣服太張揚了。”
  簡善博伸出手,指尖在玻璃櫥窗上移動。表麵像在遁著衣服的形狀滑動手指。緩緩滑動著,緩緩滑動,從開始到此刻,劃過的軌跡跟櫥窗的衣服並不完全重合。他撫摸的軌跡,正是喬筱木在玻璃上顯印出的淡淡影像。喬筱木就在他眼前,他卻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不應該做。曾經做的也都是一些蠢事。隻能這樣,放棄每次的直白,用隱晦的方式表達心之所言。
  他曾問自己:為什麽就是得不到?
  她像鏡中花水中月一樣,跟他永遠隔著一層越不過的鴻溝。他以為,那晚那樣的情況下救了她,兩人的關係會改變。
  原來什麽都沒有變,變得隻是更加蒼老和更加絕望的心。
  袁磊說得非常對:就算她沒有林淵,身邊還是會出現別的男人,但是那個人不會是你。
  簡善博收起手,說:“林淵還好嗎?他母親生病,他一定很有壓力。”
  喬筱木臉紅道:“還好吧……”
  “好像岑如煙一直在他身邊。”
  “是啊,他媽媽喜歡岑如煙,打小就喜歡她。”
  這時候,簡善博的手機響了,是短信。他打開看了看,臉色忽變,但是很快掩飾住,為了不讓喬筱木發現。
  收起手機,他說:“筱木,我有點急事,天冷,你早點回家。”
  喬筱木點點頭。
  此刻,簡善博又扭頭看了一眼櫥窗裏的她的影子,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明天就是立冬了。”
  直到他離開,喬筱木也沒能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同樣不懂他剛才那番撫摸玻璃的舉動。
  喬筱木很少關注農曆,聽簡善博這麽說,回家又看了日曆方知明天果真是立冬。
  一直在悄然無聲離開的金秋,不跟任何人說告別的話語,默默離開。等人察覺的時候,連尾巴都已經收起。時間就這樣從指縫間匆匆溜走,帶走了美妙的無憂年華。
  到家之後,懷著忐忑的心情看著手機,剛掏出手機,就發現屏幕一閃一閃的。一看,是雷宇打來的。
  接完雷宇的電話,喬筱木心裏湧起一陣不知名的擔憂。雷宇跟她說岑如煙前兩天曾經要給他一大筆錢,要他怎樣怎樣。他說,那天還看見簡總跟岑總監在一起,行為怪異。所以剛才才沒有當著簡善博的麵說起這件事。
  喬筱木感激雷宇提醒她。
  她覺得簡善博不會跟岑如煙是一夥的。正想著,又看到手機屏幕在閃,她以為還是雷宇,看也沒有看就接起來,聽到聲音了才發現這是林淵打來的。
  “筱木,怎麽一直都沒有接電話?”
  “呃……”喬筱木支吾著解釋,“手機不小心開了靜音。”
  “好不容易把她安頓好,肚子很餓,還沒吃飯。”林淵說,“今天多虧了佟立涵幫忙,她一直陪著我媽聊天,不然我可能真要被我媽嘮叨死。”
  “岑如煙不在?”
  “你不說我還真沒覺得,她好像一整天都沒露麵。我說怎麽感覺生活這麽美好……”
  “哎,明天我放假,想跟你出去走走。”  林淵想了想說:“好!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我看我媽她最近情況也好轉了許多。”


 

  十七.須臾天換.

  就是你我兩人,說好了時間,把地點選在彼此皆方便的地方。一切都約定好。
  昨晚,喬筱木跟林淵說,想去有雲慈庵,那個寧靜的原理喧囂的地方。
  雲慈庵並非陌生地,這是她跟林淵曾經一同去過的地方。
  它是一個尼姑庵,在山腳下的古樓裏,同自己居住的地方大約相隔三個半小時的車程。
  記憶中,是紅色的牆圍起來,抬頭,可以看到用水泥嵌在牆頂部的碎玻璃。大門也用紅色油漆漆上,鐵門上的兩個粗大鐵環尤其惹眼。
  房子屬於少有的舊式模樣,給人古樓剪影的感覺。
  從大門走到正廳燒香的地方,需要經過三個台階,一層一層遞進,爬上去回頭望仿佛置身高地,會憑空生出異樣的感覺。門口有兩個粗壯的石柱子,順著柱子自然而然排成兩排,規範地擺著賣香的攤位。許多賣香的阿姨,或者,也可以稱為奶奶,笑眯眯地對每一個前來的人推銷自己的香。很便宜,有一把十塊錢的,五塊錢的,兩塊錢的。
  記憶遠遠不止這些。一直燃著的點火爐,略到人腰處的鬆軟泥堆——供香客插大把大把的燃燒著的香,大廳內的觀音像和眾多自己並不認識的佛像,左右立著的募捐的盒子,擺在石象下的插有熏香的香爐,供人跪拜的蒲團,以及肥瘦高矮不等的帶著帽子的尼姑們。
  以前去那個地方純屬意外。喬筱木曾經跟母親的朋友在此地重逢。她喜信仰佛教,也總是跟喬筱木說起這些地方。她說某地的雲慈庵是最好的地方,不是很多人去,心裏有不愉快就去那裏轉悠一下午,看著那些人平靜安然沒有半絲功利的表情,你就會滿足,不愉快就會煙消雲散。
  因為好奇,加上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有尼姑,就拉著林淵去了那個地方。抱著觀賞遊玩的心態而已。也像模像樣地燒了把香,把身上的所有現金都塞進募捐的箱子裏,隻是沒有跪拜。對著冰冷的石像跪拜,在她眼裏感覺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記憶中的雲慈庵,大體就是這些。
  忽然就想去這個地方。
  因為她跟林淵,曾經借助這個地方,向那些石像許願:今生今世永遠在一起!
  舉動很傻很天真,卻真實記載了當時的情感,就像路標一樣,通常不會去看,直到不明白要怎麽走的時候才會想起。
  喬筱木知道自己應該做一個決定——或者跟結婚的時候一樣,堅決果斷地離開林淵,拋棄這段感情;或者趁著這個時候,做出自己都會鄙視自己的回頭舉措,不是要跟他立刻複婚,隻是跟他一起守候感情,等待時機。
  她覺得用這麽長時間都沒有把他忘記,自己也許已經忘不掉他。不想在折磨下去,所以,想跟他一起到這個地方,把心坦白。她不會放棄自己的工作,不會要去附和他的家庭參加自己不喜歡的活動,更不會像以前一樣對林母唯唯諾諾……雖然想,但也不能給他生孩子。
  這是重新開始的條件,也是一種維護自我的坦白。
  林淵不知道此刻喬筱木心裏是這麽想的。
  因為重視,所以早早地就準備好,圍著和衣服搭配的白色圍巾,守在那兒等著他。沒隔一會兒便看看時間,感覺一分鍾走得比往常慢了好幾倍,漫長得不像話,恨不得那秒針能代替分針旋轉。
  這就是真切的等待的滋味,等待的滋味讓人焦慮不安,明知道時間沒沒到,卻總想著他怎麽還沒來。一直隱忍著,不打電話或者發短信催促他。
  要時不時地給自己尋找無趣的事情轉移注意力,譬如觀察來來往往的行人,用偷窺似的眼神打量那對肆無忌憚的情侶,踩著地上意外飄來的一片樹葉……等回過神來,一看時間,才發現已經過了原定的時間。
  可是,要等的人還沒出現。撥過去的時候,他在忙,手機根本無人答理。等得心都快涼了的時候,他打來電話,說“臨時有急事”。
  這句話讓等的人瞬間沮喪。
  “什麽事?”喬筱木靜靜地問他。
  林淵看起來非常著急,他說:“筱木,對不起,我媽媽忽然出了狀況,她非要離開醫院,不肯聽醫生的話,又吵又鬧的。我不能離開。”頓了頓,又說,“雲慈庵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地方,要去也不急著這一時,明天我再陪你過去。”
  “如果我非要現在去那兒呢?”透著倔強的語氣。喬筱木知道自己在刻意刁難,假如出口前多思慮一秒,也許就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筱木,你知道我現在的難處。”林淵艱難地回答,“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在家裏好好等我。”
  喬筱木用力咽下心中的不悅,說:“林淵,你知道前天晚上不是單純的發生關係。”
  “筱木,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輩子擁有你。我需要時間,我希望我們之間不會再有隔閡,你千萬不要離開,在家裏等我……”
  “我不喜歡等待的感覺,非常不喜歡,因為我們都沒有那個耐心。”喬筱木歎氣,“母親隻能有一個,喬筱木卻可以由好多人代替。我理解你。”語含諷刺。
  林淵著急,“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他話還沒有說完,喬筱木已經掛了電話。
  過一會,林淵再打來的時候,剛才洶湧的怒氣已經散去好些,也知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刻要挾他,便說:“好吧,晚上見。”
  等了半天等到這樣的結果,心裏也確實懊惱,說話也有些不知分寸。她有些氣急敗壞,也不全是林淵的失約,而是忽然間明白過來,自己真的是可以等人的人嗎?
  才不過等了這麽一會,就心急氣躁。如果真的要跟林淵複合,等沒有別人妨礙的話,一定需要很長時間,她等得起嗎?
  自己等不起,將心比心,林淵等得起嗎?誰能保證他中途不會愛上別人,畢竟男人是出了名的薄情。
  回到家中,拿出所有的冬衣,一件一件熨著,借此消磨時間。
  此間會聽到手機的來電鈴聲,她一概不理。
  後來,家裏的座機響起。她猶豫了一下,知道母親有時候會打她的座機,過去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猶豫了一下,接起來,卻是袁磊的聲音。這讓喬筱木感覺異常吃驚。
  喬筱木忙問:“袁磊,你最近都幹什麽去了?前天我還見過你的女朋友……”
  袁磊冷冷地打斷她:“筱木,我可不可以問一個以前問過你的問題?”
  “呃……什麽?”喬筱木覺得更加奇怪,袁磊的聲音很不對勁,“你……問吧。”
  “你會跟簡善博在一起嗎?”
  喬筱木怔了怔,想了想,用最委婉的話表達了這個問題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當然,最後她還是回答了袁磊,“我想不會。”
  “為什麽要用想這個詞?你不能肯定一點嗎?”
  “我……”喬筱木驚訝地發現自己無法回答袁磊的問題,她完全想不明白袁磊為什麽會這麽問他。
  “為什麽你就是不喜歡他?”
  此刻,喬筱木知道,自己的腦子已經完全不夠用的了。她依舊好脾氣地說:“袁磊,你這個問題很奇怪。而且,你不覺得問我這樣的問題,很不合適。”
  “是吧……我隻是替他惋惜,他替你做了那麽多,甚至有時候還會……”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又道,“我也替他不值,同時鄙視他。他那麽優秀的一個人,是不應該受你的鉗製的。有時候,我真想幫他追你,可是轉念想想,這樣對他到底是好是壞,如果是使手段讓你愛上他,到底又能算什麽?”
  “那個……袁磊,你,你……請問你、你到底想說什麽?”
  袁磊重重地歎息著,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說什麽,我不應該打這個電話給你。刺心永遠是痛的,我現在才知道。”
  喬筱木:“……”
  “你說你犯了錯,是不是一定就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人。”
  “我想知道你現在在哪。”直覺告訴喬筱木,袁磊現在的狀態很危險。
  “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在哪。其實人總會犯一些錯誤,為錯誤付出代價也是應該的。你說是吧?”
  “袁磊,你說話莫名其妙,你現在到底在哪?你跟誰在一起?”
  “我沒事。好了,我不打攪你了。”
  “哎,等等,你把話……”
  然後聽到了一陣忙音。
  很微妙的一席對話。
  而且,喬筱木她怎麽也想不到,他在半個小時之後死了。無法相信,她隻知道,他才跟她通過電話。
  袁磊死在離市二院很近的普通小公寓裏。同一個公寓裏的一位老伯伯路過袁磊的房間時,一股濃濃的煤氣味,他以為隻這家主人燒飯的時候不小心讓煤氣泄漏,所以趕緊敲門想提醒屋子裏的人,可是敲了很久也無人應答,而這氣味似乎越來越濃,他便報警了。
  袁磊半跪在廚房的煤氣灶旁,救護車趕來的時候已經氣絕,身體很軟。
  另外,還發現,岑如煙被反綁在客廳的椅子上,嘴上貼著膠布,雙目緊閉,麵色紅潤,已經沒有知覺。除此之外,她身上還有多處淤青,之前應該被虐待過。
  在那個小公寓裏,還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是袁磊的日記。上麵記載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麵。一年多前就跟岑如煙在網上認識,常常用極端的語言交流。他所用的名字叫刺心。
  他曾經多次對岑如煙說:“你既然因為那個人付出了那麽多,也失去了那麽多,為什麽現在不回去要回屬於自己東西。”
  很多內幕,都是通過翟琦,喬筱木才得以知道。
  喬筱木對翟琦說:“這到底是多大的坎啊,他竟邁步過去,非要選擇這樣極端的方式。”
  翟琦說:“筱木,還好你沒事。你沒事就好。”
  喬筱木對翟琦說:“他死前在打給我的那個電話裏說‘人總會犯一些錯誤,為錯誤付出代價也是應該的’。翟琦,他說的那個錯誤,難不成是跟我有關係?”
  翟琦輕輕搖頭,“跟你沒有任何關係,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喬筱木想起了佟立涵,扼腕道:“假如他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懷孕了,還會不會這樣?”
  答案沒有人知道,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已經永遠離開。
  正如翟琦說的——疑點很多,沒有足夠的解釋。
  喬筱木不知道能說什麽。她真的不敢相信,跟這些事情牽連一起的會是袁磊,這個人在大學裏樂於助人的好同學。他應該是跟岑如煙完全沒有瓜葛人,卻忽然間就這麽扯上了讓別人怎麽也不能理解的關係。
  隱藏在角落裏的那些秘密,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遠遠超過想象。
  原來袁磊認識岑如煙……原來……
  這麽多的原來。
  一天之後,岑如煙清醒過來,情緒穩定,但拒絕回答警察的任何問題,隻說什麽都不記得。後來,她的家人托人轉告喬筱木,說希望能來見一見如煙,如煙總是念叨著你。
  喬筱木冷笑,看來她的家裏人都認為岑如煙念叨她是因為兩人是朋友,其實完全不是。都說一氧化碳中毒之後可能會有後遺症,不過見此情況,喬筱木想岑如煙應該很健康,在某些方麵,她的腦子還是清醒的。
  她的家裏人,親戚朋友,稍微沾點親的人,都來看她。她的病房,探望者不斷。
  岑如煙見到她,對正在給自己削水果的傭人說:“我要跟我的朋友好好聊聊。不要讓別人進來。”
  她對喬筱木說的第一句話是:“喬筱木,很好,我沒死。”  喬筱木看著她,從她的眼睛裏看到蒼老,沒有生機。




  十七 須臾天換

  約莫有十秒左右的安靜。
  岑如煙優雅地用叉子叉起削好的水果,緩緩送入嘴裏。細細嚼著,發出很輕微的聲音。
  喬筱木坐在離她不遠不近的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臉上的淤青已經看不出來,耳根有一道紅印,許是遺留下來的疤痕。睡衣寬鬆肥大,每次抬手,喬筱木都能看到她手臂上的兩道傷疤。
  岑如煙吃了一會,覺得了無趣味,便停下來,看著喬筱木,幽幽道:“我以為我死定了……”
  喬筱木輕笑:“你也會害怕?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一定長壽。”
  “不是害怕,是覺得太可惜了,就這麽死了,很冤枉……”她拿起紙巾,輕輕擦手,沒有繼續說話。
  喬筱木也無話可說,此時此刻,忽然覺得與自己討厭的人在一起的感覺比等待還要難受好多倍。原來是懷著一肚子問題來的,現在看到岑如煙,卻不知道怎麽問出口。躺在對麵病床上的女人,何止令人費解。
  岑如煙道:“遇見你我就不會走運。你說這是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喬筱木回答她:“別問我這是為什麽怎麽會這樣的問題。我還想問你呢。我倒覺得遇見你我就倒黴。處處想方設法傷害別人,最終傷害到的還是你自己。”
  岑如煙哈哈笑著,拍手給她鼓掌,好不容易才遏製住笑容,說:“說得真好,建議你去當知心大姐。”
  弄得喬筱木隻想問她:又那麽好笑嗎?還是你太缺少笑了?
  喬筱木是抱著岑如煙會跟她說點什麽關於袁磊的話而來。她總是無法相信,袁磊是那樣的人,想知道更多,也隻能通過岑如煙了。
  過了不一會,岑如煙果真講到了他。
  她以前一直是在網上跟刺心聊天,從未想過見麵,也不知道彼此都是誰和誰。除了兩個人聊天所用的MSN外,沒有任何聯係方式。因而在她接到一個自稱叫刺心的電話的時候,她隻有吃驚的份。刺心說要見她,想跟她商量點事情。從對話中她知道刺心對她了如指掌,便知道自己也不需要弄個假身份去見刺心。見到刺心本人的時候,她的第一感覺熟悉,自己仿佛在哪裏見過。看了又看,她非常確定自己一定在什麽地方見過他,隻是想不起來究竟在什麽地方見過他。現在,她知道,一定是在林淵的公司裏見過他。
  刺心所要商量的事情竟然是要她永遠不要傷害喬筱木。她問刺心:為什麽?難道是因為你也發現了我要對付的人是喬筱木?你別告訴我你認識喬筱木?
  刺心說:是的。
  是的。他認識喬筱木,跟她還是大學四年的同學。她用很驚悚很詭異的眼神盯著刺心,然後問他,你千萬別告訴我你也喜歡那個女人?
  刺心的表情讓她捉摸不透,過了一會,她看見刺心很用力的點點頭,嘴裏冒出許多她不明白的話。如今她也忘了當時他都說了什麽。
  她記得自己當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這個世界的可笑,一切就跟的宿命一樣。簡善博是這樣的,她認了,憑什麽刺心亦是這樣的?
  她自然不同意,跟刺心爭執。她跟所有的女人一樣,爭吵起來像個潑婦,全無形象可言。然後刺心就把她的嘴巴封上,把她捆綁在凳子上。
  她覺得自己再一次跟無根的浮萍一樣,飄在肮髒的被汙染的水麵上。毫無還手的能力,任由別人擺布。
  “一身黴氣,所有的是事情都不能如我所願。一直幫助我讓我站起來把林淵奪回身邊的人是刺心,要我放手的還是刺心,最後居然想要我命的也是刺心。以前我覺得……我覺得他是我尋求心理支柱的一劑良藥。”
  像在自言自語,喬筱木亦不打攪,默默聽著,任由她說繼續下去。
  從岑如煙嘴裏,她覺得自己聽到的那個人不是袁磊,是刺心,一個喜歡用非常激烈的話語評判別人的人。
  “你什麽時候認識他的?”喬筱木問。
  “早忘了確切時間,大約一年多,或者更長一點。”稍頓,又說,“他也知道我太多的秘密,死了挺好的。”
  “你們,都讓人無法理解。”喬筱木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是特別想知道所有的真相,真相有時候沉重得讓人暈眩。她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這樣的。袁磊,簡善博,岑如煙,這三人之間有別人尚不清楚的奇怪關係。
  嗓子忽然間幹澀不已,拚命咽口水,問岑如煙:“是他……親口跟你說他跟我……”
  “是的。”岑如煙捏起一片芒果,用指尖輕輕蹂躪,汁液順著手指滴到盤子裏。
  喬筱木猛地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這麽急著走?”岑如煙問她,“這火才剛燒著。”
  喬筱木冷冷地提醒她:“奉勸你一句,玩火自焚,趁早收手。不是每次你都能這麽幸運的。”
  岑如煙露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表情,說:“我早就想放棄自己的生命,所以根本不在乎後麵會發生什麽。很早之前,應該說在你們結婚的前夕,我就已經殘缺了,那對我而言,也是一場噩夢。”
  是一場噩夢。喬筱木,你明白嗎?
  最後的掙紮同樣無濟於事,她深愛的人還是要跟別人結婚,別人的婚期逼近,便離她的悲傷越來越緊。
  這是她一個人的痛苦,沒有人幫她分享,便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把眼淚掩埋。於是買了一本世界地圖,閉上眼睛隨手點了一個地方,看清楚地名,便開著車子,順著國道,獨自前往,沒有目的。這也是她第一次單獨旅行。
  第一天就走錯了方向,第二天到了一個小鎮,找個旅店睡了好長時間,醒來的時候下午三點多,吃了幾口旅店裏油膩的飯菜,問老板娘買了兩瓶啤酒,又繼續前行。也不知道自己把自己領到了什麽地方。
  她隻知道那個時刻,喬筱木跟林淵應該早就交換過戒指什麽的。這一天還恰好是情人節。
  天氣並不溫暖,開著窗戶,涼颼颼的風直直地灌進來。
  開著開著,原本平坦的路忽然橫放著十幾根粗樹枝,車子不能駛過去。如果時空允許重新選擇,她不會在那個時刻停下車。
  那是一種空前的無助。
  喬筱木,因為你俘虜了林淵,才讓我無處安身,才會有那麽一幕發生。如果沒有你,我一定會得到林淵,也就不用傷心失意地隨便亂走,也就不會掉進髒兮兮的泥淖中。這些事情,積澱在胸口,不敢對家人說,也不敢對認識的人說,隻對網上那個叫刺心的人說過。
  以為他是一個完全的局外人,不料世事弄人。
  所以我要把這些通通“分享”給你。
  喬筱木,讓你做類似的噩夢,是我剛回來的時候唯一的念頭。甚至超過了得到林淵。
  喬筱木,你懂嗎?
  這些記憶,不能永遠裝在心裏,會把自己生生逼瘋。所以她選擇講述給喬筱木聽,正如喬筱木選擇講述給翟琦聽一樣。
  “我不屑知道你的事情,是你要告訴我的。我其實隻想知道袁磊的事情,他是我朋友,你什麽也不是。”喬筱木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岑如煙忽然把手裏捧著得果盤砸向地麵,同時說:“我詛咒你這輩子再也嫁不出去。”
  喬筱木站在門口,身體僵直,忍了又忍,最後還是用非常平靜的語氣回敬她一句:“我詛咒你這輩子也得不到林淵。”
  “那就誰也別想得到!
  這時候,聽到聲響的特護趕緊跑過來,看是否發生意外。
  喬筱木立馬笑著對特護說:“我建議你們再請個心理醫生。”
  岑如煙也在瞬間恢複了平靜,溫和地對特護說:“別理她,她愛開玩笑。這是我剛才不小心碰掉的,快收拾了吧。”
  喬筱木嗬嗬笑了笑,臨走時留下兩個字——“真的”,是對特護說的,表情非常認真。
  等到背影不在岑如煙的視線裏,她不停加快腳步,逃一般地離開這幢病房大樓。走過長廊,在前麵的草坪與正扶著林母在外麵散步的佟立涵不期而遇。沒想理睬林母,倒是林母叫住了她。看著林母,她才恍然驚覺,距離上一次見林淵,已經是一周之前的事情。這段時間陪著她安慰她的是翟琦,不是林淵。林淵在哄眼前的這位夫人。
  林母道:“立涵,你知道她誰嗎?”
  喬筱木看著林母那不安好心的嘴臉,心裏十分不痛快,便說:“我正是林淵的前妻,也是袁磊的大學同學。”視線往下,看著佟立涵的小腹,她穿著寬鬆的衣服,看不出什麽異常。
  佟立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很是尷尬。
  林母一怔,“袁磊?這人……就是那個跟如煙……”
  佟立涵輕輕扯了扯林母的衣角,說:“伯母,我們回去吧。”
  林母笑眯眯地說:“哎,好好,回去。”
  於是這樣擦肩分開。
  佟立涵偷偷看了一眼喬筱木,欲言又止。喬筱木同樣也是這樣看著她。喬筱木以為多多少少能從佟立涵臉上找出點傷心來,可能因為對視的時間太短,她沒有找到。
  這時候,喬筱木又聽林母對佟立涵說:“立涵啊,你這孩子,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在叫我伯母,你看你都要跟林淵結婚了,還一口一個‘伯母’。你得趕緊改口叫我媽!”
  結婚?和林淵?和林淵結婚?
  喬筱木猛然扭頭,很輕聲地問:“什麽?”下意識的舉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什麽問的是什麽。
  佟立涵此刻也扭頭看著喬筱木。她對喬筱木輕輕搖頭,目光焦急,似乎很想說什麽,卻又不方便說出口。
  林母道:“哎,你回頭看什麽呐。我跟你說,以前我那個媳婦可沒有你這麽乖巧懂事……”她還故意扯大了嗓門。
  喬筱木慢慢地別過臉,無法形容心裏的滋味。佟立涵的搖頭也許是要告訴她什麽,她卻懶得去想。
  佟立涵的解釋跟她喬筱木所想的一樣。
  林母把林淵逼急了,非要他去看望本次事件的受害人岑如煙,並且一再強調要他對得起人家岑如煙。林母的原話是:“以前你要是不認識喬筱木,直接跟她好就沒這麽多事,我也省得天天被你煩。”
  林淵的態度非常堅決,就是不去理睬岑如煙。林母大怒,氣得發抖,指著他罵要林家斷子絕孫。氣氛異常緊張。林淵很平靜地說:“媽,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女人,你怎麽就看中了岑如煙。我真的不喜歡他。”
  林母說:“那孩子我知根知底,至少比喬筱木好多了。我跟你說,別動跟喬筱木複婚的念頭,你們要是複婚了,就別把我當你媽。當初你們兩個結婚的時候我就應該堅持反對。她如今又不能替你生孩子。我要這樣的媳婦有什麽用!”她激動得氣喘起來。
  林淵擔心她再次出現意外,看了看佟立涵,靈機一動,趕緊拉著佟立涵的手說:“媽,我跟你實話說吧。佟立涵現在懷了我的孩子,如果你非要我娶跟岑如煙好,那麽你可能會失去我,失去你未出生的孫子。”
  ……
  喬筱木聽完隻“嗯”了一聲。
  佟立涵說罷,吧嗒吧嗒隻掉眼淚。她道:“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袁磊的,不是林淵的。我跟林淵在一起隻是為了哄伯母。”
  喬筱木握緊了佟立涵的手。幾個月前,佟立涵還是跟袁磊在一起的甜蜜畫麵她還曆曆在目,如今卻物是人非。
  “剛才,對不起,我不應該故意提到袁磊。”
  “沒事。其實一個月前他還沒失蹤的時候我就覺得袁磊他並不是真的喜歡我。”佟立涵忽然說,“他不喜歡女人。”
  “啊!”喬筱木不可能聽不明白佟立涵最後這句話。
  佟立涵,袁磊,簡善博,岑如煙……
  這些人的麵孔又一次在腦子裏閃過。
  看著佟立涵,她笑了笑。這短短的一周時間,很多事情都變了。一下子,全部衝出來,不容拒絕地要你接受。
  一直沒哭,等看到翟琦的時候,眼淚才滴下來。很奇怪,她想自己沒有想要哭,怎麽就哭了起來。
  翟琦也正著急著找她,見她這副模樣,嚇壞了,邊給她拭眼淚邊問:“你怎麽了,這麽長時間你去哪了?也不知道接電話。”
  喬筱木抽抽鼻子,笑了笑,回答他:“哦,我去岑如煙那兒了。”
  “你去她那裏幹什麽,這不是存心給自己找氣受。真是……怎麽說你。哪有你這樣的,難不成你見不得自己開心幾天?”翟琦埋怨地看著她,“喬筱木,這一回我可不白幫你擦眼淚。總有一天,你要把你欠我的情債一並還了。”
  喬筱木用力點點頭,用力,再用力。如此讚同。
  “你點頭什麽意思?”
  喬筱木又搖頭。
  翟琦暈了,又問:“你搖頭又是什麽意思?”
  喬筱木笑了笑說:“沒意思。”
  “筱木,最近這兩天你的狀態很奇妙,思維是不是已經不會著陸了?”
  她收斂笑容,“翟琦,我……要是欠你欠得太多了還不起怎麽辦?難道要以身相許?”
  翟琦說:“那敢情好。我求之不得。”
  “嗬……”她再一次笑了,“到時候也就未必是這樣的。你了解我多少啊?盡管你知道我很多事情,但肯定不是全部。”
  她說罷,沒在理會翟琦,自己掏出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很用力地敲出下麵的話:
  林淵,我想我們真的不可能回到過去,就算可以,也不願意。最近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對某些事情也能夠看開。一些恨啊愛啊,是應該看開一點的。今天見到你媽媽,她狀態很好,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忽然覺得,佟立涵是一個很適合你的人選,林母喜歡她。我猜她也一定喜歡你,盡管她拚命掩飾,不讓任何人察覺。感情是一觸即發的東西,不需要相識太長時間。
  短信發出去之後,她輕輕送了一口氣,一場看不到未來的感情就此擱淺在某個角樓,希望再也不要重新拾起。
  “我真的疲倦了,感情太折磨人。”
  翟琦怔怔地看著她將這條打了好長時間的短信發出去。
  “翟琦,你實話說,我這人是不是特別能裝13?”
  翟琦皺了皺眉,“什麽叫裝13?”
  過了一會,他又說:“嗯,你問我裝13嗎,你怎麽連這個都不懂。”
  “你這樣就叫裝13。”喬筱木瞪了他一眼。
  翟琦嗬嗬笑了,“看來我沒有理解錯。裝13你倒沒有,看不清楚自己內心走向倒是有一點。”
  “真的嗎?”  翟琦很嚴肅地朝她點頭。  然後,喬筱木沒頭沒尾地對他說:“翟琦,謝謝你。”




  十八.紅顏去愁

  一周前,對林淵還是戀戀不舍,一周後,她卻要快刀斬亂麻。她明白,對待感情,自己是會這樣矛盾。
  翟琦恰恰就是喜歡喬筱木某些個性,總是矛盾,卻會在一霎那做出很重要的決定。
  喬筱木側著臉,看著翟琦,這輪廓分明的男子,驀然覺得踏實。不知為何,起源似乎已經丟失,思索之後才想到亦有可能是因為這幾天他一直陪著自己,幫著她掃去內心沉澱下的陰暗。從來沒有在意過,生命中忽然多了這麽一個人,讓她不可忽視。
  相遇是如此奇妙而又無法預測,始料不及的結果興許是人生中常遇到的。
  她這樣目光分明地看著翟琦,少有的純粹的感激目光。
  而此刻的翟琦,卻是那麽希望她能露出曖昧的眼神,哪怕是一點點。情緒原本就是很微妙的,他是控製力極好的人,向來不會有過分激動的表情外露,也正因為如此,一點細微末梢般的變化,即可讓他心馳神往。
  他情知自己絕非聖人,付出不求回報這種話也隻是給自己下台階時說的。從前交往過的眾多女友中,不乏令他心動的,卻沒有一個能讓他有如此強烈渴求有回報的。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雖然不能確定自己能否給喬筱木一個溫暖的家,但至少他大約能知道喬筱木喜歡什麽。
  “如果你再這樣看著我……”翟琦嘴角上拉一個很小的幅度,勾起一個微笑的笑容,輕聲提醒她。
  喬筱木不好意思地扭過頭,看著正前方,訕訕笑道:“呃……我隻是……”
  翟琦笑出了聲,“不用解釋,別人說,解釋就是掩飾。”
  “我隻是沒有想過會遇見你。”
  沒有想過很多事情,有一些沒有想過的事情發生了,過去了,之後就再也不會想起,也不會說我沒有想過會怎麽怎麽樣之類的話;而有一些,卻會讓人時候回憶,回憶當初是怎麽遇見這個人的……想了很久,直到把那些塵封在腦子裏的記憶全部找出來,才恍然大悟般“哦”一聲:就是這樣相識的……
  “幾點了?”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喬筱木覺得自己應該把一些事情處理完全。斬釘截鐵,有時不留餘地。這是曾經她,當那種複雜的心情趨於平和時,她會回到以前。
  翟琦說:“四點多。”
  下午四點多。太陽已經緩緩西去。
  “我應該回家,把行李收拾一下。”喬筱木想了想說,眼睛看著前方,落入視野的大片物體不能吸引她的注意。
  翟琦眼神敏感地看著她,“你……想要去哪?”
  喬筱木對他笑了笑,說:“我想離開這個城市一段時間,也許一個星期,也許一個月。”在啟風工作至今,從沒有請過什麽長假,趁此機會,一並請了,出去散心也好,或者回家陪陪母親。
  “我先送你回家。”翟琦不由分手地拉著她的手。剛才看著她那恍惚的神色,他忽然擔心她會失蹤,就跟她的朋友袁磊一樣莫名離開,再次回到視線裏的時候,卻已是另一種形式。
  喬筱木輕聲道:“你緊張的樣子,弄得好像我要失蹤一樣……我的工作還在這裏,我的母親尚在人間,我比誰都珍惜自己的生命。假如真的覺得生活了無趣味了,我也會靜悄悄地走,不擾動任何一個我認識的人。”
  “怕就怕你這樣。”隱含著莫名的無奈,翟琦知道她這樣說,也表明一切無事。
  過一會,翟琦問她:“你要什麽時候走?”
  “明天周一到公司請了假就走。”她垂眸,心知這個時候反應過來的林淵想找她也沒有辦法。等她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林淵也想明白了。
  “你……”翟琦欲言又止,每天都在與人交談,扮演著各樣的角色,能以各種不同口吻說話,此刻卻詞乏,浩淼如煙的漢字無法經由大腦組織成簡潔的話。他怔怔地看著喬筱木,內心總有一種悸動,理智卻有告訴他這也不可那也不可。這是一種讓他覺得非常奇怪的畫麵,曾經輕而易舉地得到她,此後的過程卻如漫漫長路,沒有盡頭,路程並不平坦。
  他默默地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切不可失控,不然後果無法控製。
  很快,車子就已經到了她住的小公寓的樓下。
  “喬筱木。”翟琦喚她的全名,待喬筱木扭過頭,狐疑地看著他時,他說,“千萬別忘了我的名字,我叫翟琦,大你五歲。”
  姓名,年齡,屬於他的最原始的東西。
  定定地瞧著翟琦,許久,喬筱木輕輕地說:
  “嗯。”
  回到家中,隻收拾了一些必須的東西,需要的東西本來也就不多,這樣輕鬆很多。她看了看表,知道林淵這兩天都不會來找她。
  她了解林淵,看到那條短信之後,林淵一定會用半個小時時間反複看,直到把能看明白的句子看到不明白為止,然後一個人生悶氣。她還能猜測到,林淵會第一時間去問佟立涵到底發生過什麽,如果他知道是誤會的話,一定會立刻來找她,解釋前因後果……問題是不用多難,他就會知道這中間沒有誤會,會知道她對他跟佟立涵之間的事情很清楚,所以會賭氣似的不追著詢問理由。等一兩天後,按耐不住了才會再一次揪著她不放。
  因為了解,所以發了那麽一條短信給他。他鬱悶的那一兩天時間裏,她已經離開。沒有他的解釋和追問,她覺得內心或許會多點安心,不會那麽糾結著想太多。
  臥室的櫃子上擺著一個很漂亮的許願瓶。喬筱木好奇地打開玻璃瓶,想看看自己是否在許願瓶裏塞什麽寫著自己心願的小紙條。許願瓶裏應該沒有什麽願望,一直以來,隻是在在充當裝飾品。還真有一張紙條,上麵沒有心願,倒是寫著一首詞。
  《長相思》
  月如鉤,月如綢,月灑前庭字字偷,月藏進水樓。
  古箏悠,少年遊,眷念紅塵知中秋,紅顏除去愁。
  記憶猶新,這是林淵曾經送個她的詞。
  她生日,他說要送一個與眾不同的禮物。原先以為,禮物隻是那很俗氣的蛋糕,仔細一看,才知道蛋糕上麵寫了一首詞。他說,前兩天你說你很佩服古代那些寫詞的,我也寫了一首,專門為你寫的。
  感動得不知所措。
  吹完蠟燭誇他: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文采的。
  林淵這時候黑著臉說:我想了好幾天了,抱著字典,看著別人的詞,好不容易寫的……
  盡管這樣,當時還是非常感動,尤其當他說以後你還是喜歡俗一點的東西,這樣我就不會這麽為難了。
  尤其喜歡最後那一句:眷戀紅塵知中秋,紅顏除去愁。
  事後,她把這首詞記下來,裝在許願瓶裏。
  ……
  看罷,想起這些事,以為會唏噓好一會。其實隻是把紙條撕成幾片,然後扔進廢紙簍。
  第二天,來到公司,正想著要去請假的時候,簡善博的秘書跟她說簡總找她。
  簡善博麵色從容,喬筱木察覺不到他的情緒。
  她清楚地記得,佟立涵對她說:袁磊不喜歡男人。同樣,袁磊不可能如岑如煙跟她說的那樣喜歡她,但是袁磊卻做了許多讓她費解的事情。看著簡善博,喬筱木無法不聯想到一個很不可思議的事實。
  如果……那樣的話,這些,都說得通了。隻是,一直不大相信,也無處可以取證。
  簡善博找她,是為工作。
  “上一周因為袁磊的事情,就忘了跟你說。”他頓了頓,言簡意賅道,“以前跟你提過的去M城的事情。董事會已經決定選你去,會在這一周在公司裏給出通告,十二月你要去那邊工作。”
  “我……”喬筱木想了想問,“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你是不是在這其中幫了我?”
  簡善博歎息道:“是的。不過實際上,還是跟我沒有關係。筱木,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也是最後一次做自私的事情。因為,”他斂眉,稍頓後繼續說,“總是希望你能夠遠離林淵,遠離這個你喜歡的人。”
  喬筱木沒有說話,不知道能說什麽。
  “袁磊給我很大的打擊,他的話也許是對了……無論如何,我始終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他用這種方法,讓我清醒。我很慚愧,竟要他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喬筱木依舊不知道能說什麽,連安慰他的話也一句都想不出。  “以後,所有的事情,都順其自然。”簡善博看著她,輕輕地說。




