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幫發:無明夜(全by靡寶)

來源: 畫眉深淺 2009-07-08 06:37:5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9064 bytes)
【內容簡介】

無明長夜:(譬喻)煩惱之惑覆智眼,不見不可思議之光明,流轉於生死界,故譬以長夜之闇黑。
——佛學大辭典

  她是一個通靈少女。美麗,寂寞,出身低微卻高貴如蓮。
  他則是富家子弟。英俊,孤獨,心機深沉,滿身往事。
  為了幫助他故世的愛人投胎,他們邂逅於晚霞滿天之際。沉靜已久的心終於在這一刻跳動起來。
  然而世俗的目光,家族的陰謀,繁雜的人事,卻並不祝福她宛如青蓮的初戀。
  背叛和傷害在所難免,一切將何去何從……



【正文】


沈靈素拐進巷子口,立刻站住了。
  巷子裏的路燈早就被街童砸壞,但今晚月亮極好,把這條狹長的小道照得宛如在白晝。她家所在的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裏麵人影綽綽,車邊站著一個黑衣男子指間有一點紅光。
  沈靈素不動聲色,佇立在街角。
  還是對方發現了她。黑衣男子滅了手裏的煙,大步走了過來。
  “是沈靈素小姐嗎?”他壓低聲音問。
  沈靈素點頭。
  男子鬆一口氣,“我東家已經等候多時了。”
  一個年輕男子扶著一位中年女士從車上走了下來,兩個人都穿著肅穆的黑色。
  沈靈素眼神一閃,走了過去。
  “王太太。”她稱呼那位中年婦人。
  那位太太按捺不住吃驚。她尚未開口,這個少女就已經知道她的身份。更何況,她不知道朋友介紹的通靈師會是這麽一個娟秀的少女。他們一直以為招神驅鬼之人,即使不是著裝怪異的老嫗,也是舉止乖僻的成年人。更何況這一帶住著的都是搬遷戶,肮髒簡陋,是龍蛇雜混之地。可是眼前的少女氣質清越,如出淤泥的蓮花。
  沈靈素開門見山道:“你這次可是為了令郎而來?”
  王太太兩眼放光,連忙點頭:“沈小姐,我大兒子半年前車禍去世,這一個月來我每天都夢到他。在夢裏他一直捂著眼睛流淚,好像說不出的冤屈。我懇請你幫我,你看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靈素的目光往一處瞟了一眼,說:“是賽車上的意外吧?”
  兩個人都渾身一震。
  年輕男子不住點頭:“沒錯!我大哥就是賽車意外去世的。那一場他狀態有點不好,卻沒料到車會突然失控,撞上了旁邊護攔,起火爆炸。”
  王太太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等火撲滅,他也已經不成人形了。”
  沈靈素臉色在月光下分外蒼白,她皺著眉,果斷地說:“那不是意外。”
  “怎麽會?”王太太臉色大變,“檢查結果說是人為操作出了錯。”
  “不。”沈靈素搖頭,“他的眼睛有問題。”
  年輕人突然想起什麽,大叫起來:“我記得,大哥上場前還滴了眼藥水!”
  王太太渾身發抖,隻得依著兒子才能站立。
  沈靈素同情地看了他們一眼,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要是那眼藥水還在,就送去檢驗吧。我言盡於此了。”
  王太太低頭抹眼淚。一旁的男子立刻遞上一個信封。
  沈靈素接了過來,打開看了看。紙票的厚度似乎讓她很滿意,她淡淡一笑,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黑暗的樓裏。腳步聲很快消失,她像是進入了異度空間一般。
  年輕男子微微覺得失望。看著那麽清高脫俗的人兒,到底還是同別的靈媒一樣,圖的都是錢。
  母親還在啜泣:“不知道這下你大哥是否能瞑目。”
  他趕忙扶著母親上車。這一帶治安糟糕,現在夜深人靜,不宜久留。
  沈靈素回到家裏,第一件事便從書桌抽屜裏取出一個紙盒子,把剛才收到的錢放了進去。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還差多少?”
  靈素沒有回頭,“差不多了,小妹很快就可以動手術。”
  背後那人沉默半晌,說:“你餓了嗎?我給你做番茄雞蛋麵。”
  靈素急忙說:“不用,素麵就可以了,我現在不想見紅色。”
  倚在門口的中年女子淡淡笑了,“可是把你嚇個夠戧?”
  少女坐在床上,疲憊地點點頭。
  “他就站在母親和弟弟身後,賽車服上血跡斑斑,臉和部分身軀已經焦黑,唯有眼睛幾乎完好。可是眼珠子卻是混沌的灰色。”
  她把臉埋進手裏,柔亮的頭發從肩上滑下來。
  中年婦人一臉憐愛和惋惜,“你也可以想想,生前的他也許非常英俊。”
  靈素歎氣,“靈淨她就看不見,她是個普通人。”
  “那是家族遺傳未在她身上顯現。”
  靈素抬起頭,“媽,那我們家女性的悲慘命運,是否也會遺傳?”
