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車禍(全文) 作者:高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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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車禍(全文) 作者:高和


  第一部分

  內容簡介

  公車腐敗,令老百姓深惡痛絕。善寫官場的暢銷書作家高和這次把筆觸伸向這個公開而又神秘的領域,創作了他的第三部官場反腐。一場車禍,引出了一樁貪腐大案,引發了一場官場震動。作品不僅揭露了公車腐敗的真相,還活靈活現地展現了官場的原生態,並粉碎了那些蒼白虛弱的口號,鞭撻了某些權力者的靈魂……
  作家高和的前兩部官場反腐小說《接待處處長》和《局長》分別以金州市、銀州市為背景,這部《官方車禍》又以銅州市為背景,而且是高和官場反腐小說的封筆之作。金、銀、銅的遞次排列,不是說三部官場小說一部不如一部,而是表述了作家身處當下文藝環境、麵對這種題材的一種複雜心境。至於這部新作的質量,無疑比前兩部更加嫻熟老辣。尤其是增加了前兩部沒有的都市底層人這條線,不僅加大了小說的色調的反差對比,還使這部長篇的社會關懷、人文關懷更加濃鬱了。這在唯利是圖、良知消解的當下,是難能可貴的,而這恰恰是知識分子的靈魂,應該是文藝家的本分。

  起因(1)

  1
  車軲轆是銅州市民政局車副局長的綽號,他的本名叫車福祿,福祿、軲轆語音相近,於是不知不覺間在人們的口中車福祿就變成了車軲轆。然而,車軲轆的綽號不隻跟諧音無關,他的綽號還因他的癖好而生,他的癖好是飆車。
  作為一個正地級城市的副局級領導,車軲轆屬於先天下之樂而樂的階層。全國人民還在為奔小康累得屁滾尿流時,他那個階層已經率先進入“大康”,過上了讓人民群眾豔羨到牙根癢癢的幸福生活。他跟絕大多數他那個級別和那個級別以上的官員一樣,除了身份待遇帶來的種種好處之外,還擁有一部由納稅人供養的專車,那是一部本田雅閣,任他怎麽飆都有國家和人民替他埋單。俗話說,撐死的都是貪吃的,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什麽事情過於熱衷,浸淫其中,往往就會在這上麵栽跟頭。車軲轆經常飆車,終於飆出了讓他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終日的大禍。
  市政管理局局長魏奎楊在組織眼裏是一個勤政廉潔的好幹部,生活儉樸,工作勤奮,從來不到酒樓歌廳鬼混,也從來沒有任何緋聞傳說。不但廉潔勤政,就是在日常生活中,魏奎楊也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比如坐車,他從來都坐在司機後麵的座位上,據說那個座位最安全,因為,遇到險情,司機的動物求生本能會支配他采取下意識的動作,把自己這邊避讓開,留著乘客那邊去挨撞。坐在司機後麵,既能保證司機遇到險情本能避險時不至於把自己送到虎口,又有司機在前麵擋著,等於車內除了防撞氣囊,還加裝了防撞肉囊,安全係數比司機自己還要高。不但座位是固定的,魏奎楊對車速也有嚴格的限製。組織上給他配了一台時速可達二百多公裏的奧迪,他的車時速卻從來沒有超過八十公裏,他說得有道理,再高級的車,車速過了一百就沒安全可言,行車安全不能靠車,要靠人。即便是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車速超過八十公裏,魏奎楊也會發火。雖然如此謹小慎微,魏奎楊還是沒有逃脫厄運,他遇上了愛飆車的勾命鬼車軲轆。
  車軲轆、魏奎楊生活的這座城市叫銅州市,前幾任市領導乘改革開放之初渾水摸魚,跑到上麵不知道靠什麽手段忽悠成功,把銅州市由原來的縣級市鼓搗成了地級市,所有的幹部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爬起來都升官了,股級變成了科級,科級變成了處級,市委書記和市長自己也由縣級變成了地級。銅州市的幹部彈冠相慶,喜笑顏開,倒黴的是老百姓。因為,城市級別升格了,老百姓的級別並沒有升格,誰也沒見過正地級老百姓。正地級城市的老百姓比縣級城市的老百姓既不能少流一滴汗,也不會多拿一分錢。相反,行政級別上去了,需要供養的官員也就更多了,官員級別上去了,需要提供的待遇也就更高了——工資要漲,住房要擴大,配車要增加,配車的檔次要提高,等等等等,這一係列待遇的提升自然都得老百姓埋單。
  魏奎楊、車軲轆之類的局級、副局級幹部對照國家行政級別實際上是處級、副處級,然而,既然稱之為局長、副局長,就要“比照”局級幹部享受待遇,國家也沒有什麽級別可以配專車,什麽級別不可以配專車的硬性規定,即便有硬性規定,官員們也會“變通”,於是各單位紛紛給這些局長、副局長們配車。魏奎楊、車軲轆之類的局長、副局長們有了專車,上趟廁所都恨不得坐車去,就像剛剛買了新鞋的孩子,晚上睡覺都恨不得穿著鞋。
  從銅州市到省城不過二百來公裏,要安全有鐵路,快車慢車軟臥硬臥旅遊列車應有盡有。要便捷有高速公路和國道,豪華大巴、商務大巴,比省委張書記下來視察坐的那種旅行車還要舒服快捷。要快有飛機,從銅州市到省城連起飛帶降落不過一個小時。然而,銅州市配了車的領導們來往於省城之間,決然沒有嚐試別種交通工具的念頭。凡是有配車的領導,到省城公幹私幹一律乘坐專車,既是為了到省城後行動方便,也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行政級別。有沒有專車,這是官員身份發生質變的標誌,有了專車就如同毛毛蟲羽化成了蝴蝶。

  起因(2)

  現在正是年中,也正是會議高峰時期,各級組織、各個單位都要總結上半年的經驗,安排部署下半年的工作,盡管天氣炎熱,高溫酷暑,通往省城的公路上仍然熙熙攘攘,前往省城參加各種會議的官員座駕在高速公路上穿梭往來。省民政局也要召開上半年工作會議,要求各縣市的民政局局長都要到會。現在的官員們進化成了候鳥,沒事不會在一個地方待著,喜歡在旅遊中愉快地生活、工作。銅州市民政局的領導們也是這樣,局長何茂泰到美國考察殯葬管理,順便到拉斯韋加斯的賭城見證資本主義社會的腐朽墮落。第三副局長李有祿到歐洲學習老齡工作,順便體驗一下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福利。第四副局長兼紀檢組組長郭小梅到香港參加民生建設研討會,順便考察迪斯尼樂園的遊樂設施。第五副局長洪雙喜到俄羅斯學習養老保險管理,捎帶著到莫斯科看看紅場,接受革命傳統教育。車軲轆是常務副局長,二把手,上半年已經考察了新馬泰,年底前還計劃到歐洲看看幾個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醫療福利是怎麽搞的,所以這一陣沒有理由再混著出國,隻好看家。他是唯一一個留在家裏沒有出去的局長,於是到省城參加工作會議的重任就曆史性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車軲轆的司機外號叫葫蘆,對車軲轆的習性知之甚詳,把車開出市區之後,將車停靠在路邊,車軲轆從邊座下來,兩個人換位,於是車軲轆把車開上高速公路,開始過他的飆車癮。本田雅閣的動力充沛,車軲轆的駕駛技術嫻熟,他把油門踩到底,車像一匹受驚的烈馬,吼叫著瘋跑起來。葫蘆對車軲轆的駕駛技術很有信心,係好安全帶,漫不經心地看著路邊的景致刮風一樣朝後方掠去,一輛輛汽車被他們甩到了身後。車軲轆難以容忍有車擋在自己的前麵,隻要前方有車,他就非得超過去才過癮。這種心態是官場上副手渴望當上一把手的精神發泄和心理體驗。車軲轆把高速公路上前方的車都當成了一把手,看到一台台車紛紛被自己扔到了身後,他享受到了官場上無法得到的競爭、超越、成功的虛幻快感。
  一輛掛著北京牌照的普桑千裏迢迢不知道怎麽跑到了這裏,開車的也不是善碴,看到車軲轆的車開得瘋狂,居然跟他摽上了,兩台車依賴著日本和德國的工業科技在中國的高速公路上展開了瘋狂大比拚。追逐了一陣之後,不知道是普桑體力不支,還是駕駛普桑的司機精力有限,普桑終於放棄了這場競賽,自動棄權,降低了車速,並且把車靠到了慢車道,給瘋狂的中國司機日本車讓道。車軲轆卻有了貓戲老鼠的興致,他也相應地降低了速度,咬在普桑的後麵,人家加速他也加速,超過了卻又減速,等人家過去了他又加速,再把人家超過去。這樣鬧了兩三個來回,那台普桑真的生氣了,加了油門搶到了車軲轆的前頭,準備好好治治他的毛病。車軲轆看到這台外地老普桑居然還不服氣,玩到這個程度了,還敢逞能,於是狠狠地把油門一踩到底,本田像出膛的炮彈,筆直地朝那台老普桑射去,兩車的距離越來越近,車軲轆正想變道超越,前麵那台老普桑卻突然來了個急刹車,尾巴上的兩顆刹車燈猶如充血的狼眼,車輪下冒起了縷縷青煙,刺耳的刹車聲穿透密閉的車窗鑽進了車軲轆的耳朵。車軲轆嚇壞了,本能地踩下了刹車,高速運行中的汽車頓時像喝醉了的小醜東扭西歪地打起轉來,然後衝向了高速公路的護欄,車軲轆已經無法控製車輛,隻會本能地狠狠踩住刹車,車輛狠狠地撞到了護欄上,安全氣囊像一顆爆裂的炸彈從方向盤裏崩出,車軲轆的腦袋被氣囊裹起來的同時聽到了葫蘆的驚叫“媽呀……”
  2
  車軲轆跟那台桑塔納鬥氣的時候,市政管理局局長魏奎楊的座車就在前麵慢慢晃悠,魏奎楊縮在司機後麵的座位上,昏昏欲睡,他是到省城參加收取城市停車年費研討會的。國家對公路亂收費抓得很緊,現在已經不太有人敢明目張膽戴個紅袖標就到公路上收買路錢了。但是,許多地方政府又玩出了新花樣,紛紛發布紅頭文件,說是要進行城市停車收費改革,把過去停一次交一次的停車費改成年費。所謂年費,就是不管你是不是停車了,隻要你是本市的車就得按車的座位、噸位按年繳費,少則數百元,多則數千元。不繳納年費不但不準停車,還不給年檢。銅州市率先推行停車年費,每年財政收入增加將近一個億,市長萬魯生樂得直冒鼻涕泡,把市政管理局和魏奎楊大大地表揚了一番。

  起因(3)