  十八 紅顏去愁

  簡善博問她:“你不會還是不想去吧?這不是誰都能有的機會。”
  喬筱木搖頭,語氣肯定:“我去!我當然去。”
  猶記高中的時候上曆史課,老師講世界史,說世界大戰發生的一部分原因是資本主義國家陷入經濟危機,為了轉嫁危機和轉移民眾注意力發動了戰爭。喬筱木想自己是為了轉移感情視線,所以忽然間非常離開這個地方一段時間,把一切精力放在工作上也好,就跟以前一樣。在她眼裏,這已經不僅僅是機會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
  簡善博見她這樣,遂不多言。
  喬筱木道:“如果可以,我還希望今天就能過去。”
  嘴上是這麽說,卻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手頭上有工作要交出去,一堆瑣碎的事。無論大事小事,未完的已完的,都要一件一件交代清楚。她向來對自己工作要求嚴格,哪怕是要結束這麽一段工作,也要在一直做到最好。這是原則,也是贏得成功的一個基本條件。
  意外知道這個消息,原先預定的請假也就夭折。
  離開這個城市,去M城,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在這兒,她頂多是鳳凰的腹部,去了那兒,隻從職務上而言,她是雞頭。
  鳳尾雞頭你願意做哪一個?曾經,她大言不慚地回答:我做鳳頭。如今回憶起,也隻是一笑置之。生下來就是鳳凰的,那是人家的好命,羨慕無用嫉妒也無用,大部分人都是普普通通的,想成為鳳頭,還不是一樣要從雞頭做起,說不定還是雞尾巴。
  她笑了笑,不知道自己何時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
  “那個……你忙,我先走了。”她說。
  話音才落,電話響起。簡善博接起電話。喬筱木慢慢退出他的辦公室。這時候簡善博喊住她:“筱木,等一下。”
  “嗯?”
  “岑如煙去了美國,昨天晚上。”他說。
  喬筱木輕輕笑著說:“她那有錢的父母終於發現她異常了。”
  簡善博低頭沉思,然後默默地說:“希望她再也不要回來。”
  喬筱木不語,心裏頭是讚同這句話。或者更狠毒一點,她希望岑如煙最好心一輩子都呆在醫院裏,以免出來害人害己。反正她家有的是錢,養著她這樣的人也不沒有多大的經濟壓力。發覺這個念頭在腦海裏冒出的時候,喬筱木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原來也不是善良之輩。
  回到辦公室,仔細打量自己工作的地方。這個辦公室,自己所呆的時間並不長,感覺還沒有跟它混熟悉,就要跟它斷了關係。看到陽台上的那盆仙人掌,竟然已經枯死,幹癟癟的。她發現自己非常不擅長伺候這些小生物。
  雷宇才跟著喬筱木沒多長時間,但知道喬筱木要調職去別的地方,心裏總是有些不舍。喬筱木請了他跟另一位新人吃飯。職場交際是具有反彈的。當別人知道她要去M城的時候,隻在工作的時候才接觸的所謂朋友也來道喜。於是,臨別前總還是要請這些朋友吃飯。
  飯桌間恭喜的話,聽著順耳,但也難保離了飯桌那話會不變味。
  這天在辦公室裏整理最後的一份文件的時候,秘書說有人找她。
  來的人是佟立涵。見她那怨怨的神色,喬筱木大約能夠猜到她為什麽而來。同她一起去公司對麵的咖啡屋,某些話題,不方便在公司說。
  佟立涵因為在懷孕期,所以不和咖啡,隻要了一杯白開水,非常小心翼翼。她說,盡管孩子的父親已經死了,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她會生下這個孩子。
  喬筱木不敢去證實佟立涵的臉,她怕看到任何的幸福表情,哪怕隻是一丁點,也足以讓她難過好久。她不知道佟立涵是否明白她這極難懷孕的體製。
  喬筱木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也隻有自己體會得到。她羨慕所有母親。
  佟立涵說:“筱木,我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我已經跟你解釋了,我跟林淵什麽關係都沒有,為什麽你還要給林淵發那樣的短信。”
  喬筱木笑笑,反問她:“都到了可以看他手機短信的份上,你說我應該怎麽辦。”
  佟立涵臉紅,低頭解釋:“不是的,昨天他來看林伯母的時候神色異常,還有一身的酒氣。後來,他還說想喝酒,我好心地陪著他。我是在他喝醉的時候從他的話裏知道你給他發短信這麽回事,所以就好奇看了,沒有征得他的同意。”
  “這樣啊。”喬筱木呷一口咖啡,表情漠然地看著她,聽她講述林淵昨晚的傷心和醉態。
  見喬筱木一直是這個表情,佟立涵隱忍的表情終於爆發,她忍不住問喬筱木:“筱木,我覺得以前跟袁磊在一起見你的時候並沒有覺得你是這樣一個絕情的人,可是現在……你知不知道林淵多傷心。而且,我覺得我也可冤枉了,這些事情,跟我到底有什麽關係!”
  喬筱木冷靜地說:“立涵你是好人,可是你無權指責我。”
  “喬筱木,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肉做的。隻不過會偶爾麻木。”
  佟立涵道:“我很為林淵不值。”
  “是啊,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值得任何男人愛。”喬筱木顯得不耐煩,隨口敷衍佟立涵。她想喝完這杯咖啡就應該回去工作,把那剩餘的一點事情全部做完,然後快快離開這個地方。
  佟立涵搖頭道:“你這樣,我真不想幫著撮合你和林淵。”
  喬筱木放下捧在手中的杯子,抬頭定定地看著佟立涵,好一會,她說:“立涵,其實你本來就沒有想要撮合我跟林淵。”
  “你!”佟立涵沒有想到喬筱木會這麽說,有些吃驚,臉色紅紅的。
  喬筱木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說:“你喜歡林淵。”
  “我沒有……”佟立涵慌忙解釋,“我沒有……怎麽可能!你!你怎麽這樣想。我之所以能認識林淵,還是因為袁磊的忽然失蹤,我想要找到他……”
  喬筱木打斷她的話說:“我記得你跟我說過,袁磊根本不喜歡女人。”
  佟立涵承認,這是她說的。
  “這應該是袁磊失蹤之前你就知道的,是吧?畢竟,他銷聲匿跡的這一個多月直到發現他的屍體,你都沒有跟他接觸過。你既然知道他是那樣一個人,為什麽還要找他?這前後是矛盾的,還是你找他隻是想告訴他你有了他的孩子?不管是哪一種,你都沒有必要纏著林淵不是?可是你不僅跟林淵成了朋友,還讓林母也喜歡上了你。立涵,請你原諒我就是有這種俗不可耐的猜想。”
  不知是不是因為喬筱木這席話,佟立涵忽然哭了起來,慢慢地抽泣著,雙肩亦顫抖著。喬筱木慌了起來,她知道孕婦的情緒是會影響肚子裏的寶寶的。她想自己是不應該說這些話,畢竟佟立涵隻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喬筱木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說:“立涵,對不起,我本意沒想……你先別哭了。我沒有要針對你的意思,隻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跟林淵,無法回到過去。此時此刻,我也非常疲倦,不想走任何回頭路。你跟林淵的媽媽在一起時間應該也挺長的,你一定從她嘴裏得知我的許多缺點。我不覺得我是她嘴裏說的那樣一文不值,隻是她素來討厭我罷了。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假如換你,你覺得你會選擇回頭嗎?嗬,不怕你嗤笑,前幾天我還真有過要跟林淵就這樣偷偷摸摸地活下去的念頭。可是,為什麽要這樣?這樣痛苦又是何必。我忽然明白了,沒有人真的是少了誰就活不下去。忍一忍,什麽都過去了。”
  佟立涵擦著紅紅的眼睛,輕輕看了一眼喬筱木,說:“可是,伯母她從來沒說我不好……”
  喬筱木無奈聳肩,“我也不知道。至今我也沒有想明白她為什麽不喜歡我。也許,真的隻是不喜歡。現在她認定你肚中的孩子是林淵的,她是更加不會接受我跟林淵好。無所謂,反正她從來就沒真正接受過我。”
  “我可以解釋……我可以告訴她真相……”佟立涵非常誠懇地說。
  喬筱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真想幫助林淵,最好千萬別說起這件事。不然,他媽媽一激動之下發生了什麽意外,林淵說不定後悔終生。”
  “可是他現在生不如死,他說當初簽字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
  喬筱木怔了怔,然後苦澀地笑著,說:“可是已經這樣了,就算他當時不簽字我也會選擇離開,隻不過那時候的離開會比現在更堅決。你告訴林淵,既成現實的事情無法改變,後悔也沒有用,不能再接著後悔。要做個孝子,就要堅持。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想也不用我過多強調了。”她輕輕拍著佟立涵的肩膀,“能做母親是非常偉大的事情。你這樣的,會更辛苦,但我還是羨慕。好好保重。”
  她轉身回公司。步伐越走越快,心裏著急,希望時間快點過去,快點將這一頁翻過去,再也不要重複。
  下班的時候,在公司門口看到憔悴不堪的林淵。深深的黑眼圈,胡子拉碴,隻是白襯衫是一如既往得幹淨。她記得他隻愛穿棉質的白襯衫,可惜棉質的容易起褶皺,盡管白襯衫很多,每周她還是要熨燙十件放好,並且做那樣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工作依然甘之如飴。
  “筱木……”他用力拽住喬筱木的手。  喬筱木吃痛地皺了下眉。



  十八 紅顏去愁.

  林淵手指像帶子一樣,纏繞似的箍緊喬筱木的手,不容她掙脫。他這猶豫掙紮的表情仿佛正經曆人間煉獄一般,痛苦異常。他像是要告訴喬筱木,這幾天他是過著一種什麽樣的生活。感情如火,焦灼著他的全部身心。那是一種穿透肌膚,直達內心的痛徹。無論清醒,還是沉醉,都不能讓他擺脫那種揪心的傷心。翻來覆去,腦子裏全是喬筱木發給他的那條短信,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針,紮在他的胸口。
  因而,一直被巨大的失落覆蓋著。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晚在酒店裏,跟她纏綿的那一刻,內心的狂喜。那時候,他想,再多的煎熬也是值得,至少喬筱木依舊在他身邊。
  可如今呢?
  眼前的喬筱木用宛如路人的冷漠眼神打量著他。哪怕是感覺手腕不適,也隻輕微皺眉,不向他透露一絲的真切。
  傍晚,冬日的冷風刺骨,□在外的皮膚感受真切。但暴露日漸稀薄的冰涼空氣中的左手卻遠遠不及被林淵抓住的右手感覺更冷。林淵握著她的手向來是溫暖的,從未像今天這樣,冷得讓她想快一點收回。
  林淵張了張嘴巴,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隻是這麽拉著喬筱木的手,看著她那一如往昔吸引著他的眼睛。
  這是一個人流不息的繁華鬧市的路邊。喬筱木實在不知道怎麽能夠跟那些失控的那人一樣這樣的公開場合跟林淵爭執。她鎖緊眉頭,再次使勁抽著自己的手,發現還是不能脫離林淵,便用異常冷靜的口吻輕聲說:“林淵,有話好好說。我又不會飛,你能放手嗎?”
  林淵微微閉眼,然後又迅速用力睜開,手上的力道緩緩減輕,沙啞著嗓子問:“為什麽要那樣?筱木,這才幾天,你怎麽可以變得這麽快?”
  喬筱木低下頭,說:“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緣分已盡吧,跟時間長短無關,隻是感覺問題。”
  “難道你真的需要我跟你解釋,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跟佟立涵什麽關係都沒有……”
  “不是因為這個……”喬筱木看了看周圍的路人,小聲問,“林淵,你現在看起來很憔悴,你是不是感冒了?”
  “不要轉移話題!”
  “你臉色很不好……”
  林淵再一次打斷她的話:“我很好,很健康,很清醒,同樣,因為你,也很痛苦……喬筱木,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談談?”
  喬筱木攤手道:“我覺得沒什麽可談的,我已經把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她抬頭,正視林淵,如此說著。她不容自己的話有半點猶豫。
  “你真的很自私,把我的努力置之不顧,還隨便幫我推給一個什麽佟立涵……”
  喬筱木怔怔地看著他,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地朝著她傳達讓她心裏也很難過的訊息,聽著他對自己低喃一般的控訴,心裏亦如漲起的海水,掀起劇烈的浪,衝擊內心鑄好的堤岸。
  她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喬筱木,你一定要清醒。無論如何,這次你不能再糾纏不已。
  於是她說:“你說的都對,我就是那樣的人,不值得你去愛。”
  聽了這樣的回答,林淵覺得自己全部的力量都隨之倒塌。
  恰好有一陣風吹來,他打了個噴嚏。
  喬筱木看著他穿著這麽少的衣服,歎息了一聲,說:“這已經不是秋天了,你好歹多穿點。你要是病了,誰去照顧你母親?”
  聽了前半句,林淵感覺自己嗅到了希望,可喬筱木的後半句又讓他回到現在的狀態。
  他又打了個噴嚏,手下意識地搭在車門上,大口的吸氣,喘息著,扶著車門的手有輕微的移動。留下的濕濕痕跡,是手心的汗導致。
  喬筱木轉過身,他以為喬筱木要走,才要伸出手,卻聽喬筱木說:“上車,我送你去你媽媽的醫院。”說罷,她在駕駛位置上坐好。
  林淵遂不多言,他嗓子疼痛,上火又頭暈,渾身不舒服。靜默的氣氛有些詭異。
  喬筱木伸手試了試林淵的額頭,果真發燙。林淵抓住他的手,輕喃著她的名字。喬筱木急忙把手挪開,說:“我隻會把你送到醫院門口,我想你還是可以自己走進醫院裏的。”
  林淵苦苦地笑著,“你怎麽……可以這樣絕情?”
  喬筱木心口一震,發愣了片刻。扭頭看著把頭靠在車椅上閉目的林淵,想了想,終是沒把那句話說出來,壓回了肚子裏。她原來想說:“如果我真的絕情,一定是連看都不會看你。”
  車子在這樣無話的瞬間緩緩啟動。
  一路行駛,一路沉思。
  期間,林淵自睜開眼睛就一直側著臉,看著麵無表情替他開車的喬筱木。
  如果可以,他希望時間就此停滯,永遠定格在這一幕,他可以就這樣看著喬筱木,知道她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隻是,有些東西,看似觸手可及卻怎麽無論如何也抓不住。原來,失去了一些東西之後,才發現想要重新抓回,是這麽難。以前就有過這樣的想法,現在隻不過更為濃烈。
  “筱木……你真的一點都不想跟我……”
  喬筱木打斷他的話,說:“是的。太多的問題,我現在也跟你一樣,討厭麵對,索性逃避。”
  林淵輕聲問她:“為什麽說我一直在逃避?”
  喬筱木想了想,深深吸了口氣,說:“林淵,這是事實,你其實一直在逃避。我跟你媽媽的矛盾一直就有,可是你從來沒有真正想過去解決。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一定也是。已經沒有必要等著那麽一天。精力有限的我實在等不起。”
  “我覺得我離不開你,可是我也不能不要我的母親。”
  “在這方麵,你永遠矛盾,你永遠會說這句話,你永遠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喬筱木扯著嘴角,像是在笑,“我想我應該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媳婦,可是你媽媽怎麽對我,你總是熟視無睹。我總會想應該是我問題,所以每次都忍。忍不下去了,才跟你媽媽爭吵。可就那麽一次爭吵,你站在了你媽媽那邊,你不由分說地揚起你的手,打在我的臉上。是的,當時你就是這樣。你還記得這件事嗎?那天我真的很絕望……”
  “那次……”
  “我隻是忽然想起了這件事,你不用解釋什麽。有句話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有細想過這些嗎?”
  喬筱木想說,林淵,如果跟你繼續,那些過去和即將到來的事情,還是那樣。不,也不是那樣,通過那天在醫院見到你媽媽,我知道,矛盾隻有激化的份兒。其實我不怕失望,我怕的是失望累加起來的絕望。那種像陷入死境的感覺是我不想再次嚐試的。
  “到了。”喬筱木解開安全帶,“下午的時候佟立涵來找過我,她是來勸我的,所以別誤會她。”
  林淵不願放她走,灼灼的目光看著她,忍著衝動。
  “筱木,你一定跟我一樣,依舊眷念這份感情。我會小心嗬護的,再也不會讓它受到任何傷害。你是不喜歡佟立涵出現在我身邊,一定是的,你放心,我會跟她說清楚,我也會跟我媽說清楚這些。”
  “已經不僅僅是這個問題了……”喬筱木搖頭,推開他,說,“時間會衝淡一些事情,哪怕是曾經記憶深刻的事情;同樣,經曆會衝淡感情,曾經再深厚的感情也經不起幾次三番的折磨。”感覺是會變的,悄無聲息地變了,像早早就潛伏在體內一樣,就等著導火線的出現。
  林淵扳過她的臉,一臉的不可思議:“你不會……你不會……”
  “我已經不愛你了。”喬筱木努力說出這句話,“那天等了你很久,卻隻等來你一句今天不能去的話的時候,就已經發現我不再愛你。”
  林淵緩緩鬆開手,扭頭看著前麵,眼前忽然模糊起來,他壓著嗓子,痛苦地說:“不可能……”
  “對不起,這本應該在跟你離婚的時候就說清楚,當初如果說清楚了,也就少了現在的糾纏,說不清,你真的已經達成了你媽媽的心願,給她生了個寶貝孫子。”
  林淵握緊拳頭,鬆開,又握緊,又鬆開,再次握緊……眉頭緊緊揪在一起,太陽穴處的青筋突起。臉色有發青的跡象。
  “喬筱木,你不覺得你說這話的時候太不負責任!你覺得我那麽稀罕孩子!好,好,好,我現在就如你所願,跟佟立涵結婚,把她肚中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滿足你的希望!”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喬筱木下車,揚手招來一輛出租車,迅速上車離開。
  林淵握緊拳頭,用力捶打車座。各種各樣的心情交雜在一起。他不知道這個瞬間自己應該還能夠做什麽,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喬筱木離他越來越遠……
  坐在車上,喬筱木看著車窗外的景物,心情無法用語言描述。看著看著,她忽然掩麵哭泣,小聲地低低哭泣。不是沒有看見林淵的痛苦,隻是覺得跟他早已經無法回去。那些過往的感情,隻能屈服。本來沒有打算直麵這樣的場麵,但是因為工作原因,不能按照預定計劃早早離開,所以見到了林淵的難過。
  她不知道自己是要開心還是難過,因為居然沒有心軟。
  出租車司機用異樣的眼睛透過鏡子打量著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她的確是在哭的時候,問她:“小姐,你沒事吧?”
  喬筱木掏出紙巾,擦幹眼淚,說:“哦,我沒事。”
  真的沒事,隻是徹底結束應該在大約兩年前就應該結束的事情而已。  原來徹徹底底的結束,是這樣的滋味,酸澀不止,疼痛不及。



  十九.花自飄零

  喬筱木還是比預定時間要提前離開。到了新的地方,她立刻換了新的手機號碼,隻告訴了母親跟必要的人。
  臨走的前一天,在公司裏收拾好全部東西,簡善博用很異樣的眼神看著她,似乎有話跟她說。她問了才知道,林淵居然真的跟佟立涵訂婚了。她當時就笑了,已經說不清楚那笑容是感覺很無奈還是很開懷。她認為這絕對是她聽到的最可笑的消息。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多管這件事,免得簡善博誤會,不過最後還是沒抵得過內心的好奇,問了一句:“誰告訴你這個消息的?”
  簡善博說:“你的前婆婆逢人就說起這件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離婚近兩年的林總終於要結婚,還是奉子成婚。”他直言這事情太難相信。他記得從回國到現在,林淵就沒有中斷過重新追求喬筱木,結果他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樣收場。
  並且,這個人還是佟立涵,不是岑如煙。
  喬筱木笑了笑,不置一詞。她自然知道,假如這是林母散步出來的消息,那就要打個大大的折扣,再說就算是真的,她也懶得關心。是或不是,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不會影響她的工作,亦不會讓她身上掉塊肉。
  簡善博問她:“你不覺得很氣憤?”
  “有什麽好氣憤的,我們都離婚這麽長時間了。”
  “他早就已經搞大別的女人的肚子,期間還一直有臉來糾纏你。”
  喬筱木掩飾內心,隻輕聲說:“那是他的事情。”
  簡善博問:“佟立涵不是曾經跟袁磊好過的女孩嗎?我隻是想不通這一點而已。據聽說,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時間向前推一點,那個時候,佟立涵應該是袁磊的女朋友,袁磊曾經還跟我說過,他可能要結婚……”
  喬筱木隻嗯了一聲,沒有說話,任由他欲言又止。
  簡善博知道,袁磊消失的那段時間,佟立涵還到處找袁磊。因為佟立涵曾經紅著眼睛問過他:你知道袁磊在哪嗎?
  那模樣,真是楚楚可憐,每個正常的男人要是知道袁磊在哪,那時候一定會忍不住說出來。很難相信,她那時候懷著別人的孩子去苦苦詢問別人袁磊的下落。
  總之,簡善博有點兒想不通。
  他看著喬筱木那平靜得讓他震驚的臉,倏然間,仿佛明白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問喬筱木:“筱木,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喬筱木大抵猜到他心裏所想,但是真不想摻和進來,便說:“我什麽都不知道。”
  簡善博低喃著:“如果那個孩子是袁磊的……”
  喬筱木已無心聽他猜想下去,慢慢離開辦公室。
  她要徹底卸掉過去的包裹,或者將它踩在腳下,然後輕鬆前進。
  當天她回到家中,翻出手機,看著存在手機裏的朋友同事親人,有一種陌生感。又看了看自己手機裏的短信,那些看過的還沒有刪除的短信,尤其是那幾天林淵發給她的所有短信。
  粗粗掃過一遍之後,她刪除了所有短信,所有的通話記錄,所有的聯係人。
  清零是一件讓她覺得欣喜的事情,因為一切,又可從頭開始。盡管也會有一點點的失落,但最終還是能夠看到未來的希望。
  翟琦打電話給她,她遲疑著,本想接起,但最後還是撤掉手機電池。她總感覺自己虧欠了他,不知道怎麽去麵對他。有一句話說的好,“相見不如懷念”,既然不能給他任何承諾,就不要給他任何希望。假如有那麽一天,她又回來了,同翟琦再次重逢,彼此還能記得多少曾經共同發生過的事情。
  她覺得自己到時候一定是記得他的名字——翟琦,以及,他比自己大五歲。
  驀然感覺自己此刻很神經質,隻是去M城而已,又不是去一個遙遠得要坐上半天飛機的地方。
  上午出發,並沒有直接去新工作的M城,而是先去了一趟雲慈庵。下車後拖著旅行箱到走了好一會的路才到雲慈庵,出了些薄汗。時間已近中午,雲慈庵已經過了燒香許願的時間,也隻能在門口觀望一下。也許因為這兒靠著山,覺得這兒的空氣倍兒好。它沒有太大的變化,在這個瞬息萬變的社會,這兒居然如此寧靜遠離紛擾,似乎連牆頂上的玻璃碴的形狀都沒有變化。地麵上殘留著許多包裝香的紅紙,想必來的尋求心理安慰的人還不少。
  朱紅色的大門,鏽跡斑斑,油漆亦掉了很多。這是這兒最大的改變。
  這麽看了兩眼之後,她離開去工作地方。來這兒隻是為了還願,把每一段都畫上句號。心裏也知道,其實完全沒有必要。
  離開的這段路程,心情一直恍惚。不知道未來還會遇見什麽樣的人,經曆何種事情。內心有不知名的忐忑,但都還是期待的。
  -
  新的工作環境,條件不如原來地方好,工作不是每天坐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那麽簡單。她是這個項目的總監,據簡善博所言,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有參與這個項目,加上她本身就方便到這個地方工作(無家室牽掛),所以一開始董事會就很想選她。
  有時候要親自去施工場地,原本這塊地方是一個小型的合成樹脂塗料廠,周圍一大片土地都是綠化帶,現已消失,地皮□在外,有重型車碾過的深深痕跡。幹燥的冬天沙塵飛揚,黃沙水泥堆在這個地方,機器轟隆隆地作響。一天下來整個人灰頭土臉的,回到住的地方必須好好洗頭洗澡。
  還要監督進購的設備以及安裝等等。工作也有繁忙零碎的一麵。
  一旦這樣忙碌起來,她總是素顏見人,隻會在臉上抹點護膚霜,從來不化妝;穿著中性味的衣服;總用快步行走。用石豫勝的話說,她就像個男人。石豫勝是她認識的新同事。他是負責這個項目的建築工程師。因為工作原因,時常要見麵交談,不消多久,便熟稔起來。
  說實話,她非常羨慕石豫勝。他也算是成功的男人,妻子是溫文爾雅的大學老師,氣質優雅,笑起來有一個小小的酒窩。他們有一個五歲的女兒,異常可愛,說話奶聲奶氣的,小小的嘴唇粉嫩粉嫩的,圓嘟嘟的小臉讓人禁不住想去親一口。
  喬筱木發現自己真的喜歡小孩子,喜歡到看到別人的孩子總想那孩子要是自己的該多好。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感到壓抑,胸口悶得厲害,連遇到好笑的事情也笑不起來。日子久了,這已成了她的一個心結。
  每天都有一大堆工作要做,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功夫,已近一個月。元旦在即,她難得能舍得讓自己休息三天。這一個月裏,沒有跟以前的朋友聯係。偶爾,會在網上遇見雷宇,跟他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有時候,雷宇也會說起一些他聽到的消息,然後用非常小心的話語告訴喬筱木。喬筱木亦很少關心那些。直到有一天,雷宇說:“岑總監回來了。”
  喬筱木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咯噔了一下。
  這天下午,她從施工地慢慢出來,心想著明天元旦自己要好好休息,晚上回去泡澡什麽的。正想著,石豫勝拍著她的肩膀問她:“筱木,明天想到要做什麽了?”
  她跟石豫勝的關係漸漸有些像哥們。
  喬筱木解開頭上的安全帽,攏攏淩亂的劉海,說:“好好休息,睡個美容覺。”
  石豫勝露出驚訝的神色:“怎麽這話從你嘴裏冒出來感覺非常不對味兒?女人才會想到要睡美容覺。”
  “石工程師,你這話我聽著也不多味兒,你什麽意思?”喬筱木彈去腿上沾上的灰塵,笑嘻嘻地問他。
  石豫勝笑著問她:“你身上到底哪裏還有女人的特質?”
  喬筱木怔了怔,然後毫不猶豫地說:“你囉囉嗦嗦的也不像個男人,沒半點魄力!”
  石豫勝不以為怵,解釋道:“在你麵前展示男人魄力豈不是班門弄斧!”
  喬筱木狠狠白了他一眼,“去你的。”
  “哈哈,我認識的女人都不罵人。”
  喬筱木道:“我有罵你嗎?以後禁止你跟我討論女人問題,別以為你不屬於啟風的員工,我就拿你沒轍。”嘴上故意用威脅嚴肅的話說石豫勝,手卻不自覺撫摸自己的臉。
  難不成真的幹癟得沒有半點女人的模樣了?
  石豫勝笑了起來,說道:“我開個玩笑而已,誰讓你平時太像個男人了,嚴肅得不得了,玩笑都很少開。”
  “是嗎?”喬筱木笑笑,“明天你要回去陪伴你的寶貝女兒了吧?”
  “那是當然。小丫頭片子脾氣也挺大的,早就說好了元旦陪她出去玩。”
  “真嫉妒你有那麽可愛的小女兒,哪天我幹脆把她劫來當成自己的女兒……”喬筱木半開著玩笑說。
  “得了吧,你要真想要,自己生個不行了。”
  喬筱木笑容瞬間不如剛才那樣自然。
  此刻石豫勝忽然正色,表情嚴肅起來,說話卻還是帶著他自己的油腔滑調:“哎呀媽呀,頭!”
  “什麽?”喬筱木沒聽明白他這句話。
  石豫勝目視前方,說:“我說神農見首不見尾的頭來了。真奇怪了……他怎麽會來?意外啊意外,我可要緊張了。”
  喬筱木一看,心裏一驚,哪是什麽頭啊,分明是她熟悉的一個人。真是意外……急著想躲閃,卻太晚,翟琦已經看見她。她尷尬地用手理理劉海,對翟琦咧開嘴笑,露出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
  跟石豫勝邊往翟琦那兒走邊小聲問石豫勝:“他怎麽會是你的頭?”  石豫勝吃驚得快要把下巴擠掉。他反問:“喬總監,您不是吧?他可是您的頭啊?”  翟琦朝她微笑,久違的沉沉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她聽到翟琦問她:“過得可好?”



  十九 花自飄零

  一個多月不見,他的第一個問題是:過得可好?
  口吻略帶古韻,卻仿佛是對熟識無比的人說的。喬筱木傻了一下,居然不知道怎麽回答,那個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笑容怎樣也繼續不下去。再笑下去,她覺得自己的臉會因僵硬而顫抖。在翟琦的注目下,全身上下都覺得別扭,極不自然,好一會才回答翟琦兩個字:“尚可。”
  數數日子,原來隻不過一個月沒見。她曾認為,會很長時間裏不同翟琦見麵。但這一個月也太短了,似乎昨天還見麵來著;這一個月又似很長,他這樣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恍如隔世。她第一次這麽覺得自己害怕翟琦的眼神,溫柔得似晚霞夕陽裏絢爛的火燒雲,在紅色的光暈裏恣肆旋轉流動,毫不掩飾他的感情。那種專注的模樣讓她心慌,同樣也覺得承受不起。
  幸好這兒還有第三人可以緩解一些她的別扭,石豫勝總算是看夠了兩人怪模怪樣的表情,他則是露出不爽的申請,看著這兩人,說:“搞什麽!又不是幾百年前,說點現代話。你們倆之前是有奸情不成,都這個表情!”
  此話一出,喬筱木趕緊別過臉,順便再次狠狠地瞪了一眼石豫勝。同時,喬筱木便知道他跟翟琦是舊識,並且不是一般關係的舊識。
  他們兩人熱絡地交談著。喬筱木充當旁觀者,默默不語地聽兩人聊著工作上生活上的話題。同時內心還有一點鬱悶,為什麽石豫勝還要跟翟琦認識?
  其實,真正鬱悶的是,翟琦怎麽忽然會來這個地方。石豫勝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翟琦怎麽就成了她的頭兒?
  心裏雖有眾多疑惑,但也不急著尋求答案。想來想去,她本來就對翟琦了解很少,當然也從不知道翟琦是做什麽的。隻是知道他有一家自己的酒吧,有一個很漂亮的莊園般的別墅。翟琦的朋友都有哪些等等之類的事情她也一概不知。曾經在LD酒友會上見過他的朋友,但那也隻是匆匆一瞥,什麽都不記得。
  石豫勝是她認識的翟琦的第一個朋友。
  石豫勝急著要回家享受天倫之樂,便先離開。臨走時,他還衝喬筱木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讓喬筱木的汗毛不自覺地直立起來。石豫勝那個笑容,讓她想到了一個電影的名字——無間道。如果是,那翟琦也太可怕了,他還真是無處不在,隨時隨地皆可輕鬆了解她的一切……冷冷的風在耳邊刮著,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變冷了許多,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思地搓手,渴望溫暖。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手一進入數九的天氣,就很難能自己暖熱。晚上睡覺腳也是這樣,有空調也不行,必須在被子裏塞熱水袋,除非被窩裏有人可以讓她緊緊靠著。
  翟琦見她這樣,一句話也不說,直接把她的手拉過來,用嘴哈了哈,熱氣在空氣裏漾開,緊接著握緊貼在他的臉上。熱量從臉頰傳遞到喬筱木手心,喬筱木愣了一下,隨後趕緊說謝謝不用,同時把手抽回來。此刻她才仔細打量翟琦,跟以前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穿著黑色的大衣,顯得非常成熟,還真有一副頭的架勢。敞著懷,裏麵穿著羊絨衫,緊緊地貼在身上,線條明朗。他的身材,在男士中,應是好的那一類。跟以前的感覺差不多,他始終還是那個她感覺隔自己不是很近,較為養眼的男子。
  盯著翟琦看了太長時間,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翟琦笑了笑,問她:“你現在住在什麽地方?”
  “你自己現在住在什麽地方?”喬筱木反問他。
  翟琦道:“啊,是這樣啊,原來你喜歡去我住的地方,那好,上車。”
  喬筱木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說:“誰跟你熟!”雙手擦進大衣口袋,頭也不回地向前走。手心好像依舊能夠感受到他的體溫。也許太久沒見以前的朋友,翟琦剛才拉著她手的時候,她心髒的跳動似乎有些紊亂,說不出內心的那種滋味,怪怪的。
  翟琦緊緊跟著她說:“不急,反正以後會熟的。”
  喬筱木停下腳步,扭過頭問他:“你真不知道我現在住在哪裏?怎麽可能?”
  聽她這麽問,翟琦立刻明白過來,知道她一定誤會自己,以為他安插了石豫勝這麽一個人監視她。他解釋道:“石豫勝跟我是好朋友,不過他之前肯定不知道我是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看剛才的情形,他應該是知道了。筱木,我早就不去做那些讓你覺得不舒服的事情。”
  “姑且信你。”喬筱木當然知道他沒有必要欺騙自己,隻不過內心仍又疑惑。
  翟琦接著說:“不過,我還是想說一下,如果你一直有不告訴我你的新手機號碼就以為我找不到你的話,那是你太天真了,傻妞。”
  “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我就是一個無所事事的人,每天裝模作樣地賺錢,其實從來都是在做搬運工,把一個地方的錢轉移到另一個地方而已。”
  “投資家?”她想翟琦或許在啟風也是有股份的,不然緣何石豫勝說那樣的話?
  她小聲嘀咕:“石豫勝那話到底什麽意思啊?總不能弄了半天,你是啟風的董事會之一……”
  “也算吧,原來我的工作有這麽正式的一個名字。”他好像也猜到了什麽,笑著對她說,“剛才石豫勝肯定多嘴了。啟風在我眼裏更LD酒友會性質是一樣的。隻不過一方麵是按照自己的興趣投資,另一方麵是看能否賺錢,我從來不會管公司裏的小事情,除非涉及我女人的事情。”
  喬筱木恍然大悟,公司內部傳言的那位董事會成員原來是說他。
  “筱木,難得你居然會問我這樣的問題。你幾乎從來沒有問過我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喬筱木輕輕點了點頭,說:“以前……以前不怎麽關心,其實現在也是瞎好奇。”
  “噢。”翟琦發出一個很耐人尋味的語氣詞。
  喬筱木不滿地嘀咕:“在你麵前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像一張白紙,什麽秘密都沒有。”
  “是嗎?”翟琦歎息,“我到希望你能把我當成一張白紙,在上麵任意勾勒你喜歡的圖像。可是,你好像連看的看我這張白紙的心情都沒有……”
  他隻是覺得,至少那個時候,喬筱木的眼睛裏會一直看得到他。而不是,匆匆離開,甚至都不接他的電話就離開。他本想按捺住自己,不這麽早來煩喬筱木,可後來發現,這樣太過折磨了。每天都想著,像現在這樣,親昵地看著她。這樣一個他從來沒有過的念頭,讓他糾結了許久。相思最能叫人愁。於是,他一個人開著車子跑來了。
  況且,他本來就是行動派。
  他曾經想過,見到喬筱木第一眼的時候一定要把她抱在懷裏,感受她久違的體溫,把這些天的思念全部討回來。可是剛才看到了喬筱木,他居然不好意思了,害怕自己那樣會讓她反感,於是也隻能輕輕地問候一聲:過得可好?
  因為太在意,故而行事如履薄冰。
  喬筱木垂下頭,看著地麵,用腳劃著路邊的小石子。她或者是知道翟琦的心意,而且翟琦從不隱瞞他的感情,她隻是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會跟翟琦怎麽樣。內心似乎有一種奇特的感覺一直在抗拒這些。
  翟琦靜靜地瞅著她,無法猜透她是否想過自己。這些已都無所謂,他所知道的是,不管今後發生什麽事情,他都要把握住這個女人。
  屋子裏幹淨整潔,所有東西都拜訪的特別整齊。窗台上放著一盆仙人掌,裏麵的泥土已經凍起來,不知道上麵的仙人掌還能堅持多久。廚房裏最為幹淨,喬筱木直言她這一個月裏沒有自己做過飯,每天都是出去吃,因為太忙,實在沒那個功夫。
  喬筱木輕輕舒了一口氣,心想還好他也隻是上來喝杯茶什麽的,不會一眼看到洗手間裏的情況,已經在那聚集了兩星期的髒衣服,正準備這次元旦放假一起放在洗衣機裏洗洗。租的這個房間什麽都好,就是洗衣機讓她覺得不大滿意,不是全自動的,洗的時候還要自己設定時間什麽的,要是睡覺的時候洗聲音還特別大。在這住了沒幾天她就開始琢磨著去換個洗衣機,隻不過一直沒空。
  她給翟琦倒了杯茶,端到他麵前,說:“喝完了,你趕緊走吧,我要休息了。”
  翟琦一副受傷的表情,“我好不容易來看你一次,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能像你這樣待客。”
  喬筱木輕聲道:“你要是普通朋友我也就不著樣對你了。”
  “我又不是沒去過你獨自居住的房間,以前怎麽沒見你緊張?”
  “呃……這個……”喬筱木張口結舌,她還真被翟琦給問到了。她也想問自己,這是為什麽呢?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現在……
  “也許因為環境變了吧……”她很沒底氣地回答,碰上翟琦灼熱的目光,窘迫得隻好閉嘴。
  翟琦端杯子的時候忽然發現手上不知什麽時候沾上一層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東西,他站起來,想要去洗手。
  喬筱木趕緊說:“廚房裏還有洗潔精。”
  翟琦默默地白了她一眼,去了洗手間。他的眼神似在表達:你當我是餐盤子啊。
  她趕緊提前幾步,跑到洗手間裏,把放在盆裏的髒衣服全部塞進洗衣機裏。翟琦走過來時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喬筱木解釋道:“這裏麵太亂了,現在好了。”做了個邀請的動作,“你……你洗吧。”  翟琦一直忍著笑,他擰開水龍頭,水聲嘩啦,有點凍手疼。眼看喬筱木就要踏出去,他忽然伸出手,把她拉進自己懷裏,低下頭,覆蓋住她的雙唇。