  母親把手一攤,“雖然你外祖母一直堅信沈家女兒的薄命,我卻覺得現代女性或許可以改變這一定律。”
  “可是你失敗了。”
  “你可以繼續嚐試。”母親溫柔地笑。
  “靈淨自小身體就不好。”
  母親說:“實在不行了,可以去找你們的父親,叫他出錢。”
  靈素一臉嫌惡,“當初是他把你當女巫,把我和靈淨當小惡魔,他恐怕不會相信妖魔鬼怪也會生老病死。”
  母親歎口氣,“他待我不錯。是他家裏人反對。情況太複雜了。”
  “總之他並沒有為你爭取。”靈素說。
  母親笑笑,轉過身往廚房走去。
  靈素長長籲一口氣,躺在床上。
  家裏並不大,隻得一間房,妹妹靈淨住院前,她們姐妹倆都擠一張床上。
  靈淨心髒不好,因為是早產兒,發育不健全。一根小小的血管害得她終年臥床,從童年到少年,沒辦法上學,也沒有同齡朋友。
  姐妹倆相依為命。
  靈素打了個嗬欠,覺得困倦,可是想到母親正在為自己煮麵,還是強撐著坐了起來。
  窗戶忽然發出嗡嗡響聲,靈素隻覺得一側有陰風襲來,寒毛豎立。
  她緩緩轉過頭去。
  窗外月光皎潔,樹影搖曳,一個人影投在窗戶上。
  那分明是個幼童,穿著水手服,懷裏抱著一個洋娃娃,頭發滴著水,衣服緊貼在身上。
  可沈家在三樓。
  孩子靜靜注視靈素,小臉慘白,嘴唇烏紫,一雙大眼睛隻得漆黑的眸子,射出詭異的光芒。
  對峙片刻後,靈素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她走到窗邊,對那孩子說:“去,去找你爸爸身邊的那個女人。是她把你摁在水裏的。”
  孩子眨了眨眼,忽而嗖地沉了下去。
  窗外又是一片清明的月光。
  夜還很長。
  次日醒來,天埔拂曉,氤氳霧靄繚繞,送牛奶的人搖著鈴穿過條條小巷。簡陋的房子鱗次櫛比,雞鳴犬吠聲時有傳來。
  姐妹倆就出生在這片小區裏,以前這裏是城市邊緣,外地來打工的工人和土地被占用的農民修建了這片搬遷區。外祖母說這裏有她們沈家的命脈,得守著,搬不得。
  也是,靈淨生下來的時候未足月,渾身發紫,像隻小猴子。可還是掙紮著活了下來。
  沈家女子像浮萍又似蒲葦。
  靈素提著垃圾出門。
  樓下賣早點的老板娘招呼她:“靈素,這麽早啊?”
  靈素微笑作答。
  老板娘給她包了兩根油條,“還有兩個月就考試了吧?”
  “是。”靈素點頭。
  “靈淨身體如何了?”
  “快動手術了。”
  鄰裏之間,守望相助,氣氛和諧。
  靈素搭乘班車到學校。
  學校是最好的公立高中,靈素成績優異,在這裏讀書學費全免。當然,也有同學上下課均有豪華轎車接送。人與人之間總是存在著差別的。
  “沈靈素。”
  靈素對這個聲音不陌生,那是她三年的同學兼好友許明正。
  許明正跑過來說:“胡老師要你下早讀後去他辦公室一趟,大概是為了上次模擬考的事。”
  靈素微微側頭思考片刻,“咦?你曆史居然答歪一道論述題,大失水準啊。”
  許明正對她的未卜先知已經見怪不怪,嗬嗬一笑道:“是,這次又讓你拔得頭籌。要請我喝汽水哦。”
  靈素對這個清俊少年頗有好感,兩人的對話隱約有股曖昧。
  她淺淺一笑,伸出手去,在許明正的左肩上輕輕一拂,像是在幫他拍去灰塵。
  隻有許明正感覺得出來,他左肩自早上起床就帶著的酸痛在那瞬間消失。
  這也是他對靈素迷戀無法自拔的原因之一,他是真的覺得她天賦異秉,不似凡人。
  許明正問靈素:“這個周末我過生日,你會來吧?”
  靈素收斂了笑容,露出難色。
  她不是沒有去過許家,但那實在不是一次愉快的經曆。
  那時還是高一,許明正在一次打球中扭傷了腳,央著靈素送他回家。
  許家是中產階級人家,房子寬敞明亮,有保姆做家務。許太太穿著象牙白的洋裝,年輕又漂亮。
  靈素扶著許明正進屋裏,累得一頭一臉的汗,有些狼狽。許太太親自倒水過來,借著機會上下打量她,目光帶刺,讓靈素很不自在。
  許太太說:“常聽明正提起你,說你成績很好。平時誰給你輔導功課?”
  靈素說:“沒有別人輔導。我隻比別人多讀幾遍書而已。”
  “嗬嗬,看你真漂亮,是像媽媽吧?小沈家裏是做什麽的?”
  靈素答:“母親去世,家裏隻有我和妹妹。”
  許太太大為吃驚,她似乎是不知道這世界還有未成年就得獨立生活的孩子。
  “哦?那你爸爸呢?”