  這種政府出頭的亂收費雖然老百姓叫苦連天罵聲載道,暫時卻還沒有驚動黨中央國務院,各地政府被收取停車年費得到的豐厚油水饞得垂涎三尺,相互學習相互借鑒,紛紛開始發紅頭文件掏老百姓的腰包。省上召開這次會議,就是要論證政府發文件收年費的合法性、正當性和利益分配原則。魏奎楊是銅州市征收停車年費的具體策劃者,也是省內開創新的政府創收項目的先行者,論公論私他都是這種政策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也必然是這種政策的積極擁護者和勇敢捍衛者。在這次會議上他要作中心發言,他覺得秘書寫的稿子有些問題論述得還不夠透徹,有些論據闡述得還不夠充足,他認為在這次會議上應該進一步大聲疾呼,從理論到實踐上都要為城市停車費的改革大聲叫好才行。他半躺在汽車的後座上,在心裏盤算著怎麽樣能把銅州市收取停車年費的事論證得更加圓滿一些。司機偷覷了他一眼,見他垂首閉目好像睡著了,鬼鬼祟祟地踩下了油門,車速由八十公裏提升到了九十公裏,馬上就要超過一百了,讓一台性能優良的奧迪車在高速公路上以八十公裏以下的時速行駛,猶如勒住馬嚼子卻又揚鞭策馬,騎馬的人難受馬也難受。所以司機想趁魏奎楊入睡的時候,偷偷快馬加鞭痛痛快快地跑一陣兒。沒想到魏奎楊警惕性極高,車速稍微加快,馬上就察覺了,睜開眼睛幹預司機:“那麽快幹嗎?欲速則不達,安全第一。”
  司機隻好又把車速降了下來。就在這時候,一輛老普桑風馳電掣地從身邊掠過,魏奎楊嘟囔了一句:“那麽快幹嗎?搶著投胎去啊。”心裏對這輛外地車在本地高速路上耀武揚威很不以為然。話音未落,又一輛本田吼叫著颶風一樣從身邊刮過,把魏奎楊的司機嚇了一跳,注目一看,是銅州車,從牌號來看應該是哪個政府機關的,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見那輛車像一個陀螺一樣原地兜起了圈子,緊接著搖搖晃晃撞向路邊的護欄,護欄質量很好,沒有撞爛,車蹭著護欄滑行了一段之後,像一個疲勞的乞丐就地側身躺了下來,擋在前麵的路麵上。魏奎楊的司機大驚失色,狠狠踩下刹車,汽車痛苦地顫抖著朝前繼續滑行,眼看就要碰到那輛傾翻的本田了,魏奎楊的司機嚇得閉上雙眼慘叫起來:“完了……”
  片刻之後,車子停了下來,司機睜開眼睛,第一個念頭就是還好,沒完。慶幸之餘看看前麵,又驚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車和那台側身躺在地上休息的本田相差不到兩米。驚魂未定的司機回頭謝謝魏奎楊不準他開快車,剛剛說了一句:“多虧領導讓我減速……”透過後麵的車窗就看到一座大山夾帶著烏黑的陰影兜頭罩了下來,緊接著就是轟隆隆的巨響和玻璃尖銳的破裂聲。司機本能地抱住腦袋鑽進了儀表盤下麵那狹小的空間裏。高貴的奧迪此時像一個柔軟的肉包子,被狠狠踩了一腳,銅州市市政管理局局長魏奎楊成了包子裏的肉餡。
  司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掙紮著企圖從車裏逃逸。車門早已經扭曲變形,根本打不開,司機隻好從破碎的窗口掙紮著朝外麵擠,與此同時,他看到前麵那台本田車上也有一個人正在四腳著地地從車裏往外爬,兩車離得很近,司機看得非常清楚,爬出來的是民政局副局長車軲轆,魏奎楊的司機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救命啊……”連驚帶嚇,剛剛喊出這一聲,便精神崩潰昏暈過去。
  原來,魏奎楊的車後麵跟著一台二十噸級的集裝箱車,他的車遇到險情緊急刹車,由於車速不快,在即將與前車相撞的千鈞一發之際停了下來,而後麵的集裝箱車車身龐大,重量逾萬斤,哪裏能像小轎車那麽輕鬆地停下來,司機踩下刹車之後汽車依然受慣性的作用朝前衝去,龐大的集裝箱車就像發情期的公驢,把魏奎楊的奧迪當成母驢一樣以排山倒海之勢騎了上去,車子的左前輪正好軋在後座的魏奎楊身上,把一貫謹慎小心專門躲在司機後麵保安全的魏奎楊搞得血肉模糊。
  本田車裏的兩個人已經自己爬了出來,所幸有高效能的安全氣囊保護,兩個人雖然撞得鼻青臉腫,但是都還處於清醒狀態,躲在車禍現場的一邊嘀嘀咕咕地商量著什麽,活像兩個盜賊正在策劃搶銀行。

  起因(4)

  魏奎楊的司機一半身體耷拉在車窗外麵,一半身體夾在車窗裏麵,活像從踩扁了的漢堡包中擠出來一條酸黃瓜,幾個過路的司機連忙奔過去,連拉帶扯地把他營救出來。魏奎楊的司機其實傷得不重,他的昏迷主要還是嚇的。拖出車子他馬上醒了過來,號叫著呼喊大家救人,可是沒人再靠近車子去救魏奎楊了,司機掙紮著回到已經軋扁的汽車跟前,還想搶救魏奎楊,可是一看到魏奎楊變成了一攤血淋淋的爛肉,就惡心得嘔吐起來。
  交通警察的現場勘驗車、公路施救車和120救護車呼嘯著先後趕到,看到變成一團肉醬的魏奎楊,交通警察也忍不住嘔了起來。120嫌惡心,也怕拉死人沒人埋單,聲稱隻救活人不管死人,死人的事情由殯儀館管,說完便倒車調頭,拉響號喪一樣的警笛一路上歡唱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揚長而去。交通警察嘔吐夠了,先把嚇成淚人兒的大貨車司機扣了,然後追到引發事故的罪魁禍首本田轎車跟前,查問誰是駕駛員,葫蘆臉色蒼白哆哆嗦嗦地掏出了駕駛證雙手捧給了警察:“是我開的車。”交警照例二話不說先把他的駕駛執照收了,然後才開始詢問事故經過。
  魏奎楊的司機站在一旁看到這種情況目瞪口呆,因為他在爬出汽車昏迷之前,看到從傾翻的本田轎車裏駕駛員一側爬出來的是車軲轆而不是葫蘆。他傻乎乎地還想糾正這個錯誤:“你、你……不、不……”
  交通警察厭煩地打斷了他:“沒問你,有什麽事到隊裏再說。”他的車上死了人,而且是局長級的人,屬於特大交通事故,所以警察要把他帶回隊裏進行調查。魏奎楊的司機可憐兮兮地閉嘴躲到了一邊。
  3
  銅州市分管民政局的王副市長和民政局辦公室主任衛駿聞訊趕到了事故現場。驕陽似火,高速公路上無遮無蓋,曬得人冒油,在這種環境處理公務誰都心煩意亂,看到車軲轆和他的司機還活著,王副市長氣哼哼地問:“沒事不好好在家待著跑這幹嗎來了?”
  車軲轆連忙解釋:“我們是到省裏開會去。”
  王副市長又問:“魏奎楊幹嗎來了?”
  車軲轆搖頭:“不知道。”
  王副市長便吩咐交警:“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市政管理局,讓他們來個人處理後事。”
  交警提醒他:“王市長,魏奎楊的屍體已經運回去了。”
  王副市長便說:“那就通知他們到殯儀館去處理後事。”
  民政局辦公室主任衛駿在車軲轆身邊圍前圍後地張羅照料,殷勤周到:“車局長,是不是先給家裏通知一聲,報個平安?”
  車軲轆煩躁地說:“不用,一告訴,她們鬧哄哄地跑過來煩人,反正我很快就回去了。”
  看著經受一場大難卻仍然活生生的車軲轆,衛駿心裏不由得有些失落,他是局領導班子後備幹部,目前牢牢靠靠地在第二梯隊中排名第一,如果這一次車軲轆玩完了,隻要沒有特殊人物加塞兒,他將會依次遞進,成為名正言順的副局長。衛駿是局長何茂泰從原單位帶過來的人,對車軲轆談不上什麽感情,出了這麽大的車禍,車軲轆仍然活蹦亂跳,衛駿內心的遺憾在酷日的燒烤下蒸發成煩躁、惱火。所以當現場勘察完畢,警察向車軲轆、葫蘆詢問完畢,大家可以撤離的時候,他卻笑眯眯地說要留下處理善後事宜,不能跟他們一起回去。他來的時候帶著自己的專車,盡管他僅僅是局辦公室主任,還不是正式的副局級幹部,但是因為他是局黨組成員,局裏也就為他配了一台專車。反正現在配車也沒有什麽規矩,即便有規矩誰也不會遵守規矩,國家富裕了,官員待遇首先就要提高,這用不著誰提醒更用不著投票表決,官員自己就可以決定自己的待遇。
  衛駿有自己的專車,帶了自己的專車來處理後事,卻不願意讓剛剛出了車禍的車軲轆坐他的車,嫌他晦氣,笑眯眯信手拈了一個借口就把車軲轆給晾在那了。王副市長不講究這些,不能眼瞅著車軲轆他們被扔在高速公路上當烤肉,隻好讓車軲轆和葫蘆上了他的車。他們前腳走衛駿後腳就上了車吩咐司機:“走國道,回家!”

  官方車禍 第一章(1)

  1
  中午下班時分,市委書記洪鍾華從機關大樓走了出來,還沒出大門,滾滾熱浪便迎麵撲來。最近一段時間受副熱帶高壓的控製,本市及周邊地區一直保持著33℃到36℃的高溫。門外沿著台階停滿了等著接領導下班的轎車和供普通幹部乘坐的通勤大巴。車子的發動機都轟隆隆運轉著,一大堆汽車空調運轉時產生的噪音震耳欲聾,烘出的熱氣活像沸騰的開水朝人劈頭蓋臉地潑灑過來。洪鍾華的車停靠在最方便上下的位置上,政府大院裏的司機都認識這台車,所以誰也不敢跟這台車爭先恐後。洪鍾華鑽進車裏,一股沁人肺腑的冷風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冷風開得太足了,沒必要。”司機連忙把空調開到了弱擋,然後起步,汽車平穩地朝市府大院的大門開去。洪鍾華問司機:“你們每天都這樣早早地把汽車發動著,冷氣開開等領導嗎?”
  洪鍾華的司機叫司馬達,原來是省武警總隊政委的司機,車開得好,又有全省武警係統散打比賽第三名的頭銜,複員的時候總隊政委把他當做禮物送給了洪鍾華。司馬達人很老實,話極少,從銅州市到省城有二百來公裏,一路上如果洪鍾華不說話,他也能沉默一路,這樣的人最適合給領導當司機。聽到洪鍾華問,司馬達說:“現在天熱,一般要提前半個小時左右就把車發動著,空調打開,這是車隊統一要求的,說現在天氣熱,不能讓領導上了車身上出汗。”
  洪鍾華嘟囔了一聲:“老百姓的血汗全都變成汽油也不夠燒。”
  司馬達沒聽明白,連忙追問:“洪書記,您說什麽?”
  這種近似於發牢騷又帶著無奈情緒的話洪鍾華當然不會再給司馬達重複一遍,況且說了也沒用,因為坐車的並不僅僅是他洪鍾華一個。洪鍾華含糊其辭地回答:“我說開慢點,注意安全。”
  司馬達奇怪地掃視了洪鍾華一眼,因為不用洪鍾華說,車也快不了。正是下班時間,政府大院臨街的道路上車輛活像過江之鯽,魚貫而行,政府機關的公車從大門裏蜂擁而出,就像山洪暴發的汙泥濁水衝入河床,頓時攪亂了正常的交通秩序,原本正常行駛的車輛有的爭道搶行,有的避讓停車,交通開始混亂起來,交通警察狼狽不堪地指揮著沒法指揮的車輛。司機們根本看不懂手忙腳亂的警察的張牙舞爪是什麽意思,各種車輛在政府大院門前擠成了一團。洪鍾華的司機小心翼翼地駕駛著汽車,在亂成一團的鋼鐵洪流中慢慢爬行,既要防止撞到別人,又怕別人撞到自己,精神高度集中,腮幫子咬出了兩個硬核桃。
  市府機關大院斜對麵有一個公交車站,市民李桂香牽著她十歲的女兒在這兒等車,遮陽篷是玻璃鋼的,在這樣的酷暑烈日下,篷下麵成了正在被蒸烤的籠屜,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李桂香是一個下崗女工,今天到勞務市場找工作,招工單位倒是不少,可是人家都嫌她年紀大,文化低,沒人肯聘用她。其實她才三十五歲,由於長年在生產崗位上沒日沒夜地倒班,繁重的勞動損害了她的容顏,讓人看上去足有四十五歲。拿出身份證給人家看,誰也不相信她才三十五歲,有的招工單位甚至問她這身份證是不是真的。在勞務市場奔波了一個上午,結果是一無所獲,李桂香就到學校接了女兒,也算是今天上午沒有白出來一趟。
  市府門前的道路此時活像堤岸崩塌的河床,各種車輛擠成一團小心翼翼地朝前磨蹭,比小腳老太婆走得還艱難。體格龐大的公交車被堵在遠處根本動彈不得,等車的市民眼睜睜看著公交車已經來了,卻無法進站,焦急和煩躁憋悶在心裏,人們的臉就像剛剛漿洗過的床單,呆板、緊繃,上麵還掛滿了汗珠。李桂香緊緊牽著女兒的手,耐心地等待著交通混亂的場麵能夠好轉,耐心地等待著公交車能夠來到,生活已經教會了她忍耐,她也習慣了在無盡的忍耐中生活。她已經想好了,今天不回家做飯了,咬咬牙領著女兒奢侈一回,娘兒倆買盒飯吃,吃盒飯還可以喝到免費的蘿卜湯,那是消暑解渴的佳品。她女兒扯扯她的手說:“媽,我難受得很,想吐。”她看看女兒,女兒臉色蠟黃,她連忙摸摸女兒的額頭,女兒的額頭冰冷,滿臉冷汗,她把女兒攬到懷裏,安慰著:“是不是早上吃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沒關係,等車來了媽直接帶你去醫院,先檢查檢查,然後再吃飯。”