  二十.且行且戀

  他的擁抱占有完全徹底,不帶絲毫的猶豫。
  喬筱木毫無提防,整個人陷入他寬闊的胸膛裏。撲麵而來的那些不屬於她自己的氣息中有一種她所懼怕的所想抵抗的東西,狠狠地將她包圍,像是預謀而來的,密不透風。
  那是一種短暫的期想出來的美好,眨眼間就能幻滅。來自內心遠處的抵觸,敵不過翟琦強勢的吻勢,心仿佛要化成水,再無力量抵抗。她趁著自己尚是清醒,伸手抵在翟琦胸口,觸碰到他胸膛的那一刹那,感覺到手的炙熱和無力,而他的胸膛似乎是有黏性的,放上去居然差點拿不開,更別提推開……
  沒有來得及關上的水龍頭,流出的涼冰冰的水,嘩啦啦地發出聲響。
  “翟琦……翟琦……”她一邊別扭地動著身體想要離開翟琦的胸懷,一邊急促地叫著他的名字,呢喃一般,在喉嚨裏翻滾著。
  也就是這吐詞不清的名字,讓翟琦忽然醒過來。他緩緩抬起頭,看著喬筱木流露出驚慌的眼神,不止有驚慌,還有那麽一點點羞澀……在那個瞬間,他恍恍惚惚地以為自己看過了眼。她的神情,讓他不知所措。
  喬筱木不好意思的別過臉,臉上已經紅成一片。見翟琦手臂間的力道輕了許多,她趕緊掙脫他,擰緊水龍頭,說了一句她到現在也想不通當時怎麽會說出來的話——“現在汙染嚴重,要節約用水”。
  翟琦失笑,想也隻有她在那樣的情況下,才會說出那句話。回味著方才的一幕,他更是汗顏,自己何時成了一個饑渴得想要那個她的……他沉默了,心想自己的曾經有的柳下惠之美稱勢必要毀於一旦了,其實好像早就毀了。他也不是什麽禁不起誘惑世外高人,隻是一直還沒遇到那個能真正誘惑他的東西。
  讓他感到內傷的是,他淪陷了,那個把他拖進來的喬筱木卻“怡然自得”地站在一邊看著他這樣一步一步陷進來。
  不過,來日方長。翟琦輕輕笑了笑。
  此刻喬筱木早已經跑出洗手間,激動地差點要跑出這棟樓。幸好,她還記得這是她的屋子。她是主人,翟琦是客人。就算是翟琦是狼,那也是她自己引進來的。不能自己落荒而逃,應該勇敢地把那頭狼趕出去。
  這樣想,她又覺得好笑,翟琦怎麽看也不像狼啊。
  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神情宛如小時候跟夥伴一同偷了別人家田地裏的西紅柿一樣,緊張得手心出汗。
  “門在那兒……”她指著門,對翟琦說,“我……我覺得這樣很不好……”
  翟琦問道:“你是覺得就這樣趕我走不好,還是……”故意停頓,看著喬筱木一會紅一會恢複正常的臉。
  喬筱木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暗暗在心裏給自己加油,微微握拳,然後義正言辭地說:“翟琦,這是我家,你是客人,怎麽說你也要尊重我。剛才你……你怎麽可以……”她實在不知道怎麽這樣嚴肅地說下去,隻好最後做一個總結,“你別讓我們的友情變味。”
  翟琦大驚,瞪著她,也是一副非常嚴肅的表情,說道:“可是筱木,我們之間的關係本來就不是友情。難道我們之間有代溝,你認為許久之前的那些都是友情?”
  “我……”喬筱木再次張口結舌,她氣餒地癱在沙發上,拚命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連頭發都被她揉亂,語氣裏萬般的苦惱,“我真是服了你了……”
  幾個月前的那一夜如今讓她百口莫辯,說什麽都非常沒底氣。她自認為自己強勢,可是為什麽翟琦比她還要喜歡用理所當然的表情?
  正苦惱地近乎蹂躪自己的時候,發現雙手脫離了自己的臉,被翟琦抓住。抬頭,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兩條眉毛上,發現有一根脫落的眉毛黏在他的眼皮上。於是被翟琦握緊的手輕輕挪像他的眉毛那兒,在他莫名不解的注視下,把那根眉毛從他眼皮處拿走。期間,翟琦眨了一次眼,在她指尖觸及他眼皮的時候。
  然後,翟琦用露出一個異常詭秘的笑容,那笑容裏,還藏著一種喬筱木尚不能正確讀懂的東西。喬筱木自己也被剛才的那番舉動怔住。
  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隻是在看到的時候,下意識而為之。指尖觸到翟琦眼皮的瞬間,她亦是知道,這應該是對非常親密的人才會做出的動作。
  她懊惱著,懊惱總會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做一些自己完全無法解釋的事情,同時又是旁人極易誤會的事情。
  翟琦此刻用不懷好意的語氣問她:“筱木,你看看,有沒有了?有的話再幫我捏下來。”
  喬筱木掙脫他的手,慍怒道:“有,要不要我那鑷子幫你眼睛上方的一根一根全拔下來?”
  “好,隻要你有那閑功夫。”
  “我……”
  喬筱木已經不知道這是她第幾次被翟琦噎得無話可說了。她無語地翻著白眼。
  這時候,翟琦扳過她的肩,用不容拒絕的方式讓她看著他的眼睛,然後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
  他正色道:“喬筱木,今天我正式通知你,我要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是通知,不是跟你商量,所以你沒有權利阻止我。當然,你有權利保持沉默,你有權利拒絕,你有權利接受,你還有權利把我當成備胎,反正我絕對不會放手,”微微皺眉,語氣忽然間變得輕描淡寫,“誰叫你讓我愛上了你。”
  是已經無藥可救,所以不留餘地地前行,為了那未來的事情。就算希望是在茫茫大海上渺小得根本看不見的一處小島邊的水中珊瑚,那也足夠了。更何況,翟琦從不認為會是那樣的情況。
  一直無法想象這話會這樣自然而然地從自己嘴裏冒出,他習慣地認為說這樣的話非常虛偽,且總覺得那是年輕的小毛孩子才會說的話。原來許多事情,到了那一刻,才知道隻是這樣,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可信的。
  緊接著的是沉默,長久的沉默。喬筱木沒有露出任何特別的表情,她隻是目無韻味地看著翟琦,仿佛被人點穴,一動也不動。
  一方似在等待,而一方似在發呆。
  耳邊聽到滴滴答答的秒鍾行走的聲音,從沙發上方的傳來。橢圓形的鍾,深棕色的圍框。
  “翟琦,”喬筱木終於開口說話,“你是好人……”
  翟琦搶過她的話,說:“那真好,你既然這麽說,我就放心了。如果我是壞人,你當然連考慮的都不會給我。”
  “不是……我……”
  “筱木,今晚我要住哪?”他毫不猶豫地轉移話題。
  剛才喬筱木沉默的時候並不是很長,但是真的很煎熬人。一聽她說“你是好人”這話,他的心就跟意料中的一樣,涼了半截。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是用這句話為開頭拒絕女人。於是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今天,他也有幸聽到女子對他說這句話。
  喬筱木低下頭,囁嚅著:“是因為太突然了,我……”眼圈發紅,聲音又小又細。
  “是嗎?那以後我換成一天說一個字好了,直到哪一天你覺得不突然了,我再把這些話連起來說一遍。”
  “我到底什麽地方好?我有什麽可讓人喜歡的?”
  好到你這樣一看就知是非常優秀的人對我說這樣的話?
  翟琦搖頭,一些東西,無法用語言描述。那是一種內心的感覺,華麗多彩抑或樸實平常的語言都不能準確表達出來,說了,也隻是徒然讓那感覺失真。
  “感覺。感覺你會描述嗎?”他反問喬筱木。
  她不知道,也許是無法描述的。她認為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自己靠他太近。她害怕,從某一天之後,一直都是這樣害怕著翟琦。認真起來的翟琦,調侃時候的翟琦,微笑的時候跟沉默的時候的翟琦,給她的是完全不同的感覺。第一次相識在LD酒友會,和他在一起的那種感覺,是說不出的舒服;而後,那種舒服就消失無蹤,被內心的憂慮和緊張替代。
  目光偷偷掃過翟琦,她想不出什麽理由讓他留下,也想不出理由讓他離開。她甚至不懂自己對翟琦的到底是什麽感情。
  他是寂寞時候的一劑安樂藥丸?寒冷時刻的火苗?還是,又一場愛戀?人生的尋尋覓覓,機緣巧合,經曆的時候可以用萬千語言寫成長篇浩作,結束回頭看的時候也不過是幾個重疊的字:相遇分開再相遇再分開……
  在那些無數次的相遇分開中,誰都知道應該把握住一些重要的東西。這不是難事,難的是如何判斷什麽是重要的東西。
  隨後,翟琦對喬筱木說:“為了不讓你有心理負擔,我今天就不厚著這張老臉賴在你這兒。不過你得借我一床被子,毛毯也行。”
  喬筱木窘問:“為什麽?”
  “哦,”翟琦回答,“天比較冷,我怕在車裏會感冒。”
  “為什麽不去旅店?”
  “我想明天早上可以跟你一同吃早餐。”
  喬筱木堅牢的心理堤牆在他半調侃的話語中崩塌。原來就是這樣簡單的理由。
  她抱住翟琦,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胸間,細聲軟語:“你睡沙發。”
  “你睡哪?”
  “我當然睡床,難道你好意思叫我睡沙發?”她發覺男人還是不能寵的。
  “可是我沒有睡過沙發,我睡不來,這個沙發這麽小……我還不如打地鋪。”翟琦小聲抱怨,“不然我跟你睡一張床上好了。”
  喬筱木火大:“翟琦,你怎麽得寸進尺?”
  “能得寸進尺為什麽不呢?筱木,以前這些我們都做過。”
  喬筱木咬牙道:“那我睡沙發,把床讓給你這個大少爺。”
  翟琦此刻又說:“那我也跟你睡沙發。讓自己的女人睡沙發的男人太過欠扁,很遺憾,我不想成為被扁的男人。”
  見喬筱木那一愣一愣的表情,他的笑容在臉上緩緩散開,輕輕把喬筱木拉近懷裏,柔聲道:“看把你急的。比起離你更遠,我還是喜歡一個人睡沙發。”
  喬筱木想,翟琦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會說甜言蜜語的男人,因為最後她還是讓翟琦睡在自己身邊,而且還是一副很不好意思的神情。他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讓她莫名其妙地投進他的懷抱。那種感覺非常奇怪。碰到這樣的情況,她也隻能用無法描述來描述。
  一男一女同床卻無更親密的關係發生,隻應該在結婚好一段時間的夫妻間才正常吧。可惜,她跟翟琦不是這樣的關係,卻又一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上一次,她還記憶猶新。翟琦亦然。



  二十.且行且戀

  有的時候,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或者睡著了也總被噩夢驚醒。喬筱木清晰地記得她也曾那樣過,現今回想,所謂的長夜漫漫,不過是失眠者之痛。真正的睡眠是全心放鬆到時刻,沒有夢的糾纏。若沒有煩惱積澱在內心,挨著枕邊就能入睡,無論是多麽長的夜晚,都不過是那閉眼睜眼般的短暫。
  喬筱木醒來時發現,自己緊緊地依偎在翟琦懷,或者說,被翟琦用力摟在懷中。他似乎很喜歡這樣的姿勢,這略帶霸道的睡姿。實在不像林淵。
  內心微動,感覺像清風吹拂著山頭的一株野草那樣細微,沒有驚天的波瀾,有的隻是極短的感觸,微妙直達內心。她不知道怎麽會忽然拿他跟林淵相比,僅僅是忽然想到。也許這他們之間還有一點點的相似。
  她定定地看著他,感覺他的臉,在這瞬間變得非常熟悉,好像在許多年前就曾經見過一樣,就這樣默默無聞地存在腦海裏。
  輕輕地把翟琦的手從自己腰間拿開,慢慢遠離他。無法避免要再一次看著閉眼休息中的翟琦,此刻他給她的感覺,跟以前一模一樣,仿佛很近,呼吸同一片地方的空氣,又仿佛很遙遠,遙遠得似乎眼前的一切非常不真實。有時候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事情就莫名其妙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她非常想問一句:我這是在跟翟琦談戀愛嗎?
  沒有人可以讓她詢問。很可笑的事情啊,不是不懂現在這樣的關係,不懂的是心之所屬。
  小小地歎息了聲,目光再一次掃過翟琦的臉,她不由感慨:“好像每次都是我先醒來。”
  無論身邊的是曾經的林淵,還是現在的翟琦。
  她是用很輕很輕的語調說這話的,沒料到此刻翟琦卻突然睜開眼睛,笑著對她說:“其實我比你先醒,不過是在裝睡。”
  喬筱木一見他醒來,趕緊站起來麻利地套上外套。
  翟琦把枕頭墊高,斜著眼看她,不解地問:“你這麽急要幹什麽?”
  “我要上班。”
  喬筱木漫不經心地回答,此刻她正在穿拖鞋,拖鞋好像有意跟她作對,最後她隻好傾下身體,用手穩住它,然後才穩穩地穿上它。
  她聽到翟琦輕輕的一聲“哦”,想了想剛才的話,急忙扭頭,看著一臉笑容的翟琦,自我解圍地說:“噢,好像今天放假的……”
  翟琦沉默,他其實隻是等著喬筱木說這句話。
  “難得放假,出去玩吧。”他說。
  喬筱木道:“奇怪,你什麽時候有上班過?應該我說難得放假才對。”
  翟琦還是沉默,他想這種小事情就不用跟她解釋了。
  在M城區最繁華的地段漫無目的地瞎走,自然隨心地聊天,淺淺淡淡地聊一些生活工作上的事情。
  翟琦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麵對喬筱木那混亂的目光,他的解釋是——你躲躲閃閃的真怕你一個眨眼就飛了。
  這樣走著,喬筱木想挺浪費時間的,像這樣近似蹉跎時間的散步也隻有不工作的時候常常幹。偶爾看著翟琦拿出手機,發一兩條短信。說不出理由,但是翟琦握著手機,指尖輕輕按著鍵盤的模樣,總讓她覺得很不對勁。可能是因為覺得他這樣的人不應該有那個心思發短信,他應該是比較喜歡打電話的吧。又或者,以為他是在跟非常親密的在乎的人聊天。
  她沒有任何購物欲望,和翟琦在購物廣場內的茶座坐下。翟琦這時候又掏出手機。她不由得好奇起來。
  想當初和林淵在一起,遇到這樣的情況,她一定會帶著好奇心小心地湊過腦袋問林淵跟誰聊得這麽開心,通常情況下,林淵是笑著把一條條短信翻來給她看。她很少懷疑過林淵,林淵也從未有讓她可起疑心的地方,想想真惱,要是當初一開始就跟他沒成,那麽……
  她被自己突然冒起的念頭嚇了一跳,明明是過去的事情,怎麽還會想起!
  有一句話或許說得很對,強行忘記一件事情的結果就是你對那件事記得更清楚,隨著時間,讓它自然從腦海裏消逝才是真的忘記。
  翟琦似乎發現她這一小會的發呆,關切地問她:“你怎麽了?”
  喬筱木勉強地笑了笑,說沒事。翟琦當然不相信,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不得不解釋:“剛才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翟琦,你說,人要是能夠自己控製記憶該多好,那樣的話,想忘記什麽就忘記什麽,想記得什麽就記得什麽。”
  翟琦道:“如果那樣的話,我覺得得有一個很保險的回收站,存放著你刪除的記憶。”
  “啊,為什麽?”
  翟琦輕輕瞄了她一眼,說:“再冷靜理智的人,麵對感情也會衝動,衝動的時候萬一把他不想刪除的記憶刪除了,那以後想要想起來的時候一定非常痛苦。正如你現在,雖然極力想擺脫有關林淵的一切記憶,不過我想,可能將來你成了我老婆了也不會徹底忘記。有一種記憶其實是經曆,經曆過了你就是忘不掉。除非出現失憶症,不然不可磨滅。”
  翟琦似乎說得有道理,喬筱木忍不住點頭。翟琦見此,噗嗤一笑,輕輕拉著她的手,語氣曖昧地問她:“那你什麽時候跟我回家?”
  “啊?!”喬筱木一愣,立馬想起剛才他說的話,不由臉紅,抽回自己的手,略帶慍色,“去你的,誰要跟你!”
  翟琦此刻又說了一句讓喬筱木特崩潰的話,他說:“沒事,像現在這樣,讓我跟你也行。”
  喬筱木哭笑不得,她也知道翟琦是個喜歡在正經話中加入調侃話語的人。
  翟琦又跟她說起了他的姐姐,一個自小就比他各項都優秀的人。有時候他會調皮地把她的東西藏起來。最過分的一次,他把他姐姐要去參加學校舞蹈比賽的裙子的拉鏈弄壞,他怎麽修不好。後來那天他姐姐回家哭了,第一次看到姐姐被自己戲弄哭,他心裏很不好受,便很老實地向父母坦白。他說,也就是這樣,他才知道有些事情千萬不要相信什麽坦白從寬,能瞞則瞞。
  喬筱木聽了哈哈大笑,說:“你是不是小時候嫉妒你姐姐比你好,所以千方百計要對付人家?”
  翟琦麵露難色,想了一會,微微點頭說:“我不知道。那時候能懂得嫉妒這麽深奧的感情嗎?”
  “嫉妒哪能算深奧?是個有感情的人都會嫉妒。”
  翟琦笑笑,說:“也許正是有感情才會那樣,反正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欺負過她。”說完這些,他定定地看著喬筱木。
  是因為有感情,所以才嫉妒。所以盡管他可以確定喬筱木不會跟林淵好,心裏還是會生出一點點嫉妒,尤其當她在睡夢中輕喃林淵名字的時候。昨晚,他抱著喬筱木的時候,從她嘴裏又一次聽到林淵的名字,那種嫉妒四麵八方向他襲來,似乎要將他生生吞噬徹底淹沒。他恨不得鑽進她心裏,把那個林淵趕得幹幹淨淨。那個讓她承受著許多痛苦的男人憑什麽可以得到她的心?哪怕隻是曾經,他也覺得難過。
  看著喬筱木,他想:筱木,無論如何,我會傾盡一生讓你幸福。
  “你看著我幹什麽?”喬筱木心虛,腦子裏忽然冒出狗血的念頭,便不懷好意地問他,“你莫名其妙地跟我說你姐姐,你該不會有戀姐情節,因為我長得像你姐姐……”話沒說完,就遭遇翟琦的偷吻。
  翟琦反問她:“你覺得正常人會那樣對自己的姐姐嗎?而且,我姐姐跟你長得一點都不一樣。真佩服你的聯想力。”
  喬筱木窘得說不出話來,正尷尬的時候,發現不遠處的石豫勝一家三口正朝這邊走來。她忙轉移話題,指著石豫勝說:“他們也在啊,真巧。”
  然後,翟琦笑著揮手,向那三人打招呼,宛如親人。
  這時候,石豫勝的寶貝女兒石馨苒掙脫石豫勝的手,一蹦一跳地向這邊跑來。喬筱木一怔,心想,雖然以前跟苒苒說過話,可是她從來沒這麽熱情過的。等小姑娘跑過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自己自作多情了,苒苒是撲向翟琦的。
  翟琦一把抱住她,兩人親昵的模樣根本就是老早相識。苒苒興奮地把小嘴湊到翟琦臉頰,吧唧吧唧親了好幾口才消停,然後用埋怨的神色看著翟琦,說:“小舅舅,你好長時間沒來看小苒苒了。”小苒苒嘟著嘴巴的模樣也特逗,臉蛋上遺傳她母親的兩個酒窩微微露出來。
  聽到苒苒對翟琦的那個稱呼,喬筱木感覺自己眼珠子隻怕就要從眼眶裏擠出來。她看了看翟琦,看了看苒苒,又看了看石豫勝夫婦,表情古怪。
  苒苒膩著翟琦,她拿著脖子上的手機,說:“小舅舅,你還沒回我剛才給你發過去的短信。”
  翟琦拿出手機,說:“好好,舅舅給你回短信。”
  苒苒的手機很快響了,她興奮地拿出手機,說:“舅舅你等等,我再給你回。”看樣子,她是才學會玩手機,正在興頭上。
  喬筱木已經同石豫勝夫妻倆寒暄過,各自坐定,目光不約而同地看著可愛的苒苒。
  翟琦笑嗬嗬地抱著苒苒,指了指喬筱木,說:“苒苒不懂禮貌了,看見舅舅朋友在也不打招呼?”
  苒苒聽了,趕緊停下玩手機,從他腿上滑下來,走到喬筱木跟前,歪著頭打量喬筱木,好一會才說:“咦,我們之前見過哎。”
  喬筱木尷尬地笑著,微微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她都不知道現在應該用什麽表情看這兩人。
  苒苒眨巴著大眼,又說:“嗯,原來你就是小舅媽啊……媽媽說,小舅媽也是我的親人,我要親你一口。”說著就要親喬筱木。
  “啊……呃……”喬筱木愣住,她不能為難一個這麽可愛的小妹妹,便從了苒苒。然後她看著翟琦,翟琦連忙衝她偷偷擺手,解釋跟他沒有關係。
  這時候,石豫勝的妻子拉過得寸進尺親了一下還想親第二下的苒苒,對喬筱木說:“筱木,好幾天不見,你氣色好多了。”
  她叫翟漪,漣漪的漪,翟琦剛剛跟喬筱木講述的姐姐就是她,她也就是石豫勝的妻子。她本科畢業後去德國留學,認識了石豫勝,然後回國就結婚,現在女兒苒苒已經五歲。
  上一次喬筱木見她跟石豫勝在一起的時候,她還是稱呼她“喬總監”或者“喬小姐”,這次可好了,直接變得這麽親密。
  她笑著對喬筱木說:“以前見麵就覺得跟你有緣,還果真是這樣。”
  雖然知道這是刻意拉近關係的話,喬筱木聽了,還是覺得非常不自在。原來不覺得自己跟她和石豫勝在一起會尷尬,可是忽然多了一層這樣的關係,她不由得拘謹起來。
  翟琦幫喬筱木解圍,問翟漪:“姐,苒苒上小學的事情決定了嗎?準備讓她在哪讀?”
  話題轉到石馨苒身上,翟漪話也多了起來,畢竟是她的女兒。
  有了苒苒這個話題,氣氛怎麽也不覺得僵。不知不覺,翟漪又把話題拉到喬筱木身上。她問喬筱木:“筱木,你好像也很喜歡孩子?”
  喬筱木點頭:“當然了,我特別喜歡小孩子。”
  “那就趕緊生個嘛。”她輕輕瞄了一眼翟琦,“有些男人百分之九十的情況下對待感情很沒譜,不過百分之十的時候是比誰都認真。”
  喬筱木臉色暗下來,她輕輕低頭,不說話。
  石豫勝笑道:“你們事業有成的女人哪裏舍得花一年時間生孩子。當初你還不是也鬧過脾氣。”
  翟漪笑笑,這倒也是,當初決定要孩子的時候,她就選擇到高校裏當老師,畢竟要比在公司裏輕鬆,這樣以後也有更多時間跟寶寶在一起。
  翟漪說:“本來就應該我們女人決定要不要生孩子,十月懷胎承受分娩痛苦的是我們又不是你們。”
  兩個大男人嗬嗬笑了笑,對她的不置可否。
  翟漪看著喬筱木說:“我覺得我跟筱木特有緣,而且我時間也挺閑。筱木,以後你寶寶要是沒人照料,我來幫你,反正我也有經驗。”
  喬筱木笑不出來,連偽裝的笑都擠不出來。喉嚨忽然發幹,隻好不停喝水。
  翟琦察覺到喬筱木情緒的變化,輕輕握緊她的手,才發現她手很涼,且出了許多汗。他微微瞪了瞪著翟漪,示意她多管閑事。
  喬筱木終於成功讓自己擠出一絲笑。她趕緊站起來說:“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匆匆走進洗手間,用涼水激了激腦門,心裏有些難受。她何嚐是因為要事業而不想要個孩子?隻是當初醫生的話曆曆在目,那樣的話,恐怕對任何一個女人都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翟漪的話不過是想刺探她,想知道她跟翟琦關係到底進展到了怎樣的地步罷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的苦衷能告訴誰呢?
  翟漪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喬筱木笑笑。
  翟漪道:“筱木,剛才我是不是唐突了些?”
  喬筱木輕輕搖頭,說:“當然沒有了,嗬嗬。”
  翟漪道:“是我讓苒苒叫你舅媽的。”
  “苒苒很可愛。”喬筱木說。
  “昨天聽豫勝說原來讓小琦掛心的人是你的時候,我就很奇怪地想聽你叫我姐姐。別笑我,我真的有這種感覺。人的感覺很奇特,有時候,隻要見一眼就能確定那是個怎樣的人。同你見過兩次麵,就能確定你是個沉著冷靜認真的人。我當然談不上閱人無數,可是經曆還算豐富,什麽人是好人大抵還能判斷出來。雖然專業是法律,不過我曾經也主修過心理學。”
  聽她這麽說,喬筱木感覺自己更加不敢在她麵前說話了,跟學心理和法律的人在一起感覺非常別扭。難怪翟漪給她一種能說會道的感覺。
  翟漪又說:“其實,我剛才說了那麽多,也隻是想告訴你,我真的沒有要針對你的意思,相反,我真喜歡你。雖然隻比小琦大兩歲,不過他的性格我還是知道的。之所以我會希望你能跟小琦好,並不單單是因為的對你印象很好,更是因為,”她頓了頓,歎息著,“他是非你不可的。”
  喬筱木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我有什麽好的?”
  翟漪挑了挑眉,笑著說:“恐怕這誰也說不清楚。”  .



  二十一心若有知

  在別人眼裏,你的好與不好,到底還是沒辦法解釋。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評判標準,忖度世俗的好壞興許大都相差不大,但是越是屬於個人的隱秘的情感就越不一樣,正如有人喜歡格子衫有人喜歡碎花裙。
  那樣的喜好與生俱來,似是注定,從不會更改。
  翟漪她是一個見微知著的人。生活的安逸平和讓她多了一份觀察別人的心,她對喬筱木說起她自己的事情——大學的時候她曾經喜歡過一個男人。那是美好的感情,隻掛念著對方的好隻想對對方好的感情,曾一度讓她小心嗬護,可是後來,她終究還是沒能跟他一起。
  是你愛的,未必就真的適合你。有一天你會豁然開朗,同時明白愛上另外一個人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輩子能有人喜歡你已是一種幸運,若喜歡你的人恰好亦是你喜歡的則是幸福,但是當幸福碎裂的時候,那曾經的相逢便是痛苦不堪折磨自我的回憶。幸福和痛苦,其實也隻隔著這麽點距離。人喜愛欺騙自己,可是,心卻知道這些都是自欺欺人。
  她問喬筱木:“你能確定你會愛一個人愛一輩子嗎?”
  喬筱木不知道,她無法回答翟漪這個問題。或許天真的時候,她是這麽認為的。可是在這個混亂的時刻,她無言以答。感情這種東西,要命起來真的讓人吃不消。靜下心來細細想想,就會發現許多事情真的是自己不願意承認。
  翟漪說:“其實,如果非要回答為什麽,也隻能是翟琦自己的感覺。”
  “我知道……”喬筱木小聲回答她。她當然知道,知道翟琦喜歡她,隻不過,她知道的翟琦對她的感情並不似翟漪描述的那麽強烈。
  她還並不了解翟琦,了解一個人需要時間,“窺一斑而知全貌”並不適用在真正了解一個人,也許適用於看清一個險惡的人。甚至她以為翟琦對她的感情跟他對別的女人的感情是一樣的,在他愛上一個人的時候,那是真的喜愛,愛到骨頭裏,但是,正如翟漪問她的,能確定會愛一輩子嗎?
  所以,當聽到翟漪說“他是非你不可”的時候,她有種茫然的感覺。那一刹那似乎都能看到翟琦在對著她溫和地笑。
  她從不相信一個人能夠愛另一個人到非你不可的境地。她連當初喜歡成那樣的林淵也可放棄,又哪裏可談這輩子非你不可?
  “你的想法未必就是別人的想法。”翟漪說。
  喬筱木認同這句話,不過人性總是相通的吧。
  翟漪說:“這個非你不可不是一定要得到你,把你圈在身邊才算是,而是如果今生遇不到你,那也作罷;如果遇到你,那就隻能是你,別的任何人都不行;如果遇到你卻不能夠得到你,那這輩子就隻能愛上你以及對你的回憶。這種感情很可怕。不同的人會有不同個處理方式,極端者選擇糾纏一輩子,結果必定是慘烈收場;但是大部分的人,會選擇放手,然後暗自神傷。”像說繞口令一樣說出她的想法。
  喬筱木輕輕地笑了笑,反問翟漪:“你是想告訴我翟琦屬於後者嗎?”
  翟漪遲疑著,想了好一會,才說:“我不能確定他屬於哪一種。他是我弟弟,作為她的姐姐,我熟悉他,有時候能夠猜測他的內心,但我畢竟不是他。我也不是他那樣的人,我屈服現實,得不到最好就喜歡退而求其次,但是他不一樣。小琦他素來喜歡無拘無束,從小就很有想法,喜歡自己做事不要別人幫忙。以前,他行事總讓人覺得特沒譜,別人不敢做的事情他還就是敢做。高中的時候,他就會自己炒股。他非常具有投資眼光。大學他沒有讀完就非要下來接替我父親公司裏的事情。事實也證明,他是個賺錢高手,隻需要給他一筆資金就可以。隻不過他的個人問題——你明白我說的個人問題的,”她頓了頓,繼續說,“他這個人好像天生不明白什麽叫婚姻,總是讓家裏人替他著急。真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好像什麽樣的女人他都喜歡,但都是那種很膚淺的喜歡。”
  喬筱木很認真地聽她講述翟琦的另一個方麵。
  翟漪說:“我一直以為,他看女人的目光隻分兩種:一種是親人,一種是感興趣的。不過今天,我知道其實他看女人的目光還有第三種,那就是他所愛的。他看你的眼神就類似豫勝看我的,同時也要比豫勝的深上許多倍。隻需這點眼神,我就敢說‘他非你不可’這樣的話。作為他的親姐姐,我真的很希望你也能這樣喜歡他。”
  翟漪對她說的大段大段的話,讓她腦子一片混亂。她知道翟漪的意思,隻是翟漪應該不知道她糾結的那些東西。畢竟她經曆的事情翟漪並不能體味,感同身受也隻是憐憫者的說辭。別說才認識沒多久的翟漪,翟琦想必也不知道。
  “筱木,你當真不喜歡他?”翟漪再一次試探性地問她。
  喬筱木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翟漪,因為不知道怎麽回答她,索性反問她:“你覺得呢?”
  “為什麽反問我?”
  “因為你應該會揣測人的內心吧。”
  翟漪笑笑,“你還真是聰明,把我想知道的答案又推回來讓我自己去想。我想你喜歡他。我還沒遇到不喜歡她的女人。”神色倒是挺為翟琦自豪。她的弟弟,也確實優秀。
  “我……”
  這時,喬筱木看見苒苒探著小腦袋走進來,她一見到翟漪忙撲過去,抱住翟漪的大腿,對外麵的人喊:“爸爸,媽媽跟舅媽都在裏麵。”
  喬筱木同翟漪相視一笑。兩人一不小心聊了太多,都忘了時間。要出去的時候,翟漪露出很無奈的表情,說:“我剛才一定像一個媒婆。”
  “不,不像,你少了媒婆的敬業精神。”
  重新回到位置上,翟琦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小聲問她:“你們都聊了什麽,聊這麽長時間?”
  喬筱木對他露出一個奇怪至極的笑容,說:“這是女人的秘密。”
  聽了翟漪的一番說辭,她不由得再一次用心打量翟琦。翟漪說得沒錯,他確實長了一張容易讓女人愛上的麵容,雖然他沒有翟漪那樣的酒窩,依然是非常迷人,尤其是他似笑非笑的時候,會讓人不由自主遐想。她亦與別人一樣,喜歡看美的東西。
  人對美的東西的抵抗力比較弱,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
  這時候,心底似乎有一個很小的聲音傳出來,問她:“那麽喬筱木你呢?”
  那麽喬筱木你呢?
  你有被他的外貌迷上嗎?你愛他嗎?以後會離不開他嗎?
  當被自己問到這些問題的時候,喬筱木才發現她根本什麽都回答不了。
  她如今竟然成了一個畏首畏尾的感情膽小鬼。聽了翟漪的話,她更加害怕直視翟琦。因為她知道他對她是這樣的感情,而自己仿佛什麽都不能給他。
  這樣不公平的相互糾纏到哪才是個盡頭?
  這樣心神不寧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直到苒苒跑到她跟前,吧唧親了她一下之後,她才回過神。苒苒甜甜地笑著,說:“舅媽再見。”
  還是不太習慣這樣的稱呼,同時她有些愕然,渾然不知他們已經要走,抬頭看了看石豫勝和翟漪,微微一笑,說:“你們要走了?”
  翟漪同樣對她笑著,說:“當然,本來就是意外遇到的。”
  臨別時候,小苒苒對翟琦舉了舉掛在脖子裏的手機,並提醒翟琦:“小舅舅你要記得發短信給苒苒。”
  翟琦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是。”
  喬筱木目送他們一家三口幸福離開。然後氣氛陷入了安靜中。少了別人,這氛圍立刻怪異起來。她沉默地握著杯子,汲取上麵殘留的溫暖。
  翟琦見此,輕輕鬆了一口氣,說:“苒苒這小丫頭,為什麽總喜歡叫我‘小’舅舅,聽著怪別扭,等她大一點了一定要讓她把那個小字去掉。”
  喬筱木道:“還好,聽著很親切。”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跟我姐到底都交流了些什麽?”
  “沒什麽,就是一些很普通的話題。聊聊男人什麽的。”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便緊接著說,“看你姐姐現在多幸福。你的外甥女也可有意思,她是叫石馨苒吧?我真怕我記錯了。”
  “是叫石馨苒,名字還是我起的。”
  “是嗎?為什麽要起這個名字?”
  “我隻是覺得女孩子叫這個名字很好聽。當時我隨口一說,然後他們就都很喜歡,於是就叫這個名字了。”翟琦眉頭微皺,“不過後來,我姐姐因為這個名字怨了我好長時間。”
  “啊?為什麽啊?這個名字確實還不錯。”
  “你知道教會她寫自己名字用了多長時間嗎?”翟琦眉頭皺得更緊了。
  喬筱木撲哧笑了。
  看著她笑完,翟琦正色道:“雖然我不知道你跟我姐談了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沒有人可以左右自己的感情。”
  喬筱木抿唇:“你真是像你姐姐說的那樣強勢。”
  “這不是強勢,本來就是自己的事情,為什麽要讓那麽多人摻和進來。”
  “嗯。”聲音很輕。
  喬筱木又一次沉默,低下頭,把玩著手中的杯子。
  這時候,翟琦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打開一看,知道又是苒苒發來的短信。
  喬筱木看著他認真回複短信的模樣,忍不住說:“你好像也很喜歡小孩子。”
  “你不也是。”翟琦嗬嗬笑了。
  “她才五歲,識多少字啊?能跟你這樣交流?”
  “現在的小孩子精靈得跟鬼一樣,隻要是她感興趣的東西,一學就會,就跟當年的我似的。”
  喬筱木微微側過頭,問他:“你都能跟她交流什麽?”
  翟琦抬起頭,雙目炯炯有神,問喬筱木:“你想看嗎?”
  喬筱木覺得自己也並非真的很想看,但是在翟琦的注目下,她鬼使神差般地點頭。
  翟琦又問:“你確定你要看?”
  這下,喬筱木堅定不移地點頭了。
  拿過來翻了他剛剛發出去的短信,她輕輕讀出了聲:
  我在路上走著
  想著我的愛人
  我坐下來吃飯
  想著我的愛人
  我睡覺
  想著我的愛人
  我想我的愛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愛人
  他肯定是最好的愛人
  一來他本身就是最好的
  而來他對我是最好的
  我這麽想著想著
  就睡著了
  讀罷,一臉困惑:“這都什麽跟什麽?”
  翟琦心滿意足地聽她念完這段話,然後撿起放在一邊的雜誌,說:“剛剛看到的雜誌上的一首現代詩。隨便發過去的。”
  喬筱木一看,是一位叫趙麗華的詩人的詩——《想著我的愛人》。她發現真的對文學一無所知,知道的現代詩也隻有高中課本上出現的徐誌摩的“輕輕的我走了……”和海子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麵對這樣的詩,她忍不住想問一句:這就是詩歌啊?
  “苒苒能看明白嗎?你為了敷衍她,也不能這樣隨便發。”
  話音剛落,苒苒就回短信過來。她正要把手機還給翟琦,翟琦笑著說:“你看看她都回了什麽。”
  喬筱木猶豫地打開看了,是十幾個零散的字:
  在 上 走 的 人 下 來 吃 好 一 的 二 麽 了。
  她有點兒糊塗,但想了幾秒之後,很快明白過來。翟琦是在跟苒苒練習認字。他隨意發過去一些內容,讓苒苒把自己能認識的能在手機上打出來的字再發過來。
  翟琦直誇她聰明,不用點就通,然後換來喬筱木一記白眼。
  翟琦笑嘻嘻地拿過手機,順手把喬筱木拉近自己懷裏,讓兩人一起看著手機屏幕,說:“我得好好誇誇這丫頭。”於是他敲出如下的字:苒苒真聰明!剛剛喬筱木嫌棄所發內容虛假,不知道這番如何……可能……呃,舅舅我要休息。讚一個,表現很不錯,下回再聊,舅舅有事要忙。
  喬筱木不滿地瞪著他:“誰嫌棄了?”
  翟琦隻是笑著,問喬筱木:“你猜苒苒這次能發來幾個字?”
  “這個,不知道……”
  “你猜。”
  喬筱木掙脫他的禁錮,說:“這很無聊。”
  翟琦道:“小孩子做的事情在我們眼裏,大多數不都是無聊的。”
  喬筱木聽了,忽然覺得很有道理。
  不過她也不用猜了,苒苒的速度很快,沒有她想像中那麽慢。
  翟琦看完苒苒的回複,拉著喬筱木,說:“走吧。”
  喬筱木禁不住好奇,問他:“她發了什麽。”
  “她要是能夠認識筱字就更好。”翟琦說。
  喬筱木有些不明白,隨後也沒有接著問下去。
  苒苒發來的是五個字:喬木不可休。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間非常喜歡這五個字。
  回去的時候,喬筱木忽然提議自己在家裏做火鍋吃。翟琦難得能碰上喬筱木有心情做飯。其實他正擔心自己到底要用什麽借口繼續賴在喬筱木身邊,聽她這麽說,當然是無任何異議地讚成。
  翟琦笑問:“你怎麽會忽然想起來要做這個吃?”
  喬筱木一邊選菜一邊回答:“因為我想換個口味,很久沒吃重口味的菜。”
  把她想買的蔬菜全都買上,魚丸貢丸蟹□等等一個不少。兩人並肩提著菜,看起來跟正常夫妻無異。
  然後她又買了四瓶紅酒。翟琦吃驚地問:“筱木,今天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日子吧?”
  “誰說不是重要的日子?”喬筱木莞爾一笑,“今天元旦,慶祝新的一年。”
  翟琦接過酒,心裏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這一次,他沒能猜透她想做什麽。
  她現在住的房子裏並沒有專門的電火鍋,所以也隻能用煮飯的電飯鍋,除了速度慢一點意外,基本上可以當成火鍋用。
  翟琦第一次看她像個家庭主婦一樣在廚房裏忙活,而他又實在幫不上忙,於是就一直看著她,且得出結論:有的東西,看著看著就膩了,而有的東西,看著看著就會莫名其妙地讓他想發出會心的笑。
  用排骨湯作為湯源,然後放入很辣的火鍋底料,然後把洗幹淨切好的蔬菜等等一齊端過來,兩個人的火鍋宴就此開始。熱騰騰的水汽在鍋的上端飄蕩,香味彌漫在屋子裏。燈光下,喬筱木的臉色微紅。
  喬筱木跟翟琦講起自己和林淵相遇交往的故事,語調輕鬆,對麵的翟琦是一個很合格的聽總,他除了品嚐喬筱木做的飯菜之外,就是豎著兩隻耳朵聽她講,期間喬筱木給他開了兩瓶紅酒。不知不覺,他居然把酒喝完。
  一直說到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喬筱木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麽可以講的,就抿了抿酒,問翟琦:“老是我一個人講,沒勁!你也跟我講你的風流韻事。”
  翟琦道:“我哪裏有什麽風流韻事。”
  “你是不大好意思講吧……”喬筱木輕輕乜斜著眼,微微笑著,“就從你小時候的第一位女朋友開始。”
  翟琦聽了不禁汗顏,他沒料到喬筱木還記著這個。
  “我還真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少清純的小姑娘掉進你這個大灰狼的世界裏。”
  “別這麽形容我,我其實是一個小羔羊。”
  “那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說啊。”翟琦笑,停頓了一會,“喬筱木,為了怕我記憶出現問題,我決定從最近的這個說起。”
  喬筱木暈暈乎乎地,說:“好。”
  翟琦輕輕嗓子,說:“這個女的,三言兩語還說不清楚。她有一頭直直的長發,有時候會盤起來,眼睛很迷人,鼻子高高的,舉手投足有這是我見過化妝和不化妝差別最不大的女人。說起跟她相遇,比較俗套。那天,她像個不知所謂的迷途者,我當時就去跟她搭訕。不過那天沒怎麽跟她深聊,她好像很想喝酒,選擇一個人喝悶酒的女人一定是遇到了什麽傷心事,她也是的。”
  “然後呢?”喬筱木心微微一動。
  “然後,我送她回家了。然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直到一多年後。後來,我就會想,也許真的是一場無法躲避的相遇,這也是唯一一次,讓我自己淪陷的女人。”
  喬筱木默默沉下頭,又是抿了一口酒:“也許那是她做過最傻的事情。”
  “未必。”翟琦道,“她容易讓人對她記憶深刻。我記得她鼻子尖處有一個黑色的小點點。”
  喬筱木忙摸著自己的鼻子,“真的嗎?”
  翟琦偷偷地笑:“難得你還知道我說的就是你?”  “你以為你現在是跟白癡吃飯?”  “不是也差不多,”翟琦眼睛蒙上一層疑惑,看著她,“喬筱木,你分明已經愛上我,為什麽總不願意承認?你……到底在顧忌什麽?”