  靈素抬眼冷冽地掃了她一眼:“我們沒有父親。”
  沒有父親的隻有兩種孩子,一種是死了爸爸,還有一種,自然是孩子母親行為不檢點的。
  不論哪種都不為許太太中意。
  靈素似乎語不驚人死不休,補充道:“阿姨,你家老太太生前養著一株君子蘭吧,這花嬌貴,不能老澆水。”
  許太太臉上已經是一片慘白,嚇得渾身發抖。
  許家老太太辭世兩個月,近日幾忽然頻頻入夢,不停地說:“夠了!太多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卻怎麽也沒想到是老太太心愛的那株君子蘭出了問題。
  還有,這個女孩子,究竟是什麽人?她怎麽知道他們許家那麽多事?
  許太太眼裏,沈靈素笑容充滿揶揄,邪氣非常。
  靈素沒有坐多久就告辭了。走出了許家大門,她耳邊忽然響起許太太的聲音,聽聲音分明是質問兒子:“你說的女同學就是她,怎麽身上一股味道?”
  靈素從來沒有像那時那樣痛恨自己的異能。雖然知道人家必定會嫌棄自己,可是耳不聽還可以圖個清淨。
  她當下衝回宿舍,打來一桶涼水,使勁往身上衝,又拿毛巾大力搓洗身體。如此這般折騰許久,直到渾身通紅,皮膚疼痛不止才收手。
  回到家裏,問母親:“媽,我身上是不是有股怪的味道?”
  母親埋頭切菜,答道:“每一個人都有體味,這和出身無關。”
  她知道女兒在學校會遇見什麽事。
  沈靈素到很久以後才明白,許太太是說她身上有股狐騷。
  他們厭惡某人的時候,就愛把對方比做動物;當他們喜愛某人的時候,也愛把對方比做動物。
  下午沒課,中午放學後,靈素直接搭班車去醫院。
  家,學校,醫院,路線連起來呈三角形,她這樣走了快兩年。
  護士和靈素很熟了,對她微笑:“靈素,車上擠?看你一頭汗。”
  四月天,春欲晚,櫻桃紅,桑葚紫。
  靈素薄薄的襯衣被汗水打濕,貼在肌膚上,隱約可見白色胸衣。少女皮膚細膩,麵龐柔美,帶著運動後的粉紅,一雙眼睛黑嗔嗔,水波瀲灩,清冷動人。
  醫院裏的醫生護士都很喜歡她。
  靈淨和姐姐不像,瘦小蒼白,像朵得不到陽光照耀的花。
  靈素把飯盒取出來,一邊絮絮說著:“今天有香菇雞絲湯,裏麵放了當歸,我知道你受不了這味道,但是對你身體好。”
  靈淨溫順地笑著:“燉湯那麽麻煩,你忙得過來嗎?”
  “媽媽燉的啊。”靈素隨口說道。
  靈淨看著姐姐的眼神飽含深深憂傷和憐憫,她柔聲說:“姐,媽已經去世一年多了。”
  靈素不說話。
  “這些年,你照顧我不容易,內心肯定渴求媽媽能來給你分憂解勞。但是我不想看你終日沉溺在自己的遐想裏,你得麵對現實。”
  靈素抿著嘴。
  靈淨握住姐姐的手,“姐,我若有天先你去了,我不希望你總是覺得看得見我。”
  靈淨的指甲是紫色的,胳膊瘦得像吸毒病人。
  她從不相信姐姐能通靈。
  靈素心中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化做一聲歎息。
  她換了一個話題:“錢我籌得差不多了,已經在和醫生聯係手術的事。”
  靈淨不安,“那需要太多錢,你上大學怎麽辦?”
  “那點錢不是問題。”
  “手術風險大嗎?”
  “醫生說了,你的情況不嚴重。”靈素握緊妹妹的手,耐心安慰她。
  靈淨自責:“是我連累你。”
  靈素急忙岔開話題,“學校圖書館的那些舊書,想你也看膩了吧?許明正借給我他哥哥的大學圖書卡,我去為你找幾本好書來。”
  離開醫院的時候正是下午日微偏時。
  天空一片陰翳,南風正勁,帶著雨水的氣息。
  那所大學圖書館建築美觀,環境幽雅,是幾名實業家捐資修建的。室內已經開了空調,人不多,安靜得很,室外風吹樹搖的嘩嘩聲不絕於耳。
  靈素是第一次來,剛走進去時就隱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空氣裏一點細微的波動,又似乎像是幻覺。
  她翻到幾本有趣的書,忍不住就在圖書館裏看了起來。外麵天色越來越暗,風變大。看樣子,雨就要下下來了。
  忽然啪地一聲,一枝斷落的樹枝被風卷起,砸到玻璃窗上。圖書館裏的人都給這個變動嚇得不輕,許多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靈素走了幾步,忽然站住。她側耳傾聽,覺得圖書館上空似乎回響著什麽聲音。
  就這時,天邊突然一道閃電,隨即雷聲驚起,雨點很快就密密麻麻地砸了下來。
  這是夏天的雨嗬,隻有夏雨才會這麽迅猛。
  不少人都給困在圖書館裏。靈素站在人群裏望著外麵的瓢潑大雨,心裏隱隱不安逐漸擴大。
  心神不寧,周圍氣息浮動。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閃電一道接著一道,仿佛要撕裂蒼穹。響雷陣陣,震耳欲聾。天空中烏雲翻滾,煞氣撲麵。
  這下連其他人也都感覺到氣氛詭異。大家開始焦躁。
  也不知是冷氣過強,還是心理作用,大廳氣溫明顯下降。人們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不安。
  旁邊一個人自言自語:“多奇怪,簡直像異兆!”