  官方車禍 第一章(2)

  可是女兒已經等不及去醫院了,突然像脫骨肉似的在她懷裏軟軟地朝下脫落,眼睛也閉了起來,牙關緊咬,嘴角溢出了白沫,隨即昏迷過去。李桂香嚇壞了,大聲呼喊著女兒,一起等車的人們紛紛圍攏過來,有懂得急救知識的人就開始忙碌,讓李桂香把女兒平放在地上,然後就開始掐人中、做人工呼吸。一位老者翻開李桂香女兒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她的脈搏,對李桂香說:“中暑,得趕緊送醫院,不然很危險。”
  這時候就有好心人趕緊打電話叫120急救車,也有人提醒叫急救車也沒用,現在塞車這麽嚴重,急救車根本過不來。李桂香看著昏迷不醒的女兒,焦急萬端,恨不得給滿大街的汽車跪下,求他們給自己的女兒讓出一條活路。公交車站等車的人們亂成一團,有幫忙搶救的,有給110、120打電話的,有在一旁怒火中燒罵政府、罵官員的……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李桂香再也控製不住,焦急地喊著女兒的名字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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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鍾華的車費盡力氣蹭到了公交車站不遠處,見公交車站前麵的馬路上人們擠成了一團,哭的喊的好像出了什麽事,洪鍾華吩咐司馬達:“怎麽了?你去偵察一下。”
  司馬達下車擠進人叢看到李桂香扶著昏迷不醒的女兒失聲痛哭,問問旁邊的人,旁邊的人告訴他,這個女人帶著孩子等公交車,天氣太熱,可能孩子中暑暈倒了,叫了120,路上塞車,120過不來。司馬達是個熱血青年,聽到這個情況,看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孩和痛哭失聲的母親,顧不上多想,俯身抱起女孩對李桂香說:“大姐,別急,我拉她去醫院。”然後就抱著李桂香的女兒來到了洪鍾華的車上,洪鍾華看到司馬達抱了一個人回來,知道肯定不是碰上傷員就是碰上病號了,連忙幫他把李桂香的女兒接進車裏,李桂香也鑽進車裏摟著女兒,不斷叫著女兒的名字。司馬達顧不上解釋,掛擋就要出發,可是路已經塞死了,有車也沒用。正在徒勞地指揮交通的警察一扭臉見到市委書記的座車被堵在車流中間動彈不得,大驚失色,跑過來小心翼翼地敲開車窗,連連敬禮,語無倫次地解釋匯報:“洪書記,你好……對不起,我正在值勤,我是交警直屬中隊……”
  洪鍾華攔住了他:“別說了,求你一件事,我的車上有個孩子病了,得馬上送到醫院救治,你能不能幫我疏通一下道路?”
  交警連忙敬禮:“是,請問洪書記還有什麽指示?”
  洪鍾華說:“沒指示,請你快一點,救人要緊。”
  交警朝對講機講了幾句,片刻便招來了同事,開來了警用摩托車,亮起了警燈,拉響了警笛,開始給洪鍾華的汽車開道。同事們則把吃奶拉屎的勁都使了出來,拚了老命想把其他車輛攔住給市委書記的專車讓路。
  車裏冷氣充足,衣著單薄的李桂香從酷熱的室外突然進到車裏,凍得哆哆嗦嗦,把孩子緊緊摟在懷裏,孩子依然昏睡不醒,李桂香急得淚流滿麵。司馬達一狠心,就著警察剛剛扒拉開的縫隙把車開上了人行道,然後又插進了輔路,再從輔路轉回人行道,哪有空隙朝哪鑽,七扭八拐車子總算衝出車流朝醫院奔去。交警忙活半會兒,一回頭市委書記的車沒了,瞠目結舌愣在馬路當中,成了名副其實的馬路橛子。
  到了市第一醫院,洪鍾華和司馬達幫著李桂香把孩子抱到了急救室。現如今像洪鍾華一類的地方官員都是當地電視台、報紙的明星級人物,天天露臉,百姓沒有不認識的,醫生護士們看到市委書記親自送來病人,驚訝之餘不遺餘力地馬上開始急救。值班醫生經過對病人的認真檢查,犯難地對洪鍾華匯報:“洪書記,這個病人的情況很特殊,既有中暑的症狀,又有感冒並發炎症的症狀,情況挺不好,需要馬上轉到重症監護室去。”
  洪鍾華說:“那就轉啊,你是醫生,我們都聽你的。”
  醫生和護士們就手忙腳亂地把李桂香的女兒轉送到了重症監護室。由於是市委書記親自送來的病人,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都沒敢張口談錢的問題。洪鍾華擺脫了千恩萬謝幾次要下跪的李桂香,鑽進汽車打道回府。路上司馬達沉默片刻忽然說:“洪書記,對不起,我向你檢討,剛才我心急沒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就把病人接到了車上……”

  官方車禍 第一章(3)

  洪鍾華學了一次雷鋒,做了一次好事,盡管回家吃飯的時間耽擱了一個多小時,心中卻仍然充盈著跟當市委書記截然不同的成就感,聽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司馬達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心中一怔:“你做得對啊,我沒說你做得不對啊,你這種助人為樂的精神值得表揚。是不是我沒表揚你,你就以為我不高興了?”
  司馬達“嘿嘿”一笑說:“那倒不是,嗯,嗯……”
  洪鍾華說:“有什麽話你就直接說,跟我這麽長時間了,怎麽還認生啊?”
  司馬達又吭哧一陣才說:“洪書記,還有一件事,我覺得那個孩子病情加重可能跟坐我們的車有關係。我小的時候在家裏跟著大人打場,天熱中暑了,有人要拿涼水澆到我身上降溫,我爺爺拎起揚場的木杈打人家,說人家想害我。後來聽爺爺解釋我們才明白,人中暑,就是天氣太熱,火氣慢慢在體內積累起來,散發不出來就會頭暈惡心血壓下降,嚴重的還會造成呼吸停止等等。如果這個時候突然讓病人用涼水、空調強迫降溫,弄不好把內火裹在心裏會要人命的。中暑首先好像應該把病人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慢慢恢複,送到醫院當然更好……可是……可是……”
  洪鍾華催促他:“你別可是了,有什麽就說什麽。”
  司馬達這才吞吞吐吐地接著說:“可是剛才我們車裏空調的溫度太低了,當時我光一門心思想著救人,沒有想到空調的問題,醫生說她既中暑又感冒,會不會是因為我們突然把她從高溫下轉到了低溫環境裏,造成了並發症,中醫說,這種情況就是外寒裹內火,對人的損傷嚴重得很,唉,都怪我……”
  洪鍾華聽到司馬達這麽說,內心也暗暗後悔,如果真的是因為他們的車內空調開得太足,溫度太低,想救人家反而害了人家,那真是好心辦壞事的典型。想到這些,剛剛因為做了好事而產生的滿足感、成就感頓時煙消雲散,既是安慰司馬達也是安慰自己地說:“不要緊吧?現在在醫院裏,即便有點什麽並發症,醫生也會救治的。今天下午上班你把我扔到辦公室以後,再到醫院看看,如果真的是因為我們加重了人家的病情,一切後果我負責。對了,你就給醫院說,他們是我的親屬。”
  洪鍾華之所以要給醫院說病人是他的親屬,是怕醫院草率應付李桂香娘兒倆,如果因為醫院的疏忽把人家的病給拖大發了,麻煩事就多了。他知道,隻要說那娘兒倆是自己的親屬,醫院絕對會全力以赴地進行救治。
  洪鍾華到了家門口,下車後剛要進門,電話響了,市委秘書長氣喘籲籲地在電話裏報告:“洪書記,不好了,民政局副局長車福祿出車禍了,市政管理局局長魏奎楊死了。”
  洪鍾華讓他說得直犯暈:“車福祿出車禍魏奎楊怎麽死了?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慢慢說。”
  “他們倆在高速路上同時出的車禍,車福祿沒死,輕傷,魏奎楊死了,兩台車都報廢了。”
  洪鍾華問道:“市領導誰到現場去了?”
  秘書長說:“萬市長讓王副市長去了,根據王副市長反饋的信息,責任不在車軲轆,也不在魏奎楊,好像是有一台汽車突然刹車,造成了這次重大的交通事故。”
  洪鍾華追問:“他們幹嗎去了?怎麽同時在高速路上。”
  秘書長說:“他們都是到省城開會的,應該算公傷吧。”
  洪鍾華暗暗歎息,現在公車配備基本上已經失控,副局級以上幹部基本上都配了專車,連下麵很多鄉鎮長也有了事實上的專車。這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大家都舒服了,辦事也方便了,壞處就是不但公車經費支出像洪水一樣猛漲,出車禍的幾率也大大增加。洪鍾華告訴秘書長:“這樣吧,你先代表市委到魏局長家裏慰問一下,其他問題等交管部門結論出來了以後再說。”
  3
  車軲轆和葫蘆是乘坐王副市長帶去的車回來的,那台撞爛了的本田轎車被一台公路施救車拖在後麵,活像剛剛用拖網撈上岸的死魚。王副市長是個話多的人,坐在前座上扭過頭來不斷嘮叨:“你們真是命大,看看老魏,好好的一個人,昨天下午還跟我在一起開會來著,這陣成啥了?慘不忍睹,慘不忍睹啊。”魏奎楊是被殯儀館的冷藏車拉走的,他的司機也被交警帶走了。那台奧迪已經稀巴爛成了一堆廢鐵,車上又死了人鮮血淋漓的,交通警察嫌它堵在路中間影響交通,也不吉利,勘察完現場就叫來大吊車給扔到了高速路外麵,通知市政管理局抽空過來運走。

  官方車禍 第一章(4)