  二十一心若有知

  你到底在顧忌什麽?
  這樣直接的問題。
  “我沒有……”她拒絕承認,隻是說,“我沒有。”
  翟琦帶著一分無奈三分真摯六分溫柔地提醒她:“筱木,你看不見你自己的眼睛,可是我看得見。”
  “你就這麽確定?”喬筱木歎息,“連我自己都不能確定。”
  “筱木,你啊……”翟琦長歎一聲,他又能怎麽樣,能讓自己少迷戀她一點都成了問題。也真是奇怪,說不清楚就這樣陷進去。假如喬筱木把他當成感情上的救命稻草,隻怕他把喬筱木當成感情的唯一寄托。這種令他自己亦覺得執著吃驚得可怕的念想。
  他是懂她,但也懂她的一半,或者更多一點而已。沒有人可以完全了解另一個人。
  喬筱木很嚴肅很嚴肅地問翟琦一個她想了很久的問題:“翟琦,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其實你是愛上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你會怎麽做?”
  翟琦沉默一會,先問她:“我可不可以先知道你會怎麽做?”
  喬筱木遲疑了一會,最後很坦白地說:“我怕的是我以後誰也不敢愛。也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害怕婚姻,我害怕感情。”
  翟琦沉默,等著她繼續說下去,他欣喜地看到希望,喬筱木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那也一定是認真想過反省過。
  喬筱木定定地看著翟琦,好一會才說:“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我在感情上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懦夫。我羨慕那些結束一段戀情又可以很快轉入另一段感情的女人,她們的豁達我望塵莫及。其實我想回到剛工作的那個時候,我喜歡那時候的自己,什麽事情都敢做,不怕擔後果……”
  翟琦道:“現在我來回答你剛才提出的問題。假如我愛上一個女人,不管她是否愛我,我都隻會做一件事——追她。”
  “那……要追到什麽程度才會放手?”
  翟琦言簡意賅:“追到她愛上我。”
  喬筱木笑了笑,“你真的是非常優秀的人,優秀得我不止一次認為我早就愛上了你。可是,可是,可是也不一定的……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女人不愛你。”
  翟琦輕輕告訴她:“如果真是那樣,我還是會選擇追到底,直到某一天,親眼看著她找到自己的幸福。”
  “你……”喬筱木倒吸一口涼氣,她真不知道要怎麽說他。
  翟琦皺了皺眉,說:“其實,剛才的話都是我想象的,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胸襟開闊的人,不過事實並不是這樣。我遠遠沒那麽偉大,那一幕要是真的發上在我身上,我還是挺懷疑我到底能不能坦然地送她離開自己,正如現在我一直很妒忌為什麽你要先認識林淵一樣。倘若那一天降落在我頭上,我衷心希望我還可以笑著謝謝你,至少你讓我也嚐到了那種苦澀的味道。”說罷他又自顧自笑了笑,“嘖嘖,這樣的我真偉大,我自己聽了都感動。”
  喬筱木連看翟琦勇氣都沒有了,隻喃喃道:“我……”
  翟琦敏感地察覺她是有話要說,可是又有太多的東西牽絆著她,他小心地誘導喬筱木:“筱木,你有話要對我說?”
  喬筱木飛快看了他一眼,不敢多有停留,囁嚅著說:“我想我真的如你說的那樣,已經愛上了你……你說要怎麽辦才好?”
  翟琦忽然不知道說什麽,默默起身拔掉電飯鍋的插頭,收拾桌上的殘骸。喬筱木輕輕拽住他的袖口,垂著頭,神態微醺,像孩子一樣,語氣輕得仿佛從很遠地方飄到這兒,有一種夢裏的感覺。
  “翟琦,如果我不能答應你什麽,不能給你什麽,不能向你保證什麽,你還會繼續喜歡我嗎?”還沒等翟琦回答,她就緩緩鬆開五指,自嘲般笑著說,“我還真挺自以為是的,這樣的念頭真自私。”
  翟琦停下來,反問她:“難道我現在做的這些是為了要你答應我什麽,要你給我什麽,要你向我保證什麽嗎?就算是,我也早就得到我想要的。我想要努力跟你在一起,我喜歡享受任何事情的過程,而非那根本不能預料的結果。筱木,如果你在慶幸你還能遇到我,那麽請你記住,我也在慶幸我能遇到你。感情,對我而言,向來隻有心甘情願,沒有吃虧討巧。”
  “我憑什麽可以把你這樣的人當成備胎?”喬筱木低喃,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翟琦太好了,好得讓她能夠看到那一天他離開自己的情形。心知這是悲劇觀念在作祟,可就是遏製不住這樣的念頭。她是在沒有把握自己可以永久把她留在身邊。微微抬頭看著翟琦,努力想要把他的麵孔映在腦子裏。此刻她在心裏重複著說:“可是我好像已經舍不得讓你離開了。”
  翟琦道:“都到這份上了,你什麽時候能夠坦蕩一點?”
  “你是客人,放著我來。”她避過這個話題,站起來,要翟琦把手中的餐盤遞給她。
  翟琦示意她坐好。喬筱木卻非要自己去弄,翟琦像哄小孩一樣讓她做好,她又偏不,這樣一來二去,平添了好多曖昧情愫。
  喬筱木忽然固執起來,什麽也不顧的樣子,非要爭奪他手中的盤子,然後,盤子掉在地上,碎了一片。
  她忍不住叨叨:“都是你了,翟琦,你弄什麽弄,我真心煩。”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脾氣,一股腦發泄出來,“翟琦,你為什麽就不能做一件讓我討厭的事?你能不能說一些我不喜歡聽的話好讓我理所當然的不喜歡你?為什麽你給我總是這樣措手不及的美好?我覺得我已經無處可逃。翟琦,為什麽呢?”微微咬唇,一排齊齊的牙齒抵在紅潤的唇上,感覺到微微的刺痛。真實得讓她不能逃避的感覺。
  看著她,從眉到唇,捕捉她的每一點變化。看著看著,目光就舍不得移開。他有點後悔這個瞬間他沒有移開目光。隨後他忍不住上前,半蹲在椅子前,輕輕撫弄她的長發,動作緩緩,順著發根遊走到肩膀處,反手按住她的肩,輕輕拿捏,力道恰到好處。低著頭,在她耳邊輕聲呢喃:“筱木,放鬆。把該忘記的都忘記,不要留一點在腦海裏,就這樣放心再讓自己愛一回。”
  這話就跟蠱惑人心的咒語一樣,喬筱木聽了之後呆了幾秒,眼睛漸漸被一層渴望蒙住,折射出她畏懼的卻又期待更進一步的內心。
  “翟琦……”喬筱木把頭放在翟琦胸口,很清晰地聽他心髒搏動的聲音,嗅著屬於他的獨特味道,“你真像一個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是不是我不懂得珍惜,就會被上天收回去?”
  “那你就好好珍惜。”
  翟琦說罷,猛地扳過她的肩,就保持這樣半蹲的姿勢,忘我地親吻她的額頭,然後是臉頰、耳根。她極易敏感的地方。
  “不可以……”喬筱木一邊回應他,一邊卻又心有餘悸地說著這樣的話。
  翟琦似笑非笑:“為什麽不可以?”
  “我……”在這個時刻,她拒絕了思考。理智被最後的欲望淹沒,已經不知道要如何安放那顆不知所措的焦灼的心。她看不清楚翟琦的麵容。距離太遠,看不見;距離太近,看不清。人和人的關係大抵就是如此。因而眼前的翟琦是模糊的,模糊中又有些清醒,身體仿佛回到了很多天前的那個夜晚,她主動親吻翟琦的那個夜晚。
  翟琦輕呼著她的名字,撩開她的發絲。單手伸進她的衣服裏,摩挲著禁忌之處。帶著小心和嗬護,他比兩人的第一次要溫柔百倍。如果非要用話來形容,那就是和煦春風吧。
  被奇妙的感覺占據的思維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跟他可以進展幾分,隻是抬起手,隔著衣物,撫摸著他的後背,緩緩向上,撫摸他的脖頸。觸碰到他皮膚的那一刹那,灼熱的溫度就在她指尖渲染開。原本冰冷的手指慢慢變暖,他的細膩溫柔讓她不知所措,隻能在澎湃的洶湧中放逐自己。
  猶記那晚,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帶著眼鏡,頗有些有些儒雅氣質,掩蓋了他的鄙人英氣。她的眼神朦朧,心裏不知道又想了些什麽。
  翟琦忽然停止動作,在她微微清醒又帶有疑惑的目光下,他稍稍用力,把她抱進房間的床上。
  “這樣你不會硌得疼。”他很有深意地看著她說。
  她霎那間紅了半張臉,有一種羞於說話的模樣。她是過來人,對於男女之間的那點事熟稔的很,是什麽都懂的,但聽了翟琦的話,還是有些害臊。
  桌子上的殘骸依舊,地板上的碎片無人問津。
  窗外寒風呼嘯,雨雪交加。臥室內春光旖旎,寒意全無。
  醒來的時候不知天日。翟琦笑著跟她找招呼,表情坦然自若,她卻是不好意思,隻靦腆一笑。
  昨晚,她感覺跟做了一場夢一樣。在夢裏她抓到了那渴求的美好。
  翟琦的心情異常得好,今天對喬筱木露出的笑容也很奇怪,讓喬筱木感覺自己好像有什麽地方被他看穿了一樣。她忍不住微微起身,從他懷裏掙脫,捏了捏他的笑容,說:“要麽你笑得美好一點,要麽就不要笑,你總這樣似笑非笑,讓我感覺飄乎乎的,完全猜不透你在想什麽。”
  翟琦笑著說:“噓——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看他這樣,喬筱木尷尬也是不可能。
  翟琦也是有難處才不說的,他總不能現在說這樣的話:我是因為昨晚和你那個的時候聽到你不聽低喃我的名字而心情大好的。盡管這是他的真實想法。
  雖然沒看過喬筱木在他麵前發火,但他猜測這樣說了之後,她一定會板著臉想一腳將他踹下床。他想自己現在需要的隻是等待,等她心甘情願地對他說一些話。
  不明白那一天到底在什麽時候,他隻知道,那一定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時刻。在陽光充足,綠草依依的地方,她笑容多幾許輕鬆,微啟紅唇。
  那時候,一定是春天。也就是這個寒冬過後。
  此刻所想,喬筱木並不能知道。
  他喜歡抱著喬筱木的那種感覺,非常喜歡。哪怕是激情過後疲憊的時刻,他也要將她攬在胸口,那時候昏睡不醒的她也隻是抿了抿唇,翻個身繼續睡,有時候會從他懷裏掙脫。於是他便不厭其煩地又一次把她攔進懷裏。
  想慵懶地賴在床上,可惜喬筱木並不答理她。他隻能興味索然地看著喬筱木利索地穿上衣服,然後去了洗手間。
  枕邊殘留著她的氣息。
  並不稀罕此刻的溫存,再看時間也確實不早,便也起來。拉開厚厚的窗簾,看見的是一片銀色大地。綿綿的雪像鵝毛一樣,輕飄飄地沒有章法地落下來。畫麵說不出的美麗。對麵人家窗戶外懸掛的衣服被雪覆蓋,隱隱約約能夠看出那是一件淺黃色的毛衣。壓得有些變形,或者是被凍成那個模樣。
  低下頭,地麵上有一大串亂七八糟的腳印。一定是下了整整一夜的雪。他想,此時此刻的莊園一定非常美,忽然就想去看看。他和常人無異,對美有一種天生的憐憫和追求。
  閉上眼睛,深深吸氣,聽到衛生間嘩嘩啦啦的水流聲。
  這時候,喬筱木的手機響起,惹起了他的注意力。他對自己想了解知道的東西素來記憶深刻,所以一看來電顯示,就知道這是她母親的電話。想了想,他覺得自己還是應當尊重她。他同樣不想喬筱木向她母親不停撇清他身份的那一幕再現於他眼前。  想起了昨晚遺留下來的衛生還沒有打掃,他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去拿掃帚。  彎腰去撿那些碎片的時候,他不禁揚起嘴角笑開,像許多年前那樣。



  二十二有驚無險

  暖暖的水流打在肌膚上,期許中的滋味,化成無名幻想。五指緩慢摩挲著脖子耳根肩膀,抬頭閉眼,水在腦門處滾下來。喬筱木想了許多事情。
  熱氣氤氳,她感覺自己正站在霧裏,既不是黑暗得看不到彼岸,也不是明朗得洞察一切。思前想後,決定要對翟琦坦白自己的想法。不錯,她是喜歡他,不然不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跟他有親密的舉動。同時她亦明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他一起。不管是單方麵付出的感情,還是雙方都有貢獻的感情,都需要在近乎的平衡的關係中平穩發展,否則,會有頭重腳輕的感覺,難以穩妥。
  她其實一直在猶豫,自己要不要告訴他,其實她和林淵關係破裂的導火線原本是孩子問題。可是追根尋底又好像跟孩子無關。恍惚間,她不知道為什麽跟林淵會發展成這樣,似乎昨天還很清楚,今天就忘記了。
  可問題……
  她問過翟琦,翟琦說喜歡孩子。她也喜歡。不知道如何啟齒,隻在心裏滋生出這樣或者那樣的念頭。感情需要付出極大的勇氣,但無論何時,總是有人願意為了它付出一切。這不是什麽可笑的事情,這是遵循內心不理會世俗豐饒的天然念想。
  把沐浴乳擠到浴球上,緩緩擦拭身體。順著水流,輕柔肌膚。不小心碰到她很少會自己撫摸的部位,旋即,昨晚的一幕闖進腦海裏,一些畫麵若隱若現。她不覺低頭偷偷地笑。
  指尖不小心觸到胸部,感到異常,趕緊又捏了捏,還真是有問題。心裏有些緊張,趕緊衝去身上的泡沫,擦幹身體,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胸部。
  用手捏,能夠感覺到左胸的外側有一個類似球狀的東西。它隔著一層皮,輕觸,好像很滑,能立刻滾到一邊。這個莫名的東西,在她的體內生存,汲取她的精力能量。可笑的是,她從不知道這個東西何時寄居她的體內。
  她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露出害怕的目光,□的身體有些刺目,看著這樣的自己,她有一種眩暈感。她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以前,那天做完檢查,麵對醫生艱難的目光,內心空乏無力。在喜悅當頭有涼水從她頭頂潑下,整個人瞬間被冰住,能聽到牙齒打顫的聲響。心裏隻會想不可能怎麽可能絕對不可能,可事實卻很殘忍地告訴她:這就是真的。
  真實得叫你不能逃避,隻能麵對。
  很多事情總是在預料外。其實一直冷眼旁觀別人的喜怒哀樂,總也想不到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可是你越是想不到,就越讓你遇到。讓你素手無策。
  現實是可怕的狼,而期冀的美好生活隻是一個可憐的小羔羊。
  這樣站了一會,冷不防打個寒顫。稍一回神,立刻穿好衣服。她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她隻想自己一個人承擔這僅屬於她自己的事情。
  翟琦知道的是她洗完了澡出來了,不知道的是她在洗澡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胸部有不明物體。他隻是看著她,說:“好了?”
  “嗯。”她笑著點點頭,眉梢努力上拉,不讓翟琦發現半分。知道翟琦是一個很擅於觀察人的人,所以她要盡量掩飾,不流露出半分。
  同時,剛才所想的那些要對翟琦說的話全部作廢。所謂喜歡不喜歡,坦白不坦白,全因此而打亂。
  “外麵下雪了。”翟琦說。
  “啊,是嗎?”她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雪景,笑被悶在胸腔裏。鉛灰色的天空,綿綿不斷地撒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在蒼穹之下,如萬千鵝毛飛舞飄揚。打開窗戶,寒氣鄙人,空氣格外冰冷。
  翟琦站在她身邊,同她一起呼吸著涼涼的空氣,同時說:“對了,剛才你的手機響了,好像是你媽媽。”
  “是嗎。”喬筱木走過去,看著那熟悉的號碼,的確是母親。
  喬母打來電話不過是嘮叨一些家常詢問她的近況以及快到年假什麽可以回來。她對喬母說,我很好,什麽都好,身體也非常好,跟以前一樣,很少感冒。這樣的話,縱是真心誠意地說,也讓外人聽起來感覺像在敷衍。
  喬筱木跟她絮叨了一會之後又感覺她把話題轉移到了家庭婚姻上。她不禁一陣厭煩,她自然知道母親總愛說起這些,也是明白母親是為了自己好,可就是不大願意跟母親說起這些,好像這些都是她犯的錯,不能夠說起,一說起就覺得對不起母親。讓母親揪心總是不對的。於是就打哈哈一般把這個話題繞過去,又問了一些母親工作上事情,學生們是不是都很聽話等等。
  喬母回答:“哪裏啊,都跟你一樣,讓我操碎心。”
  “媽,不然你還是提前退休跟我住一起好了。就我一個人讓你操心總要比一大堆人讓你操心要好。”說著就笑了起來。
  喬母道:“我去了你那裏,你爸爸怎麽辦?這個屋子我還是喜歡的。馬上也該新年,然後又是清明,總歸要隔一段時間去看看你爸爸。”
  “嗯……”喬筱木沉吟著,“媽,你光說我,你自己也是一根筋。媽你身體還好吧?上回你來我看你頭上都有白頭發。”
  “早有了。”喬母說,“哎,不說了,有學生來我這兒問題目。”
  “嗯。”在這個時候喬母已經掛了電話,可是喬筱木依然笑容滿麵,一副討好電話那頭的人的模樣,十分小心地說,“我知道了知道了,下午我就回家去看你。媽,你要提前做好多好多我喜歡吃的飯。”
  頓了頓,像是聽電話那頭的人說話,然後她又說:“今天肯定不行了,我們家那兒又不通飛機,我看我可能明天早上走,明天中午或更晚一點到。”
  電話那頭其實一直是忙音。她自得其樂地導演了後麵的這些。
  放下手機,她用非常平常的語氣對翟琦說:“我想我得回去看看我媽媽。”
  “是明天早上?”他沒有刻意要聽喬筱木接電話,不過要讓他聽不到還蠻困難。
  “嗯。”喬筱木點點頭,“到這邊工作我還沒請過假。”頗有些為難,這兒幾乎是她說了算,她總不能向手下的人請假,於是瞄了瞄翟琦。
  翟琦戒備地盯著她:“別看我,我從來不管這些小事。我隻管怎麽樣讓手中的錢生錢,如果從這個角度講,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員工請假。再說,我跟你又沒有雇傭關係。我跟你是單純的追求和被追求的關係。”
  喬筱木笑了笑,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齒。
  她隻是要找一個很合理的接口,讓自己獨自一個人去醫院。意外發現這樣的事情,她需要冷靜,同時也不願意讓翟琦知道,沒辦法明白地說清楚原因,隻是內心不想而已。
  天空沒有一絲破晴的跡象,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圍著一條白色的圍巾,感覺自己分外臃腫。就是這樣,她的手還是冰冷的,乜斜地看了一眼翟琦,他穿得要比她少得多,但手卻依然火熱。這真是人各有異。她連嫉妒的份兒都沒有。
  翟琦想了又想,實在沒辦法裝作聽不懂她話中的逐客令,總覺得這樣不是辦法,要是能用合法的理由把她放在身邊那就省得他老是這麽煩心。後來,他接到電話要去機場接人,喬筱木還沒來得及暗自慶幸,就見他說要她陪著一起去。
  “憑什麽?”喬筱木笑著白他一眼,“我又不欠你的。”
  翟琦沒皮沒臉地說:“誰說不欠?你欠我太多解釋和表態了。”
  喬筱木想自己是二十九歲又不是十九歲,總不能跟他一樣偶爾犯暈,得保持冷靜。
  上車之前,她抓了一小捧雪,揉成一個小小的雪球。直凍得她兩手通紅。翟琦目露好奇,但笑不語,隻看著她蹂躪那個雪球,直到雪球融化成水。喬筱木對手哈著熱氣,然後趁他不備,把手貼到他臉上,涼得他也叫出聲來。他笑嗬嗬的握緊喬筱木的手,拉著她上車。
  寬闊的馬路上一直有車輛行駛,落下的雪都化成了水。路邊的小綠化帶裏的矮冬青則是裹上了一層白衣,隱隱透露著原先的綠色皮膚,煞是好看。
  小時候,因為不擅保護自己的手,手上總是會生出許多凍瘡,非常痛苦。後來也不知道聽了哪個同學說,下雪的時候,用雪搓手就不容易生凍瘡。她就會忍著寒把手放在雪堆裏,結果是手越凍越厲害。
  翟琦聽了直樂,說:“我倒是聽說用芝麻的花搓手會有效果。”
  喬筱木道:“這個我也知道。當時的偏方不知道聽了多少,什麽用南瓜皮辣椒煮出來的熱水洗手,用麻雀的腦漿塗在凍瘡的地方啊等等的。”
  “麻雀的……”翟琦吃驚地看了她一眼,“這個方法真夠嚇人。”
  “那時候我就想我要是男生就好了。”她吐舌,“這樣我就有足夠的膽子去殘害可憐的小麻雀。我還曾經懊惱沒辦法嚐試那個方法呐,現在想想也確實蠻恐怖的。”
  後來,她終於想起來還沒問翟琦到底是要去接他什麽朋友,便問翟琦:“你要去接什麽樣的朋友?”她早就知道,無亂是他什麽樣的朋友,她這次免不了要乖乖地做他的女朋友。
  難道不是嗎?
  翟琦說:“他們也不能算是我的朋友,主要是他們以為他們一直把我當成朋友一樣看待,不過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總之,這樣的關係是我不能選擇的。姑且,你也就把他們當成朋友一樣,隨意就好。”
  “他們?”喬筱木有些疑惑了:他到底是要去接幾個朋友啊?
  “聽你的口氣,怎麽覺得這朋友你交的不情不願?”她一臉疑惑。
  翟琦道:“不是我不情不願,是根本沒得選擇。你能選擇你的父母嗎?”
  他說完,喬筱木臉色就變了。她仿佛被空氣嗆住了,咳嗽了好幾下,胸口似乎有一口氣出不來,壓在那兒,十分不舒服。那一瞬間,她腦海裏想到的就是:他是父母健在的人啊。
  他居然要帶著她去見他父母!
  頓時緊張起來,而此時此刻的她也別無選擇,因為機場就在眼前。
  說不怨翟琦是不可能的,首先她抗拒這樣糊裏糊塗來見他父母不說,就算來了,她也不想自己是這麽隨意的模樣出現。不管對方是誰,她不可能希望自己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於是她輕聲抱怨著:“你真是害苦了我。”
  翟琦很小心地湊近她的臉,說:“真是太好了,我還怕你會衝我發很大的脾氣。看你這樣,我這顆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總算落定,沒那麽緊張了。”
  “一路看你有說有笑,哪裏有緊張的神色。”
  “我這人是越緊張越不讓外人發現。如果有一天,你見我表情比麵無表情還無所謂的話,那我一定緊張得不知道心髒要怎麽跳。”
  “是嗎?”還想調侃他兩句的時候,聽到翟琦說“他們來了”,她趕緊正色,表情不知道是要嚴肅還是諂媚,便學著翟琦那樣,盡量坦然自若。
  其實也不能這樣說,翟琦本來就坦然自若,來的人是他的父母,他要緊張幹什麽?
  看著那兩人,喬筱木隻能說,還真是翟琦的父親,翟父跟翟琦至少有六分像,翟母一看就感覺特別知性,一雙眉目又透著嚴厲。
  他同父親見麵還真跟朋友一樣。倒是她母親,看翟琦的眼睛那才叫慈母。
  此時喬筱木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了的汗。翟琦還沒來得及介紹,翟母就說:“你這孩子,很少見你帶助理來接我們。”說著她就把拿著的一個包遞到喬筱木手中。
  喬筱木愣了一下,趕緊接過來。
  翟母對她笑了笑,說:“難得能見到你這樣不怕他的秘書,剛才遠遠地看著,你們兩個倒是有說有笑的。”
  喬筱木這時候鬆了一口氣,心想被誤認為是助理真是好極了,省了她擔心。可惜,她怎麽可以忘了翟琦的不良目的。
  翟琦這時候清清嗓子,拿過喬筱木手中的包,並且順勢把拉到自己懷裏,非常正式非常嚴肅,且字正腔圓地說:“爸,媽,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喬筱木。”在他父母吃驚的神色中,他也對喬筱木如此說,“筱木,這就是我爸我媽。”
  一直都沒怎麽在意喬筱木的翟父此刻也不禁認真小心地打量著喬筱木,他看了看喬筱木,然後緊緊皺眉,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喬筱木也看了看他,心裏一沉。
  翟母的表情就比較奇怪,說不清楚那是不信還是驚訝。
  喬筱木趕緊一臉笑容柔聲說道:“伯父伯母,您們好!”她心裏的念頭就是一定要表情得非常落落大方不失身份。
  不停想著要落落大方,落落大方,落落大方,卻也忘了怎樣才叫落落大方。然後她記得自己在機場裏隻說了那一句話:伯父伯母您們好。  這也挺好,說得少也就沒什麽失誤。  事後她想,自己為什麽要緊張。又不是想要立刻嫁給翟琦,有什麽可緊張的。




  二十二有驚無險

  在翟父翟母眼裏,喬筱木就是一個忽然降落的天外來客。
  他們剛剛從國外旅遊歸來,也沒想到翟琦會來接他們,更沒想到一直奉行單身主義的兒子會同時帶著一個他自稱是女朋友的女子。兩人都吃了一驚,差點就要麵麵相覷。
  翟母隨後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站在一起的翟琦和喬筱木,微微眯了眯眼,然後問翟琦:“小琦,媽沒聽錯吧?”
  翟琦笑著回答:“沒有,放心,絕對沒有。”
  翟母想了想說:“……那就好。你……你是叫喬、喬筱木?”
  喬筱木點點頭。
  翟母想了想,本想說一些好話來著的,可無奈的是,那會兒她也被翟琦告訴她的意外消息弄得一腦子糨糊,想了半天,最後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也就什麽都沒說。翟父倒是一直沒怎麽說話,隻對喬筱木微笑一下,然後又立刻繃緊了臉,表情非常嚴肅。
  然後,翟琦的真正助理來了,把翟父的車子開過來。翟母感覺有一些失望,她原本以為翟琦會安排他們跟喬筱木吃飯,好讓彼此多多了解,不了翟琦直言說喬筱木明天一早要趕著回老家,去看她母親。所以今天晚上要好好休息。
  翟母很體諒地點點頭,說:“你是一個人在這兒?老家是哪的?”
  喬筱木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翟琦搶話說:“她是X市的。媽,你跟爸趕緊上車走吧。”
  翟母有些不悅,瞪了他一眼,“你這孩子,不讓我跟人家多說幾句嗎?今天你要住哪?”
  翟琦推推喬筱木,問她:“筱木,要不今晚你就別去M城了,反正從這回家會方便一點。”
  喬筱木想了想,點頭說:“嗯,那也好吧。反正我對這兒比M城要熟悉一點。”
  “算了,你還是跟我一起去莊園裏。去看看那兒的雪景。”
  “這兒……”喬筱木不敢露出為難的神色,可是她也確實很為難,她並不是真的要回家。
  翟母這時候又說:“那也好。小琦,要不今天我跟你爸爸就去你的那個莊園裏看看,我也想看看你那個美地方的雪景了。”然後她推推自己的老公,希望得到一絲讚同。翟父卻隻是輕輕嗯了一聲,沒有任何表態。
  他和以前一樣,自從翟琦成年後,就再也不過問他的事情。也是源於他對翟琦的信任,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做事有自己的想法,並且從來沒有做過錯事。
  喬筱木最終還是沒能逃過跟翟母共吃晚餐這事。萬事拘謹不已。
  翟父跟翟琦聊了一些公司上的事情,翟母則是時不時同喬筱木說幾句。喬筱木想一定是林母的緣故,讓她有了婚姻陰影,麵對翟母,總是緊張,說話也總覺得詞不達意。
  翟母似乎非常樂意跟喬筱木在一起。她問東問西問長問短,問得翟琦一肚子不樂意。翟琦此刻才是明白,不管多麽開明 母親,麵對即將可能成為她兒媳婦的女人總是有那麽幾分戒備。
  喬筱木小心翼翼地回答翟母的問題。
  索性翟母也就是問一些她家裏的情況,當聽說她是父親早逝自己一個人在這兒的時候,一臉慈愛,忙不迭地示好,說:“哎,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女孩子,不驕不躁腳踏實地不讓父母操心。一個人在這兒,一定非常不容易的。你媽媽也一定是性情中人,要是能早點見見麵多好,我肯定跟你母親合得來。現在的孩子,都不喜歡早點結婚。拖啊拖,非拖得沒精力玩了才結婚。”
  她這話一說完,喬筱木就在這寒冬臘月裏流了一身汗。
  她算是明白,翟家的每一個人都巴不得翟琦趕緊結婚,都到了那種不問結婚對象是誰的份上了。她一直覺得她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翟父,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在很久之前,作為林淵的太太參加某個酒會的時候,她好像見過翟父。但是記憶太模糊了,她不能確定那個人被許多人圍著的人是不是他。
  這天,雪一直在下,斷斷續續,從未長時間停歇。老天仿佛屯集了太多的雪,盡管有時候撒得累了歇息,可不一會又繼續,似乎雪花是源源不斷的東西。
  晚上單獨一個人在房間睡覺的時候,她摸了摸自己的胸部,那個類似橢圓狀的東西還在左胸裏。她閉上眼睛,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幻覺。心裏明白,明天無論如何都是要去醫院。這個莊園很大,雪景非常漂亮,房間也眾多。似乎以前是一個山莊,後來翟琦不樂意賺這個地方的錢,就把它改裝成自己獨住的地方。
  室內的空調開到了二十度,可是她依然覺得腳冰冷。正蜷縮著身子,想用手指來溫暖雙腳的時候,感覺門被打開。穿著寬鬆睡袍的翟琦踏著室外的冰冷空氣走進來。他輕輕調了一下空調的溫度,然後也不征求喬筱木的意見就擠進被窩裏。
  喬筱木連忙坐起,不滿地說:“喂,翟琦,你能讓我清淨一會嗎?”
  翟琦一臉疑惑:“我沒出聲啊。”
  “你,我……”喬筱木耐著性子說,“你父母都在,我不想跟你……”
  翟琦說:“我沒那意思,這是我一直住的房間,剛才在那個房間我根本睡不著。我認床。”
  她也哭笑不得,他真要是認床,怎麽會在她家睡得好好的。她也不戳穿他,隻是說:“既然這樣,那我去隔壁房間睡。”
  翟琦不樂意地將她拖進被窩裏,說:“你真是死腦子,我父母在另一處,他們有沒有千裏眼。再說,就算看到了又怎麽樣?我是知道你身體寒,擔心你才想要給你溫暖。”
  喬筱木心裏卻也有一絲絲感動,以前跟林淵一起,是她說了林淵才知道冬天的時候她的腳冷,而翟琦,居然這麽快就察覺到。許多的感動,都是由這些細微的小事積聚而成。
  見她不再動彈,翟琦柔聲道:“睡吧。”
  喬筱木瞪著眼睛,睡不著。她問翟琦:“你父母好像很激動的樣子。難道,以前你真的就沒有把什麽女人帶給他們看?”
  “是一個也沒有。”
  “他們一定很著急你。”
  翟琦道:“是著急我,可是我總不能為了應付他們隨便自己的感情。以前,他們甚至都擔心過我的性取向,曾經找了一個GAY來試探我,我跟他們發了一通脾氣之後就再也沒管過我。也真是的,我要是那個什麽的,哪裏會有那麽好的女人緣。隻是沒遇到自己想要的而已。這世界總是有人著急不該著急的事情。”
  “你真是……”
  真是什麽呢?喬筱木不知道怎麽說。
  “你真是讓人難以想象。那這麽長時間你是怎麽……”後半句話被她生生咽回肚子裏,太敏感私密了。她也覺得臉紅不好意思,自己素來是個正經的人,怎麽忽然想問那種問題,還好沒有說出來。她就在翟琦的追問中佯裝忘記。
  次日,破曉之時,喬筱木就醒了。她一想起翟父翟母同時也在這個地方,就沒辦法完全放鬆。連著下了一整夜的雪,終於停歇。
  陰冷的天氣刮著風,刺骨般寒。
  想到要去醫院驗,她就有些害怕。
  她自以為自己掩飾得夠好,等要走的時候,翟琦忽然低下頭,在她耳邊問:“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回家。本來我想偷偷跟著你,不過這實在不是我的做事風格。”
  在喬筱木近乎震驚的目光中,翟琦說:“別人真不適合在我麵前刻意掩飾什麽,尤其是你。”
  她實在不擅長跟翟琦較量口才,翟琦三句兩句就急得她把事情說出來。
  說出來之後,她漲得滿臉通紅,惱道:“現在你知道了。”
  翟琦愣了,好長一會一句話也憋不出。
  “這種尷尬的事情,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就不能裝作沒發現我的異常?”
  翟琦隻是緊緊地看著她,腦子裏好像已經把所有可能全部想了一遍,然後說:“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喬筱木沉默不語,倔強地站在原地,像是要同他抗爭什麽。
  最終,還是翟琦陪著她一同去了醫院。前些天,她已經聽雷宇說林母出院,不過還是沒有選擇那家醫院,盡管那時本市最好的一家醫院。翟琦好像知道她的想法,專挑了別家醫院。知道喬筱木昨天一直掩飾的事情原來是這個之後,他要比喬筱木還緊張。他不知道,如果喬筱木出了意外……那麽……
  這個念頭被他生生扼殺在腦海裏。沒有那些如果,一定沒事。他想。
  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是她乳房裏長了纖維瘤。麵對結果,醫生咋舌不已。他直言這是他見過長得最大的纖維瘤,別人都是指甲蓋大小的時候就發現,而她卻長了這麽大,至少長了兩年。喬筱木麵對醫生吃驚的目光窘迫不已。這兩年來,她真的很少關注女性應當關注的一些方麵。太多的煩心事,讓她分不出心來看想這些覺得非常遙遠的事情。
  最為尷尬的是醫生看著陪同她前來的翟琦,略有責備地說:“這個,丈夫平日裏也應該多多注意的啊。”他一眼就看出翟琦眼神裏的掏心掏肺般的關心。
  喬筱木看了看翟琦,沒想著要糾正醫生,而翟琦更是不會主動對醫生說“哦,她不是我妻子”這樣的話。
  於是就這樣任由醫生臆斷兩人的關係。
  誰也沒有去解釋。
  問及為什麽會生出這個東西的時候,醫生也不好說清楚。隻說與心情有關,長時間的壓抑心情會是內分泌產生異常等等。至於是良性還是惡心,得取出來才能知道。
  喬筱木當然記得,兩年前的那段日子,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堅守第一份感情的勇氣,也放棄了那段婚姻。
  因為長得比較大,醫生安排她兩天之後做手術,手術前一天什麽都不能吃,要做各種各樣的檢查。於是此刻,她就得住在醫院裏。
  前前後後,翟琦不厭其煩地幫她。她想,自己恐怕要欠他一輩子了。
  進手術台的時候,她望著翟琦,心早有所動。
  翟琦卻一直在對她笑,那是鼓勵的笑容,掩蓋了他的擔憂。
  這是她又一次躺在手術台上,兩個醫生,三個護士,那手術室的燈照得她暈眩。因她的特殊情況,醫生還專門給她接了心電圖,一切都毫無意外。打完麻醉藥,手術刀剛在她左胸外側割下的時候,她疼得叫了出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醫生說:“沒事的。”
  她都不敢閉上眼睛,仿佛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浮現出第一次做手術拿掉孩子的情景。
  過了幾秒,醫生再次動刀的時候,她沒有疼痛的感覺。隻是看到眼前有五個腦袋在晃,身體似乎已經不屬於她。
  結束的時候,醫生把取出來的東西給她看,說:“這就是從你體內取出來的,看清楚了?”
  看見那個跟牆一樣雪白的橢圓狀的沾滿鮮血的東西,她勉為其難的點點頭。那個白色的東西被放在規定的容器裏拿去化驗。
  結果是良性的。
  她和翟琦一起鬆了口氣。
  她不喜歡醫院的氣息。隻想趕緊出院離開。隻可惜胸部被綁了繃帶,行動不便,連抬左手都覺得疼。
  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翟琦就趴在她的病床邊,一夜過後,她都看見翟琦唇角周圍生長出的胡茬。她輕輕摸了摸他的臉,硬硬的胡茬刺得她手癢。翟琦醒過來,發現她醒了,忙問:“想吃點什麽?”
  他這樣一問,喬筱木才感覺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東西,已經餓得快忘了什麽叫饑餓。今天早晨,她感覺自己吃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包子,那簡直是人間美味佳肴。擱平時,她是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的。吃得很急,差點噎著。吃完了還意猶未盡,惹得翟琦笑她的眼神像三歲要糖吃的可憐小女孩。隨後他讓她睡好再去給她買一些吃的。
  看著翟琦的背影,她不知不覺想哭。望著這全是白色的病房,她生出一絲害怕,便起床想要出去走走。胸部被繃帶纏住,一下氣變得異常平坦,有些不習慣。低頭看的時候,忍不住懷疑這是自己嗎?
  她不知道走到了什麽地方,暈裏糊塗得忘了回去的路。沿著走廊一直朝前走,神情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林淵。頓足屏氣凝神,才知道這不是好像,那正扶著一個肚子已經明顯凸出的女人就是林淵。那個女的,自然是佟立涵。
  她沒有仔細看林淵的眼神。那是驚惶無措的,不敢相信的眼神。喬筱木是忽然從他眼前消失的,換了手機號碼,沒有住在她自己的房間裏,從未跟他聯係。雖然之前就已經猜到跟喬筱木已經徹底沒有可能,可他心裏總還是有一點期冀的。後來,他知道她因為工作離開本市,也知道她在M成工作,不過找不到勇氣去找她。他一直在想,什麽時候可以再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沒想到今天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是笑著朝他和佟立涵招手,說:“好巧啊。”
  林淵感覺自己近乎說不出話,隻是呆呆地看著她:穿著醫院的衣服,散著頭發,身邊沒有別人。
  他趕緊走上前,想去扶她,卻被她躲開。她再次笑了笑說:“不用了,我這就要回病房。”
  喬筱木實在不好意思說我忘了我在哪間單人病房,於是就順勢往左邊一拐,走進這個多人病房。轉身的時候偶,她聽到林淵那幾近哽咽的聲音問她:“筱木,你……你怎麽了?”
  她頭也不回,說:“哦,我沒事。快去看看你的未婚妻。”
  林淵怔怔地看著她扶著一個一個床沿朝裏走。
  這個病房裏的病人都用一樣地眼光看著她。喬筱木隻是露著大大的笑臉。她想:“這個病房怎麽沒有一個空床位?”走著走著,她感到一陣巨大的暈眩向她侵襲過來,她趕緊用力握緊床邊,好像要暈倒,虛得厲害,呼吸都急促起來。
  她微微閉目,想定定神。同時在心裏一遍一遍念叨:千萬別暈,千萬別暈,千萬別暈……
  如果暈過去,實在太沒麵子了。
  她覺得自己明明是很清醒的,可是後來,還是感覺眼前一片漆黑,失去知覺。
  最後的一絲知覺是聽到林淵淒慘地叫她的名字。
  剛好路過這兒的護士趕緊叫來了醫生,給她做了全方麵的檢查。
  “沒有什麽異常,她隻是有些低血糖。”醫生說。
  過了一會,她慢慢恢複知覺。迷迷糊糊中,感覺翟琦將她抱回了她自己的那個病房。
  又過了一會,她徹底清醒過來,睜開大眼,看著翟琦。  “我快得心髒病了。”翟琦笑著說。