  話音剛落,一個響雷落在頭頂,轟地一聲,震得腳下的地板都抖了一抖,天地仿佛在那刻被震裂,破碎聲和重物落地聲紛至遝來。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驟然響起,驚恐悚厲,像是經曆著極大的恐懼。所有燈光隨之一閃,滅了。
  天地一片昏暗,人群沸騰。
  靈素當即抬頭向上望。這聲叫喊是從頭頂發出來的,但似乎隻有她一個人聽得見。
  她把手裏的書往旁邊一擱,迅速沿著樓梯往上跑。
  又是一個響雷落在耳邊。
  樓上原本一排落地窗,此刻卻是一片昏暗。幾扇窗戶沒關,風和雨水灌了進來,把散落的書本吹得一片淩亂。地板上積的水漬折射著幽藍的光芒。
  靈素踩著水尋覓過去。忽明忽暗中,直覺指導著她前進。
  最角落的一扇窗戶玻璃碎了一地,白色窗簾像一張大帆一樣被吹得膨脹翻舞。窗簾後的陰影裏,有個白色影子瑟瑟縮在角落。
  沈靈素定了片刻,輕輕走過去。
  那個影子發出低低啜泣聲。
  “你還好嗎?”靈素柔聲道。
  影子猛一哆嗦。忽隱忽現中,靈素看到長長的頭發逶迤在地。
  雷聲奇跡般地漸漸遠去,惟有閃電依舊不停。風逐漸減弱,狂舞的窗簾緩緩落下。
  靈素終於看清楚了。
  是個女孩子,與靈素年紀相仿,身材纖細,麵容蒼白如紙,五官卻是出奇的精致動人。她赤著足,長長的頭發在風中飄動,臉上有種悲戚恐懼的神情,非常震懾人。
  靈素忽然察覺不同之處:她看不清這個少女的來曆。以往隻消一眼就能看穿的過往,現在像是籠罩在一片迷夢煙霧裏。
  “你是不是迷路了?”靈素輕輕問她,“要不要我幫你?”
  少女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你看得見我?”
  靈素點點頭。
  少女失了焦距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茫然的語氣也轉而堅定,慘白的麵龐沐浴著閃電,些微駭人。
  她字字清晰道:“那……帶我離開這裏!”

  ***

  一輛雪佛萊穿過雨簾停在圖書館的屋簷下,車窗搖下,許明正探出頭來。
  靈素冒著雨小跑過去,鑽進車裏。
  “你怎麽會來?”她問。
  許明正說:“我知道你在圖書館,想你也許沒帶傘。”
  如此體貼,讓靈素滿心感激,對許明正嫣然一笑。少年臉上一熱,急忙別過臉,催促司機開車。
  車開到小區外就停住了。許明正幫靈素提著書包,送她回家。他對這一帶也並不陌生。這兩年多來,他不知在這條狹長且不算整潔的小路走了多少回。每次都把靈素送到樓下,將書包遞回她手上,然後看她轉身消失在陰暗的樓道裏。
  沈靈素從來沒有邀請過他到家裏一坐。
  他曾好奇地問過:“你家裏都有些什麽?”
  靈素笑著答:“蜘蛛、老鼠、蛇和蝙蝠,還有蠟燭和水晶球。家母的亡魂流連不去,會忽然從壁櫥裏飄出來。”
  許明正隻覺得她風趣幽默。
  母親從廚房裏轉了出來,似笑非笑地問靈素:“又是小許送你回來的?”
  “他把我從圖書館接了回來。”靈素說。
  “妹妹怎麽樣了?”
  靈素長長歎口氣,把飯盒放到桌上,“我說漏了嘴,又給她教導一番。”
  “她看不到,你何必計較?”
  “當初外婆去世後,逗留了多久?”
  “那時候我已經成年,她走得毫無牽掛。”
  “你沒有再看到她?”