  車軲轆驚魂未定,心中有鬼,不敢多說話,王副市長說什麽他都連連點頭。這種場合沒有葫蘆說話的份兒,他也不敢說話。事故發生後,車軲轆跟他商定,讓他一口咬定車當時是由他駕駛的,這樣一來,車軲轆沒有任何責任,司機的責任也就相應地減輕了,事故的性質隻不過是一樁因超速造成的普通的交通事故而已。如果實事求是地說車是車軲轆駕駛的,雖然車軲轆有駕照,那他們倆也違反了市紀委的文件,除了承擔交通肇事責任以外,還要受紀律處分。葫蘆代人受過,有口難言,現在他隻好老老實實地聽王副市長訓斥:“你這個司機也真是的,根據交警的測量,你的車速已經超過了一百五,幹嗎?找死啊?你找死別害別人啊,現在你活得好好的,把人家魏局長變成了火葬場的燒烤,多虧魏局長家裏沒什麽人,如果人家家屬在這兒,今天不扒你一層皮才怪。這場車禍也夠貴的了,兩台車報廢,六七十萬一眨眼沒了,三個人受傷,一個局級幹部死亡,損失慘重啊。”
  “這就叫豪華車禍。”司機毛毛雨冷笑著說了一句,話裏話外透著讓人心寒的幸災樂禍。給王副市長開車的司機綽號毛毛雨,過去是給主管財政的副市長開車的,那位副市長到站退休之後,他也被打入冷宮,成了值班司機。領導一般不喜歡用原任領導身邊的舊人,再加上他話多吐沫星子也多,毛毛雨的綽號就是根據這一生理特征起的,就更沒人愛用,整天在司機值班室坐冷板凳,心裏自然覺得憋屈,一有機會就想發泄。
  王副市長狠狠瞪了毛毛雨一眼,毛毛雨不敢吭聲了。這輛車不是王副市長的專車,王副市長的專車是一台最新版的奧迪V6,他小姨子到銅州市看望姐姐、姐夫,明天要回去,今天王副市長的老婆陪妹妹逛銅州著名風景區龍山植物園,捎帶著逛街,奧迪V6讓老婆帶走了。中午快下班的時候王副市長接到市政府值班室轉過來市長萬魯生的電話,車軲轆、魏奎楊出了車禍,命他趕到現場處理善後,他隻好坐這台值班車。
  這台值班車是桑塔納2000,這種車市級領導早就沒人坐了,王副市長的座駕如果不是派給了老婆,他也不會坐這台車。值班車都是領導們配了新車之後退下來的舊車,司機也大都是原任領導退休之後剩下來的,這些司機就像過季的服裝,窩在市府車隊裏守著跟他們一樣受到冷落的舊車一起體會被打入冷宮的感覺。現在的領導用司機一般都要用體己人,同級調動、提升上任很多人還會帶原來用慣了的司機一起走,有點像滿清時候達官貴人到哪都要帶著家奴。不同的是,家奴靠東家養活,司機由國家養活。司機如果能成為領導的專車司機都會滿心歡喜,讓領導甩下便會喪魂落魄。因為,給領導當專職司機和當值班司機身份、待遇差別太大了。給領導當專職司機,在別人眼裏就有了領導身邊人兒的身份特征,時不時還會有人送點小禮、請喝小酒、求辦小事兒。領導如果有一些小小不言、自己看不上眼的小福利也會隨手甩給司機當做小恩小惠,如果遇到了提工資、發獎金、以工代幹這種好事兒,跟固定領導時間長了的司機往往都會受到特殊關照。如果再跟領導的秘書混好了,這個司機的辦事能力就會大大提高,能量不在一個處長以下。而那些沒有固定領導可伺候的司機則像沒娘的孩子,一切工資待遇生活福利都是公事公辦,額外好處想都別想。
  毛毛雨嘴上不敢說話了,心裏卻憤憤然,王副市長那恐嚇、鄙視的眼神更是讓他惱恨不已:“他媽的,都撞死了才好,死一個老百姓少養活一個,一個個人五人六的,坐好車,吃海鮮,喝茅台,唱小曲,抱小妞,還都免費不花錢,什麽東西,憑啥?都撞死、都撞死……”毛毛雨在心裏詛咒著,卻忽略了一個現實問題:中國缺能源卻不缺官員,死了這一個自有後來人。
  毛毛雨心裏鬱悶肚裏罵人,王副市長繼續嘮叨:“這個魏奎楊啊,還真是個好人,平時省吃儉用,就一個兒子還跑到了美國,老婆死了別人給他介紹對象,他連看都不看,整天一個人守著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日子過得恓惶啊。”

  官方車禍 第一章(5)

  毛毛雨又冷哼了一聲,王副市長此時煩透了毛毛雨,跟著冷哼了一聲:“你要說啥?好,我不說了,你說。”
  毛毛雨連忙道歉:“王市長,對不起啊,我沒想說啥,我就是有點感冒,嗓子痛。”
  王副市長呲兒他:“感冒了就在家休息,還跑什麽車?你不要命別人還要命呢。”
  毛毛雨不敢再吭聲,在心裏罵:“王八蛋,我感冒就能要你們的命?都是王八蛋!”
  4
  車子進了銅州市區,車軲轆說:“王副市長,實在對不起,今天這件事情太麻煩您了,害得您中午飯都沒吃,這樣吧,咱們一起到‘海天’隨便吃一口。”當然,他說的“隨便吃一口”絕對不是“隨便吃一口”,海天大酒店是銅州市的五星級賓館,在那種地方“隨便吃一口”,每人不當一次二百五別想出門。王副市長很為今天的事情惱火,這場車禍雖然死的是一個局長,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死了一個人,又不是多人傷亡的災害性事故,值得他一個副市長冒著酷暑為此奔忙整整半天嗎?他生氣的就是市長萬魯生僅僅比他高那麽半級,就可以對他發號施令。
  萬魯生是空降部隊,稀裏糊塗從外省調過來就當了市長,所以本地幹部對他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服氣。可是沒辦法,不管人家是通過什麽手段當上市長的,那也終究是市長,比他這個副市長高了半級。就因為差了這半級,心裏再惱火,再不願意,還得去。處理車禍是什麽好事?血肉模糊的屍體,廢鐵一樣的汽車,靠近了都嫌晦氣,可是不去又不行,就是因為他比人家低了半級。鼓了這一肚子氣,王副市長哪有心情跟車軲轆去“隨便吃一口”,再說他也根本不缺“那一口”,於是板著臉說:“你們去吃吧,屁股後麵一攤子事情我哪有時間陪你吃吃喝喝,碰上你們這一檔子事,浪費我半天時間。你趕緊吃一口回家報個平安吧,別讓你老婆以為你已經因公殉職了呢。”
  王副市長話說得難聽,車軲轆也不敢硬拽人家,隻好讓毛毛雨先把王副市長送回了家,然後帶了毛毛雨和葫蘆到海天大酒店花了七百五十多塊錢“隨便吃了一口”。吃飽喝足了,毛毛雨請示車軲轆用不用把他們送回家,車軲轆老婆在中行當工會主席,每天都有免費的午餐,從來不回家吃午飯,兒子寄存在奶奶家,回家了也就他一個人。今天死裏逃生,又驚又嚇,身心疲憊,懶得回家,再加上還有些事情要跟葫蘆商量,就說不回去了,在酒店開個房間休息一下,下午還得到局裏安排個人代替他到省裏開會,他自己是絕對不會再去了,出門不順,不能再勉強。
  打發走了毛毛雨,車軲轆讓葫蘆埋單開房。葫蘆幹這一套早就熟了,結了賬,開了發票,回去讓車軲轆簽字報銷。開了一個標準間,車軲轆跟葫蘆鑽進房間就開始繼續商量善後事宜,車軲轆又把事情朝實裏砸了砸:“葫蘆,這麽些年我待你不薄,今天的事情你一定要一口咬死,不然你跟我都沒法交代。”
  葫蘆的特征就是光頭,不是剃光,而是根本就沒有毛發,包括眉毛、胡須,那顆肥腦袋就是一個裝上了五官的大葫蘆。好在他長得慈眉善目,活像彌勒佛,所以雖然沒有毛,倒也不難看,有人說他有福氣,他也自認為有福氣,不然怎麽會給領導開專車呢?今天這件事情讓他更認準了自己有福氣,發生那麽嚴重的車禍,自己車上一個人沒死,甚至連傷都沒傷,雖然車軲轆擦破了點油皮,相對於這麽嚴重的翻車事故,根本算不上受傷,這就是福氣。聽到車軲轆叮囑,葫蘆信誓旦旦地說:“車局長您放心,這件事情說出去我自己倒黴,我明白,這是為我好,不是為別人,打死我我也不會說,關鍵是您別自己說出去就好。”
  他說得誠懇,而且也是實情,如果這件事情穿幫,葫蘆自己也得跟著倒黴,車軲轆也就徹底放了心:“那就好,過後我們再申請一台好車,這回不要日本車了,要德國的,還是你給我開。”
  葫蘆滿心歡喜地連連答應,趕緊給車軲轆放水洗澡,車軲轆洗過澡爬到床上倒頭便睡,片刻就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鼾聲。葫蘆沒有睡,自己也洗了個澡,然後在衛生間裏吭哧吭哧地給車軲轆和自己洗衣服。夏天衣服單薄,估計趕車軲轆起床的時候衣服就幹透了,盡管這樣,葫蘆仍然不敢掉以輕心,生怕車軲轆起床後衣服未幹,晾好衣服又打開衛生間的換氣扇風幹。做好這一切,又給車軲轆衝茶水,他知道,車軲轆有個習慣,每天午睡起來必須喝一杯濃茶,每次出差,這杯午茶都由葫蘆衝。伺候好了車軲轆,葫蘆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打盹,剛剛睡著,卻做起了噩夢,魏奎楊滿臉血汙,身子卻是一條蠕動的蛇,掙紮著想從一堵坍塌的牆壁下麵鑽出來,嘴裏還發出嘿喲嘿喲的聲音……葫蘆嚇壞了,雖然在睡夢中,他卻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魏奎楊已經死了,見到他這副血肉模糊苦苦掙紮的樣子,還以為自己跟著魏奎楊一塊到了地獄,忍不住驚叫起來……葫蘆被嚇醒了,轉臉看去車軲轆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呼嚕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歇了,改成了粗重的喘息,夢中“嘿喲嘿喲”的聲音正是他發出來的。

  官方車禍 第二章(1)