  二十三暴雨前夕

  翟琦笑中帶著點苦。
  剛才他回到病房的時候,沒看見她人,心似火烤一般焦躁,是那樣揪得疼。真怕她會就這麽從他眼前消失,然後再也找不到了。這滋味,宛如丟失了童年一樣。
  感情素來不會泛濫,對任何一位女朋友,都伸縮自如。但對喬筱木,他仿佛失去自控力。
  他很清楚,對這份愛,自己傾注了太多,並且會一直這樣下去。其實已經多到他不敢想像假如有一天她真的離開,自己要如何是好。從他想要掌管自己生活開始,就從未有過畏懼和擔憂。工作性質讓他一直在衡量失去一樣和得到另外一樣之間的哪個利益更大。可是,他無法衡量喬筱木能夠跟什麽東西對等。
  心裏早已認可這是無可替代的。
  於是隻能握緊她的手,把真實的感覺銘記於心。
  喬筱木微笑,笑容溫暖的似乎可以將霜雪融化,聲音輕又細膩,“我隻是想出去走走……”
  沒有想到走那幾步會吃不消。
  沒有想到會看見林淵。
  “剛才我……”她思索恰當的詞句。
  翟琦說:“剛才我也看見林淵了。”
  他在走廊上看到林淵箭步衝進某病房,他也大步流星走過去,看見林淵穩住正往下倒的她。他恍惚了一下。稍愣的片刻時間,他仿佛聽到一個女子帶著哀怨在那兒歎氣。他沒有功夫去看發出聲音的是誰,心裏隻是想著喬筱木。他過去,二話不說就把喬筱木從林淵手裏接過來,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把喬筱木放在最近的病床上,直到醫生護士都來了確定她沒什麽事才鬆氣。
  這其中,他沒有看林淵,林淵也沒有看他,兩人的目光都看著喬筱木。
  林淵語氣冷冽,問他:“筱木這是怎麽了!”
  他冷冷地回望著林淵,說:“跟你無關。”
  這時候,一直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這一幕的佟立涵輕輕說了一句:“翟琦,原來是你啊。”
  林淵扭頭看著她:“你認識他?”
  佟立涵微微點頭。
  翟琦根本沒有理會他們,抱著喬筱木徑直回去。
  他和佟立涵小時候就認識,因為兩家的事業幾乎是同時起步的,一直有商業往來。不過他上了大學之後就再也沒有參加過任何類似的商業酒會。
  在佟立涵眼裏,他是一個很低調的人,他笑談春風般地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她望著林淵,忽然說:“林淵,我現在知道了,你的愛情為什麽會輸得一敗塗地。”
  林淵對喬筱木的感情也許真的是很深,可是他根本不能處理好他對母親的尊敬和對喬筱木的愛這兩者之間的矛盾。他其實根本不懂他母親。佟立涵用這樣特別的身份呆在林母身邊,早就知道林母是一個看中媳婦家勢的人。林母一開始就不討厭她,興許是因為知道她是佟海洋的女兒。他不能喬筱木感到生活的平和。當然,這是他和喬筱木徹底分開的內因。
  外因是喬筱木後來又遇見了翟琦,翟琦偏偏喜歡上了喬筱木。
  “我雖然不了解翟琦那個人,但小時候我們畢竟還曾經認識。他是一個很懂得怎麽讓別人開心的人。”佟立涵道,“如果他想要得到一個人我不知道有什麽理由可以不讓他得到。”
  林淵不語,整個人仿佛還陷在剛才的氣氛中。
  “既然過去的一切都不能改變,為什麽不試著向前看?”她寓意深刻地看著林淵。
  林淵深深吸氣,避開這個敏感的話題,說:“說好今天來陪你檢查,不要提別的。”
  佟立涵看著林淵,心想: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她低頭看了看肚中的孩子,忽然生出一股厭惡來。她想知道,假如肚中沒有孩子,是不是跟林淵還有可能?
  她懷孕的事情家裏人已經知道,這都是托林母的福氣,如今林淵不得不背上孩子父親這個名分。好在他似乎跟本不介意這些。在喬筱木忽然消失的那幾天,他整個人再度消沉。她也因此確定,她是如喬筱木所說的那樣,已經喜歡上林淵。她愛癡情的男人,卻從不管那個人是對誰癡情。就如同當初她遇到袁磊一樣,袁磊大大咧咧的笑容中隱藏著難為人知的情愫,她一直沒有弄明白袁磊的那片情愫是為誰開,直到他死的時候,她才明白。頓時也清楚為什麽有時候他看起來是那麽孤獨。
  林淵也有這種憂傷,從心裏深處緩緩流露,會在不經意的眨眼間讓她捕捉到。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淪陷。
  有時候,她懷疑自己的這種感情是不是有些變態,不過這樣的男子就容易讓她動心。
  也許是因為此刻腦子裏想了太多這些東西,她竟然失神地趔趄一下。
  林淵拉著她的手臂。她順勢把頭靠在林淵肩上,在他耳邊低聲道:“回不到過去,那麽試著向前走,好嗎?”
  林淵仿佛被她帶有蠱惑的話語嚇住,急忙鬆開她的手,略帶歉意地看著她。
  佟立涵嗬嗬笑了笑,說:“我隻是想謝謝你。”
  林淵避開她的眼睛,“我應該謝謝你,一直幫我照顧我媽。我媽現在情況已經穩定,如果你想,我現在就可以向她解釋一切。”
  佟立涵微微搖頭,“林淵,你說了,我要怎麽向家裏解釋?那天你隻是一時拿我當了擋箭牌,我也覺得可以那樣,反正都是假的。可是,林伯母前些天就越過我跟我爸媽說了這些事。他們都以為我肚子裏的小孩是你的。現在我也是騎虎難下。”
  她沉默,林淵也沉默。事情總是以遠遠超過他想象的情節發展。
  佟立涵說:“我希望,你可以讓我親口對伯母說出來,就說是我欺騙了你,而你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樣的話,你媽媽就不會跟你發生更大的矛盾。每個人,被外人欺騙承受的痛苦要遠遠小於被親人欺騙。這也是我能幫你的最後一點。”
  林淵差點失語:“這不行!”他想自己怎麽可以傷害一個跟這件事根本無關的女人!
  佟立涵沒理睬他,感歎般說:“當初我真應該心狠一點,拿掉這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
  拿掉孩子?
  林淵一個激靈。他偏過頭,看著翟琦離去的方向,心想:假如當初自己和筱木順利出生。這些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可惜曾經跟他出雙入對的喬筱木已經飛進別人的懷抱。
  此時此刻,喬筱木正跟翟琦說到好吃的東西。喬筱木說自己很會削蘋果,翟琦附和著點頭說:“我更會。”
  “你憑什麽加一個‘更’字?”
  翟琦笑笑不語。
  喬筱木便說:“不然我跟你比一比。”
  “好。”
  找來兩個蘋果,兩把水果刀,在喬筱木開始聲中,兩人一齊削蘋果,結果中途喬筱木失手,蘋果皮斷開,她懊惱地切一小口蘋果,塞進嘴裏,邊嚼邊說:“算了,我已經輸給你了。”
  翟琦定定地看著她,然後低頭把整個蘋果削完。
  喬筱木這時候又切了一小片,送到翟琦嘴邊,說:“有果同吃。”
  翟琦十分幸福地吃下那片蘋果,蘋果甜得反常。
  他其實不就是在等待這一刻嗎?
  喬筱木不喜歡醫院裏的環境,看著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被子,條紋狀的病人服,就感覺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壓著胸口,悶得她難受。胸部的東西已經取出,疲憊的身體和心都應該好好休息。她說要去外麵走走,翟琦嫌天太冷,可是又拗不過她的脾氣,便說好在中午暖和的時候去曬太陽。
  經過這也算不上太大的病,她知道人生無常,有些事情切不可拖。她想,等一段日子,自己身體好了,傷口也看不出來的時候,一定要回家陪陪母親。或者可以辭去在啟風的工作,回家裏找一份工作。
  到時候,翟琦要怎麽辦?
  喬筱木擰緊眉頭,偷偷看了一眼翟琦,之後這個想法就被她劃上了一個大大的叉。
  下午,翟琦陪著她在醫院病房大樓前麵的綠地上看看太陽。
  她的刀口有五厘米,可能會比別人結痂得慢,估計至少要一個星期。傷口沒好還不能洗澡。這是喬筱木比較鬱悶的地方。還好這是冬天,倘若是夏天,要一個星期不能洗澡,那她……
  翟琦接了個電話之後,對喬筱木說:“簡善博辭職了。”
  喬筱木一愣:“辭職?”
  “還好,他是在完成了公司一個大談判項目之後才離開。這樣公司的損失是最小的。”翟琦看著她,“如果我沒有估計錯,要是沒有這個項目,一個月前他就會辭職。真符合他的個性。可惜了,這可能是第一個還不知道我是公司董事之一的總裁了。”
  “其實,還有一個人也辭職了。”
  “岑如煙?”喬筱木猜。
  翟琦點頭。
  喬筱木想,以她的家庭,發現她的異常後,一定不會再讓她繼續工作。
  她忽然覺得像翟琦這號人日子一定過得非常舒服,真是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他到底有沒有嚐試過跟她一樣朝九晚五的工作?
  她問翟琦:“你是不是在你父親公司擔任職位?”
  翟琦搖頭:“我其實什麽都不管。”
  “反正總有一天你是要回去接替你父親的公司的。我記得去年環江集團還在某地開發了一個溫泉度假中心。”
  這回換翟琦一愣,“我還沒跟你說過,你怎麽就知道……”
  喬筱木白他一眼,“你以為就你會調查別人?見你父親第一眼,我就隱隱約約覺得他麵熟,不過一開始就是想不起來,後來終於想起來他是誰。雖然他老人家跟你差不多,一直比較低調,當想要完全不曝光也不可能。我曾經無數次揣測你的身份,見到你姐姐,我還以為你家境普通,隻不過自己能力很強。見到你父親,我就知道不是這樣的。我反應還真是慢,翟姓也不怎麽普遍,我早就應該想到你是誰的兒子。好像,我記得,很久之前我還聽誰說起過你的,說什麽環江集團的少董很神秘啊的。我當時總以為你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二世祖,也沒怎麽留意。要是早知道你是一個這樣的人,那晚我一定不去招惹你。”
  翟琦成熟多金待她極好,這是女人都期待的丈夫人選。總覺得這樣的男人應該喜歡溫柔如水需要別人保護的女子,而不是她這型。唯一的解釋也隻能是感情不是既定的東西,每個人都不一樣。
  她隻是有些感慨,為什麽自己又一次陷入這樣的家庭中。
  她的生命仿佛有它自定的軌跡,總超出她的想象。工作或可規劃,感情卻自我開花。早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她一定一定不會去招惹翟琦。
  翟琦很認真地問她:“為什麽?在你眼力,我是哪樣的人?”
  喬筱木歎氣,“說不出來是什麽原因,我隻是依然覺得你挺神秘。”
  “難道因為我是天蠍座的原因,天生就透著神秘?”
  喬筱木笑,“我所見過的大家庭,鮮少有你這樣的。就算兒子沒有孩子也都是結婚的,你到底怎麽做到的,翟老爺子也沒被你氣著?”
  翟琦說:“我小的時候有氣過他,不過後來我們都妥協了,家庭和諧最重要。他跟我媽兩人還算比較開明。某些事情,他們知道強求也不行。我覺得成年人,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比較好。父母的觀點如果你不讚同,也沒必要非要照做。自從從他那兒借到一筆資金之後,我就沒靠他們。想來他們也不大好意思要我這樣要我那樣。”
  “你真厲害。”喬筱木由衷地說。正感歎著,她看見佟立涵一個人向這兒走來。
  佟立涵上午其實已經檢查完畢回家,後來她又想來看看喬筱木,便折了回來。她先跟喬筱木打招呼,喬筱木羨慕任何一個可以成為母親的女人,不多想,就趕緊讓她在椅子上坐好。
  佟立涵說:“我沒事,就是想找你聊天。”
  翟琦緩緩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佟立涵對他笑道:“翟琦,我們上一次見麵是前年吧?”
  喬筱木略一思考,就明白他們兩個為什麽會認識。
  “不記得了。”翟琦非常誠實且無情地回答。
  佟立涵不以為怵,轉而看著喬筱木,笑眯眯地說:“我想跟你聊聊。”
  翟琦不滿地說:“筱木身體吃不消,一會就要回去。”
  “那我陪著筱木會病房再說。”她似乎鐵了心要跟喬筱木說點什麽。
  翟琦皺眉。
  喬筱木說:“沒事,我要多曬一會太陽。你要跟我說什麽?”
  佟立涵看了看翟琦,似乎有些顧忌,但轉念一想,如果是翟琦想知道什麽,除非她不說,不然他又怎麽能不知道,於是也就坦然地說:“我也就是想知道一些關於岑如煙的事情。我不好問林淵,更不方便問林伯母。今天正好意外看見你,所以就想來問問你。若我沒有猜錯,她之前一定做了很多為難你的事。”
  喬筱木說:“她?怎麽說呢……她知道你肚子裏是……”她低頭瞄了瞄佟立涵的肚子,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袁磊的。”
  “這樣……如果她還是執著之前的想法的話,”喬筱木言簡意賅道,“我隻能說,天有不測風雲,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佟立涵點頭,神情自若,過了一會,她又問喬筱木:“你這是……怎麽了?”她已經看到喬筱木平平的胸部,跟之前見過的完全不同,並且可以確定之前的胸部不可能是假的,敏感的她似乎能猜到那個地方是被繃帶包住,如果是這樣的,那麽一定是女人特殊的病。或許嚴重,或許不嚴重,是可大可小的病。她斂眉而歎。
  喬筱木道:“我沒什麽,明天都可以出院。”
  “祝你早點恢複之前的風采,我走了,再見。”說完,她站起來同兩人告別。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小心。
  見她走遠,翟琦對喬筱木解釋說:“我爸爸跟她父親還算是有一點交情,小時候還常常見她。”
  喬筱木對此並無興趣。她笑著問翟琦:“翟琦,是不是女人一旦懷孕了就會變得成熟?”
  “也許吧,畢竟要成為母親,天生的母性興許會讓人成熟。為什麽這麽問?”
  “有一次我跟她見麵,她哭哭啼啼的樣子還蠻讓人心疼。後來,她又替林淵來指責我的薄情。今天讓我刮目相看,因為我完全不能猜透她到底想幹什麽。”
  翟琦笑了笑。
  見他笑成這樣,喬筱木趕緊問他:“你知道她想幹什麽?”
  “我不知道。”
  “那你笑成這樣幹什麽?搞得我以為你知道。”喬筱木嗔怒。
  “因為……”後半句話被他給刻意“太監”了。他覺得把這句話說話來顯得他挺神經的,所以幹脆不說。
  那句話是——
  喬筱木,因為我就是想對你笑。
  草地間由花花綠綠的石子鋪成的小徑上的積雪早就已經被掃到一邊。草坪上的積雪已經化去大半,還有薄薄的一層,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正一點一點消融。
  湛藍的天空,似乎預示著將來幾天都是極要好的天氣。
  她貪婪陽光這樣看起來很溫暖的陽光。雖然有大大的看似溫暖太陽,但是氣溫並不是特別高,是所謂下雪不冷化雪冷。
  為她身體著想,翟琦硬拉著她回病房。
  喬筱木是真的不喜歡醫院,不喜歡這兒白色的格調,不喜歡這兒的氣味。她偏偏又不能像孩子一樣撒嬌,那樣她會被自己窘到,站在病房前皺眉的時候,翟琦說:“好了,別皺眉了,你先在這兒,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不過這幾天你是注定要跟我在一起的。”
  “你真是善解人意的好人。”她笑著說。
  翟琦糾正她的話說:“我不是好人,我隻對某人好。”
  喬筱木感動得別過臉,說不出話。  她在心裏想:如果放棄了翟琦,是不是這輩子最蠢的一件事?




  二十三暴雨前夕

  跟翟琦一起離開醫院的時候,喬筱木想,她真的喜歡上翟琦了。也許早就喜歡上,隻不過一直不願意承認。一直否定這樣的念頭,不過是因為她害怕再一次失去。某些事情,她覺得隻能承受一次失去,譬如感情。
  從袁磊自殺之後,翟琦就一直站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同她一起共同分擔她的喜怒哀樂。這樣下去,跟著無聲的時間一步一步向前走,總有一天她會發現他早已不知不覺融入自己的生命中,若要踢開他,便會遍體鱗傷。苦不堪言。若一直懵懂無知,應沒有這些苦惱。她忽然羨慕無情之人。這個世界上,又哪裏會有真正的無情之人?
  所以,明知道對他的感情是這樣的,依然在原地踏步。她想自己不會像當年那樣自認為愛到濃時就無所畏懼,不考慮家長的意見,先斬後奏。
  一個星期後,喬筱木的傷口終於愈合大半。來給她換藥的醫生也點頭說愈合得比一開始要好。這跟廢話差不多,不過好歹也讓某人安心了好多。
  某日,簡善博忽然聯係她。他說想見她一麵。
  那天天氣依然非常冷,風一如既往地刮著。穿著禦寒的羽絨服,忙忙碌碌中抽出時間和他喝咖啡。他看起來氣色不錯,並不似喬筱木預先想象中的那樣落寞。他拿了一束很漂亮的臘梅花,還拿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大盒子。喬筱木不想收下。
  簡善博說:“這是同學之間的心意,還記得不記得,有一次跟你一起看了一件衣服。我覺得其實你還是適合這樣絢麗的裝扮,會顯得你更幸福。花是我店裏的。”
  “你辭職了之後開花店?”
  “嗯。”簡善博略一停頓,“以前和袁磊稱兄道弟的時候,他說他很希望老了之後開一家花店,每天侍弄那些美麗的植物。雖然當時我很鄙視他的理想,不過現在想想,在心情疲憊的時候,找一些簡單的事情做做也不錯。再過四個月,我也將永遠離開這兒。”
  “那麽,這四個月你要……你還有事情沒處理完?”
  簡善博道:“是的,我想看一眼佟立涵的孩子。算是替袁磊看吧。他的離去我既難過又內疚。”他已知道佟立涵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這亦是他暫且滯留的原因。
  那些過去的關係,就算會被時光掩埋,但終究還是存在的。
  喬筱木沉默著。不管是誰,最後都要跟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揮手道別。
  “不管怎樣,我還是把他當成最好的哥們。”簡善博說。
  喬筱木點頭。
  “我隻是想見你一麵,我知道你過得很好。”
  “嗯。”
  然後就都不知道說些什麽。其實她一直不知道要說什麽。
  之後,喬筱木再見到翟琦,便上前抱住翟琦。知道他就在身邊,這才安心。
  翟琦問:“怎麽了?”
  她隻是搖頭。把自己深深埋在他寬厚的胸膛裏,如此留戀。
  日子回到正常軌跡。其實不管怎麽樣的日子,總是每天二十四小時這樣子過,沒有正常不正常。反常的是人自己。
  每隔幾天,會同翟琦一起吃飯,兩人如同老夫老妻。翟琦會在她忙碌的工作之餘載著她去一個新發現的地方吃飯,或者去他覺得好看的地方。
  石豫勝曾經問喬筱木:“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和結婚又有什麽不同?”
  喬筱木笑而不答。這樣淡淡的生活也很好。這樣的交往不乏溫馨,不是濃烈得像二鍋頭,也不是膩人得如葡萄酒。有時候,也會跟翟漪聊聊天。
  她第一次去翟漪家,就喜歡上她家的氛圍,非常溫馨的小家庭,讓她想到自己小時候了。翟漪家到處洋溢著生機。石馨苒雖然黏人,但也確實很可愛。見到喬筱木,會非常興奮地跑上前跟她講自己在幼兒園發生的事情。她原來就是個不怕生的女孩,況且喬筱木也不是生人。
  認真聽苒苒說話,不經意間會產生有錯覺,以為這是自己的孩子。
  翟漪說:“筱木,你是真的喜歡孩子。”
  喬筱木點點頭。
  翟漪試探性地對喬筱木說:“上回我媽跟我說起了你,她很喜歡你。”
  “嗯。”
  “我當時還問她,怎麽個喜歡法?她回答得很有意思。”
  喬筱木微微低頭,接話道:“是因為沒有比較吧?沒得比較,既然不討厭那幹脆就喜歡得了。”
  翟漪露出驚奇的眼神,“筱木,你有天賦轉行當心理學家。”
  喬筱木解釋道:“我記得跟翟琦去機場接他們的時候,他們聽說我是翟琦的女朋友的時候那吃驚的模樣好像看到UFO一樣。你爸媽攤上翟琦這樣的兒子,不知到底是福氣還是黴氣。”
  翟漪哈哈笑著,“說到底,還是我們家的磁場跟你的磁場有異性相吸的傾向。奇怪,小琦他怎麽也不著急著把你戶口本領回家。也該把你上麵的離異改成已婚。”
  喬筱木靦腆地衝她笑笑。
  “對了,過幾天你也要放年假。我們家正好有一個家庭式的小聚會,翟琦從來都不喜歡參加,弄得親戚朋友都不知道他的近況。筱木,你幫我勸勸他,你們也現現身啊。其實每年我都當說客,去替我媽勸他,不過過年時刻他都在家,一到聚會那天他就不知跟什麽朋友鬼混一塊。總是在最後時刻才出現。”
  喬筱木有些為難,因為目前的項目很急,趕起來沒日沒夜,所以這次年假她自己給縮短了。然後還要回家看母親。二月十二號回家,二月十三號大年三十,二月十四號春節,二月十六號她便又回來上班工作,時間很緊。今天來翟漪家也是因為盛情難卻,翟漪邀請了她好幾次。
  翟漪對她的事情很清楚,知道她曾經離過婚,並且沒有任何偏見,可是翟琦的父母呢?她不知道翟琦父母都知不知道她的一切。
  見她有些為為難,翟漪倒也知趣,隨即又把話題轉移到苒苒身上。
  後來,喬筱木也沒有回家,因為喬母要來M城。
  喬母是老師,寒假放得早,她想自己一個在家也沒什麽意思,便來看網喬筱木,想著她工作忙碌,一個人在外麵生活總是不容易,自己過去也能幫她做幾天飯。其實主要還是她想念喬筱木這個閨女。喬母覺得自己等不到喬筱木放假。
  喬筱木想也好,如果不出意外,她總要讓母親見一見翟琦。於是在喬母來後的第二天。她先約翟琦。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緊張地約翟琦。猶猶豫豫了這麽長時間,她的理智早就被已經被翟琦的濃濃愛意洗淨。
  於是,選擇接受,認定他是後半生的唯一。她不去想如果有一天,翟琦不愛她了,她會怎麽樣。假如有那麽一天,她想她一定是心如死灰,沒有精力去想。
  翟琦似乎能猜到她要決定什麽,便問:“是不是準備讓我見你媽了?”
  喬筱木點點頭,隨即擰眉,說:“翟琦,其實這麽長時間的交往,我真的舍不得放開你。我記得跟林淵離婚的時候,我曾經想,這輩子再也不會結婚,就算非要結婚不可,也堅決不嫁家勢比我強許多的男人。可是,你讓我徹底背叛了這個決定。所以……”
  翟琦目光如水,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其實我早就想把一些事情告訴你,可是又不知道怎麽說。能和你發展到這一步,是我不曾想到的。翟琦,我實在說不出愛不愛那些話。但是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我的一切。我跟我以前的婆婆關係徹底惡化是因為我曾經弄丟了我自己的孩子。他都快出生了……”談及此事,喬筱木微微哽咽。
  她接著說:“醫生說,以後我可能很難再懷孕。我曾經問過你,你說非常喜歡孩子,可是對不起,我怕我不能……”其實醫生都喜歡鼓勵病人,能說她很難懷孕,她想自己可能真的是……
  “筱木。”翟琦麵色凝重。
  “這樣的我,你會要嗎?”喬筱木非常小心地問出這句話,這是她的一個心病,一直窩在內心裏,不敢讓別人發現。害怕會在內心潰爛,害怕有朝一日會因為這個跟他生出嫌隙,便說了出來。
  翟琦沒有說話,怔怔地看著喬筱木。在這安靜的片刻,喬筱木差點絕望的暈過去。她實在沒有底氣。這隻是短短的一刹那,可喬筱木卻感覺那麽漫長,仿佛已經繞地球一圈。眼睛有點酸脹,她想與其等到將來發現了分手,倒不如現在就結束。
  翟琦皺眉,歎氣,最後終於開口說話:“是這樣啊……早就感覺你內心要比你表現出來的更加在乎我,可是一直不知道原因。我一直琢磨不透的原因原來是這個。”他隻知道她嫁給林淵之後,曾經懷孕,後來孩子沒了,當時他也沒有查清楚,以為隻是普通的意外。他一直就是不明白喬筱木害怕什麽,有過無數猜想,竟然就沒想到這最簡單的一層。
  知道原委,他整個人輕鬆許多,“筱木,剛才那你那段話是在向我表白嗎?”
  喬筱木半垂著眼瞼,囁嚅著:“你……算是,其實,根本就是……”
  翟琦立馬笑了,說:“我個人覺得考慮孩子問題根本沒必要,我們應該先決定結婚的事情。”
  “你爸爸媽媽……”
  “他們有朝一日能見到我舍得娶老婆就心滿意足了。”翟琦一臉無所謂,“先前我可連結婚的打算都沒有,更別說生孩子。而且,醫生不過說你以後不容易懷孕。現在技術多發達,我還舍不得讓你承受生孩子的痛苦。”
  “我……”
  翟琦笑著親了一下她的額頭,“我說過完年,你跟我就是一個檔次的人了,怎麽有的時候你思維還是有點傻。”
  又是一次莫名而且巨大的感動。
  可是嘴上不願意輕易承認,“你是再說我過完年就三十歲了嗎?以後禁止討論我的年齡問題。”
  翟琦連聲說是。
  喬母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但是見到翟琦,她的不安消失。旁觀者清,翟琦對喬筱木的好她看得一清二楚。她擔心的跟喬筱木憂慮的內容是一樣的。畢竟她的第一次婚姻的失敗就是因為家裏人。
  唯獨不擔心這個的便是翟琦。他當然懂得自己父母是怎樣的人。如果他父母不開明,當初又怎麽會由著他放棄讀大學。
  後來,翟琦的父母要見喬筱木的母親。他們認為,事情其實已經定下來了,早一點更好,免得讓人難以理解的兒子會突然變卦,傷了人家喬筱木的心。翟母知道喬筱木曾經離過婚,雖然略有遺憾,但也沒有多大抱怨,她堅信“有總比沒有好”,況且,她也明白,自己的兒子是逼不得。家裏也不需要用兒子的感情換取什麽,最要緊的是翟琦願意去民政局登記。
  約見麵的那天是送灶,喬筱木想趕緊把所有事情處理完,這樣的話,第二天就可以晚點起床。她想著今天晚上也不那麽容易輕鬆應付過。翟漪已經提前偷偷通知她,她的爸媽為了防止出現意外,都把許多重要的親戚請來,讓翟琦絕無機會反悔。
  對此,翟琦表示很無奈,他沒想到自己一直拖著不結婚竟然給家裏人造成這樣的錯覺。他個人認為,應當看住喬筱木,而不是他。
  不過,喬筱木忙著工作的時候,翟琦已經先帶著喬母去了他家,她亦沒有機會反悔。
  翟漪覺得喬筱木完全不必要這樣工作,她應該輕鬆一點。不過喬筱木不這麽認為。翟琦也知道她現在一定不會像當初嫁入林家那樣,忙著做一名家庭主婦。
  下午三點多,喬筱木提前兩個小時完成了工作。這時候手機響起,她以為是翟琦催她,心想電話來得還真準。可一看卻是一個陌生來電,這號碼,隱隱約約又覺得熟悉。讀了幾遍,非常順口,仔細一想,心裏一沉。
  這是林淵的號碼。
  她不知道林淵如何知道自己的新號碼,問題是她要不要接。她想自己心裏坦蕩蕩的,接起倒也無妨。
  “筱木,我在你工作的地方,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見見你。”
  喬筱木愣了愣,說:“我跟別人有約,不方便。”
  “就一會會。”
  她真是不明白,見麵了也是彼此無話可說,何必浪費時間,可她還沒來得及再一次拒絕,林淵就說:“好了,我在這兒等你。”然後掛了電話。
  喬筱木收拾一下東西,想著反正是要離開這兒,不妨聽聽他想跟自己說什麽。
  林淵靠在他的車旁,皺著眉,指間捏著一根煙。他見喬筱木走過來,掐滅煙頭,問她:“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喬筱木茫然無知地搖頭。
  “今天是二月八號,五年前的今天,我們一起跑出去旅遊。七天後回來,在情人節那天去登記結婚。”
  “哦,我想起來了,是這樣。可是,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喬筱木聲音輕輕的,像是不忍打擊林淵,“林淵,有些事情,你要選擇遺忘。”
  “我知道。我隻是想來看看你,聽聽你的聲音,今天把所有的事情都在腦子裏過濾一遍,然後再徹底忘記。你身體都好了?”
  “好了,早就好了。佟立涵她孩子還有三月也快生了吧?”
  “是啊,時間真快。”林淵下意思地又去摸煙,但一看眼前的是喬筱木,又忍住。
  喬筱木也不知道應該很她說什麽,“你們是要結婚了吧?”
  林淵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隻是說:“這些都是我媽再瞎說,搞得立涵父母也知道,上午因為這事跟她大吵了一場。我沒憋住,跟她實話實說,我說那個孩子不是我。不知道她現在想要幹什麽。”他輕聲笑著,帶著些心傷。
  那不算秘密的秘密林母終於知道了。
  喬筱木再次沉默。
  “筱木,你的眼裏已經完全沒有了我……”
  “我……”
  “這樣也好。我已經決定好好對待佟立涵,不管我母親如何對待她肚子裏的孩子,孩子的父親已經離世,這期間一直是她幫助我。”
  “是應該這樣,隻要你們願意,應該可以再生孩子。”雖然國內計劃生育,可是國外沒有,以他們兩家的情況,這點事情還不很容易搞定。
  “你要幸福。”林淵最後對喬筱木說,“生活還真是沒什麽意思。”  他才開車離開,喬筱木就忽然想不起來他的模樣,腦子像被什麽東西清洗一樣。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隻想著快點見到母親翟琦等人。



  二十四始料不及

  喬筱木沒有立刻去翟琦家,先回住處換了身衣服,化了點晚妝。翟琦說要來接她,她覺得這樣浪費時間,非不讓他來。一個人趕到翟琦家的時候,已是六點多,天早已黑透。敲門而進,看到的景象似乎是所有人都在等她。目光輕輕掃過去,大部分是陌生的麵孔,然後對大家露出抱歉的笑容。
  最後,她把目光定在翟琦身上。翟琦微笑著向她走來,她自然地挎著翟琦的胳膊。
  然後她開始尋找自己的母親,卻發現母親跟翟漪在一塊熱切交談。
  她偷偷問母親:“媽,你都跟翟漪聊些什麽?”她總覺得,要自己跟一個和自己有很大年齡懸殊的人這樣熱切交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許是她的個人問題,但她還是好奇。
  喬母笑道:“就聊些工作。”
  喬筱木明白了,兩人的職業都是老師,雖然有很大懸殊,但還是有一點共通的地方。
  苒苒非常興奮,人前人後地竄來竄去,被這個抱抱被那個麽麽,樂得要翻了天,還吵著要這要那。翟漪向喬筱木小聲抱怨:“小孩子就是煩人。”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味道。這種最簡單的幸福似乎有傳染力,連帶著所有人都感到喜慶。
  因再過幾日就是春節,所以今晚的氣氛貼心般好。
  快要結束的時候,喬筱木同翟琦相似無奈一笑,心有靈犀似的。其實這家宴就是一□裸的訂婚宴。翟琦的父親對這一切顯得很隨意,麵容要比喬筱木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親和許多,在喬筱木的眼裏,他就像一個溫文爾雅的儒士。翟母便非常忙碌,多次旁敲側擊喬筱木,希望她能跟翟琦趕緊點,仿佛看到兒子結婚就是她畢生唯一的願望。
  兩人在走廊裏躲避喧囂吵雜的時候,翟琦把玩她的十指,問她:“你會後悔嗎?”
  “不會。”喬筱木笑著,輕輕踮腳,雙唇觸碰他的額頭,說得幹脆。
  翟琦一臉幸福。
  “哎,翟琦,”喬筱木笑著問他,“你想要得到的東西是不是從來就沒有失手?”
  翟琦想了想說:“應該……不是。人怎麽可能會事事如願。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人總要有得有失,到大學的時候我更加堅信這個道理。”
  “也對啊,你雖然沒有上完大學,可是那些時間你卻做了許多你喜歡的事情。”喬筱木附和他。
  翟琦搖頭說:“不止這件事,其實我……”話未完,就有人發現他們兩個在這兒竊竊私語。於是又是一番調笑。喬筱木還是有些羞澀,臉色微紅。這種感覺和年齡無關,和戀愛經曆無關,和調侃她的是誰無關。這就是她對待自己所珍惜的感情流露出的最自然的東西。
  這一天,喬筱木認識了許多翟家的親戚。那些親戚,似乎都已經把她當成了翟家的兒媳婦。
  送走了大部分親戚,喬筱木和母親是最後離開。翟琦送她們回去。今晚就沒有去M城,而是去了她買的那套小房子裏。
  雖然感覺很累,但是依然同母親聊了許多,越聊話題越深,緣分和諸多說不明白的東西,以及內心常常會有的爭執紛擾。人生如長河,那般的人生難有永遠平靜,總是起起伏伏。拍打出的浪花才表示生命的真實,心如止水那是一種不可企及的境界,那樣的生命或許已經不需要什麽了。大部分隻是芸芸眾生,被俗世纏繞,真實自在即可。
  很晚才睡,喬筱木估計時間已經快是淩晨一點。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聽到有人拍門,那聲音越來越真實,一下又一下,沉沉的,壓抑得過分,仿佛在等待一個時機忽然爆發。一開始,她總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但是這聲音一下又一下,持續不斷,已容不得她懷疑。
  喬筱木正想起來看個究竟的時候,喬母已經坐起來。
  喬筱木小聲問:“媽,是不是聽到什麽聲音?”
  “是。很奇怪的聲音,像是拍門聲。”
  喬筱木示意母親先躺好:“我去看看。”
  喬母自是不理,喬筱木亦無奈。兩人穿好衣服,走到客廳,確信這是拍門聲無疑。
  深更半夜,以這樣方式打攪她,一霎那間,她還真是猜不出是誰。
  這房子較為老式,門上並無貓眼之類的東西。喬筱木無法判斷門口站著的是誰,
  喬筱木左右望望,跑到陽台上,拿起那個可用來晾衣服鐵棍,然後走到門後,一手半舉著鐵棍,一手握緊門栓,厲聲問:“誰?”
  門外的人不說話,拍門聲也忽然間消失。大約幾秒之後,喬筱木聽到非常刺耳的指甲在門上劃拉的聲音,那般用力,仿佛是在用指甲狠狠地剜別人的肉。在寂靜的夜裏,這聲音的難聽不亞於鬼哭狼嚎。
  喬母說:“筱木,千萬別開門。管是誰,再騷擾就報警。”
  門外那指甲劃門的聲音依舊還在,讓人聽著非常痛苦。喬母氣急了,拿起電話就撥110,可惜試了幾次,一直占線。
  喬筱木實在想不通會是誰。她皺緊眉頭,心想,這到底是誰?誰能這樣?
  正在她疑惑不已的時候,門外什麽聲音都不見。
  喬筱木跟母親等了好久,也不見任何聲響,兩人麵麵相覷,都覺得這事詭秘。喬母憂心忡忡,念叨著:“還好你要嫁給翟琦這好孩子,不然,真不放心你一個人。”
  喬筱木心裏卻還在想著剛才那到底是誰。
  這時候,門外又有拍門的聲音。
  喬筱木怒了,隔著門喊:“你到底是誰?怎麽這麽變態!”然後她對母親說,“媽,再報警。”
  就在這時候,喬筱木似乎聽到門外的人口齒不清地說:“喬筱木!喬筱木,我恨你!”咬牙切齒的感覺,似乎恨不得能將喬筱木整個人劈開。她的聲音雖然模糊,但隔著門板,恨意還是綿綿不斷地傳過來。
  喬筱木拉住正報警的母親,有些頹傷地說:“媽,算了,我知道門口的是誰了。我們別管,安心睡覺去。天亮她就好了。”
  喬母問:“是誰?”
  “一個瘋子。”喬筱木看了一眼門,麵無表情地說。
  喬母忽然指著地麵,緊張地說:“筱木,快看,快看,我的天啊,血,血……”她麵色大變,擔心門外的人其實是需要幫助,但又有所畏懼,所以這樣。
  喬筱木低頭,確實有殷紅的血從門外的地麵滲進來,鮮紅的色彩。這刺目的色彩,刺激眼眸。
  喬母對鮮血敏感,第一次發現喬父的病情,便是因為他忽然嘔血,床單、睡衣、地麵,都沾上血。所以,喬母對這樣的情況非常敏感,恍惚間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以為隔著門站著的是喬父,一激動之下,就拉開了門。
  表情猙獰的岑如煙站在門口,見門開,以為這就是喬筱木,兩隻手就死死掐住喬母的脖子,使勁力氣,內心的所有的恨與不滿全部爆發。
  喬筱木見此,什麽都顧不上,掄起手中的鐵棍對準岑如煙的就狠狠敲下去。第一次麵對這樣的情況,也是第一次拿東西打人,她一下沒擊中要害,神情異常的岑如煙踉蹌了一下,鬆開手。岑如煙她的手上全是血,手臂處也有一道深深的刮痕。她胸口的衣服也被血染透,長發我尾部也被血染上一點。喬筱木根本分不清這是岑如煙她哪裏受傷流出的血。這畫麵,觸目驚心。
  喬母退到一旁,大口喘氣。恢複理智之後她趕緊再去撥110,剛才一直占線,現在一撥就通,那電話似乎有靈性。警察很快回到。
  岑如煙被喬筱木敲了一下,整個人呆住,並未繼續她剛才瘋狂的行為,隻是念念叨叨:“我看到好多血……喬筱木,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你!我看到好多血……好多……地上全是血……”
  喬筱木緊張的跑過去看母親。
  喬母連連說:“我、我沒事。筱木,這個瘋子是誰?”
  喬筱木一時半會根本也來不及說,隻是警惕地看著岑如煙。
  岑如煙像鬼一樣立在門裏,神情恍惚,眼神遲鈍,依舊念念有詞:“我抱著他,把他的頭貼在胸口,緊緊的貼在胸口,我想阻止這些血留出來,可是他身體裏的血好像洪水一樣衝出來,我根本止不住……”
  喬筱木越聽越覺得她嘴裏的他很可能是他!
  她問岑如煙:“他是誰?你在說誰?你怎麽全身是血?”
  岑如煙忽然大笑起來:“他?哈哈……他?他死了!喏,你看,我身上的全是他的血。”她的笑聲淒厲恐怖。喬筱木感覺自己就好像在看恐怖片。其實她也被岑如煙這模樣嚇得懵了,全然猜不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整個人的神經完全偏離正常軌道。
  對門的鄰居在房子裏罵道:“這哪來的臭三八發瘋!”
  岑如煙依然大笑。
  然後,警車的呼嘯聲傳來。岑如煙聽此,臉色大變,像刷白了的牆壁,本來臉就已經夠淒厲,這樣一來,更加驚悚駭人。她用沾血的手捂住耳朵,說:“我不要聽到這個聲音!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去坐牢!”說著,她扭身衝向屋內,力氣大得嚇人,喬筱木擋也擋不住。她衝到喬筱木家的陽台上,對著樓下大喊:“都給我滾!都給我滾!滾!”她整個人都要趴在陽台的圍欄上。
  喬筱木感覺事情非常不妙,她趕緊跑過去,對岑如煙說:“岑如煙,你先冷靜一下!你現在肯定走不掉,你這樣很危險,你趕緊過來。”
  岑如煙譏笑著看著她:“姓喬的,你算老幾?我剛剛就應該掐死你!我們同歸於盡!你不要叫我過去,我過去就會殺了你。可是我又不想你跟他一起。隻有我,才能跟他一起。”
  “你先告訴我,你說的死的人是誰?是不是……是不是林淵?”問這句話的時候,喬筱木聽到自己聲音在顫抖。
  岑如煙笑了笑,“我不告訴你!哈哈,我就不告訴你!”
  “你到底做了什麽?”
  “我說過,如果我得不到,我寧可毀了一切!我付出了我的全部,別人不可以得到他!”岑如煙咬牙說。
  聽她這樣狠戾的語氣,喬筱木不覺打顫。
  這時候,警車已經停在樓下,四位警察快步衝了上來。岑如煙穿著高跟長靴,顫顫巍巍地站到,張開雙臂,手上、衣服上的血在月光下非常醒目,那道長長的口子還在向外慢慢滲出血。她仰著臉,看著夜空,目光疑似落在某一顆星星上,聲音無比溫柔,說:“林淵,別怕,別怕,我去陪你!我陪著你。這樣多好,全世界都安靜了,沒有人夾在我們中間。我要一輩子陪著你。”她往後仰,頭朝下栽倒水泥地上,血在她身體下飛快漾開……她的堅持、執著、怨念、仇恨、情愛,都因這漾出的血而消逝在空氣塵埃中,如飄渺的煙霧一樣,看似存在,伸手觸摸,無形亦無蹤。
  她的生,也許是像那夏花那般絢爛,但死,卻不是秋葉這般靜美,她把悲痛渲染開,波及了身邊的所有人,然後用這樣慘烈的方式告別生命。
  沒人知道她這樣是安息了還是依然不甘心,但至少,她安靜了,紛紛擾擾都已與她無關。留下的,隻是她的家人替她傷心難過,她傷害的人為此心裏存恨。
  不遠處,停著她的車。
  喬筱木那一刻隻是緊緊捂著嘴巴,睜大了眼睛,什麽都說不出。
  警察速度雖快,但跑上來的時候,岑如煙已經向下倒去。
  安靜的小區忽然間熱鬧起來。正在睡夢中的人因這異樣的聲音而醒來,開燈透過窗戶才看到這淒慘的一幕。
  很快,更多的警察趕來,救護車來了也隻是徒勞。岑如煙全身多處骨碎,腦顱亦碎,大量失血,當場死亡。
  第二天,有一條新聞全市轟動,雙木林集團的林董的屍體被人發現在海邊。肋骨斷裂,左胳膊骨折,但致命一傷是心髒被鐵器穿透。
  而在某小區四樓跳下的女子岑如煙正是凶手,她身上的血已經被驗證是林淵的。生與死,是這樣突兀。喬筱木無法想象出來,下午還跟她說話的林淵會在晚上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他帶來的刺激遠遠大於袁磊帶來的。
  在警察局錄完口供出來,翟琦默默地看著她,輕輕把她擁在懷裏。喬筱木覺得口幹,想喝水,腦子裏一片空白。內心承受著巨大的衝擊,自己宛如在沒有辦法前行的油輪上前後晃悠,海浪一波一波向她頭頂掀蓋過來。她抱緊翟琦,在他的胸膛找到安全感。
  翟琦柔聲道:“筱木,沒事了沒事了……”
  “他們死了……”喬筱木說。
  “死其實是最簡單的事情了,活著才複雜。筱木,不要胡思亂想。”
  “嗯。”喬筱木輕輕地應著,兩行清淚從眼角緩緩流出。
  岑如煙死的時候,還緊閉雙眼。她的去世,也帶走了之前發生的那件事情。這是隻有她和林淵知道的一件事情。喬筱木無從得知,外人同樣如此。
  其實今天,岑如煙一早就擺脫家裏人的監視,開著車跑去找林淵,要到的時候發現林淵正要出門,便一路尾隨。林淵在一個地方吃飯,她也停車去吃了點東西;林淵坐在一個地方發呆,她也在不遠處偷偷看著林淵,一樣是發呆的表情;後來,她看見林淵開車,她也趕緊跟上,林淵一直開啊開啊,最後她才發現林淵是要去M城。心裏又氣又恨,酸楚疼痛,全部湧上心頭,且再一次問自己:為什麽他就是不愛自己?他可以愛著姓喬的那個賤人,也可以娶懷著*****的佟立涵,為什麽就是不肯看她一眼?
  遠遠看著林淵去找喬筱木,雖然他跟喬筱木的交談隻有短短一小會,也足夠燃燒她內心嫉妒的火焰。喬筱木走開的那一刻,她差一點就要踩動油門,想撞死喬筱木。正當她要踩下的時候,發現林淵已經啟動車子離開。她來不及細想,什麽也不想顧,趕緊跟上林淵。
  後來,林淵發現身後有人跟蹤他,透過車鏡,他發現那是他認識的車,是岑如煙的車。
  林淵無奈的停車,問她要幹嘛。
  岑如煙聽他這麽問,一陣哽咽,呆呆地看著林淵,一句話也說不出。
  林淵最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提,也很煩這點。
  再後來,兩人安靜地坐在一起吃晚餐。然後,她央求林淵陪她去看海,不停央求,低聲下去。林淵陪著她去。海邊小築非常適合遊人看海。
  她責問林淵為什麽會這樣。
  林淵說:“如煙,你別多想了。海也看完了,該回去了。”
  她不說話,倔強地坐在那兒。
  林淵隻好說:“你不回去,那我自己回去。”
  冬天的海風吹來,跟刀子一樣刮皮一般疼。她捂著臉大哭,聲音淒楚悲涼。她覺得自己都要萬念俱灰了。哭了很久,林淵看不下去,給她遞了張紙巾。她拒絕擦眼淚,隻是仰著臉,又一次問林淵:“林淵,我真的不知道,這麽些年,我到底是什麽地方比不上她?”
  林淵惱道:“你別問這些行不行?”
  岑如煙不依,繼續說:“聽說她就跟別人好了,你為什麽還不忘記她?為什麽這個時候你卻要選擇那個什麽佟賤人,而不是我?論家世,我不遜給她;論外貌,我沒那麽醜吧;論伯母喜歡程度,我想伯母一定也很喜歡我。而且,而且,她還懷了別人的*****,她肚子裏的孩子又不是你的!”
  林淵沒料到她會知道這個,急問:“你胡說什麽!誰說她肚子裏的小孩不是我的?”
  岑如煙抬頭盯著他,“反正是有人跟我說的,我相信那個人!林淵,我不明白,這樣一個女人到底什麽地方好!林淵,你告訴我啊!你說話!”
  林淵著急了,推開她說:“岑如煙,你非要我把話挑明嗎?那我就直說,我從來沒把你當成我的什麽。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有一段時間,我甚至非常厭惡你,因為你要傷害筱木。可鑒於我是男人,我媽媽喜歡你,我跟你小時候還算是有點兄妹情懷,我也不能真把你怎麽樣。現在,你聽明白了?”
  岑如煙一語不發,隻是看著林淵。
  林淵說:“明白了就趕緊別哭哭啼啼,趕緊回家。已經很晚很晚了。”
  在他轉身的那一霎那,她的心已經疼的失去知覺。她對林淵固執扭曲的愛讓她在那一刹那瘋狂。許多年前,林淵就隻這樣轉身去找了喬筱木,如今,他又要轉身去找那個佟立涵。她無法忍受!
  既然得不到,那我也不要讓別人得到。她想。她的眼睛,仿佛迸射出狠毒的火花。
  林淵走了幾步,見她沒有跟上來,扭頭一看,她正站在小築的邊上,頭發被風揚起,看不清表情。他心裏一急,還真怕她出意外,回過來到她身邊,喝聲道:“你瘋了,你想幹什麽!”
  岑如煙聲音淡淡的,輕聲說:“林淵,我沒瘋,我真的沒瘋,我沒有病,我很正常。我隻是愛你……可是我得不到你,所以……”她趁林淵不備,用力推了一下林淵,“所以,我要毀了你。這離地麵隻有這麽點高,你肯定摔不死,我要你下輩子生活不能自理,這樣我就可以一輩子照顧你。我一輩子照顧你……”
  林淵根本沒有聽到她說的這句話。是的,這三米的高度不足以置他於死地,可是,下麵的水泥上有一個細細的約有大拇指粗隻有二十厘米的鐵樁,不知道為什麽存在,也不知道能有用處。他隻是正好跌倒在上麵,鐵樁從後麵,穿破他的心髒。他連最後一個“你”字都沒有說出來。
  岑如煙走下來的時候,才發現事情成了這樣。她無法說出內心的想法,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林淵,足足看了十幾秒,直到那湧出的血液浸透她的雙手。她哭不出來,隻是膽顫心驚地看著雙目尚未合上就失去呼吸的林淵。
  然後,她想抱起林淵,拚命用力,把林淵的身體從鐵樁裏拔出,手臂也鐵樁劃到,傷口很深,但是她已經沒有疼痛的感覺。她隻是把林淵緊緊抱在懷裏。
  她想用手堵住傷口,堵住那溢出的鮮血。
  可是不行了……
  恍惚間,她想,算了,算了吧,就這樣好了。她終於可以和林淵永遠呆在一起了。她想要立刻陪著林淵死去。但那個時刻,她腦子裏蹦出喬筱木的名字。她恨死了喬筱木,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喬筱木,林淵就不會跟她相遇,就不會拋下她,她就不會這麽難過這麽倔強,也不會想要割脈自殺,更不會被三個人糟蹋,以後的一切一切也就都不會發生。
  於是那一刻,她隻想喬筱木死。
  ……
  她不知道喬筱木現在住在哪,隻是開車去了喬筱木原先住的房子。在她掐住喬母脖子的時候,喬筱木拿著鐵棍打在她身上,她的腦子又開始轉動,心想不可以的啊,假如喬筱木也死了,那麽在另一個世界,林淵豈不是還會跟她相逢?
  這樣胡思亂想著,她鬆開了手。
  這些事情,因為岑如煙的死去,因為林淵的死去,再無人知道她內心的湍流湧動。  別人隻知道死了兩個人。男死者跟女死者是小時候就認識的朋友,依據警方公布的調查結果,是女死者殺了男死者之後畏罪自殺。據聽說男死者未婚妻已經懷孕,正準備結婚;女死者心理有問題,家裏人那天沒有看住她。還據聽說,女死者臨死前還想傷害男死者的前妻……  這個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加漫長。