  “啊,她回來過,跟我說我會遇到命中克星。”母親笑起來。
  “很顯然你沒有聽她的。”
  “既然是命中的,自然逃脫不掉,隻有坦然麵對了。”母親的聲音充滿慈愛。
  靈素皺著眉頭,“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錯了。也許那些東西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出自我的臆想。我一直生活在我構造的世界裏,幻想自己天賦異秉,能力超常,以此來彌補我的孤單寂寞。”
  母親深深注視她,她知道女兒何其寂寞。
  母親說:“我還記得你很小的時候,堅持說你有一個穿著藍色有熊貓圖案毛衣的小朋友。你管他叫小傑,你們可以在沙堆裏玩一個下午,搭城堡。他還幫你從老師辦公室裏偷偷拿出被上課沒收的小人書。”
  靈素有些感慨地笑了。
  那是她第一個朋友,雖然除了她和母親以外,沒人看得見他。小傑幫她偷拿出了小同學被沒收的小人書,她還給那同學時被老師抓個正著。老師當然不可能相信她的話,她們都沒有看到她描述的那個小男孩。靈素那時急得哭,指著角落說,他就在那裏啊,就在那裏啊!卻把老師們嚇出一身冷汗,立刻叫母親把她接了回去。
  從那以後老師便不再寵愛她,小朋友們也受家長囑咐,不再與她玩耍。
  那是靈素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異能會帶來負麵影響,她幾乎是從那時起開始孤單一人。
  到了讀小學的時候,靈素在學校體育倉庫認識一個小女孩。當然,也隻有她一人看得到那個她。她對大人說這個女孩子是被一個叔叔欺負然後掐死的,就埋在屋後的夾竹桃下。於是警察來了,記者來了……然後她在放學路上遭到罪犯派來的人的恐嚇,母親立刻給她辦理了轉學。
  那一次靈素徹底學乖,不到緊要關頭一律守口如瓶。
  母親歎氣:“到現在,你還是向往成為普通人?”
  靈素不說話。屋裏實在是悶熱,她起身打開窗戶,一陣涼風夾雜著細細雨絲飄了進來。
  附近有家人在責罵孩子,陣陣哭聲傳來。
  靈素同母親說:“今天在圖書館遇到一個女孩子,是縛地靈。失去許多記憶,又無法超生。我想幫她。”
  母親冷哼一聲,“幹嘛滿世界做好事?”
  “大家都是女人。”靈素語氣老氣橫秋。
  母親無奈,“我有不好預感,女兒。”
  “你說的,如果是命,逃不掉,不如坦然麵對。”
  “你心腸太軟,總要吃虧的。”
  靈素說:“她在那裏呆了有幾年了,我是第一個能看到她的人,她需要我的幫助。我能做到,為什麽不去做呢?”
  “不是,我覺得你快要給牽扯進一些是非裏了。”
  靈素聳肩,“你一早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母親無奈地轉身向廚房走去,邊說:“是命,躲不過。”
  “媽。”
  “她是有心願未了。”
  “我也知道。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心願了。”
  “找到她最愛的人,帶去同她見一麵吧。”
  靈素鬆了一口氣。
  過了幾日,靈素從忙碌的學習中抽了個空,跑去那所圖書館。
  上課時間的圖書館裏人不多,二樓幾乎隻有她一個人。她在書架之間穿梭尋覓,始終沒有找到那個女孩子。
  正在納悶,身後傳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還以為你不來了。”
  那個少女從一張書架後滑似的出來。一張臉還是慘白的,不過大概因為今日陽光燦爛,她看上去沒有上次那麽陰森。
  靈素說:“我是考生,功課緊。”
  少女露出回憶的表情,“學生?很久以前,我也是學生。”
  靈素問:“你在哪裏上學?”
  少女搖搖頭,“那不重要,早就忘了。”
  “名字呢?現在想起來了嗎?”
  少女又是搖頭。
  靈素失望,“那你該記得自己的家在哪兒吧?”
  少女努力回憶道:“隻記得是獨立洋房,有遊泳池,秋天滿山紅葉。啊,還有,百合圖案的壁紙。”
  那肯定是富裕人家。
  靈素說:“我問了家母,她說我帶你最愛的人來見你一麵,也許就能解決。”
  少女美麗卻蒼白的麵容因這句話忽然綻放光芒。
  “我最愛的人?”她激動又彷徨,“我有最愛的人。可是是誰呢?是誰?”
  “你母親?”靈素試著問。
  “應該是吧……”少女依舊迷茫,“我記得她很愛我,可是我不記得她在哪裏了。我……我在這裏呆得太久了。”
  “你給束縛在這裏,難道你不是死在這裏?”
  少女這次記得很清楚,說:“不,我不是死在這裏。我因心髒衰竭在醫院去世。”
  “也許你生前喜歡閱讀。”
  少女嗤笑,“這我也記得很清楚,我喜歡戶外運動,從來不肯坐下來看點東西。為了這點,坤元還老取笑我……”
  靈素急忙問:“坤元是誰?”
  少女一驚,“誰?誰是誰?”
  “坤元是誰?”
  少女一臉莫名其妙:“我不知道!”
  “你才提過這個名字!”
  靈素聲音稍微大了些,有人上樓來張望。她急忙閉上嘴。
  少女一籌莫展地看著靈素。
  靈素已經很久沒有和亡靈做過這樣長且深入的交流。大多數時候,它們來找她,她隻消一眼就可以看穿它們的來龍去脈,給出建議,它們會很快離開。她不會讓亡靈打攪她的正常生活。
  這個少女亡靈特殊,就在於她思維清晰理智,記憶卻支離破碎。她的神秘身世激發靈素的獵奇心理。
  靈素問圖書管理員:“圖書館是哪年建成的?”
  “有五年多了。”
  “圖書都是由哪些人捐贈的?”