  1
  洪鍾華下午上班的時候遇到了障礙,一群老弱婦孺堵住了市委市政府的大門,手裏還舉著粗陋的布條、紙張,上麵寫著“還我土地,我要生存”、“土地你們搶走了,我們靠什麽活下去?”之類的標語示威。洪鍾華看到市政府信訪辦的人正帶了一幫換上便衣的武警和警察在圍追堵截,不讓這些人衝進市府大樓,上訪的人群和堵截的官員、警察麵對麵僵持著,把市府大院的門塞了個結實。
  司馬達連忙調轉車頭,把車從政府大院的後門開了進去。近幾年銅州市和中國所有城市一樣,GDP增長率作為亮給上級最有效的政績廣告成為市委、市政府瘋狂追求的目標。城市瘋狂無序擴張,征地保地、拆遷補償、集體上訪、逃避群眾圍攻已經成了政府和市民之間沒完沒了的貓逗老鼠的遊戲。洪鍾華對此已經習以為常,隻要不鬧出人命,隻要這些人不往北京跑,就沒事。市委、市政府信訪辦、門衛和武警對付這些上訪者已經練就了一整套爐火純青的柔性彈壓技巧。
  今天下午洪鍾華腦子裏安排了兩件事,一大一小,大事是省委張書記過幾天要到銅州市考察,還要把接待方麵的事情再落實一下。接待省委書記已經不是第一次,這種事情自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安全保衛、日程安排、匯報工作、聽取指示、日常食宿等等隻要按照正常程序走不會有什麽問題。盡管這樣洪鍾華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每次遇到這種重要的接待活動,他還是要拉著市長萬魯生親自聽取一下各有關部門的匯報。
  小事就是讓司馬達到醫院去看看中午送到醫院的那個小女孩情況怎麽樣。本來把她送到醫院就可以了,可是醫生和司馬達的話讓洪鍾華有些放不下心,如果真的是因為自己的車空調太冷反而加重了人家的病情,那可就真成了極大的諷刺,雖然性質是好心辦壞事,可是根據民法通則,好心辦了壞事也要承擔責任。洪鍾華不是一個逃避責任的人。
  做事要先易後難,先簡後繁,洪鍾華先辦簡易的事情,下車以後他告訴司馬達:“下午我不用車了,你到醫院看看那母女倆,有什麽事及時告訴我一聲,有什麽問題也別瞞我,沒什麽問題你就回來。”司馬達答應一聲然後開車去了。
  洪鍾華走進辦公室,秘書長急忙趕過來匯報:“洪書記,上午的車禍初步查清楚了,民政局的車副局長到省城開會,路上遇到前麵有車緊急刹車,他們怕追尾,也緊急刹車,車速有點快,失控造成了事故。剛好市政管理局的魏局長到省城開會,車跟在他們的後麵,他們的車停下了,魏局長的車也停下了,本來到此為止雖然車副局長的車翻了卻不會造成人員傷亡,沒想到魏局長後麵還跟了一台集裝箱車,那台車沒有刹住,騎到了魏局長的車上。如果魏局長坐在司機旁邊也就不會死了,結果他剛好坐在後座上,就讓那台集裝箱車給軋死了。”
  洪鍾華問:“這麽說車副局長他們沒有什麽責任了?”
  秘書長說:“責任倒也有一些,他們的車經過現場勘察,超速,對於魏局長的死亡來說,可能、也許會有一些間接責任,最終的責任認定還得等交管部門決定。”
  洪鍾華說:“噢,那就等交管部門拿最終意見吧。現在的關鍵是做好魏局長家屬的安撫、善後事情,你安排一下,我抽時間到魏局長家裏去看看,魏局長的告別儀式搞得隆重一些,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都參加一下,不管怎麽說,魏局長是因公死亡。還有,你通知萬市長,看看他下午有沒有時間,如果有時間,我請他跟我一起召集市委市政府有關部門的同誌落實一下接待省委張書記的準備工作。”
  秘書長說:“我正要向您匯報呢,萬市長剛剛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安排了,下午四點在政府小會議室專門開會落實接待張書記的事,問你能不能參加。”
  洪鍾華聽到萬魯生已經安排了,心裏微微不快。他對政府那邊非常尊重,安排會議之前要先落實市長的時間,一般情況下,會議就市長的日程安排。萬魯生卻對他連招呼都不打就已經把會議安排好了,萬一他有別的事情,要參加這個會就得改變日程安排,這雖然是一件小事,卻反映出市長萬魯生對市委、對他洪鍾華不夠尊重。洪鍾華忍下了這口氣,接待好省委張書記是大事,在這個時候跟萬魯生認真沒那個必要。於是他對秘書說:“我沒問題,到時候我準時參加。”

  官方車禍 第二章(2)

  2
  按照洪鍾華的吩咐,司馬達來到了第一醫院,在醫院門口司馬達買了一些食品。讓他驚訝的是李桂香母女倆都躺在病床上,而且都在輸液。明明是李桂香的女兒中暑了,送到醫院兩個人卻都成了病人,而且看上去都還病得不輕。母女倆都入睡了,司馬達不敢叫醒她們,連忙到醫生值班室詢問病情。醫生告訴他,小女孩正在中暑的時候突然被轉移到空調車內急速降溫,人體機能很難適應這種突然的溫差變化,結果引發了感冒、發燒、咳嗽,俗稱空調病。小孩子抵抗力差,就更容易引起肺炎甚至嚴重的休克以及全身性症狀。至於李桂香,則是明顯的感冒,可能也跟突然從高溫下進入冷氣充足的汽車有關。
  聽了醫生的介紹,司馬達緊張了,連連追問會不會有生命危險或者造成嚴重的後遺症,如果出現那些後果,不論是經濟上還是道義上,沉重的負擔他都難以承受。醫生的話讓他鬆了一口氣:“這倒不會,不過也得在醫院住院治療幾天,以防萬一。這是洪書記的親屬,我們當然會認真對待的,請你放心。”
  司馬達見醫生們已經主觀地把李桂香母女當做了洪書記的親屬,也不多作解釋,默認了。然後他給醫生留了電話說:“這是我的電話,單位和手機都在上麵,如果有什麽問題請你們隨時跟我聯係。”
  回到病房,李桂香已經醒了,見到司馬達便連連道謝:“太謝謝你和洪書記了,我聽醫生說了,如果不是你和洪書記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司馬達說:“沒關係大姐,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洪書記是個熱心人,最愛助人為樂,你安心休息,不要急著出院,把病徹底治好了再說。”想起來又問,“你跟孩子都住院了,你愛人還不知道吧?需不需要我通知一聲?”
  李桂香淒然一笑說:“不用了,沒關係。”
  司馬達看出了她笑容裏隱藏的淒涼,估計可能有什麽難言之隱,也不好深問,隻好又說了些安心養病、不用擔心費用等等安慰話兒便起身告辭了。回到市委,問了問秘書,知道洪鍾華到政府小會議室開會去了,便也回到車隊待命。
  3
  市府車隊歸機關事務處管,屬於科級單位,隊長是前任市委書記的司機,前任市委書記調任省委副書記之前,突擊提幹,硬是給自己的司機安排了車隊隊長的位置,不管怎麽樣也算是科級幹部了,前任書記既落了個安心,也落了個對下屬夠意思的好名聲。車隊的級別雖然不高,管的車卻不少,市委、市政府領導一共二十多人,每個人有一台專車,還有二十多台毛毛雨那種司機開的值班車、通勤車,再加上十多台接待用的豪華大巴、中巴和麵包車,一共有六七十台車,如果司機都在,車隊那間大教室一樣的休息室都坐不下。要是按直接管的人頭定級別,車隊隊長的級別在市府大院裏是最高的。這會兒正是用車高峰時間,大部分司機都不在,在的都是一些像司馬達這種領導正在開會的專車司機和通勤車司機。司機們有的在電腦前打遊戲玩牌鬥地主,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泡茶胡侃。隊長人送外號“驚歎號”,這個外號是根據他的生理特征起的。驚歎號的兩根眉毛又黑又粗,別人的眉毛是橫著長,他的眉毛豎著長,眉毛下麵的眼睛又小又圓活像兩顆玻璃球,跟眉毛的距離又特近,看上去像極了鼻梁上一邊掛著一個驚歎號。仿佛是為了印證驚歎號這個稱呼的有效性跟合理性,平常不管別人說什麽,他的口頭語都是感歎式:“我靠!”
  毛毛雨上半天出車了,下半天就沒給他安排任務,此時正在聲情並茂地口述中午的車禍情景:“真他媽慘啊,那個魏奎楊整個成了一團肉醬,血流遍地,那台車都變成了紅色的。老魏年紀也不小了吧?”旁邊有了解魏奎楊的人就介紹:“有五十六七了。”毛毛雨接著提出了下一個問題:“五十六七了怎麽還有那麽多血?”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因為在座的沒有醫學專家,誰也說不清五十六七的人應該有多少血。

  官方車禍 第二章(3)

  驚歎號手裏拿著一台車用影碟機用電吹風吹裏頭的灰塵,嘴裏接連不斷地發出“我靠!”的驚歎聲。驚歎號有個好處,手閑不住。過去給市委書記開車的時候就是這樣兒,經常愛幫別人維修一些不值得專門送到修車廠、自認為可以輕鬆修好的小零件。經過他手的那些小零件其結果大都是好東西整壞,壞東西報廢,最終還得換新的。所以隊裏的司機都特愛請他幫忙修東西,修壞了可以名正言順換新的。
  司馬達給自己泡了杯茶,然後也湊過去聽毛毛雨白話:“你們說怪不怪?魏局長的車停得好好的,硬是讓後麵追上來的集裝箱給軋成了肉餅,他的司機居然隻受了一點皮外傷。民政局那個車軲轆更邪門,他的車翻了七八個跟頭,車軲轆和司機居然隻擦破了點油皮……”
  驚歎號又驚歎了:“我靠!”
  別的司機就紛紛發表議論:“沒辦法,這就是命,命中注定該誰死誰就得死。”“這就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毛毛雨惡狠狠地說:“這就叫報應,那個魏肉醬缺德事幹得太多了。”
  有人問:“那人不是聽說挺好的嗎?幹嗎了?”
  毛毛雨:“收城市停車年費的缺德辦法不就是他想出來的嗎?千方百計刮老百姓油水的人,肯定要遭天報應。”
  驚歎號忽然又“我靠!”了,原來他光顧聽毛毛雨白話,用電吹風把人家車用影碟機的塑料外殼吹成了麵包。車用影碟機是常務副市長專車上的,司機撲將過來抓過影碟機傷心地號叫起來:“我的天,媽呀,這可是原裝飛利浦啊,你弄成這個樣子領導要聽音樂我怎麽辦?”
  驚歎號非常不好意思,伸過手把影碟機搶了過來用力又掰又壓,還想把嚴重變形的機殼再恢複原狀,結果不但沒有恢複原狀,外殼在他手底下一陣痛苦的呻吟之後,徹底碎裂成了幾片,露出了裏頭雜七雜八的內髒。影碟機的主人又號叫起來:“這下完了,徹底完了,隊長啊,你這是坑我啊,我對你也沒意見啊,你害我幹嗎?領導要聽音樂我怎麽辦?”
  毛毛雨正在為自己成為注意中心而沾沾自喜,這邊一鬧騰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了方向,他便非常不爽,罵罵咧咧地說:“真他媽沒見過你們這幫人這麽沒勁,不就是一個破影碟機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啊,打個電話,人家就會送上門來,用得著你們那麽如喪考妣嗎?”毛毛雨平時愛看一些閑書,所以說話時不時地會帶上一句兩句成語。車隊裏的人都知道他心情不順,隨時隨地準備跟別人幹架,所以也沒人答理他,隻有驚歎號說:“我靠!那就打個電話換一台吧。”剛才還在喋喋不休抱怨驚歎號的司機,像正在哭泣的孩子拿到了阿姨手裏的蘋果,馬上不再吭聲了。於是驚歎號開始給市府車隊定點維修廠的人打電話,讓他們馬上拿一台車用影碟機過來。
  “要最好的,原裝的啊。”影碟機的主人在一旁衝著電話吼著。
  毛毛雨趁機也想給自己的車換一台DVD碟機,對驚歎號說:“隊長,我那台車的音響早就不成了,現在還是單碟國產的,車稍微一顛簸,不管誰正在唱都得變成磕巴,我也換一台吧。”
  驚歎號說:“我靠!我的車也該換了,等到時候咱倆一起換。”
  驚歎號是隊長,不當班,沒有盯車,自己要用車了現抓,他這麽說等於啥也沒說。毛毛雨讓隊長就地涮了一把,卻也不敢胡說八道。縣官不如現管,隊長是頂頭上司,如果要跟他杠上了,肯定沒有好果子吃。正在這個時候值班電話響了,驚歎號拿起電話問明白人家要找誰,轉向司馬達:“我靠,司馬,你的電話,市第一醫院來的,說洪書記的親戚找不著了,醫院嚇得要死,問你知不知道她們的去處。”
  司馬達連忙接過電話,電話是值班護士來的,護士告訴他說,李桂香母女倆打完吊瓶以後,就不知道上哪去了,他們到處找也找不到,問是不是他給接走了。司馬達莫名其妙:“沒有哇,我沒接啊。”