 

  二十四始料不及

  這是喬筱木第二次參加葬禮。第一次是父親的葬禮。那時候的家鄉還沒現在這麽高級,葬禮就在家裏舉行。家鄉的習俗是有人去世了要大吹大擂,可是喬母當時並沒有這樣,沒有按照家裏的習俗做哪些事情。她對筱木說:“人去了,那是沉重的事情,聽到那樣的音樂隻會覺得與事實大相徑庭。”
  她記得那時侯有很多老師學生到她家,吊唁她的父親。
  她就站在母親身邊,看著身邊走過的每個人,都是麵色沉重。內心的傷痛由眼睛傳到她身上。她緊緊捏住母親的衣角,一直忍著沒哭。那樣的情緒似乎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那時刻,內心淒涼,明白自己提早地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沒有人想再有一回那樣的情感經曆。
  親人離去,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場噩夢。出現在腦海裏的畫麵如斷裂的錦帛,扭曲且不停變換,忽大忽小。整個人的感覺猶如虛脫了一樣,晚上入睡前的滋味是最難受,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就亂如麻。跟發燒時候的感覺差不多。
  那晚,她親眼目睹了岑如煙的死。後來亦知,林淵也離開。隨後晚上在腦海裏總會浮現出岑如煙死去的那個畫麵,但那張臉,卻變成了林淵。總嚇得她一身冷汗,驚醒之後,茫然無知。
  翟琦每天都陪著她,讓她感覺溫暖。
  翟琦對她說:“筱木,林淵的喪禮在後天舉行,我陪著你去。”
  喬筱木愣了一下,不知道說好還是不好,隻是呆呆地看了一眼翟琦。
  第二天,佟立涵打電話給喬筱木,告訴她林淵喪禮在什麽地方幾點舉行,她說希望喬筱木能來見林淵最後一麵。
  喬筱木想了想,對她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去。”她其實早就知道自己一定去參加林淵的葬禮。不然,她的內心會一直不安。
  翟琦擔心她,要陪著她一起,喬筱木說不用,她不認為自己會出什麽事。然後喬母說:“我陪著筱木去吧。”她想翟琦去多少有些不合適。翟琦想了想,覺得道理也真是這麽回事,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對喬筱木最好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是喬母了。
  去殯儀館的路上,喬筱木心情壓抑,什麽話也不說,隻是看著車外,那些匆匆倒退的梧桐樹,樹身斑駁,是她一直喜歡看的那種色彩搭配。它們沒有一片葉子殘留,隻有粗壯低矮的枝幹立在路邊。
  “到時間了,葉子要從樹葉上脫落,屬於它的生命就此結束。但是盛夏的時刻,暴雨過後,很多葉子也會落下,提早地借宿它的生命。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們必須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則。”喬母拍著喬筱木的肩膀,想排解她內心的苦惱。
  喬筱木勉強笑了笑,“我沒事,就是心裏有點堵得慌。事情怎麽就成了這樣?這樣的結果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願意看到的。媽,我很難過。”
  喬母點頭:“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忍忍,一切都會過去。很多事情不就是忍過來的。你總不能再辜負了翟琦這孩子。他對你的好,是人都看在眼裏。”
  “你們別多想,我隻是心裏有些難過而已。”喬筱木小聲說。
  將要到的時候,喬筱木就看到一排排花圈擺在那兒。參加葬禮的人多是心懷傷愁的,但又有幾人會真感覺天塌了下來?
  佟立涵一見喬筱木來,趕緊走過來跟她擁抱。喬筱木喬筱木聽到她喉嚨裏發出極小的嗚咽聲。她的肚子,已經大得讓她和人擁抱有一些困難。
  “他真的是離開了……”佟立涵說。
  喬筱木知道這個時候,有人會和她一樣傷心。她輕輕拍著佟立涵的肩膀,說:“就把這些都當成夢,醒過來就好了。”
  在外人眼裏,最傷心的人莫過於佟立涵和林母。此次喪禮,她的身份就是遺孀。佟家人在得知這些事情之後並不樂意讓佟立涵參加這次喪禮,可是她堅持要這樣。佟立涵的父母想她肚中的孩子是林淵了,心裏雖然不怎麽高興女兒去沾那晦氣,卻也不能不讓她去。
  那些關係不熟稔的人難免會對佟立涵露出同情憐惜的目光。別人都知道她肚中的孩子將在沒有父親的情況下出生,多麽可憐!
  佟立涵是難過,卻非因為這個,隻是單純的因為林淵的離開。
  跟佟立涵一起走進靈堂,喬筱木看到站在林淵相框下的林母。
  她非常憔悴,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歲,整個人懨懨的,無精打采,神色恍惚,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在她生病住院的那段時間裏,她也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神情,眼睛裏透著些些絕望。
  她看見喬筱木走來,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暗下。興許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樣的。悲傷過於巨大,已讓她短時間內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夢還是真的。
  佟立涵對喬筱木說:“她是最傷心的。她說‘如果知道自己病好了之後要承受這樣的打擊,寧可當初就死在醫院裏。’”
  喬筱木走到她身邊,微微鞠躬,是向他,也是向她身後林淵的遺像。
  林母張了張嘴,看著喬筱木,所有的話卻都說不出來。喬筱木向她走來的時候,她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好像被人用力扇耳光一樣。她想自己總想要諷刺喬筱木,她不滿意兒子的婚姻,心裏有太多的主意,她也想過,假如喬筱木能給她生一個孫子,那也罷了,到時候她隻把心思放孫子身上,不去理會這兩人,但是喬筱木再一次讓她失望,於是那時候她徹底厭惡這個兒媳婦,想方設法要她離開。她是成功了。然而,現實替喬筱木狠狠地諷刺報複了她。
  假如可以,她寧可那場報複出現在她身上,而不是在兒子身上。
  林淵沒了。所有的風采都從身邊消失,腦子裏隻是記得林淵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從小到大的所有事情:他第一次喊她媽,第一次摔跤,第一次上學回來叫嚷著肚子餓,第一次違背她的意願娶了她不喜歡的兒媳婦……
  她知道,再也聽不到他在他爸生病的時候接管公司的對她說的“媽,沒事的,有我在”;再也不能用母威讓他這樣那樣了;再也幻想不出他抱著他的兒子來看她這個老婆子了……
  她唯一的兒子,是真實到不能再真實地離開她。
  桑榆暮景,卻要送別唯一的兒子,她是如何也料想不到這樣的事情。一切隻是嗟悔無及。
  她怎麽也不敢相信,幾乎是她看著長大的岑如煙會跟她開這麽大的一個“玩笑”。這樣的“玩笑”,她承受不起。她覺得是被自己狠狠地羞辱了一番,一直喜歡的女孩,並且還想她當自己兒媳婦的女孩,最後竟是這樣一個人。內心的那種描述不出的感覺,讓她幾度想睡過去,永遠睡過去……
  事情發生之後,她一下子忘記了岑如煙所有的好,甚至想象不出岑如煙一直在她麵前露出的那種非常討她喜歡的笑容是什麽樣的。每一次閉眼,想到的都是她猙獰的麵孔,她那雙將林淵推離這個世界的罪惡雙手……
  在精神接近崩潰的時刻,她真想能讓她親自殺了那個害死她兒子的女人。
  這些始料不及的事情,讓她再也無心想別人的不好。
  一切的一切,隻讓她想到“荒唐”二字。
  喬筱木看著神情這樣的林母,心裏也挺不是滋味。縱然她從來就不喜歡林母,厭惡林母之前對她的那麽刻薄,記恨林母處處貶低羞辱她,此刻心裏也隻有同情。失去兒子,這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況且那還是她唯一的孩子。
  因為林母的堅持,喪禮采用了佛教禮儀。林母親自在堂前擺上白蠟燭,親自點燃,亦親自放好香爐。她還請來兩位發誓念經和燒香。聽法師念經的時候,她的蒼老的臉上有眼淚流淌。眼睛的浮腫,已經告訴別人,她已經不止哭過一次。
  隻有少許的一些人參加了後來的遺體告別儀式。所有的人,都是喬筱木認識的。這些人中還有林淵的表親這類居於外地一年也就往來一兩次的親戚。他們總會錯誤地把最後的目光落在喬筱木身上,而不是佟立涵。
  開棺的時候,喬筱木眼睛有微微的刺痛感。林淵安靜地躺在那兒,已經化過妝,臉色看似紅潤,就跟平時睡著了一樣。
  他身上的衣服幹幹淨淨。這是林母親手換上。
  喬筱木記得林淵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要幸福。生活還真是沒什麽意思。
  他的第一句話是對她說的,他希望她幸福;他的第二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他說自己的生活已經沒什麽意思。
  那時候,他己已經對自己的生活沒有興趣了嗎?
  他應該堅強的活下去啊,這樣忽然離去,他讓多少人痛苦了?
  喬筱木紅了眼眶,她使勁地忍住,憋著氣,不讓眼淚流出。緩緩走向前,撫摸棺材的邊緣。想起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所有日子,內心一片哀痛。
  她和這個人相遇了,相戀了,結婚了,又離婚了。那些糾纏不清的關係在不久前理清,一切明朗清晰。她曾經因為離開林淵而傷心,如今,是要因為林淵的離開而難過。在她的這趟列車上,林淵亦將永遠不會再出現。
  儀式大約總共是一個多小時。結束後,林母抱著林淵的遺像,坐在車中,送林淵最後一程。
  人死如燈滅,隻留下灰燼,裝在小小的匣子裏。這就是全部的他了。
  整個喪禮從頭至尾,林母沒有跟喬筱木說過一句話,連看她都是在她剛進來的那時候瞥了兩眼。
  跟母親走出殯儀館之後,喬筱木發現翟琦在那兒等她。
  她露出很美好的笑容。
  她知道,如今,不管她在什麽地方,總有一個人等她。這種溫馨的感覺,讓她心裏略微舒服一點。回過頭,看著身後的一切,她在內心無聲地問:“林淵,你恨我嗎?”
  她畢竟還是失去了愛他的心,轉而愛上了別人。她想,假如,她還愛著林淵的話,她的內心不會覺得如此愧疚;隻因為她不再愛他,而他卻因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失去一切,所以她彷徨無措。
  喬母說:“筱木,別叫你媽媽我繼續為你憂心。”  喬筱木扭回頭,說:“嗯,媽,我知道。”她再一次抬頭,看著翟琦,心如明鏡。




  【簡善博番外】他的世界

  在簡善博心裏,這輩子,最痛苦的事是喜歡上喬筱木;最無悔的事還是喜歡上喬筱木。
  畢竟這還是他的世界裏最純淨的一個地方,雖然曾經被他汙染過,但最後,他還是一如當初,選擇了放手。
  這段時間發生在喬筱木身上的情事,是與他無關的,他始終站在她的世界外麵,看著她哭泣傷心,看著她微笑快樂。也許他曾經替她試過眼淚,但隻是觸到她生命的一點點而已,且隻是那僅有的一次。他隻是一個朋友。
  是的,在喬筱木的世界裏,他始終隻是一個朋友,一個在某種情況下可以遺忘的朋友。
  岑如煙的行為告訴他,過分執著那件你根本已經不可能得到的東西是世界上最蠢的事情。有些東西,你得不到,就是得不到,無論使勁什麽方法,結果依然是一樣的。
  他想,也許喬筱木就是他這輩子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她是一朵美好的花,淩駕在他感情世界的上空,盛開在那不可企及的地方,他再努力,走得再高,還是摘不下那多花。就算是不是淩駕上空,隻是開在彼岸,他亦遊不過去。
  隻能這樣旁觀花的盛開凋零,做一個實實在在的過客。
  感情是最原始的衝動,在自己身上發生的時候,不能預測到未來會是怎麽樣的。他唯一的遺憾,就是,從頭至尾,他其實都是在單戀著她。她從未真的給過他機會,哪怕是在最緊急的——他近似救了她的命情況下。
  所有看似懂得那件事情的人都知道,他,簡善博,在那個時候出現,隻是必然中的巧合,可說是他的運氣,也可說是喬筱木的運氣。因為那晚岑如煙正好對他說了那件事。
  岑如煙其實什麽都不懂,她隻是想報複喬筱木。
  而事實的真相是,他利用了這些。
  其實,他才是真正的刺心。
  就算岑如煙不說,他也會算準時間,在那個時候去救喬筱木的。他還知道,那三個人是不會真的傷害喬筱木。那三個人,是他以刺心的身份在網上收買的。他以刺心的身份說:你們不可以真的傷害她,不然,不僅沒有一分錢,還有監獄等著你們。你們隻要嚇嚇她就可以,到時候,也許會有人去救她,也許沒有。不管有沒有人出現,六分鍾之後都給我滾!
  事後,他被自己的一番行為嚇得好幾天沒睡好。內心覺得恐嚇不已,發現自己原來是這樣一個虛偽的人。
  岑如煙以為她用別的身份收買了這些人,卻不知道這些人早就被刺心收買。錢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岑如煙這個人的存在。他其實從未想過要利用岑如煙什麽,也從未想過後來會發生那些讓他無法控製的事情。隻不過後來聽袁磊跟他說,喬筱木跟林淵離婚了。
  那天,掛了電話之後,他不知道自己心裏是怎麽個亂法,有一種奇怪的想法和念頭就這樣冒了出來。
  他不停說服自己不要去想喬筱木,當初她和林淵那麽相戀,就算離婚,說不定也會很快複婚。可是一年後,他知道喬筱木依然獨身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了。同時,機會也掉到他頭上。啟風要招聘新總裁。然後,一切近乎水到渠成。
  事隔這麽久,他也已經說不清楚自己當初為什麽忽然想要讓喬筱木感激他。事後曾經非常後悔,後悔假如真的如他所願,喬筱木愛上了他,他是不是要一直隱瞞這些陰暗的事情?
  假如喬筱木真的因為他在最危急的時刻被他所救,所以就對他滋生好感,那麽這還算是感情嗎?
  他痛恨自己那一刻的糊塗。
  曾經,他想了很多,不知道將來要怎麽辦。
  然而,喬筱木根本沒有給他解決這些問題的機會,喬筱木還是和以前一樣。
  為什麽他與喬筱木始終不能有感情發生?
  他找不到答案。
  喬筱木可能也給不了他答案。
  王八瞧綠豆,對上了眼,一切就會發生。可惜,他不是王八,喬筱木也不是綠豆。
  隻能說,感情沒有定數。從不相信命中注定的他也不得不向這無法抗拒的現實低頭。
  簡善博一直以為這些躲藏在陰暗裏的事情不會有人發現,他認為天衣無縫。可是,袁磊發現了這些。袁磊知道他其實就是刺心的時候,一臉的驚訝。
  簡善博那時候其實很有一種衝動弄死岑如煙,因為岑如煙實在太可惡了。岑如煙居然在網上對刺心,也就是他說:刺心,我現在喜歡上了這種感覺,我喜歡看她受傷。那種快感無法用語言表達,隻是感覺十分痛快,以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傷痛似乎會因為看到她的痛苦而痊愈。
  岑如煙其實也一直以為刺心不知道她是誰,其實簡善博知道。所以簡善博很震驚,他不知道岑如煙下麵會做什麽,他不想看到喬筱木受一丁點兒的傷害,一點都不想看到。
  他用刺心的身份勸阻她放棄傷害無辜的人,繼續追求她想要得到的人。
  岑如煙就說:不可能,不可能的。她不無辜,當年假如沒有她,我和林淵不會這樣。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我要把我受過的痛苦全都還給她。我被人侮辱過,所以我也要讓別人侮辱她……
  袁磊說:善博,你千萬別在這樣糊塗了。
  簡善博其實也沒想怎麽樣,隻是擔心喬筱木而已。他的秘密被袁磊發現,雖然知道他是自己的哥們,可是總也覺得奇怪。
  簡善博隻是從來不知道,袁磊對他的感情,並不止於友情。
  袁磊去世的時候,他才懂得。
  此刻,他才懂得,為什麽袁磊會說:要是你這輩子如果沒有遇到喬筱木的話多好。
  為什麽袁磊總是能夠第一時間幫助他,為什麽袁磊對他的喜好那麽清楚,為什麽袁磊有時候會比他還在意喬筱木,為什麽袁磊有時候會用一種他不明白的眼神看他。
  袁磊說:其實我想好好幫你一次。
  所以他就去完成簡善博心目中想法了,想讓岑如煙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結果是他死了,岑如煙依然活著,喬筱木也已經被另外一個人捷足先登。
  努力,有時候未必能達到心中所願。簡善博早就知道這些,總是一次又一次不相信,最後被迫認識。
  如果時間可以從來,他希望回到以前。雖然知道袁磊對他有那樣令他有些想吐的感情,但也始終是他的朋友。
  其實,他和袁磊單獨在一起的事情也並不是很多。見麵也從來都是好哥們的樣子,拍拍肩膀什麽的。隻有袁磊畢業的那次和他出國的那次,他和袁磊擁抱了一下。
  他對袁磊的感情好無知覺。可能是袁磊掩蔽得好。
  人死都死了,什麽都回不去。
  岑如煙卻活著。
  他有些恨這個世界的不公平。無辜的人會死,那些背負著陰暗東西的人卻還活得好好的,恰如他自己和岑如煙。
  後來,他對岑如煙說:奇怪,林淵怎麽會跟那個佟立涵好?
  岑如煙說:因為她有了他的孩子。
  簡善博又說:孩子?那不是袁磊的孩子嗎?
  他知道,說完這句,岑如煙會很快有行動的。其實,他不說這些,岑如煙自己也過不了內心的那道坎。
  自從袁磊死後,他不止一次地希望,岑如煙再一次向以前那樣,拿刀子狠狠地割自己的手腕,希望她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永遠。
  他對岑如煙說:你很可憐。林淵寧可愛著他已經失去了的喬筱木,寧可選擇娶一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也不願意接受你。
  後來,岑如煙真的死了,帶著林淵一起。
  那一刻,他的內心其實並沒有什麽欣喜,而是巨大的沉重。
  這一切的一切,在外人眼裏,仿佛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現在隻是想管好花店,等著袁磊的孩子安全出生。
  然而,在林淵出殯的那天,一個自稱叫翟琦的人來找他。他說,簡先生,我是筱木的未婚夫。我想見見你。我知道你正在去殯儀館。
  其實,他也曾好奇喬筱木現在的男友是誰,好幾次,他都想偷偷調查,但最後還是忍住,他知道既然已經決定永遠放手就不要再多知道一點。他隻要記得,曾經有一個女人,是他很用心愛過的,但是不曾屬於過他。
  他要自己相信,這個世界上,真正能陪伴自己一生的,隻有自己一人。
  相濡以沫也好,相望於江湖也罷。
  隻當是色彩斑斕的回憶。
  他以為翟琦會是對他說關於喬筱木的事情。所以他對翟琦先說:“翟先生,如果是為了筱木,那麽不必了,我已經徹底放棄了她。她隻活在我的記憶力。再說,我和你並沒有什麽直接的瓜葛,也沒必要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在我眼前。”
  翟琦說:“你似乎很聰明,其實你也挺蠢。你是喬筱木的朋友,同樣也是喬筱木的敵人。有些事情,不要以為真的沒有人知道,很多事情,多留個心動動腦子就能猜出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袁磊做了你的替死鬼,你也替袁磊報了仇,為什麽還不消失?”
  簡善博佯裝沒有任何反映。
  翟琦繼續說:“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查到了那些曾經想要傷害筱木的人。隻不過現在筱木很安全,我也不希望她再回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所以一切裝作不知道而已。這一次,我雖然不知道你會對岑如煙說什麽,或者,已經對她說過什麽,但是林淵死了,這確實我不希望看到的。我不知道筱木要多久才能從這個陰影裏走出,她偶爾敏感,看似無情,卻一直多心。畢竟,林淵是她愛過的人,她跟他是有一段美好的回憶。無論將來如何,那段回憶總沒有錯。我雖有些嫉妒,可也隻能向緣分低頭。如今,林淵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你想筱木內心會如何?你不覺得你這樣太自私了?”
  簡善博沉默半晌,隨後笑了笑說:“翟先生,你如此了解筱木,相信你會好好照顧她。說句實話,喬筱木何其幸運啊,至少她遇到你這樣的人,一個懂得如何真正讓她安心的人。我自歎弗如。你放心,我現在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會對筱木有任何企圖。其實……我也沒想到岑如煙會選擇這樣離去的方式。我還以為她會一個人靜悄悄地走。可能她內心的恨意,我們誰也揣摩不透。”
  翟琦看著他,歎息了聲,說:“佟立涵也算是我朋友,她是一個比較有自我想法的人,你最好別去惹她肚子裏的小孩,她現在的身份不容許讓人知道孩子的生父原來不是林淵。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至少現在這種情況下應該這樣。”他不知道,林淵死的前一天,曾經跟林母吵架,說孩子不是他的。喬筱木也沒有跟他說過。
  當時林母隻是以為林淵在跟她慪氣。
  簡善博點頭,說:“我也不想管這些,畢竟她是孩子母親,我隻是想看一眼孩子。”
  知道這個真相的人,已經死去兩個——林淵和岑如煙,而翟琦是不喜歡多嘴去說別人的事情,喬筱木亦然。簡善博也說不會。兩人此刻隻是沒有想到,死人也會說話而已。
  “遺憾的是,孩子的父親,卻不知道自己即將有孩子。”簡善博道。
  他早就知道自己再一次失敗,但是沒有想到,是輸給這樣一個人。
  跟翟琦平靜地聊完天,他恍然明白,為什麽他能讓喬筱木安心。愛一個人,不是單單你喜歡她就足夠。
  他懂。
  然而不管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注定要失敗,因為喬筱木從未在他的世界裏駐足過。
  而他的世界,曾經陰暗的一麵也已經過去。那一頁,終究是被無情的翻了過去。
  他隻能慶辛,自己依舊還活著。
  有一句話說得很好,要好好活著,因為我們會死很久。
  雖然失去了一些東西,但至少還有許多東西是他擁有的。
  那些過去的事情,也應劃一個句號。
  他想起以前母親曾經跟他說的話:給你起名叫善博,是希望你是一個善良且博學的人,一輩子開開心心,讓媽媽放心。
  都說人心隔肚皮,其實有時候,最不懂最難解的卻是自己的心。這輩子,要不受一切誘惑,不受外來刺激,保持最初簡單善良的心,竟是難事。



  二十五不要放手

  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想起林淵,內心失落。隱隱覺得自己犯了什麽錯,以致傷害了許多人,無辜抑或本就有關聯的人。那個瞬間,她像是一條彷徨無措的可憐蟲,內心淒淒哀哀也不知道為了誰。為了自己抑或為了曾經的關係。
  她已經很努力地要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有時候挺恨這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可以埋怨一個已經離世的人,但會很無心地想對林淵說: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在這個時候……
  在她已經是要把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全部忘記的時候……
  在她已經不愛他的時候……
  在她已經愛上別人的時候……
  當哀痛填滿心,無論怎樣的曾經都被蒙上一層深淺不一的暗雲。記憶灰蒙蒙,帶給人陰鬱難忍的心情。
  林淵出殯之後,喬筱木安靜了好幾天,懶於說話交流。在別人眼裏,她就是瘋了一樣全心撲到工作上,每天把自己弄得像個陀螺,轉啊轉,最後轉得超負荷了。她把自己折騰得感冒發燒,叫她身邊的人看了心疼不已。生病的時候,她唯有想到,還好母親已經回去工作,不會看到她這個樣子。對翟琦自是愧疚,因從未享受過被一個男人這麽悉心照顧。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折騰誰。休息了兩天之後,感覺已不似原先那樣難受,才慢慢不再想起那些事情。傷心過後,也漸漸能夠坦然。
  能有這樣一個人一直關心她又何嚐不是她的福氣?她怎麽會不懂。當一同咀嚼甜和苦的時候,她想要不珍惜翟琦都難。
  她想起佟立涵對她說的那句話:喬筱木,其實你已經得到很多了!
  佟立涵最近亦陷入苦惱當中。可能,有些事情確實是沒有辦法瞞著別人。林母其實知道她肚子裏的孩子是別人的。
  佟立涵對喬筱木說:“我以為是你跟伯母講的。”
  喬筱木道:“我沒有那個閑工夫。”
  佟立涵說:“是,後來我也知道,這個人不是你。林淵走的那天跟伯母吵架了,是他自己說了。”頓了頓,又說,“現在我越想越覺得他叫人心疼。有這樣一個母親,還有你這樣一個妻子。”
  “是前妻。”喬筱木更正她的話,對她話中影射的含義也不多想,隻裝作沒聽到。
  佟立涵笑了笑,說:“嗯,是,是前妻。你很清楚這層關係,他卻一直想回到以前。真是應了那句話,‘越是清醒的人越殘忍’。喬筱木,你的未來一片美好,一定要抓緊翟琦。你不可能更幸運地遇到比他還優秀的人了。”
  喬筱木默默低頭,半晌不言語。
  佟立涵忽然又哭了,眼淚吧嗒吧嗒落下,滴在手背上,沿著手背向下滑。
  喬筱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安慰她,隻是說:“你現在應該保持好的情緒。”她也才是剛休息好,臉色沒有以前紅潤。不過已經很少哭了。
  佟立涵穩定好自己的情緒,說:“我知道……嘿,真是混亂的一堆關係。可是喬筱木,你知道嗎,我發現我比你還希望岑如煙死。她死了,我感覺我心裏是那麽痛快,心想這個女人終於死了,也不必危害身邊的人。可是我這個想法才從腦子裏消下去,就同時得知,她居然讓林淵一起……我那時候真想去鞭屍!不對,現在想想,心裏還是恨得咬牙。”
  喬筱木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其實她也很討厭岑如煙,非常討厭,已經到恨她的程度,有時候也會想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希望她能夠忽然從人間蒸發,比如,站在路邊被被車子撞了,誤食了劇毒物,甚至雷劈,等等類似的陰暗想法。但自從岑如煙死後,那些和她有關的一切一切,都倏地從腦海裏消失,更別提鞭屍這種行徑。死已經死了,還要那些念想做什麽。在喬筱木心目中,沒有地方是留給她的。
  隻能說,她跟佟立涵,依然是不同世界裏的人。
  佟立涵恨岑如煙,不僅僅因為林淵,也因為她在臨死前一天給林母寄的信。
  她一直以為林母從不知道她的孩子並非林淵這件事,可是不久前的某天,她看林母一個人拿著一封信發呆。直到她走近也沒有反應。她好奇問林母這是什麽,林母隻是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她心裏隱有不安。隨後,她還是偷偷拆開信看。看了一半,林母忽然出現,問她:“為什麽要看?”
  她嚇了一跳,拘謹地站在那兒,捏著信,低頭不語。
  林母說:“我不想問你孩子是誰的……真的不想……老天偏偏要把我唯一的希望也打碎。立涵啊,你覺得,老天把我弄成現在這樣,到底是公平還是不公平呢?”
  她問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仿佛與這一切都無關。
  林母其實早就收到了信,但是那時候林淵死了,她被空虛悔恨充滿,無心看信。一直拖到喪禮過後,才想起這件事。她看著佟立涵的肚子,就會想,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真的跟林淵跟她爭吵時候說的一樣,並不是她的孫子?
  她害怕,害怕不是。
  於是沒敢去看信。又隔了幾天,她不明白一個死去的人臨死前會給她寄什麽信。她打開看了,岑如煙在信上詳細說了佟立涵肚子裏的孩子其實是那個袁磊的。
  這唯一的念想,也被岑如煙這封信徹底打斷。
  她很迷茫地問佟立涵:“我到底還有什麽?”
  佟立涵不語,手放在肚子上。
  林母背過臉,心痛如絞,小聲念叨:“錯了……全錯了……”
  ……
  佟立涵對喬筱木說:“喬筱木,其實每個人都害怕曾經,曾經……曾經……曾經……”她絮語,“我們能夠記住的曾經,多數是美好的;而我們會想起曾經,多數是因為我們的現況是糟糕的。這場莫名其妙開始,突兀結束的感情糾葛裏,你其實什麽都沒有丟失。所以,我真不想看到你這個表情,你不配悲傷,一丁點兒都不配。你應該開開心心的過你自己的生活,笑容滿麵。”
  喬筱木苦苦一笑,“誰想自己心裏不痛快?”
  隻是悲傷的生命力強過幸福,它像是頑疾,根治不了。一直想幸福能夠驅散這些不美好。
  她不明白佟立涵為什麽要把信給她看,也許是因為共同被迫參與到這件事情裏。
  “喬筱木,如果一切從來,你會離開林淵嗎?會同他離婚嗎?”
  喬筱木想了很久,最後點了點頭,用力的。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悲傷又是為了什麽?就算回到以前,回到那個晚上,她還是會離開。那時候是對婚姻絕望。
  她忽然間很想翟琦。
  佟立涵又說:“有時候也很討厭你。別再對不起翟琦了,我跟他好歹也是朋友。”
  抬頭看了看對麵的佟立涵,什麽客套的話也沒說,站起來就走。急匆匆回M城寓居的房子裏。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對不起翟琦什麽。從來沒有,隻是一時間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而已。
  前幾天,她發燒,照顧她的是翟琦。
  迷糊中被翟琦拉起來吃藥,心裏難受,她像一個別扭的小孩,躲著藥。她隱約記得那時候對翟琦說:“忽然間很想一個人旅行。很小的時候,非常羨慕那些自由自在的旅行者……背一個寬大的帆布包,裏麵裝著必須的東西,從一個地方輾轉到另外一個地方,隨性而行,無拘無束。”
  然後翟琦說:“好,都隨你。不過,先把藥吃了。不然怎麽出去?”
  吃藥的時候又聽到翟琦說:“筱木,到時候可不可以捎帶上我。我不想你……”還沒說完他扭身走開。
  還有一次,就是前天,中午感覺疲憊,合衣在床上休息。不停做夢,睡眠質量很差。那幾天一直都是這樣,醒來總覺得更加累,好像永遠也睡不醒似的。翻來覆去,在她要滾下床的瞬間,一雙大手把她接起來。然後,她醒了。
  那天晚上,她一直是在他懷裏睡覺。  很多這樣微妙的細節,當時什麽感覺都沒有,現在卻都想起來,莫名其妙地感動。一波一波地,讓她心有戚戚,擔心再也見不到翟琦。  輕輕擰開門,咖啡香味從廚房裏蔓延出來。她站定身子,目光看著廚房,說:“今天早上醒的時候你不在,正好有人想見我,我就出去了一下。沒跟你說,你……沒生氣吧。”