  “都是一些有錢人,華僑啊,投資商啊什麽的。”
  “有沒有一個叫坤元的?”
  “姓坤?”
  “不,好像是名。”
  管理員愛莫能助,“我們隻能查到姓氏。”
  靈素找到許明正,問:“哪些地方既是有錢人住的,又有滿山紅葉的?”
  許明正不用思考,立即回答:“那自然是楓丹路那一帶了。翠山路過了就是,城郊,私家別墅區。”
  又問:“城裏的有錢人家中,有誰叫坤元的。”
  這個問題問得籠統,許明正想了想,不確定地說:“記得白家二少,好像就是叫這個名字。”
  “白家?”靈素自然不清楚這些財闕望族。
  許明正解釋:“香港人,這十多年一直在內地做生意的多。以前做建材生意的,後來做地產,我家同他們有生意往來。”
  靈素大膽猜測:“白家在楓丹路有房子?”
  許明正不確定:“好像是有。”
  靈素展露歡顏,跳起來握住許明正的手。他們相識多年,靈素還從來沒有這麽情緒化過,更沒有主動和許明正有過肢體接觸。小許震驚之餘,一張俊臉燒得個通紅。
  連靈素自己都覺得詫異。她從小孤單寂寞,性格沉靜,母親又一直教導她收心斂性,她早早就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喜怒皆不形於色。可是這次她卻為一點點小收獲歡欣雀躍。這實在不像她。
  靈素借著周末半天假去楓丹路看看。
  班車隻到山腳下,下來了還得徒步上山。山間的四月,桃花正開得絢爛,層巒疊翠中總見蔟蔟雪白或粉紅。再往裏走,習習清風取代了都市初夏的悶熱,山鳥清脆的鳴叫聲此起彼伏。
  靈素先前出了一身的汗,被涼風一吹,後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卻是通身舒暢。
  山澗裏還有溪流,兩岸有幾畝農田,種的是油菜花,現在正是花季,一片一片嬌豔的嫩黃。白色的蝴蝶在其間飛舞。
  什麽樣的人家會住在這麽美的地方?
  靈素欣賞著風景,走了快一個小時才找到白家的府邸。
  爬滿常青藤的青石圍牆,門牌上簡簡單單一個“白”字。院子裏灌木茂密,綠樹掩映,隻露出房子的一角屋簷。
  靈素站在門口,忽然猶豫起來,自己衝動地跑到別人家門口,難道開口就說:“我受你們死去多年的家人所托,前來尋找幫她超生的東西。”
  人家講不定立刻拉鈴招警。
  院子裏忽然傳出人聲,有人在激動呼喊:“是她!她回來了!琳琅回來了!”
  靈素隻一瞬就明白過來。
  院子裏麵一陣喧嘩,一個還穿著睡袍的婦人急匆匆地從裏麵跑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個人。那婦人一看到門外站著的靈素,神色大變,撲過來奮力把門打開。
  靈素連忙鞠躬,腰還沒直起來,就被那個婦人摟進懷裏。
  這個婦人聲音淒慘:“琳琅啊我的兒,你可是回來了?你走了三年,怎麽現在才回來看媽媽?”
  說完,竟嗚嗚哭了起來。
  靈素微微驚訝後,立刻恢複鎮定。她不說話,也不推開這個太太,隻是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對方的肩上,溫柔地撫著她的背。
  那看著平常的一下撫摸似有魔力一般,那位太太隻覺得長久積鬱在心中的苦惱和悲傷、煩躁和悔恨,瞬間就給撫平下午,心平氣和,恢複理智。
  她這才慢慢鬆開靈素。仔細一看,分明是個陌生的女孩子,一下愣住了。
  靈素問:“是白太太嗎?”
  白太太點頭,“你是?”
  靈素心裏已經有譜,說:“我叫沈靈素,我……”
  白太太突然打斷她的話:“丹梅啊,你好久沒有上我們家來玩了。你爸爸還好嗎?”
  這下換靈素吃驚了。丹梅是何人?
  這時一個年輕的女子匆匆跑來,趕到白太太身邊,挽住她的胳膊,說:“姨媽,你怎麽跑這裏來了。李嫂,你們是怎麽看的人!”
  那個中女女傭被她這麽一斥責,哆嗦了一下,急忙說:“不是!不是!太太突然醒過來,說二小姐回來了,一個勁往外麵衝。我們攔不住啊!”
  白太太拉了拉那個年輕女子,往靈素那裏指,說:“佩華你看,是雲英,她來找你們去上學了。”
  這個女子這才把頭轉過來,看到站在一旁的靈素。那女子二十出頭,姿容秀麗,眼神淩厲,目光一掃,讓靈素不禁有點緊張。
  那個女子看了靈素幾眼,說:“同學是來募捐的吧?”