  官方車禍 第二章(4)

  護士又問:“是不是洪書記給接走了?”
  司馬達沒辦法告訴人家說這倆人根本不是洪書記的親屬,所以洪書記根本不可能把她們接走。如果她們的病已經好了,走也就走了,如果病情嚴重,自己走了,那問題就嚴重了。於是問道:“她們的病怎麽樣了?”
  護士說:“病倒沒什麽大問題了,作了血常規檢查,孩子是中暑又感冒,大人血沉有點高,可能也就是感冒引起來的,打了針吃了藥現在基本上沒什麽大問題了。可是,按照醫囑明天還要對他們進行徹底檢查,CT單子都開好了,她這麽一走萬一有什麽病變,我們就不好交代了。”
  司馬達說:“這樣吧,我想辦法找找她們,如果能找到就送她們回去,如果找不到你們也別著急,她們可能回家了……”
  對方截斷了他的話說:“不光是檢查身體的問題,還有……還有……醫藥費您看該怎麽辦?不是我們不給洪書記麵子,醫院有規定,誰接診的病人誰要清賬,人工我們就算了,可是藥費都是上賬的,我們也確實沒有辦法,實在對不起啊。”
  司馬達說:“沒關係,這沒關係,明天我就過去跟你們結賬,該多少是多少,一分錢也不會欠的。”放下電話,司馬達想明白了,那母女倆是怕承擔不起醫藥費才偷偷跑掉的。想到這裏,司馬達忽然想起了遠在家鄉的哥嫂。哥哥已經五十多歲了,在國有企業幹了一輩子,前年企業效益不好下崗了。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下崗以後再找工作比窮光棍找老婆還難,根本不像歌裏唱的“從頭再來”那麽瀟灑輕鬆。司馬達他哥奔波了小半年都沒有找到工作,隻好在街上支了一個攤子給人家修理自行車。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去年他嫂子又患上了乳腺癌,為了拯救乳房把辛辛苦苦幹了一輩子的積蓄都搭進去了,最終乳房還是沒拯救得了,硬生生地割掉了一個。他的侄子正在讀大學,除了交學費、生活費還得買代課老師自己編的講義,不買考試很難過關。哥嫂家裏現在隻剩下賣房子一條路了。動過手術之後還要做後續治療,他嫂子嫌後續治療太花錢,堅決不治了,說與其把病治好了受活罪,還不如就這麽死了好。想到這些,司馬達心裏灰灰的怎麽也打不起精神,別的司機聊天、打牌玩得熱鬧,他呆坐在一旁,想著從醫院裏逃跑的母女倆,估計那母女倆的生活境況肯定非常窘迫,不然也不會病還沒治好就匆匆忙忙從醫院裏逃跑了。

  官方車禍 第三章(1)

  1
  車軲轆睡醒了,喝過泡好的午後茶,葫蘆洗的衣裳也已經幹透,車軲轆穿上渾身清爽,很是滿意,用葫蘆這個司機真賺,等於搭了個用人,而且不用自己掏錢。葫蘆說他下午還要到交警隊接受正式調查做筆錄,車軲轆說你打車去,把票要上回來我給你簽字報銷,葫蘆千恩萬謝地走了。車軲轆這才打電話向局裏要車,等車的時候手機響了,他看看來電顯示,是老婆的電話。車軲轆接通了電話,她老婆一張口就是一串問題:“哎喲我的老天爺啊,你沒事吧?你現在在哪呢?聽人家都說你出車禍了,嚇死我了,是不是真的?”
  車軲轆說:“是出了點事,不要緊,我毫毛沒傷,我現在正要到局裏上班去。”
  他老婆放心了,又問他還去不去省裏開會了,車軲轆說不去了,讓別人去。他老婆連忙說:“對對對,你別再去了,讓別人去。”
  到了局裏,部下們紛紛跑來慰問,慶幸他死裏逃生,會說話的就說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最晚年底前就會提升。不會說話的就勸他今後走長途可千萬別再坐汽車了,汽車那玩意雖然方便,可是在各種交通工具裏安全係數卻是最低的。車軲轆懶懶地應付了這些部下,就打電話召見局辦公室主任衛駿。車軲轆在官場上混了這麽久,比猴還精,在現場就看出來衛駿找托辭不讓他搭車,晾他的台,當時礙著王副市長,又難忍讓人焦頭爛額的酷日,才不得不裝傻硬著頭皮搭了王副市長的車回來,結果一路上被王副市長折磨,心裏暗暗惱恨衛駿在車禍現場表現不好,便讓他馬上動身趕到省裏替他參加會議。
  衛駿為難地說:“現在已經下午了,明天早上再走行不行?”
  車軲轆說:“明天會議就開了,上午省廳領導要講話,開會簽到我們銅州市沒人去怎麽交代?你馬上動身,路上跑快點,趕晚飯前就能到,賓館酒店會務組都安排好了,四星級酒店,盥洗用具啥也不用帶。我的車撞壞了,不然我也用不著求你。”話說到最後就有點逼迫的意思了。局長不在家,他這個第一副局長就是總負責,衛駿身後雖然有局長撐著,可是局長終究不在,沒辦法幫他說話。不管怎麽說這是政府機關,不是社會上的團夥,下級服從上級還是顛覆不得的原則,車軲轆話說到這個份上,再頂著不動就剩下吵架幹仗了,下級跟上級吵架幹仗那是成熟的官員絕對不應該做的事情。衛駿隻好憋了一肚子氣委曲求全,那張笑麵虎臉再也擠不出笑紋來,急匆匆地跑去準備出差了。
  車軲轆坐在辦公室裏,回想起出車禍的情景,心裏不由得暗暗後怕,翻車時的情景已經記不得了,感覺卻永遠刻在了他的腦海裏:轟隆隆的震響,刹那間大腦中的空白,那種空白是從來都沒有體驗過的,現在想起來還讓人驚心動魄,也許那就是死亡的感覺吧?如果自己在這場車禍中真的死了,那麽眼前這一切:麵積和雙人床差不多大小的寫字台、舒適的真皮轉椅、大理石台麵的茶幾和那一組意大利的真皮沙發,還有窗台上那幾盆常換常新永遠開不敗的海棠花肯定都屬於別人了。就像那個魏奎楊,現在哪怕有成千上億的錢擺在他的麵前,跟廢紙又有什麽區別?
  2
  車軲轆在辦公室進行著魏奎楊跟錢的關係以及由此引發的生命與死亡的人生哲理思考,魏奎楊家裏卻正在因為錢而導致一場不亞於發生火災的大混亂。過去人死了是入土為安,現在人死了是進爐子為安。魏奎楊死了,而且是暴亡,這種死人據說死後一律化作厲鬼在陽間漫遊,尋找自己的替身,所以誰都想早早把他送進爐子一燒了之。魏奎楊的老伴早在幾年前就死了,老伴死後,魏奎楊一直沒有再娶。一個局級單身男人,自然成了單身女人的搶手貨,可是魏奎楊對再娶一點也不感興趣,上門說親的、親自勾引的一概拒之門外,把那些急於嫁給他當局長夫人的女人恨得牙根癢癢,紛紛罵他是老太監、活僵屍。
  魏奎楊隻有一個兒子,在美國留學後就再沒回來,據說是因為在美國上學的時候沒錢花,向魏奎楊要,魏奎楊不知道是真的沒錢還是吝嗇,兒子向他要一分錢都像抽他的肋條骨,父子間發生了嚴重衝突,基本上恩斷義絕了。他活著,啥事都好辦,他突然死了,啥事都不好辦了,眼前最現實的問題是要找一張他的標準照片,以便在遺體告別儀式上懸掛。同時要整理他的遺產,通過法律公證機關予以登記以便他唯一的親人那個在美國混的兒子回來繼承。這種事情別的人沒法辦,隻好由組織出麵代理。於是,市政管理局領導班子經過集體討論,組成了由局辦公室主任、工會主席、人事處長和市司法公證處工作人員組成的聯合善後小組,到魏奎楊的家裏處理他的後事,包括搜查照片、登記財產、關閉水電、封閉門戶等等。

  官方車禍 第三章(2)

  魏奎楊的家對於市政管理局的人來說非常神秘,因為局裏沒有一個人去過他的家,不是不去,而是魏奎楊生前不讓任何人進入他家裏,即便是他的汽車司機,天天要接他上班下班,也從來沒有踏進過他家大門一步。所以,當組織上決定破門而入,替魏奎楊處理家產的時候,局裏的人頓時忘了暴亡人可能帶來的晦氣和不祥,誰都想進入魏奎楊家看看,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實好奇之心人更有之。市政管理局當然不可能讓局機關的上百號人都跑到魏奎楊家裏鬧騰,嚴格規定隻允許辦公室主任、工會主席等這些直接負責辦理後事的人進入魏奎楊的家,其他人如果擅自進入,不但要給予紀律處分,由此造成的一切後果也要自負。於是市政管理局辦公室主任、工會主席、公證處的公證員還有110派來的專業開鎖師傅組成了一個處理後事專業小組來到了魏奎楊的家。
  魏奎楊的家儉樸到了令人心酸的地步,簡單的裝修連地麵都沒鋪,還是交工時候的劣質瓷磚。牆麵的白漆已經氧化成了黃色。客廳隻擺放了一套局裏退役的木製沙發,當時減價處理的時候沒人要,一長兩短三件套才賣三十塊錢。電視機倒是日本原裝的,但是跟改革開放的年齡一樣大,是改革開放初期進口的那種二十英寸的彩電,現在農民家裏都難以找到這種古董級的電視機。看到這個場麵,大家心裏暗暗讚歎,魏奎楊不愧為廉潔奉公的好幹部,現在這種人已經沒有了。辦公室主任是個女同誌,見到魏奎楊家裏如此清貧,想到魏奎楊生前的音容笑貌,眼圈頓時紅了起來。大家來到了魏奎楊的臥室,臥室淩亂不堪,是典型的單身男人的房間特色:被子沒疊,地上亂扔著鞋襪、衣裳,床頭扔著幾本不知道從哪搞來的《花花公子》和《龍虎豹》之類的畫冊,給魏奎楊的高尚形象淡淡地抹上了一筆黃色。公證員沒有接觸過活著的魏奎楊,對他沒有感性認識,看到這些畫報調侃地說:“這老頭倒挺有趣味的。”
  辦公室主任馬上嚴正駁斥:“你真說錯了,我們魏局長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唉,單身男人日子難過,有時難免會找一些排遣,這有什麽?總比那些亂搞男女關係、嫖娼泡三陪的人強得多。”
  各單位的工會主席普遍有一項工會章程規定以外的業務:替本單位職工處理後事,所以死人的事情工會主席經得多,忌諱也少得多,心裏暗含著對魏奎楊同誌深切的悼念和崇敬之情動手幫他疊被子:“唉,好人啊,工作太忙,可能他從來都顧不上疊被子,他確實應該找一個老伴照顧他的衣食起居,我們工會一直在幫他張羅這件事情,誰知道他卻早早地就走了,你們看看,他這褥子,成啥了?已經結成鐵板了,真想不通他怎麽能睡在這麽硬的褥子上,也不嫌硌得慌,可憐啊……嗯?!”工會主席一邊嘮叨一邊幫魏奎楊收拾被褥,整理著突然驚愕了:“嗯……這是怎麽回事?你們過來摸摸,這褥子裏頭墊的是什麽東西?”
  辦公室主任和公證員以及110派來的開鎖匠都嫌惡心、晦氣,跟著工會主席瞎轉,卻並不動手觸摸魏奎楊的衣服被褥。聽到工會主席讓他們摸魏奎楊的褥子,誰也不動手光動嘴:“怎麽了?發現金條了?”
  “他把磚頭墊在褥子裏幹啥呢……”工會主席用力扯開了褥子,裏麵露出來的不是棉花,也不是磚頭,而是一遝遝嶄新的人民幣!現場人員都驚呆了……接下來的事情不用贅述誰都清楚,市紀委、檢察院這些對官員家庭財產非常感興趣卻又沒辦法弄清楚的單位、部門聞訊在市政管理局領導的陪同下迅速來到現場,對隱藏在褥子裏頭、床墊下麵的人民幣進行了清點,數額觸目驚心:整整六百多萬!
  3
  就在魏奎楊家裏意外發現巨額財產的時候,洪鍾華正在和萬魯生開會聽取有關部門接待省委張書記的安排。參加會議的有市委、市政府秘書長,市委、市政府辦公室主任、接待處處長,公安局副局長,負責省委張書記起居的接待賓館的總經理、餐宿負責人等等。銅州市接待過的上級領導乃至中央首長不計其數,因此這種會議已經完全成了一種例行公事。洪鍾華看看到會的人員,問道:“宣傳部的人怎麽沒來?還有文化局也要來一個負責同誌嘛。”