  二十五不要放手

  等了一會,她眉頭一皺,廚房裏沒有人搭理她。走近一看,根本沒人。伸手觸了觸裝滿咖啡的杯子,溫度已去大半,應該是忘記了喝。她微微歎息,不知道他人在哪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後把包扔到沙發上,緊接著自己也半躺在沙發上,仰望沒有任何色彩雕飾的天花板。
  這時候她聽到臥室裏有劈裏啪啦的打字聲音。臥室裏原來就配有台式電腦。
  她一個激靈,從沙發上坐起來,重新衝了一杯咖啡,等溫度恰好的時候,端著咖啡走進臥室。果真看到翟琦在電腦前忙著什麽。看著他專注的模樣,她笑了笑,心裏被一股莫名的感動添滿。她是第一次看到他工作,臉上沒什麽特別的神情,但是很吸引人。任何人在認真工作的時候都很耐看。
  她腳步很輕地靠近翟琦,然後突兀地把咖啡放在電腦旁。
  翟琦語氣非常職業,端起咖啡喝一口說:“謝謝。”說罷他還在繼續,極短的時間之後,他忽然抬起頭,像是想起自己所處的地方,一臉驚訝,“你?”然後咧嘴一笑。
  喬筱木道:“這是我住的地方,不是我還能是誰?”
  翟琦看了看電腦,笑著說:“我把你當成別人了,把這當成我幾乎不去的辦公室了。”
  “你今天也沒有打電話問我在哪?”她很小媳婦似的輕微抱怨。
  翟琦抹了一下她的頭,“我知道你晚上會回來。也不能老盯著你,你會厭倦的。”
  喬筱木也禮尚往來地擺弄一下他的頭發,“我好象習慣你盯著我了。假如哪天你不盯著我看了,我真怕我會不習慣。一想起還有你,就……就這樣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點不習慣對他說這樣煽情的話。
  “就這樣了。”她小聲地重複一遍。
  翟琦不語,親吻她的額頭。
  喬筱木身子前傾,好奇看著屏幕說:“呀,這哪國的語言,我一個也不認識。哎,我還要出去一趟。一直都是你照顧我,今天我好好照顧你。”
  她離開之後,翟琦關掉打了一半的郵件。這是一份他想發給一位德國朋友的郵件。這個德國朋友是他通過翟漪認識的,一個心理學專家。
  他其實隻是想知道如何讓一個內心承受著不愉快記憶的人開心起來。
  他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是用德文打的。看情況,他知道這些已經完全不需要。喬筱木比他想象的堅強。他關掉電腦,端著杯子,把咖啡全部喝完,然後去廚房清洗杯子。
  .
  “翟琦……”喬筱木偷偷趴到他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哎,琦……”
  翟琦一愣,怔怔地看著她。沒等翟琦反應過來,她便掩嘴吃吃笑起來,哆嗦了一兩下,笑道:“嗯,是惡心,我也掉了一地雞皮疙瘩。還是連名帶姓的叫你比較習慣。”
  翟琦笑了笑,“去掉‘也’字,我承受能力比你好。”
  “今天我去見佟立涵。她也快要生了好像,挺著大肚子跟我用很奇怪的語氣說話……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聽她說那番話,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厭惡。”
  “筱木。”翟琦聽完,遲疑了一下,“自從林淵走後,你一直在懲罰自己。但很多東西,丟了就找不回來,每個人的手掌有限,你不要因為一時的難過而拋棄已經握緊的東西。”
  “我沒有懲罰自己,隻是覺得心裏不安,害怕失去。不管做什麽,其實都是在逃避這一切。有時候我就會想,我自己的心到底是黑的還是紅的,或者半紅不黑?”
  “嘿,你不是犯人。”翟琦捅了捅她的側腰。
  她抬頭看著翟琦,眼神專注,飽含了太多的話語。她這般看著翟琦,竟讓翟琦無話可說,沉溺在她的目光中,什麽都不想。
  “我們,都是奇怪的人。”喬筱木說。無論是岑如煙還是佟立函還是她自己,多少總有些事情做得很奇怪,別人無法理解,她自己也不懂。好像就翟琦是一個正常人。她正要這樣下結論的時候,翟琦的笑容又打消了她的念頭。翟琦也很奇怪,怎麽就會對她……
  歲月越是積攢,經曆越是豐富,回憶越是頻繁,就越覺得自己很多時候太過自私。喬筱木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以前我是老想著自己,總覺得別人對不起自己。跳出當初的思維,現在才覺得自己也是一個苛刻自私的人,假如當初我不那樣而是換個做法,可能就不會這樣。”
  翟琦皺眉,“唉,那我要怎麽辦?”
  聽翟琦這樣說,她不由得想笑,把收放在他胸口,很滿足很貪婪地靠著翟琦。“佟立涵她說的是啊,其實我已經得到很多了。”
  半夜,疑似醒來,渾渾噩噩地伸手摸索,知道他就在身邊,心裏才安穩下來。
  她夢到自己出去旅行了,一個人,背著一個帆布包,包裏好像什麽都有,很像小時候看的某部全部是水果是主角的動畫片裏的香蕉,它的包裏就是什麽都有。她好像夢到自己去了很多地方,有的地方,分明在現實裏已經去過,有的地方,她感覺自己連想象也沒有去過。
  好像走到一個很漂亮的地方,像天庭似的,到處是雲。腳踩在上麵,沒有任何感覺。然後看到了小時候的朋友、父親、袁磊、岑如煙、林淵……她恍惚地問自己:“這是天堂?”
  父親走過來,跟她一起交談,撫摸她的額頭,笑眯眯地她過得好不好。
  她感覺自己仿佛回到小時候,父母給她撐起一片無憂的天,她那時什麽都不用憂心。
  她仰著頭對父親說:“爸,我已經知道為什麽‘走馬觀花’會轉了,我們……”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然後看見父親站起來要走。她急著想要拉住父親,可是手腳無力,喊也喊不出聲,跑也跑不動,整個人跟被什麽東西黏在原地一樣,什麽也不能做,隻是看著父親離開。
  後來,她和很多認識的人在一起說話聊天,很開心,好像是什麽聚會。忽然間,大家就都離開了她,所有她認識的人都消失不見。茫然地看著一張張陌生的臉,她整個人呆住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看到一張她認識的臉,是翟琦。她很開心地衝他揮手,大聲叫他的名字。可最後翟琦他隻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就走了。她拚命地追,非常用力地追,但是追不上。
  內心空前孤獨,忍不住再次叫:翟琦!翟琦!翟琦!
  然後驚醒,渾身是汗。
  翟琦擦著她額頭的汗,說:“我在這,我在這!”
  她一把抱住翟琦,略帶哭腔,“嚇死我了,我忽然找不到你了。”
  “沒事了,醒了就好了。”翟琦不停地安慰她。
  良久,她說:“翟琦,明天我們去登記好不好?”
  翟琦一愣,都忘了要說什麽,神情複雜,不知道如何表達內心。
  “你不……想?”
  “不是……你給我衝擊力太大了,我一時間沒緩過神來。我怕這會是我因為日思夜想而產生的錯覺。”喜悅似乎來得太快,他真有點不敢相信。
  “因為我怕丟了你。”喬筱木聲音變下,小得隻容她自己一個人聽到,“很怕……”
  “不會。”翟琦說。
  語氣很肯定。
  “我們不會分開了,除非你丟下我。不過,我會在你能找的到我地方一直等你。”
  次日,喬筱木和翟琦說好一同去民政局登記。
  但是第二天,環江集團出了點事情,翟父恰好身體有點不適,正煩心著。翟琦為了讓父親母親不再多慮環江最後還有沒有人管,便進公司幫忙。把翟父喜得立馬病好了。
  唉,是人也看出這精明的環江集團老總玩的什麽小兒科把戲。
  翟琦對喬筱木說:“他啊,唉,沒法說。不過是應該回去幫幫他,過了今年,他也六十五了啊。我媽媽是很開心他什麽都不做剛在家陪她的。”
  喬筱木笑答:“我很喜歡看你認真工作時候的樣子。”
  翟琦偏著頭問:“你什麽時候探過班?好像沒有吧。”
  “有啊。那次在我家的時候。嘿,你想起來沒有?”她輕笑著捶他胸膛,“就是說好去登記結婚的那次。”
  “噢,那次。”翟琦訕訕笑了,心想:可惜那次卻算不上是工作。
  M城項目基本已經步入正軌。喬筱木工作也不似原來那樣忙碌。薪金優越的工作素來讓人心情大好,因為可以買許多自己需要的東西。先把一半的錢匯給母親,剩下的她給自己選了輛車。
  因為確定了彼此的原因,喬筱木希望這一次能夠和自己的準公公準婆婆相處融洽,常常會自己驅車去看望兩人。翟母人很熱心,和林母大不相同。喬筱木非常珍惜自己能夠遇到這樣的好家庭。
  有一次翟母不小心提到她的過去,她尷尬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很緊張地看著翟母。
  翟母笑了笑,說:“瞧我這張臭嘴,小琦都跟我三番幾次說了,叫我不準讓你又緊張感。我不過是不小心提到,筱木你別往心裏去。對了,你們定下來了嗎?”
  “我們……等翟琦不忙了就去把事情辦了。”喬筱木很小心地說。
  翟母喜笑顏開,“那我真是圓滿了,死也無憾。”
  這話可把喬筱木嚇了一跳,壓力倍增,感覺自己說話欠缺考慮。恐怕還是心裏存有陰影,麵對這樣的關係,她始終不容易放鬆下來。
  那鬼靈精怪的小丫頭石馨苒也常常來看翟母,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樣。連翟父那樣不愛笑的人都喜歡抱著她逗她玩。這天翟父放下石馨苒就悄悄對喬筱木說:“你呀,跟翟琦的事情趕緊辦了,能讓我在有生之年摸摸孫子的影子也是好的。我還能活十年嗎?”
  喬筱木大窘,非常慚愧,臉上卻又不敢顯露,隻是避過主要話語說:“怎麽會,您還有好多個十年呐。”
  “如果是正常情況,隻要他結婚,我肯定是可以看到孫子或者孫女,隻不過你們情況特殊……”
  喬筱木下意識地啊了一聲,額頭出汗。原來他早已知道。
  “身為人父,我是希望孩子能夠娶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但同樣也喜歡升級成爺爺。對你,我也沒什麽不滿意,隻要他喜歡就行。至少,聊勝於無,他能結婚我就滿足。不過,你們是可以用心一下,現在技術也好,孩子總歸還是會有的。”
  “伯父,我……”
  翟父微微皺眉,說:“怎麽說你也是走過一遭的人,趕緊換著改口叫我爸。”然後他又皺一下眉,“也是,林家的老頭走得早。你父親也走得早,你肯定不習慣爸爸這個詞,這不怪你。”說罷嘿嘿笑了笑。
  喬筱木不知道怎麽辦,也隻跟著笑,心想原來他也會冷幽默一把。
  晚上,翟琦跟她說:“筱木,你這樣跑來跑去也挺麻煩。項目也完成許多,幹脆掉回來得了。”
  他看出喬筱木眼中的猶豫,又說:“反正,早晚你都要跟我住一起,幹脆把那套房子賣掉。離得遠也省的多想。”
  喬筱木想想,是有道理。
  一周之後,喬筱木把自己的那套小公寓賣掉。因為價錢定得偏低,所以很快就有人買。辦了一係列手續之後,喬筱木需要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搬走。
  打理家裏的東西是很繁瑣的事情。不整理時從不知道自己身邊會存著這麽多已經失去價值的東西。許多零碎的小東西她全部扔掉。她又在抽屜裏發現了比較陌生的銀行卡。想了好久,她才想起來這是和林淵離婚的時候林淵非要留給她的一張銀行卡。
  握著這張卡,她沉默了。
  她對翟琦解釋:“這是以前林淵留給我的卡。我都忘了。裏麵應該有一筆錢,翟琦,我是應該送還給他媽媽?”
  “嗯。你不用親自跑一趟,找別人給她吧。”
  “這樣好,我也不想見到她。她的表情讓我無地自容。”
  把卡送還回去之前,她好奇地想看看卡的密碼是什麽。一開始她以為會是自己的生日,結果不是,然後又想會不會他的生日,結果依然不是,怕被吞開,趕緊把卡推出。從自動提款機前離開的時候,她正迷茫這密碼會是什麽的時候,她想起和林淵之前聊起密碼時候他說的話:“筱木,銀行卡密碼還是不要用生日的好,萬一哪天連同身份證丟了,萬一那個人正好抱著好奇的心理試一試,那不倒黴。”
  “那用什麽?除了我生日我幾乎記不得什麽特別的一串號碼。”當時她說。
  “就用520520,挺好。”他笑了笑。喬筱木先是一愣,後來才恍然明白他在間接表白,臉紅了大半。
  於是此刻,喬筱木想:會不會是520520?
  是又如何。
  她輕輕笑了,把卡裝進口袋,為自己剛才那番行為感到可笑。假如內心是清風霽月般明朗,是不會有這些煩惱在心的。
  她所在意的,已經不是這些。
  不要總去懷念懊惱那些逝去的東西。什麽當放手,什麽不應鬆開,任何一刻,隻要是清醒的,她的答案就都一樣。
  搬家的有一部分東西是翟琦幫她。東西全部搬到他常去的那個莊園,進行整理的時候,她才發現翟琦把她和林淵唯一存留下來的合影也裝了上來。
  翟琦解釋道:“怎麽說也是一場緣分。東西可以丟了,但記憶沒辦法丟,這樣還不如留著做個紀念。你不覺得你這張照片很漂亮嗎?”
  “你真大度。”喬筱木不知道自己怎麽說他是好,“哎,你曾經的那一位也存著照片嗎?”
  “人是記得,不過照片,還真沒有。”翟琦聳肩。
  “切。”喬筱木一臉不屑,“我的所有一切在你麵前接近□,你的所有過去我卻所知寥寥,不太公平。”
  “是你從來不問。你現在想知道什麽我通通告訴你,並且發誓一定非常詳細,反正以後時間長著呢。”
  “好啊……我挑個最八卦無聊的。”喬筱木說,“你過去有幾個女朋友?”
  翟琦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他還真沒數過。遲疑的時候喬筱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彩旗到處飄飄。會不會嫁給你的第一天就有人拖著幾個能打醬油的孩子過來對我說這是她跟你小孩?”
  翟琦滴汗,撫著喬筱木的手,說:“筱木,現實沒有電視劇那麽狗血。”
  喬筱木忍不住笑開。
  她感覺自己很久沒這麽開心地笑了。心情也極度好。
  然而這樣的好心情卻未能持續太久。





  二十六一件小事

  三月末,時光正好。天氣漸漸轉暖,大地獨愛蒙蒙細雨。喬筱木聽說佟立涵生了個女兒,貌似是早產,早產多久她不知道,總之是早產。她還聽說,佟立涵生完孩子之後把孩子丟給林母,自己從來不管孩子。
  是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出了點小插曲。那是在她搬完家的第九天。在路上好好走自己的路,都會被麻煩找上門。有的麻煩可以忽略為零,因為它完全不會給你添加太大的心理負擔,譬如踩到排泄物;有的麻煩真的很麻煩。譬如此時此刻的喬筱木。
  被陌生人認出來這種事情也絕非隻發生在名人身上。
  麵對詢問她是否是“喬筱木”的陌生女人,喬筱木微微一笑,說:“你好,我是喬筱木。你……”
  “我想跟你談談。”她說。
  這話讓喬筱木當場愣住了,盯著她看了足足有十幾秒。
  她身材清瘦,穿著喬筱木欣賞不動的米色外套,黑色鉛筆褲,顯得腿足夠修長。一頭卷發恰到好處地襯托了她的年齡——絕對三十往上走好幾步。全身上下,也隻有她的那件淡綠色格子樣的圍巾能讓喬筱木產生一點共鳴。
  盡管喬筱木很不讚同她的穿衣風格,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人一定曾經迷倒一大票男人。是曾經。
  她微微一笑,隨即清醒過來自己此刻正展露女人偶爾出現的弱點,立刻收斂自己,且頷首笑問:“呃,我們……認識嗎?”
  “我們是不認識。不過,我們都認識翟琦。”
  喬筱木再一次愣住,遲疑著問:“你要跟我談什麽?談他?”她忽然想起某天和翟琦開玩笑時說的話。她哭笑不得,心裏暗罵自己這張臭嘴,還真讓她預見這樣的事情了,還好這個人沒有拖著一個大肚子或者抱著一個小娃娃過來找他。
  “我知道你快要跟他結婚了。”
  “是啊,和您又什麽關係?”喬筱木問。
  這女的低頭,解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深深吸氣,隨後又重新圍好,“他這個變態,你不要嫁給他。”
  喬筱木聽了哈哈大笑,說:“嘿,這稱呼新鮮。”
  “你信任他?”
  喬筱木說:“當然。”
  “喬小姐,我們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聊吧。”她掏出包裏的手機看了看時間。
  “我沒興趣,我很忙。不好意思。”若說她心裏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相信翟琦勝過眼前的女子。
  “我是好心才提醒你的。”女的一臉憤憤然,“如果你想知道什麽,可以找我。我叫屠馨苒,我……”
  已經向前走了幾步的喬筱木扭過身,“你叫什麽?”
  “屠馨苒……”
  “這個世界還有姓屠的?”她慢慢走向這個女的,“你以前不叫這名字吧?”
  她所好奇的不是這個女的姓什麽,而是這個女的名什麽。
  屠馨苒說:“我生下來就叫這個名字。”
  “好啊,我就聽聽你想跟我說什麽。”
  跟那個叫什麽屠馨苒的女人聊完之後,喬筱木感覺頭暈暈的,特別不舒服,心裏憋得慌,急欲發泄似的。
  她隨便沿著街路走著,看到一家賣CD的店。磁帶裏放的歌吸引了她,確切說,是歌詞吸引了她。她總感覺自己老來了,有時候欣賞不動時下流行的某些音樂,但是對這種略帶憂傷的音樂她還是挺喜歡的。

  沒有你的生活 / 變成無人聽的情歌 / 是那憂傷清澈 / 想要被緊緊擁抱 / 隻能是咽下苦酒後的幻覺 / 我想說 / 原來我隻是消遣寂寞 / 我到底還是不懂 / 是不是你就沒有在意過 / 我怎麽能不恨你
  “這首歌是誰唱的?”喬筱木走到店裏,問CD店的老板。
  老板以為她想買這張唱片,趕緊地說這是某某某的新唱片賣得很好之類的。
  喬筱木冷著一張臉道:“這什麽歌詞啊這!”
  老板被她問得腦子有點發懵,說:“這個……嗬嗬,還不錯。”
  喬筱木又說:“真是奇怪,這個世界怎麽那麽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老板歪著頭看喬筱木,心想這哪來的人啊,看著還挺美一女人,說話怎麽怪怪的,跟別人欠了她一百萬似的。後來老板問喬筱木:“哎,你買不買啊?”
  喬筱木瞪著老板,說:“我買。”
  老板小聲嘀咕:“這不結了。”本著顧客至上的原則,他還是滿臉丟笑地堆喬筱木說,“那我給你拿這個。這個是精裝版的,二十八塊。”
  喬筱木橫眉一豎,道:“誰說我要買這盤?我買這個。”她隨手從架子上抽下一盒,連看都不看,然後掏錢付賬。
  老板鬱悶地看著她離開,說:“奇怪……神經病。”
  喬筱木知道自己這個行為可不就是有點兒莫名其妙。
  問題她真的非常鬱悶,非常……非常想把翟琦……
  想怎麽樣呢?
  其實她也不知道。她都不知道要怎麽跟翟琦說這件事。其實她相信翟琦的,她相信翟琦從來沒有騙過她……就算是真的,她也相信翟琦會有足夠的能力不讓她發現這一切。所以,她一遍一遍說服自己不要相信那個女人說的話。
  隻是,隻是那個女人為什麽名字也叫馨苒?
  石馨苒這個名字可不就是翟琦起的?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情感,叫嫉妒。她嫉妒,所以心亂。所幸尚有理智,懂得此刻自己和翟琦繼續交流。
  “翟琦,你在哪?”
  “我在路上,今天我……”
  “我們在外麵吃飯吧,我在餐廳等你。一會把餐廳地址短信發給你。就這樣,拜拜。”喬筱木趕緊掛了手機,她真怕自己什麽會失聲痛哭,然後跟棄婦一樣責問他怎麽可以欺騙她。
  坐在餐廳裏喝著飲料,麵無表情,知道翟琦趕過來才很可憐地擠出一絲笑容。
  “你怎麽了?”
  “心情不好。”
  “看出來了。”翟琦道,“準備好跟我說是怎麽回事了嗎?”
  “還沒。”喬筱木有氣無力地翻著菜單,“先吃飯吧。吃完飯我才有精力對付你。”
  翟琦一愣,“跟我有關係?”
  “是啊。”喬筱木抬眸,匆忙掃過他訝異的臉,繼續說,“翟琦,你說過‘生活永遠沒有電視劇那麽狗血’。可是我怎麽覺得‘生活遠比電視劇狗血’呢?”
  “哦?”翟琦皺眉。
  喬筱木盡量用非常平靜的口吻對翟琦說:“今天我遇到一個女的,挺漂亮的,她叫屠馨苒。”
  翟琦如她預料中那樣臉色一僵,同時喬筱木心也一涼。他和她,原來真是有戲。


  作者有話要說:21章的時候曾說我埋了一個很深很深的伏筆,其實一直想要放棄的,後來想了又想,還是寫出來吧,用來增加男女主的感情。等寫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和增加男女主的感情有……關係……嘛?

  這麽長時間沒寫,估計大家已經忘記了,這兒貼出來給大夥溫習溫習:
  【“沒什麽,就是一些很普通的話題。聊聊男人什麽的。”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便緊接著說,“看你姐姐現在多幸福。你的外甥女也可有意思,她是叫石馨苒吧?我真怕我記錯了。”
  “是叫石馨苒,名字還是我起的。”
  “是嗎?為什麽要起這個名字?”
  “我隻是覺得女孩子叫這個名字很好聽。當時我隨口一說,然後他們就都很喜歡,於是就叫這個名字了。”翟琦眉頭微皺,“不過後來,我姐姐因為這個名字怨了我好長時間。”
  “啊?為什麽啊?這個名字確實還不錯。”
  “你知道教會她寫自己名字用了多長時間嗎?”翟琦眉頭皺得更緊了。
  喬筱木撲哧笑了。

  期間,翟琦有兩次皺眉。其實他真正皺眉是因為想起了屠馨苒。


  二十六

  接下來的是悄然無聲的寂靜。各自懷揣心事,食不知滋味。
  喬筱木故做輕鬆道:“其實她也沒說什麽。”說完她看著翟琦,期待他能快點解釋,至少說點什麽,而不是沉默。可惜過了好一會,翟琦始終沒有說話,內心不禁一陣悵惘。屠馨苒的話再一次在她耳邊響起,像有人施蠱一樣。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屠馨苒的話,要相信翟琦。她對自己說,這相處的時日足以讓她信任眼前的人。
  這樣僵著算什麽事?總要找一個缺口好好談談不是。她終於忍不住了,小聲問翟琦:“你沒話要跟我解釋?”
  翟琦歎氣,說:“我都能猜到她會說我什麽。”
  “是嗎?你這麽了解她?”下意識地撅嘴,用淡淡的語調說,同時低著頭,沒敢去看翟琦。她不想承認,但無法否認內心翻騰著的……每個女人都會有的一種情感。
  “筱木。”翟琦一臉為難,似乎無從說起。
  “給你三秒種時間,說還是不說。”喬筱木拉下臉,嘀咕著,“反正已經說開了……”
  “三二一……”翟琦數著手指,呆呆地看著喬筱木。
  “翟琦!”喬筱木咬著嘴唇,“我無心過問你以前的事情,可是別讓我現在蒙在鼓裏。人家都找上門了。”
  翟琦挑眉,語氣略帶戲謔,半笑著說:“她還真是會找。”
  喬筱木愈發不爽快,說:“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我想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可是我不知道從哪說起。她肯定在你麵前說我變態來著。這個人啊,十幾年了,居然還是老樣子。都說年齡和閱曆增長會讓一個人變得聰明起來,至少看人看事會不像以前那麽傻,她好象壓更沒什麽長進。”
  喬筱木咋舌:“你們……真的都認識十幾年了?”
  “恩,當然。”翟琦點頭。
  “哼,你還真是了解她。她確實是說你變態……”喬筱木喝著飲料,掩飾自己的尷尬和鬱悶。
  “屠馨苒和我在大學的時候認識。”翟琦說,“真追究起來,她算是我的初戀。”
  “她也跟我說了……”喬筱木嘀咕。
  “後來就感覺自己跟她並不怎麽合拍,所以就分手了,偏偏分手的同時發生了一點意外……”
  “她也說了……”喬筱木繼續嘀咕。
  翟琦停下來,問喬筱木:“我想先聽聽她跟你說了什麽。”
  “她……”望著翟琦,喬筱木有些難以啟齒,“她……”
  “她……”翟琦等她說下去。
  “她說你提出跟她分手,分手了之後你又後悔,又死要麵子不肯說,結果某天喝醉了就……”喬筱木非常為難,糾結著這話怎麽說比較好一點,無奈她還真找不到合適的替換詞語,把心一橫,說道,“就強行那個了她!”
  翟琦顯然沒預料到是這樣,表情跟吞了老鼠一樣,非常別扭,還有一點苦笑不得。感覺呼吸都不順暢了。
  “我覺得我不應該相信她的話,可是沒有辦法,你給自己外甥女都起名叫馨苒,足以可見她在你心目中曾經是多麽重要。”
  “你自己都說曾經了。”翟琦微微埋怨她。
  “我又不能確定現在是不是,隻好說曾經了!”
  “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的,我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那個她?”翟琦一副啞巴吃黃連的模樣。
  “那為什麽你要對馨苒這個名字耿耿於懷?”
  “我還真不願意提起這事情,說起來總感覺有那麽點不上檔次了。剛上大學那時侯人膚淺,聽到這個名字覺得很好聽,一見真人,還真算回事,於是春心萌動走了些歧路。現在想想,真實好笑,其實我不怎麽喜歡她,不過喜歡她名字……當時百天去看苒苒的時候,才知道她名字還沒起好,看著她那可愛的模樣,心裏不自覺想到那個名字,一個不小心就說了出來,結果我姐和姐夫還都覺得那名字不錯,趕緊就說叫那個名字。我那個時候又不方便打擊他們。心想這也隻是一個名字,那就算了。我也很後悔當時說出口。以後我結婚了什麽的,妻子知道了肯定吃醋,以為我惦記舊情人什麽的。喏,就跟你現在一模一樣。”
  “誰說我吃醋了!”
  翟琦笑笑,“不是吃醋就不是吃醋唄,你發這麽大火幹什麽?”
  “我生氣當然要發火!我是氣憤!剛才一直壓抑,生怕誤會了你,現在好了,沒有誤會了,你跟她就是戀人,你們之間就是有說不清楚的關係,你就是……”她差點說你就是對屠馨苒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不過轉念一想,這話就算生氣了也不能隨便亂說,再說她是從骨子裏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於是趕緊轉口說,“可到底怎麽樣誰知道。”
  說完,她提著包就走,同時又甩下一句:“我其實就是吃醋!”
  見她毫無預兆地離開,翟琦趕緊說:“服務員,買單!”
  喬筱木坐進車裏的時候才懊惱自己剛才的衝動。本是想好好把事情說清楚的,結果成了這樣。她不知道剛才那些話會不會讓翟琦覺得自己原來是這樣一個人?他會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嗎?一開始約翟琦來的時候,她還十分自信自己會非常冷靜理智客觀的,不料沒說幾句話就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點燃了,怒火從心口蹭蹭地往上冒。把嘴張開讓它出來吧,會燒傷別人,憋在心裏吧,又燒得自己難受。為難之下,她有保留地吐出一點。
  這種情況她不是沒有遇到過。當初岑如煙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處理得多漂亮,和林淵連鬥嘴都沒發生過。那種不戰而勝的自信才是她希望的。她想不通自己怎麽會這樣。
  她有些心急。此時此刻,手握著方向盤,眼睛看著前麵的路,腦子卻滿是翟琦和屠馨苒,莫名其妙地想象他們在校園裏牽手;一同在食堂吃飯親親我我你濃我濃;翟琦用她很迷戀的笑容對屠馨苒微笑;當她劉海擋住視線的時候,翟琦悉心地幫她撩起……
  外麵似乎又下小雨了。蒙蒙細雨非常輕柔地親向大地,如斷了的線,落在什麽東西上都感覺沒力道。路麵漸漸濕潤,行人也都撐開了傘。或有忘記帶傘的,步伐急促,向廣場或可以閉雨的地方而去。她目光瞥向車外,看見在公交車站牌下等車的人們。有的沒有拿傘,茫然地看著天,有些突然。
  跟她現在一樣,感情遭遇意外,沒有任何準備。
  喬筱木默默扭過頭,看著前方,想要專心開車。不過似乎有些做不到,總會在不經意間分神。默默閉了閉眼。她知道,她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在乎翟琦。
  屠馨苒就不應該出現不是?她對喬筱木說了半天,其實幾說了一件事:翟琦當年追求她無果後傷害了她。
  喬筱木不僅想知道當年是怎麽回事,還想知道屠馨苒她怎麽就找到了她,她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些話。照理,屠馨苒要真那麽痛恨翟琦,應躲得遠遠的才是,又怎麽有那麽心情跑來找原先根本就不認識的她呢?從和屠馨苒的交談當中,喬筱木可一點都沒發覺她會是一個救人於水火的聖母。假如她是因為嫉妒,她所講的話自然是一分都不能相信的。
  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跟雨一樣,落在哪裏都是濕的。
  真相已經不是那麽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這輩子是不可能離開翟琦了。除非他殺人放火□擄掠無惡不作,當然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所以……
  她正想下結論,告訴自己應該怎麽做時候,發現翟琦正開車在後麵緊跟她。於是剛剛被自己勸阻下去的怒火又冒上來,慢慢提高車速。
  跟在後麵的翟琦眼看就要攆上她,卻發現她提速,心可提到了嗓子尖上。這可不是賽道!
  他小聲嘀咕:“筱木你氣昏腦袋了嗎?”於是他減緩車速,漸漸從喬筱木的視線裏消失。
  後來,他收到喬筱木的短信,上麵說:你什麽時候回整理好思路告訴我?
  他回:現在。
  喬筱木回:我現在沒空。
  翟琦說:其實事情完全不是她告訴你的那個樣子的。
  等了半天,不見喬筱木回他,趕緊打電話過去,卻聽到“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Sorry,the number you……”
  他被喬筱木弄糊塗了。說是想聽真相,卻又不肯扭扭捏捏地說沒空。
  其實不是喬筱木故意這樣。雷達已經提醒她前方有測速,她還是不小心超速了,被罰款扣分是很丟人的事情。她覺得自己實在是暈了頭,安全比什麽都重要。心情本來就不好,這麽一搞,更是鬱結不悅。索性關了手機,自己一個人清淨清淨。
  想起方才翟琦的一番解釋,她又覺得非常好笑,真是難得有人會因為那個原因去喜歡一個女孩,聽起來也是有那麽點不上檔次。他還挺有自知之明。可細心想想,喜歡一個人到底因為什麽才算上檔次?欣賞他的人格魅力?和他誌同道合?喜歡他美好的心靈?
  喬筱木覺得這樣想看似真誠實則虛偽。最開始的喜歡,不就是第一眼順眼嗎?
  她走到公用電話亭前,打電話給母親。聊一些有的沒的,對母親說自己和翟琦相處很少之類。
  靜靜想了一會,她似乎明白自己好像不那麽生氣了,還是回去等翟琦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算了。這個屠馨苒就當是從來也沒遇見過。
  到莊園的時候,外麵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她剛下車,就有人給她遞來傘。她笑著說:“謝謝。”此刻心情已經好了許多。
  不想立刻進屋,而是在莊園裏隨便走走。雨中的整個景色非常迷蒙好看,湖麵上漾起的一輪一輪無休止的波紋弄得她眼花。被春雨洗過的空氣格外好,夾雜著草香。湖前的木椅被雨水打濕,想坐下好好欣賞是不可能的,隻好站著看。她看見不遠處一個穿著雨衣人正在哪兒修剪一小撮灌木叢,她不認識的一種。
  好奇地走過去說:“老伯,現在正下雨,你可以不用修剪的。”
  老伯抬頭看了一眼喬筱木,說:“我每天習慣了到處修修剪剪,閑不住。”
  見老伯穿著雨衣,表情怡然自得,喬筱木亦不多言,微笑著走開。快走過去的時候發現地上擺著一灘剪下的枝葉,看樣子並不像要扔掉,而是另有用途。
  她問老伯:“這個是要用來幹什麽的?”
  “種的。”老伯說,接著他走過來,示範給喬筱木看,“把這些多餘的葉子都弄掉,隻留兩片葉子,然後擦進泥地裏,每天澆水就可以了。不過夏天種比較好。我是覺得這些都很好,扔了怪可惜,就試試看能不能養活。”
  “哦,這樣。這個叫什麽名字?”
  老伯憨厚地笑笑,“我們老家農村都叫它‘黃楊’,不知道書上怎麽叫。”
  喬筱木蹲下來,說:“我們家小時候就養過月季花和雞冠花。瞧這兒的植物還真是多,我幾乎都不認識。原來我不知道的東西還有很多……”她低下頭,心事重重。
  後來她又問老伯:“你在這兒幹了多久了?”
  “十幾年了,以前這兒不是私人莊園的時候我就住在這兒了。”
  “哎,那你知道翟琦曾經帶過多少女人來這個地方嘛?”
  老伯一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喬筱木。  喬筱木也發覺自己的這個問題太那啥了,窘迫地咳嗽兩聲,正準備站起來的時候,聽到翟琦說:“我隻帶三個女人來過。”麵對喬筱木錯愕的表情,他幽幽地補充,“一個是我媽,一個是我姐,還有一個是你。”  喬筱木她……




  二十六.

  其實翟琦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喬筱木就已經忘了之前的所有不滿,嘴上卻不依不饒地問:“難道女傭不算?”
  翟琦用無聲的笑來回答她。
  他說:“其實最不想提起她,替自己感到愚蠢也替自己不值。我們認識兩年,也算交往兩年,她從來不跟我說她家的事情。我當時也沒有介意這些。大二暑假的時候,她卻和一個中年男人同時出現在國外的某旅遊勝地。她肯定以為我不會知道,可天意弄人,那個中年男人是我的母親的閨蜜的丈夫。那天,看到阿姨拿著一遝照片跑到我媽媽的跟前才知道主角是她。當時我打電話問她在哪,她說在家,可是她的謊言太容易揭穿,我都不好意思去揭穿。開學後和她攤牌她死也不承認,我說分手她又不肯,哭得那麽傷心,同學都以為我傷害了她,連我都要懷疑是不是我真的傷害了她。我覺得我才應該被人安慰,結果卻被人唾棄。我曾一度想不明白她這是為什麽,後來心靜下來,方去去整理這些。當時就不恨她了,我同情她。她有一個傻子弟弟。她母親因為她父親花心早就想離開,後來她父親的公司破產,她母親就去了他們都找不到的地方。她父親從此一蹶不振,隻知道吃喝玩樂。她為了弟弟,就去當別人的情婦。當時我多希望她會對我說這些,這樣我怎麽可能會袖手旁觀……”
  喬筱木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唇,“別、別說了。”
  翟琦握住她的手,不讓其亂動,繼續說:“都過去這麽多年,和你說清楚也好,免得你一直擱在心裏不痛快。我記得後來,她的事情被母親的好朋友傳開,她以為是我這麽做,是我想擺脫她的糾纏。當時肯定是受了她的刺激,我隨後就輟學,去瞎搗鼓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想必是非常恨我吧。當時她就喜歡罵我變態,這讓我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可能也是跟她的孩子有關。”
  “她孩子?”微微吃驚,下意識以為她結婚了才有孩子,都這樣再纏著別人多不厚道。
  “恩。”翟琦繼續說,“雖然我那時侯也很厭煩她,不過想想算了,我何苦跟她置氣,就幫她一把,我以為她想要打掉孩子,結果她說這個孩子她要。是個傻子,可能是她們家的一種遺傳病,傳男不傳女。今年好象已經十五歲,哦,不對,十四歲應該。腦子永遠停留在三四歲,看著也怪可憐。我還在一直給她兒子醫療費用。她兒子從生下來就呆在療養院裏。對她而言,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為什麽還要這麽好?她現在可是誣蔑你。”
  “可憐她。正好我的同情心沒地方泛濫。”
  喬筱木想笑來著的,可惜難度係數有點高了,“你呀,是有點變態……”她忽然有些明白翟琦為什麽這麽多年從來都沒有結婚。經曆一次,是人都會對感情產生疑問。他肯定一直是驕傲的個性,當年的打擊可想而知。他隻是現在講得輕鬆,當時發現女朋友是那樣,恐怕對全天下女人絕望的心都有了。
  也難怪他會耿耿於懷。
  晚上,她忽然想要給翟琦捶背。翟琦很奇怪地問:“怎麽,是你覺得誤會了我心裏愧疚。”
  喬筱木道:“誰誤會你了。你還不是留下一大串把柄。以後看到苒苒我肯定會想起她。這種錯誤以後打死也不要犯。”
  翟琦連聲應好,同時指使喬筱木:“左邊……”
  “力氣太小了……”
  “往上一點……”
  喬筱木一氣之下用力揪一下他的肉,道:“喂,你還真把我當捶背的使喚。”
  翟琦道:“這輩子可能就這一次機會了,我還不好好享用我傻嗎?”
  弄得喬筱木苦笑不得。
  後來,她好奇地數著翟琦的頸椎,嘴裏還念念有詞:“人有多少根肋骨來著的。我要看看你是不是少了一根。如果少了不止一根,你就有問題。”
  “為什麽?”
  “夏娃是亞當的肋骨。”
  翟琦笑道:“那你放心好了,夏娃和亞當都隻有一個。不過,我想我得提醒你一下,”他抓住喬筱木的手,把她的手放在正確的位置,說,“你剛才摸的地方是頸椎,肋骨在這兒……”
  喬筱木糗得站起來說去外麵吃點東西,還不忘解釋一番,“我生物本來就學得不好,現在也全忘記了。”
  後來,那個屠馨苒還出現過一次,被喬筱木諷刺得無話可說。喬筱木隻想告訴她,如果可以的話,多多想想自己的兒子別總想著怎麽破壞別人。
  後來她又說,孩子根本就是翟琦的,要不然他怎麽會那麽好心一直供養著孩子。
  喬筱木懶得搭理她,她想這時候如果還聽信屠馨苒的話對翟琦心存懷疑,那她就是看低自己。
  隨後,屠馨苒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喬筱木相信這事跟翟琦有關,翟琦說他給了一筆錢讓她和兒子有多遠滾多遠,不然她兒子和弟弟都要倒黴。他這個人做事是有原則的,從來不欺負女性和弱者,不過有的時候她太煩了那也隻好假裝威脅一下她。


 