  靈素原先準備了好久的說辭頓時全被悶在了肚子裏。
  而那女子已經客客氣氣地招呼她:“那就請先進來吧。”然後扶著白太太往裏走去。
  靈素見狀,隻有先跟在她們後麵進了門再說。
  白宅占地麵積寬廣大,結構大方,客廳寬敞明亮,落地玻璃窗通向後院的楓樹林。屋裏點有線香,一股甜香彌漫。
  這裏可比許明正家要氣派許多。靈素低頭,就可以在光潔可鑒的地板上看到自己的投影。
  女子把白太太帶到廚房,耐心溫和地勸她:“姨媽,來,快把藥吃了。”
  白太太吞下了藥,說:“我沒事了,你同琳琅上學去吧。”
  女子臉上湧現悲戚的神色,一下俯身抱住白太太,低聲說:“好好,我們上學去了。”
  她直起身,歎了一口氣,對看護使了一個手勢,看護立刻把白太太扶起來,帶她上樓去了。
  女子這才走過來。她對靈素微笑,招呼她坐下。
  “抱歉,剛才一定嚇著你了。我姨媽精神狀態不大好,自從我表妹去世後就這樣。”
  靈素不禁問:“是琳琅?”
  “你認識她?”那個女子微微驚訝,不過想了想又笑了,“做社工時認識的吧?是啊,誰不認識琳琅。那麽漂亮,那麽優秀,那麽薄命……”
  靈素見她秀美的臉上布滿愁雲,便伸手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
  女子抬頭對她笑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姓童,童佩華。”
  “我姓沈,沈靈素。”
  “沈小姐是第一次來募捐吧?”
  靈素此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說:“是。”
  難怪人說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支援。
  童佩華笑眯眯地又打量了她一番,似乎不疑有他,扯了一張支票遞過來。
  靈素這下真給嚇住,戲可以演,錢是萬萬不能收的。她當即說:“我們……隻是要幾本書。”
  童佩華愣了一下,“也好。我表妹去世後留了一些書,你跟我來吧。”
  這正合了靈素的意。
  琳琅的房間出乎意料地寬敞,有獨立浴室,陽台對著庭院一角。紫檀木家具,素淨的床單,還有,百合圖案的壁紙。
  靈素深深吸一口氣,她感覺得出這裏還存有琳琅的一絲微弱氣息。
  房間裏屬於女孩子的東西不多,有幾部戰艦模型,衣櫃頂上還放著一大捆帆布包著的東西。
  童佩華抱著手站著,環視一圈,說:“她去世後,房間一直保持原樣。三年多來,姨媽每天都會來親自打掃。琳琅從小就好動,喜歡到處旅遊。那些都是戶外用具。”
  靈素還得裝個樣子,走到書櫃前。裏麵的書都碼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她不禁問:“我拿去了幾本,白太太不會反對嗎?”
  “姨媽?她什麽都記不清楚了。”童佩華笑著聳了聳肩膀,“琳琅去世後,她就病了,記憶很混亂。你也看到了,她還把我們當孩子,以為我們還是十多歲。”
  “照顧病人很辛苦吧。”
  童佩華沒想到這個陌生的女孩會這麽說。她滿懷感激地對靈素一笑,“我父母在我小時候離異,我差不多是由姨媽帶大的,孝順她是應該。”
  其實她也知道不該對一個第一次見麵的人說那麽多私事,但也許對方是個溫婉的少女,讓她感覺親切,不知不覺就把心扉敞開了。
  這時女傭進來:“童小姐,李醫生來了。”
  童佩華對靈素說:“你自己隨便看,我去去就回來。”
  靈素鬆口氣,心裏道一聲抱歉,目送她窈窕的背影遠去。撒謊的感覺真的不好,盡管這個善意的謊言。
  梳妝台上有一個銀相框,裏麵的少女穿著迷彩服,站在山頂,一隻腳踏在一塊石頭上,英姿颯爽。那張精致的麵孔,正和圖書館裏的那無名少女一模一樣。
  抽屜裏放著一些化妝品,並不繁多。藥瓶子倒是不少,各種維生素,感冒藥,抗生素,還有一個裝阿司匹林的空瓶子。看來琳琅體質不算很好。
  還有一張遊園會的請貼,日期已是三年前,被邀請人的名字寫的是“關琳琅”。
  靈素疑惑,她不姓白?她不是白家人?
  她目光無意識地在那一排排書上掃來掃去。她本來是想,這次來找到白太太,同她說清楚,請她去圖書館,不管白太太是不是琳琅最愛的人,但母親是最特殊的。可是到了有看,白太太精神異常,根本不能自理,別說請她走一趟,同她交談都有問題。
  要不同那位童佩華小姐攤牌,說明來意?
  她搖頭。現代年輕人,有誰會去信怪力亂神的?童小姐怕是會立刻將她請出白家大門。
  怎麽辦?
  有點後悔自己當初一時頭腦發熱自告奮勇。她隻是個女孩子,不是天下不散陰魂的救世主。
  “琳……琅?”“
  靈素緩緩轉過身去。
  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陽台落地窗後走了進來。
  夕陽已經西斜,屋內開始轉暗,那個男人背著光,麵目模糊。靈素隻看到那雙眼睛,目光如炬。
  靈素情不自禁地緩緩深吸一口氣。
  男子也這才看清這個女孩子。年紀很輕,穿著高中校服,麵龐白皙清秀,那雙水色瀲灩的眼睛深深沉沉,似乎包含著無數故事。
  他疑惑,總覺得哪裏有點熟悉。
  “你是誰?”男子的聲音低沉得幾乎和空氣產生共鳴。
  “我……”靈素語塞,她是誰?