  官方車禍 第三章(3)

  市長萬魯生解釋:“省委有通知,張書記視察期間不進行宣傳報道,就沒通知他們。”
  洪鍾華故意不答理他,直接對市政府秘書長說:“張書記走了以後呢?雖然不能同步報道,過後還是要組織宣傳報道的嘛。張書記是個很有文化品位的人,說不準要視察哪個文化部門,文化局不來個人事先安排準備一下怎麽行?會議是誰通知的?趕緊叫他們兩家過來人參加會議。”
  會議是市政府辦公室通知的,當然與會人員也是經過市長圈定的,洪鍾華一說話,市政府秘書長就慌了手腳,連忙讓政府辦主任馬上去通知洪鍾華臨時點名的人來參加會議。其實這兩個部門來不來參加會議並不重要,宣傳部早已經安排下屬的報紙電台電視台等等新聞媒體做好了跟隨采訪的準備,這都是老套子老慣例。文化局就更不用說了,連市委書記、市長三年五載都難得到文化局去一趟,省委書記日程安排那麽緊湊,更不會沒事幹跑到文化局或者文化局下屬的哪個群藝館、歌舞廳去視察。洪鍾華之所以這麽挑剔,就是因為萬魯生太自作主張,洪鍾華要安排這個會議還想著事先征求一下他的時間安排,就他的時間來開會,他卻根本不管洪鍾華有什麽事沒有,直接安排,臨時通知,確實讓人覺得有點目中無人的意思。所以洪鍾華有意無意地給會議挑點刺,讓萬魯生學會尊重別人。
  書記點名的單位和人都還沒到,是先開會還是等人到了再開會,就成了讓萬魯生作難的事兒。他隻好請教洪鍾華:“洪書記,我們先開會還是再等等?”
  洪鍾華也是點到為止,並不想因為這麽一件小小不言的事情跟萬魯生真的計較,便半開玩笑地說:“都行,萬市長決定,我們大家服從。”
  萬魯生嘿嘿一笑說:“書記過謙了啊,你可是我們的班長,我們在你麵前都是士兵啊。”
  洪鍾華哈哈大笑著謙虛:“老萬啊,話可不能這麽說啊,你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領導,一市之長啊。黨委實行的是集體負責製,在常委會上我可是僅僅一票啊。”
  萬魯生惦記著開完會跟接待處處長汪清清打高爾夫球,不再和洪鍾華玩虛套子,馬上宣布開會。首先由秘書長匯報接待工作的總體安排。省委張書記並不經常到銅州市來,距上一次到銅州市來已經有兩年光景了,所以很多市領導對這位省委書記並不熟悉。秘書長頭一句話就把大家嚇了一跳:“省委張書記毛病比較多……”
  洪鍾華馬上訓他:“怎麽說話呢?”
  秘書長連忙解釋:“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省政府秘書長說的,他說張書記已經嚴格規定了,吃飯就是四菜一湯,絕對不讓地方領導陪餐,也不喝酒。外出不準警車開道,說是擾民,不準一路綠燈,要按照正常交通指揮行進,還有,不聽匯報,自己到處看,等等等等。”
  洪鍾華說:“這怎麽是毛病?你們難道真的是非不分、美醜不辨了?這不正說明張書記嚴於律己,模範遵守黨的組織紀律,政治紀律,發揚黨的優良傳統嗎?一切按照張書記的要求做,用餐標準四菜一湯,外出不要派警車開道,不過紅綠燈還是要控製一下,別讓紅燈把張書記的車擠在各種車輛中間,真的出個什麽問題我們不好交代。”
  公安局副局長說:“這好辦,我看警車還是要派的,不鳴笛打喇叭就行了,保衛人員一律便衣,內緊外鬆。”
  萬魯生說:“好好好,就這樣,內緊外鬆,既不讓張書記覺得自己擾民不好意思,又要保證張書記的安全萬無一失,這件事情你們公安局一定要和省委張書記的保衛人員密切配合,虛心聽取人家的意見。賓館的,你們有什麽說法沒有?”
  市委書記、市長都是接待賓館的常客,接待賓館的上上下下跟市長、市委書記這些頭頭腦腦混得鐵熟,所以萬魯生才這麽親切地招呼他們。賓館總經理是個中年男人,幹他那個行當的一年到頭老是油頭粉麵西裝革履,好似隨時隨地準備給人當伴郎,此時麵露難色地說:“現在越是豪華講究的越是好接待,越是這種簡樸的高級領導越難接待,難把握尺度啊,我們盡力而為吧。”

  官方車禍 第三章(4)

  洪鍾華說:“不是盡力而為,而是全力以赴。”
  賓館經理連忙說:“一定全力以赴,一定全力以赴。”
  洪鍾華對接待處處長汪清清下達指示:“接待處一定要全力以赴,張書記的食宿安排,既要按照要求堅持四菜一湯,又不能缺乏營養,實在不行你們和市人民醫院聯係一下,讓他們專門給你們配一個營養師,張書記每天的夥食讓營養師負責調配。”
  汪清清原來是賓館的公關部經理,跟所有幹這行的女人一樣,汪清清也是那種相貌如花、舉止得體、極會逢迎來事的交際花。她得知萬魯生喜歡打高爾夫球之後,隻要知道萬魯生奔向高爾夫球場,便立刻扔下手頭一切緊急不緊急的事兒緊急跟進,到球場陪伴萬魯生打球,陪著陪著情況就反過來了,萬魯生每次到高爾夫球場瀟灑都要約上汪清清,汪清清不在球就打得沒滋沒味,好像高爾夫球變成了正方形,怎麽打都不順。汪清清跟萬魯生的情誼也自然而然從高爾夫球場擴展到了工作領域,很快就被萬魯生提拔當了市政府接待處處長,市委沒有設接待處,接待處兩塊牌子一班人馬,汪清清實際上就成了市委、市政府兩個大衙門的公用幹部。這件事情成了機關幹部私下磨牙費口水的熱門話題。機關幹部這種人議論領導的時候說話陰損、曖昧,汪清清被機關幹部們定義為萬魯生的“友”,北方人把男人的生殖器官俗稱為“”,“友”屬於現代漢語中的雙關語用法,在機關幹部中很快流傳開來,官場上混的人們隻要一提“友”就知道說的是誰。
  汪清清對洪鍾華的指示非常重視,一邊連連點頭一邊手忙腳亂地在筆記本上記錄。她跟萬魯生的關係洪鍾華雖然沒有目睹卻也有所耳聞,心裏不由得對汪清清的為人很是不以為然,趁機又對汪清清敲打了幾句:“你們接待處接觸的領導多,不要見得多了就無所謂了,千萬不能患上接觸領導麻木症、接待領導疲勞症。上一次王省長到我們銅州來參加北方商品交易會,你們是怎麽搞的?馬桶蓋的那個圈圈裂了也不及時更換,把王省長的屁股都給夾破了,把屁股夾一下倒還好說,萬一夾的不是屁股而是……我們怎麽交代?”洪鍾華想說“萬一夾的不是屁股而是小便”,猛然想到汪清清還有別的幾位女性在場,這麽說太直露、太不雅,就及時刹車把代表男人生殖器官的委婉說法“小便”換成了省略號。
  洪鍾華接著嚇唬汪清清:“如果不是王省長替你們開脫說好話,就憑這一件事你們接待處就要徹底整頓,做得好就做,做不好就換個人來做,台灣的行政院長都三天兩頭換人,別說銅州市一個小小的接待處處長了。接待省委張書記如果有任何疏漏,我都唯你汪清清是問。”
  其實洪鍾華這麽說有點不講道理,汪清清雖然是接待處處長,主要職責還是對外公關和重大接待工作的協調、部署、監督,並不直接幹預人家賓館的日常管理業務,賓館馬桶蓋的圈圈壞了沒有及時更換,夾破王省長屁股的主要肇事者是賓館,汪清清充其量隻能有點間接責任,他拿這件事情訓斥汪清清其實就是給市長萬魯生嘴裏填蒼蠅,膩歪他。汪清清讓洪鍾華訓得眼圈發紅,美目含露,活像剛剛化了妝,反而更好看了。萬魯生當然知道洪鍾華這是隔山打牛,打狗欺主,明著罵汪清清,實際上損自己,但是做賊心虛,偷人氣短,跟汪清清的關係不清不楚,他反而不好出麵替汪清清說話,隻好把那張老臉拉成一張夾生的高粱麵大餅一聲不吭,悄悄生悶氣。
  書記和市長暗中鬥法,會場上人人自危,噤若寒蟬,氣氛緊張、凝滯。正在這個時候,洪鍾華和萬魯生的手機同時響了,接聽電話的過程,他們好像雙胞胎同時踩到了臭狗屎,表情同時變得極為難看,甚至說出來的話都一個腔調:“是嗎?確定了嗎?資金來源查到了沒有?”
  原來他們同時接到了噩耗:一向清廉勤政的魏奎楊家裏居然隱藏了大筆現金,數額高達六百多萬。放下電話,洪鍾華對萬魯生說:“知人知麵難知心啊,老萬啊,看樣子得立刻開一個常委會了。”

  官方車禍 第三章(5)