  二十七告別愛情

  沉寂的愛情,像冬日裏枯死的野草:易燃,見不得火苗,所以怕激情;怕水,很容易腐爛,故而難滋潤;思春,期望著複蘇,因此有希望。
  喬筱木接過塵扇遞來的紙條,看了看,知道她這是在寫小說,不置可否。
  塵扇說:以後我打算去高原或大漠。很開心認識你。想必你也要回家了吧?
  喬筱木點頭。是該回去了,從四月末到七月初,掐指一算,出來居然將近兩個月,不知道他怎麽樣。一直想離開,真的離開兩個月,才知道多麽惦記他。不知道回去了之後他會不會變成老太婆一樣嘮叨個不停。或者生氣不理睬自己。不過不用擔心,她知道他一定不會把她忘記。
  可是……假如翟琦看了那張她留下的信……
  她記得自己那天走的時候帶上應該被燒掉的信,但後來在行李裏怎麽也沒有發現。她記得自己當時走的時候帶上的……隻是想了一下,也沒有多介意。
  塵扇送給筱木一本書,書的扉頁是一句話:如果說當日的離開是一種解脫,那麽隨後的明天就是永久寂寞。
  喬筱木很後悔,她本想一個人靜一靜,什麽都不管,結果演變成任性而為。走的無聲無息,現在回想都覺得自己沒臉回去。
  塵扇說,寂寞是一種富貴病。一般人都忙著賺錢,哪裏有時間去寂寞。頂多是感慨怎麽又是自己一個人,於是開始尋摸著找另一麵。
  因為她這句話,喬筱木喜歡和她說話。
  認識塵扇,是在一個月前,她來很有名的古樓鎮遊玩,那天天出奇地熱,後來據報道說那是中國北方城市最熱的一天,個別城鎮高達四十攝氏度。就是這樣的高溫下,她前麵的女孩忽然暈了過去。喬筱木趕緊上前看她。
  她就是塵扇。
  古樓鎮的確是樣如其名,如果不是街上閑逛的現代人群,她一定以為自己回到古代。連垃圾桶都搞得特別有自然味道。遠遠看過去,那些垃圾桶就和被砍斷了的大樹。
  四條交叉的街道邊上的房子全是古樓,古色古香的兩層木樓,窗戶就和電視劇水滸傳上潘金蓮住的房子裏的一模一樣,一根不算太粗的木頭支起它,給人感覺似乎會隨時掉下去。僅僅是感覺罷了,喬筱木曾細心觀測,這粗木頭是巧匠定在窗戶沿上的,除非又人用鋸講它鋸斷,不然一定不會掉下砸著人群。
  塵扇說,假如潘金蓮住的是這樣的房子,肯定砸不到西門慶,這樣的話也就不會又偷情的事情發生,於是潘金蓮不會毒死她武大郎,武鬆自然不會為了報仇殺了潘金蓮,因而他也不會上梁山,水滸傳中便少了一條好漢……
  喬筱木依然不置可否。
  故事始終是故事,不管現在怎麽設想,也隻有意淫一下而已。而塵扇就是這麽一個喜歡想象熱愛寫東西的女子。喬筱木不知道她的真名是什麽,隻知道塵扇是她的筆名。她不知道中國的作家圈子裏還有她這麽一號人物。一開始聊起來的時候她麵露愧色,感覺自己和那個世界是沒有交集的。
  塵扇卻絲毫不介意。她說,這太正常了,現在有多少看書的人都有多少寫書的人。一般人也就知道幾個特別有名的作家。其實更多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作者。她還說,這一行一點都不好,沒有正常人安穩的收入,生活作息也大都顛倒,並且做了久了會忘記如何跟人交流。
  喬筱木問:可是總有好處,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多寫書的?
  塵扇笑笑,是啊,自由,隨性,不用每天早上趕公車去上班,也不用挨老板的臉色。最主要的是,可以分享自己編織的一個又一個夢,無論好壞。所以,盡管知道這一行不好混,我還是熱愛。其實我除了編造故事之外,別的也都不會做了。
  塵扇去過很多地方,那些有名的景點她去過。她說,這輩子的理想除了一直寫東西之外就是旅遊了。小時候還曾經幻想著環遊世界。不過長大了才之後環遊世界不是那麽容易,至少我得存足夠的錢。
  她跟喬筱木分享了她許多許多的故事,後來她問喬筱木:對了,筱木,你呢?
  喬筱木對她說:“我隻是想忘記所有的煩心事,就算是暫時的也好。”
  “有想過回去的事情嗎?”
  喬筱木搖頭,“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想過回去的這事,因為不用想,這段時間的分開,反而讓她確定自己注定要回去和翟琦執手到老。
  “你知道嗎,你給我感覺是一隻受傷太深最後隻要封閉自己尋求最後一絲保護的刺蝟。”塵扇撓頭,似乎對自己這個比喻不大滿意,但又想不來更好的。
  喬筱木說,其實也不是。我隻是出來遊玩。
  “平白無故出來玩?”塵扇看著她臉色不太好看,忙問,“你累了?”
  喬筱木勉強笑笑,然後沉默,不願意去想三個月前意外發生的一切。塵扇見此,知道這也是她心結,便不多問。每個人都有權利守著內心的秘密。
  塵扇看起來不象是那種善於言辭的人,可是接觸了幾天,喬筱木才發現她是一個典型的和熟悉的人無話不談,和陌生的人無話可談。
  有一天,喬筱木好奇問她為什麽會成為作家。在她眼裏,作家都是很神奇的群體,尤其是女作家。
  塵扇非常坦白地說,我寫文章的初衷沒那麽神奇,是因為被初戀拋棄。他說他喜歡上別的女孩,因為他特別欣賞那個女孩的才華。那個女孩是文學係的,會寫點傷秋悲月的散文,還曾經發表在校報上。我那時侯非常不甘心,於是也拿筆寫,心想將來我也發表作品,到時候他一定會回頭要我的,從沒想過會真靠這一行吃飯。想想那時侯真是蠢,居然把男人的借口當真。
  “你有天分。”喬筱木由衷讚賞。
  塵扇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寫東西的初衷和他有關,還是最常想起他。可能初戀就是人生中最難忘的吧。現在就算他哭著來求我,我也不會跟他有任何瓜葛,但就是會想起。這是最悲哀的事情。並不是對他有任何的眷念,也許隻是一種習慣。”
  “這樣……”喬筱木說,“初戀讓人煩嗬。”
  她站在窗前,聽著連綿不斷的蟬聲,腦子裏一片空白。窗外的粗壯的槐樹枝葉茂盛,這讓她更加熱愛站在窗前。炎熱的夏季,整個人也變得慵懶嗜睡,每天晚上七八點就困了,一覺睡到七八點。白天也常常是坐一會就想睡覺。
  醒著的時候,會偷偷問自己:翟琦現在在幹什麽?
  然後又自己回答:他現在是環江的頭,每天除了忙碌還是忙碌。
  她想起塵扇問她的話,平白無故出來玩?
  當然不是。走的那天,剛好是翟琦出差要回來的前一天。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專挑那一天,忽然想走於是就走了,沒跟翟琦說。
  翟琦生氣了嗎?他一定失望透了。
  喬筱木目光落在槐樹葉上,長時間的拒絕想,此刻回到現實問題中讓讓她頭有些暈。
  那天下午她又睡了一覺。傍晚的時候,塵扇捧著一個西瓜來跟她聊天。切成兩瓣,一人半個,拿著勺子挖著吃。西瓜在冰箱裏冰過,吃起來沁心般舒坦。
  塵扇說:“我的稿費終於發下來了。吃完西瓜我請你吃大餐。”
  喬筱木道:“這幾天好像沒什麽胃口,不想吃飯。可能天太熱了。”
  塵扇說:“是啊,三伏天熱死人,今天就特別悶熱。大地都快被烤幹了,在外麵站一分鍾就大汗淋漓。”
  “可能要下暴雨。”喬筱木說。她伸手摸來遙控器,隨手按到某頻道,女主正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一看便知是那種專騙小妹妹的偶像劇。
  塵扇頭也不太,光聽聲音就脫口而出這部電視劇的名字,然後又對喬筱木說,換個頻道,受不了這部電視劇。
  喬筱木嘿嘿笑了笑,“怎麽,被惡心到了?你好像對這部電視劇很熟悉,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故事。”
  塵扇白她一眼,坦白說:“這是改編我的小說拍的,當時真是一個蠢蛋,不應該簽出去。毀了我的作品。”
  “噢,這樣。”喬筱木趕緊換台,看著自己珍惜的東西被別人毀掉是很痛心的。不小心點到一個頻道。塵扇說這個頻道一會會播一個很好的訪談節目,可以看看。
  本來喬筱木也沒打算真的看,隻是覺得開著電視機聽聽聲音感覺沒那麽炎熱,可能是轉移了注意力的原因。塵扇被她這一想法雷得無話可說。這個節目廣告是在太多,等她把西瓜快吃完的時候,節目才真的開始播。一聽主持人宣布這期嘉賓的時候,喬筱木整個人都呆住了。
  塵扇誇讚道:“這男的看著不錯。”
  喬筱木看著電視上的人,內心騷動。好久不見,他貌似沒怎麽變。不過電視上沒怎麽變,生活中應該瘦了吧,不是都說上鏡頭會讓人看起來胖的麽。她像傻子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心想,這人不是素來喜歡低調,居然也會上節目。她嘴角爬出一絲笑意。
  良久,她對塵扇說:“塵扇,你是明天要走?”
  塵扇點頭。
  “我也明天回去。”
  塵扇吃驚,“你真是說風就是雨。怎麽忽然這麽決定?”
  喬筱木眉眼彎彎,笑意盈盈,“再不回去,某人可能就會被人搶去。”
  塵扇看喬筱木一直盯著電視劇。她想自己似乎有點明白,正要詢問喬筱木的時候,卻發現她的臉色倏然變了,神情是無法言喻的寥落。
  “怎麽可能?”喬筱木念念有詞,難以置信。
  “怎麽了?”塵扇好奇問。
  喬筱木說不出話來,整個人就是呆呆的,胸口悶,喘不過氣。塵扇不明所以,過去握緊她的手,才發現她指尖亮得可怕。忽然,她推開塵扇,衝進廁所,不停嘔吐。隨後整個人就跟掏空了一樣,所有的感覺跟著吐出的東西一同被衝走。
  她顫顫巍巍地對塵扇說:剛才……剛才你有看見他戴著婚戒嗎?
  塵扇搖頭。
  喬筱木說,我沒有看錯。他居然戴著婚戒。
  塵扇不明所以,跑過去繼續看節目,可惜隨後的鏡頭再也沒有切換到嘉賓的手指。
  當晚,喬筱木瘋了一樣翻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裹,期望能夠翻出那封信。塵扇問她找什麽,她說,一封信,上麵寫了不該寫的東西,內容矯情弱智白癡。是我發神經的時候寫下的東西。我記得我走的時候帶著它的,它不應該讓翟琦看到。唉,我當時絕對是瘋了……
  塵扇問她:你當時怎麽會離開他?
  喬筱木說:我沒有想過要離開他。隻是……每個人都會有情緒,我糊裏糊塗的不知道對他做了什麽。當時我情緒非常不穩定……
  說著說著,喬筱木哽咽了,再也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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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曆四月五號,那天是清明節,事情發生了之後她才想起來那天是清明節。
  之前喬筱木有說回家陪母親一同去給父親上墳。可是,後來因為屠馨苒的事情,她滿腦子都是翟琦,把這是拋到九霄雲外。她很清楚地記得,那天真的和翟琦說好去登記,什麽事情都不可以耽誤。翟琦自從接管環江之後,就異常忙碌。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以前都是投資給別人,讓別人管,自己隻管拿紅利就好,每天都很清閑,現在卻成了自己管理給別的投資者賺錢。盡管他自己在環江是最大的投資者。
  那天,她在民政局門口等了好久,卻沒見翟琦人來,打他手機也是無人接聽狀態。站在民政局門口,看著那些進進出出的人,臉上表情各異。喜歡看女方挽著男方時露出的幸福表情。
  她曾經也是這樣。並且以為那天也是這樣。
  偶爾也會有不專心沉溺自己結合喜悅或分手悲傷的人看一眼或兩眼喬筱木,目光不是沒有好奇。喬筱木這時候便會尷尬地看著前麵,一副等人的模樣。也確實是在等人。思緒至此,不覺又看手機上的時間。他似乎根本沒有出現的跡象。
  她自言自語:翟琦,你這是怎麽了?除非還是你爸爸身體不好,不然絕對不會原諒翟琦你這個說話不算數的家夥。
  想罷她覺得自己這樣想未免太惡毒了,也許公司突然有事。等她翻出手機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時糊塗,居然忘記開機。
  在民政局前方的廣場公園裏,她坐在椅子上一直在等翟琦,人不出現,電話總該要打來向她解釋,結果等得別人都領好證回家吃午飯,翟琦也沒有出現,手機就跟啞巴了一樣,沒有短信,沒有來電。死撐著最後一點麵子的她決定放棄所謂的麵子,打電話責問他。撥通電話,她卻聽到翟琦的手機鈴聲。她疑惑地轉身,才發現翟琦一臉沉重地看著她,手中握著手機。
  他一直站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卻不上前跟她說清楚。
  她很疑惑,整個人被不解塞滿。她氣憤地衝上前,“翟琦,你什麽意思?你早就在這兒了?我一直在等你啊!你是不是不願意娶我了?嫌棄我嗎?那你說話啊,我又不是沒被人甩過?你有必要把我晾在一邊不理不睬!我以為你又有事呐。你想怎樣啊?在我愛上你的時候拋棄我?你太無恥了!還站在一邊看著我可憐巴巴地等你……你……”說著說著,她哭了起來,滿心委屈。
  翟琦囁嚅著,搖頭道:“筱木,不是的……不是的……”他是早就來了,早晨九點不到的時候就來了,他是一直看著喬筱木等到現在。在呆呆看著喬筱木的時候,他渴望世界就此靜止,不要向前走了。前麵對兩人而言,都是無聲而又巨大的傷痛。
  喬筱木問:“什麽不是的不是的!你跟我說清楚,你跟全天下的紈絝子弟一樣,魚上鉤了就膩了。翟琦,你這樣對我,我會恨你的!”
  翟琦依然是搖頭,“我……筱木,不是你想的那樣。因為……因為……”
  “因為什麽?讓你這麽難以啟齒?”
  “我不敢說,我怕你接受不了。筱木,上天對你不公平。”
  喬筱木看著他那為難的神色,恍然大悟,慢慢後退,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個孩子是你的?你不得不承認了?翟琦,你……你讓我怎麽辦?虧我之前那麽相信你!”
  翟琦趕緊上前抱住她,“孩子不是我的,你要相信我。要真是我孩子,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十三年前我就會把孩子要過來。一個星期前我就計劃好了,今天上午來登記,明天舉行婚禮,化妝師、客人、酒席,所有的一切安排妥當。想登記完告訴你。我還想給你另外一個驚喜,所以昨天晚上打電話給你媽媽,跟她說好,讓她今天趕飛機過來,她為了盡早趕來,又不耽誤時間,所以一大清早就去山上墓地……”
  “嗯,然後呢?”
  翟琦神色憂傷,思忖著要怎麽說,才能讓她好受一點,可是他想不出,他自認為自己聰明此刻亦感到異常棘手,無計可施。他比喬筱木都清楚,這件事對喬筱木而言是一場劫難,會擊垮她。
  喬筱木見他不說話,心裏似乎有不好的預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後,翻出手機打電話給家裏,沒人接,打電話給喬母的手機,還是沒人接。她著急了,不信邪,重試。還是沒人接,她緊張起來,額頭全是汗。邊撥打邊問翟琦:“你不是讓我媽媽過來的嗎,她現在在哪?總不會在飛機上吧?她怎麽不接電話?對了,今天幾號?我媽媽沒事去墓地幹什麽?哦,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跟我爸爸說她的女兒又有人要了。你怎麽不跟我說,天天想著你,我都要忘了自己的親娘了,我真不孝。”她的絮叨顯得她更加緊張。
  過一會,喬筱木大聲道:“翟琦你給我說話!怎麽都沒人接?”
  翟琦把她摟在懷裏,說:“筱木,剛才我已經讓人定了飛機票,我們一會就乘飛機去你們家。”
  “那個,我媽媽怎麽了?她出什麽事了?”她用力扯著翟琦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問他。
  今天,喬母和以前一樣,去墓地看望自己的丈夫。她們家鄉的墓地是建在山上,有很多階梯要爬,但是很安全,從來沒有危險出現。喬筱木以前不知道陪母親走過多少回。最開始的時候喜歡蹦上一格一格階梯,後來會和母親調侃說每天爬這樣的階梯,再胖的人也會瘦成她這樣。誰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她竟會失足從階梯上滾下。從邊上一直滾下來的那個角度是比較難達到的,可是喬母她偏偏就趕巧。
  翟琦來的時候本來想確定喬母是不是已經道機場準備登機。可接電話的人卻不是喬母,而是醫院的護士,她問翟琦是誰,是不是病人的家屬。翟琦愣了一下,說他是她的女婿。護士言簡意賅地把事情敘述一遍,讓他盡快趕來,救活的可能性很小,興許見不到最後一麵。
  ……
  喬筱木當時完全懵了,就那麽看著翟琦,一句話也不說,連眼淚都忘記流。不知道這話她在腦子裏思索了多久,才徹底明白這話表達的真的是那個意思,她捂著嘴,眼淚刷刷地沿著臉頰淌下來。翟琦拉住她,還沒開口,喬筱木整個人就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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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還是亮堂堂的天,霎那間就黑透了,烏雲密布。喬筱木站起來看著窗外,說:“還真沒猜錯,果真要下雨。”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緊接著雷聲轟隆轟隆想起來。塵扇關掉電視,站到喬筱木身旁。短短幾秒,大雨傾盆而至,槐樹葉很快被衝洗的幹幹淨淨。
  雨水很快打濕站在窗邊的喬筱木和塵扇的衣服。空氣夾雜著地麵的熱氣和灰塵的味道,一點都不清醒,感覺渾濁。
  塵扇把窗戶關上,說:“雨這麽大,小心淋濕了大熱天感冒。”她問喬筱木,“後來你回去看到你媽媽了嗎?”
  “看到了,”喬筱木輕聲說,“遺體。”
  聽到這話,塵扇手輕輕抖了一下。
  她暈過去之後翟琦一直掐她的人中。她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麽還不趕緊回去?”和翟琦趕到的時候,喬母已經從被護士手術推出來,搶救失敗。當時母親的許多同事得知都趕到醫院,還有一些比較遠的親戚。每個人來的都比她早。她都不敢去看母親的冰冷的臉。每個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有埋怨,她一路隻敢低著頭。翟琦一直握著她的手,用力地握緊。
  冰涼的屍體。她這輩子的遺憾。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林母。是啊,不久前,林母和她一樣,也經曆失去至親的痛哭。
  她感覺自己什麽都做不了,除了失聲慟哭。
  喬筱木說,我什麽都做不了……
  天空稍稍亮了點,空氣也漸漸清醒。
  塵扇又問她:“筱木,你走的時候到底寫了什麽?我感覺他沒有拋棄你。”
  喬筱木懊惱地捏著太陽穴。她不記得當初寫了什麽。大意是什麽我們分開吧之類的。
  塵扇說:“你也真是。傷心也不能隨便拿感情開玩笑。”
  “我理智的時候記得是把那封信塞進我包裏的……”
  “你出來也有兩個月了,他聯係不到你,肯定非常失望。”塵扇打擊喬筱木最後的一點希望,“要不要吃晚飯?”
  聽到飯字,喬筱木又想吐。
  塵扇道:“你真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吐成這樣,別人都要以為你懷孕了。”
  喬筱木聽到這話的時候正用涼水洗臉。她愕然地抬起頭看著鏡中一臉水痕的自己。
  塵扇輕輕拍拍她,道:“該不會老天爺為了補償你,所以真的就賜給你一個孩子了吧。嗬嗬,別太難過,回去看看到底怎麽了。弄清楚總比你一個人在這兒混混沌沌地過日子好。”
  喬筱木咬了咬唇。
  第二天,喬筱木送塵扇上火車。塵扇她說喜歡乘火車看著窗外風景不停倒退的感覺,好像能觸摸到時間的影子。她說:“筱木,我想以你的故事寫一部小說。”
  喬筱木道:“好,不管怎樣,一定要是好結局。”
  兩人擁抱一下,短暫的友情就此結束。
  火車站外有很多買雞蛋餅之類的小攤。味道彌漫在路邊。喬筱木不小心聞到這味道,又想吐。隨後的幾天,她幾乎是吃什麽吐什麽。心裏似乎隱隱地希望是真的懷孕。她例假一般都是月末來,除了三月例假正常之外,隨後的幾個月好像根本沒有來過。她都快忘了這事。
  越是希望就越是害怕。以前懷孕的時候她很少孕吐,所以她懷疑是自己心理作用,懷疑這是典型的假妊娠現象。
  三天之後,她收拾東西訂了機票回去。


  


  二十八關照流光

  飛機起飛的瞬間,喬筱木再次感到眩暈,想吐。空姐問她:“小姐,您怎麽了?”
  她笑著搖搖頭,“我沒事,隻是暈機。”
  飛機平穩飛翔的時候,她感覺好了許多。偏過頭透過窗戶看外麵,視野空曠,那些一團一團的雲朵像蛋糕上的奶油。
  腹中空空,卻吃不下東西。勉強喝了一小口牛奶,本來她更愛喝咖啡。兩分鍾後,不舒服的感覺再一次襲來。忍著難受站起來,才踏進洗手間,胸口就上下翻滾,咽下的幾口牛奶全部離開她的身體。隨後覺得口幹舌燥,身體似乎嚴重缺乏水分。回到位置上,她喝了好幾杯熱水。
  不消幾刻,困意襲來,她禁不住便沉沉睡去。睡得正迷糊的時候,聽到飛機即將降落的提醒。她拍拍臉,想讓自己盡量在最清醒的時刻重新回到這片地方。她試著讓嘴角上拉,以使自己一直保持微笑。
  拖著行李箱,站在原地,她一陣茫然,胸口“撲通撲通”地跳著,幾乎是要連腳下一步該往哪邊挪都不知道了。
  當自己身處逆境的時候,會埋怨為什麽世界要和自己作對,可是這一回她自己跟自己較勁,讓現在的處境非常尷尬。
  要打電話給他麽?
  身邊有一對母女走過。女孩大約十四五歲光景,嘴裏嘀嘀咕咕地埋怨什麽。她母親便狠狠地瞪她一眼,斥道:“多大了都?還在這兒唧唧歪歪的,也不害臊。”女孩聽罷便撅著嘴,停止絮叨,一臉不悅。走過喬筱木身邊的時候,喬筱木恰好聽到女孩說:“我才十六歲。”
  她母親說:“還有兩年你都成年了,還像一個孩子。有點自控力行不?”
  這對母女越走越遠。喬筱木卻一直看著兩人,神色寥落。她想起自己的母親了。這事情她似乎也經曆過,看到這一畫麵,內心說不出的溫暖。小時候被母親嗬斥過的畫麵一下子全部從腦海裏冒出來。
  想起這現實,她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似乎聽到母親又像以前那樣嗬斥她:“筱木,都這麽大姑娘了,還不懂事!怎麽盡想著自己!什麽時候你才能學會體諒別人的難處?”
  母親說得對,真是想幹嘛就幹嘛,何時能學會體諒別人的難處?
  她不應該把失去母親的悲痛強行加到翟琦身上,不應該為此而去傷害這段感情。
  兩行清淚,從喬筱木眼角流下。
  她輕聲呢喃:“我懂得體諒別人了。”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已近她三十一歲生日。想起先前任性地離開翟琦,她縱然有再多的理由也無法消除對翟琦的愧疚。翟琦那樣的人,應該非常瞧不起她這樣一點都不成熟的行為吧?
  想來想去,她還是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往哪邊走。或許應該先在酒店住下,然後在去翟琦的莊園……應該先打電話給他的秘書……
  她換了隻手拖著行李箱,才走幾步,又覺得胃裏翻滾得厲害。這時,有兩個人走過來,輕聲說:“翟太太,翟先生等了你好久了。”
  喬筱木此刻沒有精力去抬頭看這兩人,隻是覺得心虛得厲害,然後便失去知覺。醒來不知是什麽時候。房間裏的燈亮著。
  側過頭,如預料中那樣看見翟琦坐在哪兒聚精會神地看文件,整個人似乎瘦了一圈。她不敢多看,趕緊別過臉緊閉眼睛,心跳得厲害。她隱約記得在機場有人叫她翟太太……
  翟太太……
  翟琦怎麽知道她會回來?
  她懷著疑問偷偷去看翟琦的手,可惜那隻手被文件擋住,還根本看不見。
  這時有人送粥過來。她趕緊又閉上眼睛,佯裝熟睡中。
  她聽到翟琦說:“謝謝。”
  大約三分鍾後,翟琦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喬筱木,起來喝粥。”
  她大氣也不敢出,依舊裝睡。
  “快起來,我知道你醒了。”
  喬筱木悻悻地坐起來,慚愧地避開他的眼神,囁嚅著:“我……我不餓……”
  翟琦把飯放到她床邊的櫃子上,說:“趕緊吃,別那麽自私了,你不餓別人還餓。”
  “我真的不餓……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吃吧。我不會介意……”說完喬筱木就後悔了,這真是糟糕透了的重逢對白。她偷偷瞄著翟琦,看到他是手上果真帶著戒指,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她用力地咬自己的下唇,心想翟琦一定會奚落她一番。
  果真,翟琦發出一陣怪異的冷笑,讓她的汗毛直豎,他說:“你覺得你不吃飯我也會不吃飯?那麽你離開的這兩個月我豈不應該餓死?”
  “我……”喬筱木捏著被單,無言以對。
  翟琦拿著勺子攪一攪粥,說:“溫度正好,不用擔心被燙著。我說你自私是因為就算你不管自己也請你負點責任,肚子裏還有兩個小家夥等你的營養供給。”
  喬筱木猛地抬起頭,看著他。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用不可思議地眼神打量翟琦:“原來我真的懷孕了。”
  “嗯,三個多月。”翟琦說完,站起來走出去。
  喬筱木很想叫住他。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也有很多話要說。可是無從談起,看樣子翟琦似乎不太愉快。
  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依然感覺不可思議。想起翟琦那句話,她乖乖地端起粥,吃了幾口,好像還是吃不下去,吃下去就想吐出來。她強忍這種感覺,心想自己一定要吃下去,一定要。腦子裏裝著這念想,幾乎是狼吞虎咽地把一碗粥喝個幹幹淨淨。吃完,整個人似乎有了一點精力,才敢去想更多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麽……她好像很忙,在病房陪她都抱著一遝文件。
  喬筱木輕聲叫著:“翟琦……”無人應答,有些灰心喪氣。
  她走出病房,見翟琦正在那兒打電話,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唉。”
  翟琦摸默默瞅她一眼,轉過身繼續講電話:“就先這樣,明天開會的時候再細說。”
  他上下打量喬筱木,說:“有什麽事?”
  “呃……”喬筱木撓頭,“沒事……”
  “你臉色怎麽比剛才還差?”
  “我還好……”她還想對翟琦笑,可惜真的很難。
  也是,能要一個捂著嘴想吐的人笑出來嗎?
  “你……”翟琦看著她這副模樣,再想起她此刻的身份,心中縱使有再多的怨氣,也煙消雲散,“你好點沒有?”
  “孕吐得厲害,什麽也吃不下。”喬筱木支吾,好半天總算開口道,“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哦,是嗎?”翟琦讓她在床上躺好,自己又坐在剛剛的地方,拿起文件繼續看。這模樣壓根就沒有要和她聊天的意思。
  “你……”喬筱木歎息了一聲,“翟琦,我想喝杯水。”
  翟琦不做聲,站起來給她倒了杯水。
  “對不起……”喬筱木沒去接杯子,而是握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不鬆開,眼睛卻始終不去看他。她對自己沒什麽信心,怕一看他眼睛就失掉勇氣。
  翟琦輕輕用了用力,說:“你鬆手。你要好好休息,沒見我正忙。”
  “對不起……”她隻記得說這句話了。
  “我知道了。你先放手了把水喝了行嗎?我拿著累。”
  喬筱木聽此,用另一隻手接過杯子,隻喝了兩口就放在台子上。
  “你這樣拉著我算什麽事?”翟琦看著她低著頭,一副我對不起全天下我對不起你我是罪人的表情,著實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喬筱木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賴皮勁,就是抓著他的手不放,“你離我近點,坐我旁邊我就鬆手。”
  翟琦有點兒哭笑不得,“你……你厚起臉來也真是……”
  “我很想你。”喬筱木抬頭看著翟琦,目光灼灼,全然不顧後果地看著她。
  翟琦感覺自己真是完了,徹底敗在喬筱木眼神下,他在心裏對自己說:“翟琦,轉過臉。好歹要懲罰她三個小時,不能就這樣一敗塗地丟盔卸甲。”心裏叫著轉過臉,眼睛卻是傻傻地看著她。
  他深吸一口氣,壓製自己的情緒道:“筱木,我……”
  喬筱木低頭,吻著他的手說:“我說過,就算我走了,你也會在原地等我。那些天我真是心情不好,才會對你無端生悶氣。”
  翟琦感覺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整顆心好像也悸動起來。他的自控力緊接著崩塌,什麽都忘記,每天晚上的擔憂思念怨恨全都忘記,一隻手拖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任由她握緊,吻住她的雙唇。事後想想也是的,和她又不是敵人,談何丟盔卸甲?
  喬筱木目光第三次瞥過他帶著戒指的那隻手時,翟琦笑著道:“這都是拜你所賜。你一個不痛快扔下一封信跑了,那封信還寫得那麽決絕。我不趕緊結婚還能怎麽著。”
  “那封信我是準備帶走的,我就沒打算給你看。我沒想要永遠離開你……”
  “可是我看到了,很傷心。”
  當時翟琦知道受此打擊的喬筱木會做一些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可是他沒有想到她會用這樣的方式。她要出去散心就出去,他一定會舉雙手讚成,並且會介紹有意思的地方,可是怎麽能……
  他真恨那次出差,沒事要自己親自去幹什麽,應該好好呆在家裏陪著喬筱木不讓她胡思亂想才是。
  三伏天熱,可翟琦每次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依然覺得渾身冰涼。信中的內容讓他第一次對女人認識前進了一大步。什麽美好不美好都是空話。
  喬筱木的信內容如下:
  翟琦: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沒有告別的愛情也許是最美的。
  無論如何,謝謝你陪著我度過生命中最為陰暗的一段時光。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才能挨過這樣的日子。
  抱著母親冰冷身體的那一刻,我是絕望的失去生命欲望的一根枯草,是你,給了我滋潤的生命之水,讓我擦去眼淚繼續站起裏活在這個混亂複雜的世界上。所以,我要記住你。一輩子。如果哪天你在夢裏看見我忽然闖進的身影,不要驚訝,是我在思念你。
  曾經我以為一輩子會很長,現在我覺得那不過是短短的一刹那。睜眼闔眼也不過才一秒鍾。我依舊記得跟你第一次見麵的那個夜晚,你背著我回家的那種感覺。當初我以為那隻是一次意外的交集,我和你不會再生緣分。現在我知道不是。我沒有想到以後會用盡一生來回憶我跟你的種種。不過這也沒有辦法,事實已經是這樣的。
  我無法解釋為什麽生命安排我遇到林淵之後,又安排我遇到你。讓我遇到你其實也沒什麽,畢竟我們總是在認識許多新朋友。可是……為什麽要我如此舍不得你?
  可是一看到你,我就想起那天的事情,我怎麽可以忘記賦予我生命的母親呢?離開你是無奈的選擇,我害怕你看我的眼神,讓我無地自容。我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態沒有辦法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這幾天我真厭倦自己。我不敢奢望我還會愛上別人,所以我選擇離開,把對你的愛永遠鐫刻在內心。永遠。
  你別擔心,我會珍惜自己的生命。
  這一年,死亡接踵而來,我已經招架不住。
  其實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
  不知道怎麽說,握著筆的時候發現很多話也隻能裝在心裏。
  不要試著尋找我,我換了手機號碼,將去了一個未知的地方繼續生活。
  你忘了我吧,就跟忘記你以前感興趣的女人一樣,畢竟,在你麵前,我已經是毫無秘密的女人。我帶有一張我們的合影,許多年後,等我再次翻出這張照片,我會再一次回憶起這一切,會告訴我的新朋友,這個男人,曾經愛過我。也許,那時候,你已兒孫滿堂;而我,會選擇孤身到老。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愛別人。
  祝安。
  筱木
  此時此刻,談及這封信,喬筱木滿是羞愧。其實她已不記得信裏的內容到底是什麽。
  翟琦在得知她,便急忙帶著信趕到醫院。他看了看喬筱木,掏出這封被他折成心形的信,才要說話,就被喬筱木搶了過去。
  喬筱木爽快地撕掉信,說:“這不是真的,不算數,以後誰也不可以提……”
  翟琦撲哧一笑。
  喬筱木心有餘悸地看著他,問:“你肯定沒有結婚吧?”這話說的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是什麽樣的句子了。
  翟琦歪著嘴角壞笑:“我結了。”
  “啊!”
  “在外人眼裏是這樣,隻不過新娘自己還不知道。”翟琦道,“我回來那天看到那封信確實很氣,但隨後想想,覺得你不可能真的離開我。但是不知道你可能去哪,我隻能確定你不會去你之前去過的地方。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對你束手無策,可恨死你了~”
  喬筱木不好意思地捏了一下他的手。
  翟琦繼續說:“所以我想我得要找一個合適的借口,好讓我家人不天天問我你去了哪。”
  “你得借口一定是非常完美的。”喬筱木抓住機會趕緊討好她。
  翟琦白她一眼,“於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對他們說,我要和你一同去國外結婚順帶度蜜月。當然要帶著婚戒。兩個星期之後我回來,知道你依然沒有回來,便對他們說你心情一直不怎麽好,要在那兒好好休養。我還真怕你玩個一兩年,到時候我撒的謊就不好圓了。”
  “老公。”喬筱木抱著他的腰,親昵地說。
  翟琦一怔,隨即笑著提醒她:“我們還沒登記……”
  喬筱木不語,隻是抱著翟琦。
  這時候一位年輕的小護士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嚇了一跳,旋即笑了笑,趕緊退出。她眼中看到的隻是喬筱木和翟琦親昵地擁抱在一起。
  回去後,翟琦的父母和翟漪一家都打算要兩人再舉辦一次婚禮。
  當時翟琦和喬筱木一同低頭看了看她的肚子。翟琦說:“恐怕不太合適,她一個人頂三個人,就算是再簡單的婚禮也會很累的。”
  意外的驚喜,讓大家都格外開心。
  馨苒一開始不明白大人為什麽都這麽高興,後來翟漪跟她說舅媽的肚子裏有她的小弟弟,過幾個月就出生。小丫頭聽了樂嗬了一個晚上,非說著將來怎麽領著自己的兩個弟弟去玩。
  隨後,喬筱木擔心的事情便是肚中的兩個孩子。她很怕會和以前一樣,胎兒會出現意外,索性一切都正常。醫生也都很肯定地告訴她,隻要這樣按照常態發展,就不會有意外發生。
  喬筱木回來大約半個月後,她跟翟琦說想回家看一下父母,順帶把家裏的房子處理了。
  翟琦雖然不希望她顛簸,但也懂得她的心思,便陪著她一同回家鄉。
  從父母合葬的墳前離開,站在台階前,想起幾個月前母親從這兒滑下,心裏又是一陣難過。這兒所有的台階都已翻新,改造得更為合理。她似乎看見母親不小心從某個台階上失足跌倒滾下去,聽到母親因為疼痛發出的慘烈一聲。她輕輕向前伸出腳,卻沒有落在下一台階上,就這麽懸在半空。她把手放在腹前,想起肚中正緩慢成長的小生命,驚了一頭汗,趕緊把腳收回來,失神地喚著:“翟琦!”
  翟琦抓住她的手,見她神色異常,忙道:“嗯,在這。你怎麽了?又想吐嗎?”
  “……呃。”她搖頭,“不是。”輕輕把頭靠在翟琦肩上。
  翟琦道:“我扶著你,小心點。”
  “嗯。”
  翟琦很小心地攙著她的手,一步一步緩緩向下。
  喬筱木偷偷看著他,他忽然抬頭,麵對她偷窺式的眼神,笑道:“我知道我好看,可你別跟那些無關的人一樣偷偷看我,記住,你是我妻子。”
  喬筱木靦腆地笑了笑,低下頭,沒有說話。走完台階,車子正在不遠處等兩人,司機已經在等兩人。
  她忽然扯住翟琦的衣角,低著頭,小聲說:“我愛你。”
  翟琦背脊即刻僵硬,表情卻一如既往……沒有特別的表情。過於悲痛或過於欣喜他都會表現得麵無表情,內心卻波瀾壯闊洶湧澎湃。
  隨後他鬆開緊握她的手,拉開車門,笑道:“夫人請上車。”
  司機在一旁識趣地別過臉。
  在家中,喬筱木邊吃東西邊好奇地盯著自己的肚子看,越看越覺得這肚子怎麽這麽大?比以前的那次可打多了。想想也是,以前那次裏麵隻有一個小家夥,現在卻一下擠進兩個。之前她都是吃了吐,這倆小家夥估計天天爭營養。
  她忽然抬頭,對翟琦說:“翟琦,你說我的肚皮會不會太薄了,我總感覺這兩個小家夥會擠破,他們會不會因為空間不夠所以提前出來……”
  翟琦:“……”
  他想,算了,原諒這個偶爾無知的女人好了。
  “你怎麽不說話?”喬筱木橫眉瞪著他。
  翟琦挑眉,“我說翟太太,你應該去普及一下基本的生物知識。你說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傻得跟一小蘿莉似的。”
  喬筱木咬了咬牙,“你才是三十好幾!本人明明才三十一!哪來的好幾?”
  翟琦笑笑,放下手中的文件,抬頭直視她的眸子。目光如黑石般濯亮,似乎可洞明一切。眼波如水。
  這一刻的溫馨,勝了一切。
  喬筱木心中恍惚,笑容在嘴邊散不去。她低下頭,微微閉了閉眼睛,仿佛看見那無形的流光幻化成一條彩帶在腦海裏,除了這片刻的知覺,什麽都不曾留下。一些當時痛徹心扉的記憶,恰如這走失的流光,不會留下太多的痕跡,或可忽略似的,偶爾需要關照。
  人生不過如此,起起落落終究是要歸附平淡,恰如一輪又一輪的潮漲潮落。年輕時代經曆的那些事情,敵不過歲月的侵蝕。會有那麽一天,生活充實自在,和相愛的人牽手走過往後那些所有的磕磕絆絆的小道。
  秋季,莊園裏的晚霞異常美麗。清晨亦可聽到清潔工人掃落葉的唰唰聲。
  翟琦和喬筱木一心期待著明年的一月,兩個寶寶順利出生。  幸福的感覺是淡淡的溫暖,並非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卻可盈滿整個後半身。


  【翟琦】

  知道筱木有身孕之後,母親就特別囑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顧筱木,假如出現任何差錯,就會把這樣啊那樣啊。聽了這話,忍不住想笑,母親的感情似乎很容易就此轉移,我一直以為她最喜歡的人是我父親,然後就是我了,現在她把對我的感情全部挪到尚未出生的兩個寶寶身上。
  她的千叮嚀萬囑托何嚐不是多此一舉,喬筱木是我最愛的人,是我的妻子,是我們寶寶的媽媽,我怎麽可能再讓她受一點苦?
  這天下午提前回家,她正在客廳坐著,手裏捧著一本書,輕聲地讀著。
  她聽到聲響,抬頭見是我,笑如春風拂麵。
  她朝廚房努嘴,“姐來了。”
  姐說孕婦需要特別的照顧,非要給傭人示意要怎麽做飯。我個人覺得,傭人做飯一定比她這個大學老師好得多。
  今天,她比我媽媽還嘮叨。反正多一個人告訴我怎麽照顧孕婦也不是什麽壞事。
  晚上,小心翼翼地讓她躺好,我應該充當胎教老師了。
  床頭櫃子上擺滿了用來書。我隨手拿起一本,《莎士比亞詩歌全集》,這玩意兒肚子裏的小東西能聽得懂嗎?看了看她,我翻開到某一頁,讀著:就像生活在冬天,當我離開了你,那飛掠而逝的歲月中的歡樂,我感到冷寂,看見漆黑的時日,到處是蒼老的十二月的蕭瑟。但拿分離的時刻正在夏天……
  喬筱木,那次你離開了我之後,是否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分離的時刻正在夏天,而我看著那封信卻仿佛提早邁進寒冬,很怕你真的會一去不回。後來我想,你不會這樣無情。你一定會回來親自麵對我,就算是要分開也不可以隻用一張紙的話就可以打發的。於是我等你,並對家人撒謊。
  我相信我愛的人,正如你相信我不會離開你一樣。
  “哎,你怎麽不讀了?嘿嘿,不會有不認識的字吧?”她偏過頭,想看書上的字。
  我緩過神,笑道:“什麽人啊你,老公不識字你應該覺得不好意思才對。”我翻過這一頁,繼續挑了一篇讀,“有人說你錯在青春,有點荒唐 / 有人說你美在青春,溫柔倜儻 / 你的美和錯無論貴賤都欣賞 / 錯失到你身上遂變得正當 / 即如那登上寶座的女王戴的 / 縱然是劣等鑽石,也備受尊敬 / 這些在你身上被發現的錯失 / 也都言之成理,被看作好事情 / 多少羔羊陷入了惡狼的陷阱 / 倘若惡狼能變成羔羊的模樣 / 多少愛慕者被你引入到歧徑 / 倘若你能使出你蘊藉的力量 / 但是別這樣,我這樣地愛著你 / 你屬於我,你的美名也屬於我。”
  我小聲嘀咕:這說得怎麽這麽像我對她的感情?
  記得她離開的那兩個月裏,朋友就很不理解地問我:她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漂亮又怎麽樣?滿世界都是美女。難道這輩子你眼裏就容不下別的女人?
  我自顧自地喝酒。在我沉默的時候,朋友便知道我的答案。
  我無法確定未來的事情,也不能十分肯定地承諾明天,我隻是知道,有一些東西,隻有她有,別的任何人都不行。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態。
  朋友興許是不能理解的。他問我喬筱木到底好到什麽程度?
  我記得當時我笑了笑,然後告訴他:喬筱木這個女人,客觀地說,不怎麽樣。
  她有時候想不到別人的感受,有時候又太過在意別人的想法;表麵上她敢愛敢恨,實際上有些畏首畏尾;她比較喜歡讓自己永遠處在理智的時刻,可是有時候她完全按照感性去做事……
  可是這又如何?
  那些環繞在她身上的光環,她自己並不知道,我卻可看的清清楚楚。也沒必要別人都看見,隻要我看見就好。
  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樣,不忍繼續讀下去。這時候她忽然又醒來,疑惑地問我:現在幾點了?時間還沒夠呢,你怎麽老是偷懶。
  我說:好好,不過我懷疑我們孩子不喜歡這個國外的詩歌,換一個。
  我換了一本《三國演義》,這居然不是少兒版的。
  我有些奇怪地問她:“為什麽都是這些書。給他們念一些童話會不會好點?”
  “沒事的,我們孩子聰明。”
  我於是從第一個字開始讀起:“滾滾長江東逝水……”
  五分鍾後,她又睡著了。我稍作休息,喝了一口水。我知道,不要一小會,她又會醒。
  現在她的妊娠反應大都沒有了,嘔吐也幾乎不發生,隻不過總是睡一小會就醒。
  “翟琦……”她半睜著眼,小聲呢喃,“想喝水……”
  我趕緊說:“好,你等一會。”起身給她倒好水,她卻又睡著。
  於是回頭重新倒了杯開水,放在一邊,這樣她一會醒過來的時候水應該還是熱乎乎的。
  看著她熟睡的模樣,忽然間覺得特別幸福。
  她不辭而別是讓我傷心生氣,可是接到我安插在機場的人打電話告訴我說她回來的時候,原本以為會冒起的怒火在見到她的那一刹那消散地無影無蹤。當醫生告訴我說她已經懷孕三個月多的時候,我更是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她是因為肚中的孩子才回來還是真的因為思念我。還好後來她的種種表現讓我確定她是因為後者。
  也不能怪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
  她忽然坐起來,說:“我要去倒杯水喝。”
  我忙讓她躺好,把杯子遞給她:“我已經幫你倒好了,溫度正好。”  她對我莞爾一笑。  現在去想以前的事情做什麽,她在我身邊,她愛著我,這已經足夠。此後的每一寸光陰,都將是我和她共同守候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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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筆還可以,就是太YY -seemoon- 給 seemoon 發送悄悄話 seemoon 的博客首頁 (79 bytes) () 07/18/2009 postreply 13:54:46

死那麽多人才有的幸福,一定要好好珍惜。 -針時- 給 針時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8/2009 postreply 22:5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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