  男子見她猶豫,微眯起了眼睛,語氣裏帶著質疑:“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靈素感覺臉上在升溫。那個借口就在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來。不知道怎麽的,她就是無法狠下心來騙這個人。
  大概是看到她的慌張,男子的語氣也溫和了下來:“你是琳琅的朋友嗎?”
  他的聲音很好聽,語氣裏有著難以言喻的溫柔,讓靈素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突然回過神來,已經來不及,臉上發燙。
  男子卻是淡淡一笑,說:“謝謝你來看她。”然後側過頭去。
  他頭一偏,室外的光線瞬間照亮了他的半邊臉。靈素終於看清他,濃濃的眉毛和鬢角,挺直的鼻梁,還有薄薄的唇。
  那份掩飾不住的寂寥與憔悴,讓人心折。
  靈素忽然淺笑著開口:“何必這麽牽掛過去的人?人各有命,聚散由緣。這一世緣盡,來世再續。”
  男子渾身一震,猛地扭過頭瞪住她。
  他認識的另一個女孩也是用這種輕鬆爽朗的語調說話,隻是她三年前就已經不在人世。
  現在站在他眼前的這個陌生少女,又是誰?
  童佩華恰好推門進來,打破了屋內的尷尬。
  “坤元,你回來了?”
  靈素瞪住,原來他就是坤元!
  白坤元穿著一身便服,隨意而又風度翩翩。這種成年男子才有的風韻顯然是靈素比較陌生的。她認識的男生,最好的不過像許明正,幹淨清爽而已。
  白坤元問童佩華:“佩華,這位是?”
  “這是沈小姐,來募捐的。”
  謊言隻維持不到一分鍾,就這麽輕易地被打破了。靈素無法控製臉上燃燒的感覺。她活十七年,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這麽窘迫慌張,恨不能立刻消失在人麵前。
  白坤元注意到的,卻是話裏另外一個意思:“募捐?你要捐什麽?”
  童佩華說:“姨媽以前就說過,打算把琳琅的一些書和衣服捐出去……”
  “不行!”白坤元鬱鬱的神色一掃而空,果斷地否定,“琳琅的遺物誰都不可以動,要捐就簽支票!”
  靈素和童佩華都錯愕。靈素隻覺得臉上的溫度已經高得足可以煎雞蛋,背上已經出了一層汗。她前所未有地後悔自己今天來這裏。
  童佩華的臉色也很不好,她委婉地說:“坤元,那是姨媽的意思。你也不想她老是睹物思人吧?”
  白坤元平淡的語氣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妙姨不想看到,那就收起來好了。琳琅留下來的東西本就不多,我不想再失去什麽。”
  童佩華身子一震,低下頭去。
  白坤元的視線轉到靈素身上,“這位小姐,對不起了。我希望你能理解。”說完,從懷裏掏出支票薄,唰唰簽了一張,遞到靈素麵前。
  靈素腦中一片混亂,倒退一步,慌亂地擺手:“我不能要,不能要!”
  白坤元以為自己剛才的語氣嚇著了她,溫和道:“不用那麽客氣。你們來一趟不容易,總不能讓你空手回去。”
  靈素臉已經紅得無以附加。白坤元又說:“天色已經不早了,山路不安全,我叫司機送你出去吧。”
  這簡直就是趕人。
  可是他挨靈素很近,她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特殊的氣息,說不清是煙草還是汗水,並不是芳香,卻讓她覺得舒服,狂亂的心跳漸漸平穩了下來。
  多奇妙,同樣是異性,許明正的體味就從沒帶給靈素任何感官刺激。
  她不知怎麽的就接過了那張支票。
  載著靈素的車開出了白家大院。白坤元這才對童佩華說:“這個女孩子有點怪異,知道她的來曆嗎?”
  童佩華笑道:“不就是一個來募捐的女孩子。今天真讓我大開眼界了,人家小姑娘都給你嚇壞了……”
  白坤元打斷她:“我早說過了,不要動琳琅的東西。”
  童佩華幾分委屈,幾分無奈,“你難道要把那房間保持一輩子?”
  “怎麽說這個?”
  “你……你總這個樣子?你答應過我,重新開始好好麵對人生的。可是你卻一直在這問題上糾纏不清。”
  白坤元不耐煩,“到底是誰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不清?”
  童佩華叫道:“她都死了三年了,你還守著她的東西沒回神來。”
  “夠了!”
  童佩華臉色蒼白,緊閉上嘴。
  白坤元咳了一下,換了話題:“崇光說他後天回來。”
  童佩華順了幾口氣,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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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幫發:無明夜(全by靡寶)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389188 bytes) () 07/08/2009 postreply 06:39:27

好看! 謝謝畫眉深淺. -shacha- 給 shacha 發送悄悄話 shacha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0/2009 postreply 11:09:48

很好看 多謝畫眉~~~ -魚頭烤玉米- 給 魚頭烤玉米 發送悄悄話 魚頭烤玉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15/2009 postreply 10:4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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