  萬魯生說:“是啊,知人知麵難知心啊,看樣子是得立刻開一個常委會了。”
  與會人員莫名其妙,麵麵相覷,雖然誰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但是大家都知道,出大事了,而且一定是讓人高興不起來的大事。萬魯生是山東人,這從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來,表麵上看性格直率,實際上腸子的彎彎不比任何人少,他抓住機會替自己和汪清清解套,順便小小地晾了洪鍾華一晾:“散了散了,該幹嗎幹嗎去,我隻要兩條:全力以赴,萬無一失,誰管的那攤出了問題我就收拾誰。”說完了假裝才想起洪鍾華的存在,扭過臉問洪鍾華:“書記還有什麽事沒有?”
  洪鍾華又憋了一肚子氣,這個萬魯生說他不是東西吧,迄今為止還不能定性為壞人;說他是東西吧,他經常幹這種目中無人的事兒。召開讓書記參加的會議事先不跟書記商量,書記參加的會議宣布散會也不事先跟書記商量,現在不太講究了,如果放在過去,就憑他這種表現,完全可以定性為否定黨的領導。洪鍾華拉長臉說:“該說的不該說的市長都說了,我沒什麽可說的了,散會吧。”剛剛接到魏奎楊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的案子,如果此事傳了出去,對銅州市黨政領導班子的聲譽會造成大大的損害,現在最主要的就是想辦法把這件事情的負麵影響降到最低,所以洪鍾華既沒心思跟萬魯生認真,也沒辦法跟他認真,隻好順水推舟散了會,但是話音和表情誰都能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是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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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軲轆一場車禍發掘出一個巨貪,讓銅州市委、市政府、紀委、檢察院暈頭轉向、手忙腳亂。隱藏在魏奎楊褥子裏、床墊下的那些錢他到底是靠什麽手段聚斂起來的,根本無法查證落實,隻能稀裏糊塗地算作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上報市委常委。市委常委會的意見很明確:人已經死了,事情到此為止,巨額資金收繳市財政。此外,常委會定了一條組織紀律:此事不見報、不上廣播電視,嚴禁新聞媒體報道。市委、市政府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曖昧,企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
  市委、市政府的決議能管得住新聞媒體、各級組織,卻管不住老百姓的嘴。市府車隊的司機們一個個都是嘴上掛著麥克風的小間諜,沒有這些司機不知道、不敢傳的事情,這件事情自然而然成了車隊司機們談論的熱門話題。司機們最關心的還是魏奎楊這些錢是怎麽來的。有的人猜測是蓋市政管理局大樓的時候,魏奎楊分管基建,蓋一座大樓光是回扣就能拿幾十上百萬。於是便有人開始下斷語:難怪現在市裏大樓越蓋越多,很多政府機關和部門紛紛起樓,原來是起一座樓就能造就幾個百萬富翁。也有人說他的錢是市裏改革城市停車年費貪汙的。征收停車年費這件事情最讓人迷惑不解的是,政府下文件收錢,錢卻不交到政府,而是由一個叫宏發建設開發總公司的企業代收。此事讓銅州市有車戶憤慨極了,怨聲載道,罵聲一片,好在現在的官員臉皮厚,用不著關心老百姓說什麽罵什麽,隻要上麵不說不罵日子就好過。所以,這項千人罵、萬人恨的政策市政府硬是強行推動下來。當時代表市政府、市政管理局在電視上解釋城市停車收費改革舉措的正是魏奎楊,現在又在他的家裏發現了那麽多來源不明的人民幣,所以司機們分析他之所以那麽賣勁推動收停車年費,就是因為裏頭有天大的好處,他才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做那種千夫所指的缺德事。
  毛毛雨說:“魏肉醬這家夥也真白活了,有那麽多錢還*****,日子過得連農民工都不如,花一毛錢都像抽他的肋條骨,現在錢再多還不都成了別人的。”自從在現場看到魏奎楊死亡的慘狀之後,他就改口把魏奎楊稱為“魏肉醬”。老百姓不是沒有同情心的殘忍分子,而是官員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把老百姓的心磨成了一疙瘩死肉,現在的官員不論遭遇了什麽大禍,都很難博得老百姓的同情。毛毛雨發明了“豪華車禍”這個詞,又發明了“魏肉醬”這個詞,很快這兩個詞就不脛而走,成了銅州市老百姓的熱門詞,如果在銅州市的網上查一下,這兩個詞點擊率名列前茅。

  官方車禍 第三章(6)

  驚歎號說了一句:“我靠!你說這個人有那麽多錢怎麽還那麽會裝熊,一出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下崗工人呢。”接著他的話茬,司機們的話題又轉移到了對魏奎楊本人的分析研究上,有的人估計魏奎楊有心理疾病,理由是人掙錢就是為了有生存保障,不斷提高生活質量,而魏奎楊捏著那麽多錢,過的卻是那麽窮嗖嗖的日子,據他的司機說,魏奎楊出差在外吃一碗麵條都得開發票回來報銷,絕對是一個偏執型守財奴患者。也有人分析說,魏奎楊並不是守財奴,而是怕露富,怕抓腐敗抓到他頭上,故意裝窮,裝清廉。驚歎號引起了話頭卻不參加深入討論,光聽不說,嘴裏不時發出“我靠!”的驚歎聲。這時候驚歎號的手機響了,他連忙接聽,來電話的是他的連襟車軲轆。

  官方車禍 第四章(1)

  1
  豪華車禍的製造者車軲轆這段時間度日如年,坐慣了專車,猛然間沒專車可坐,更沒車可飆,就像酒鬼突然斷了酒,煙鬼突然斷了煙,心裏空蕩蕩沒著沒落的。車禍對於他來說已經過去了,據葫蘆說,交警隊認定這是一起超速導致的追尾事故,他們對於魏奎楊的死亡隻負有間接責任,根本沒有懷疑到車是誰開的。
  “車局長,什麽時候進新車呀?”葫蘆問的問題正是車軲轆目前最為關心的問題,他沒專車坐,葫蘆沒車開,兩個人同樣急於得到一部車。
  車軲轆過去最希望局長何茂泰出差,那樣他就可以在局裏盡享一把手的樂趣,現在卻迫不及待地希望局長何茂泰趕緊回來,因為要買車,首先就得過局務會這一關,過這一關應該沒什麽問題,車輛報廢了更新一台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問題是其他局領導都不在,無法召開局務會。按照程序,應該先由局辦公室向局務會提出報告,經過局務會討論之後,再向市財政局打報告,如果要快,就再向分管的副市長通氣溝通,由分管的副市長給市財政局打招呼,財政局發文批複,然後民政局就可以根據財政局的批文買新車。新車買來之後,由政府采購辦公室統一支付貨款。財政局的批文隻管資金數額,具體買什麽車,就是民政局自己的事了。
  葫蘆給車軲轆出主意:“車局長,局務會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車報廢了,更新一台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誰也說不出什麽。關鍵是市財政局,批不批,批得快還是慢,都由財政局說了算,所以你看是不是應該先給財政局做做工作。”
  車軲轆遇到了一個小小的難題:他和財政局的劉副局長很熟,但是更新車輛是分管政府采購的張副局長管,張副局長他卻不熟。
  葫蘆提示他:“是不是找個熟人穿一下?”
  車軲轆便打電話找財政局劉副局長:“劉副局長,好多日子沒見了,最近在忙什麽呀?”
  劉副局長先是慰問:“車局長啊,實在對不起,聽說你出了車禍,本來想去看看你,一直沒抽出空來,最近太忙了。你還好吧?什麽時候有空了我們好好坐坐。”
  車軲轆知道他說的“坐坐”指的是什麽,“坐坐”就是聚到一起吃喝玩樂,當然,這都不需要他們花錢,開銷有兩種方式,一是拽那些渴望結交他們的單位或者個人來埋單,或者消費過了把發票拿給他們報銷。還有一種辦法不太常用,直接拿著娛樂發票回去報銷,科目是“接待費”,但是這種費用太多了容易招非議,所以政府官員們盡量不用這種方式。
  車軲轆說:“還是我請你吧,等過了這段時間。”
  劉副局長說:“算了吧,說實話,今天怎麽想起我了?”
  車軲轆說:“財政局誰管政府采購?”
  劉副局長說:“這是熱門,輪不著我管,你幹嗎?剛剛毀了一輛車,又急著要車啊?”
  車軲轆說:“毀車又不怪我,即便怪我該配也得配啊。”
  劉副局長語氣冷了:“那我就愛莫能助了,你得找張副局長,這件事歸他管。”
  車軲轆說:“不管誰管,你都是權力圈內的人,能不能約他出來坐坐?”
  劉副局長嘿嘿冷笑:“別的忙能幫,這個忙可能不行,實話告訴你,這件事情我不攙和可能還好辦一些,我一攙和進去,能辦的可能也辦不成了。”
  車軲轆明白了,劉副局長和張副局長關係不和諧,這也是正常現象,民政局也一樣,副手之間的競爭關係是天然的,要想讓競爭者之間保持和諧友好,如同想讓發情期的雄性哺乳動物和平共處一樣艱難。劉副局長說得懇切,他也不好再麻煩人家,隻好說聲謝謝掛了電話另謀出路。車軲轆想起了在政府車隊當隊長的連襟驚歎號,這人路路通,管著各位領導的車夫,說不定和那位張副局長能說得上話。於是車軲轆撥通了驚歎號的電話。
  電話接通了,驚歎號一聽是車軲轆,先慰問以示關懷:“我靠,聽說你的車出事了,你沒事吧?我正想晚上約你坐坐,給你壓驚呢。”車軲轆的老婆是驚歎號老婆的姐姐,兩個人經常同時到老嶽父家混吃混喝,關係倒也混得不錯。按道理驚歎號應該跟著他老婆把車軲轆叫姐夫,大概因為倆人年齡差不多,驚歎號從來不叫他姐夫,就叫“我靠”。

  官方車禍 第四章(2)

  都是自己人,車軲轆也不跟他客氣,直截了當地問他:“財政局那個張副局長你熟不熟?”
  驚歎號說:“熟啊,我靠,找他幹嗎?”
  車軲轆說:“車報廢了,不是得更新一台車嗎,這件事情得過他的手。”
  驚歎號說:“我靠,明白了,你說怎麽辦,我約他?”
  車軲轆說:“你能約出來嗎?”
  驚歎號說:“我靠,他就是黃書記提起來的,想當初他可沒少往黃書記家裏跑,我跟他熟著呢,約他他敢不給麵子。”
  黃書記就是原來的市委書記,現在還在省城當著省委副書記,驚歎號在上麵有這麽一張大傘罩著,車隊隊長的位置坐得穩穩當當,很多現任的領導對他也像高素質的司機上馬路——禮讓三先。
  車軲轆說:“那就好,你幫我約約他,今天或者明天在大紐約娛樂城坐坐。”
  驚歎號:“我靠!到大紐約娛樂城?你真豪華啊。”
  車軲轆說:“沒事,反正不讓你埋單你怕什麽,就這樣吧,到時候你一起來啊。”
  驚歎號說:“我靠,不花錢白吃白喝白玩誰不幹,你等我的信吧。”
  放下電話車軲轆叫來了葫蘆問他:“你說如果再進新車,什麽牌子比較好?”
  葫蘆說:“德國車安全係數比較高,日本車比較省油……”
  車軲轆讓這次車禍嚇怕了,馬上說:“還是德國車吧,你沒看那天,我們坐的是最新版的廣本,讓那台老普桑追得直冒煙,人家一腳刹車下去穩穩當當,我們一腳刹車下去就連滾帶爬,還是德國車好。耗不耗油沒關係,關鍵是要性能好安全。”
  其實那天的車禍跟車好不好沒關係,那台普桑人家是點了點刹車嚇唬他,他是緊急避險一腳踩死了,又打輪,結果當然不同。反正也不是召開事故分析會,葫蘆也不跟他認真研究這個問題,馬上說:“那就進一台帕薩特、別克或者奧迪係列的。”
  車軲轆擔心超標:“好車多得是,就怕超標人家不批,超標準配車紀委要查呢。”
  葫蘆說:“查歸查,我們又不懂配車標準,那是由財政局控製的,隻要財政局那一關過了,車局長您就隻管坐,隻管開,怕什麽。”
  車軲轆心想,這倒也是個理,隻要不是原裝進口的,排量不要太誇張,誰也說不出什麽來,即便紀委找事,那也是財政局批的。再說了,現在配車有幾個不超標的?局長、副局長配專車不管什麽檔次的本身就是超標,實際上還不都配了專車?想到這些,越發急於跟那個張副局長“坐坐”。
  驚歎號的電話很快就來了:“我靠,約好了,晚上六點半,大紐約娛樂城。”
  車軲轆說:“你還得過來接我一下,我現在狼狽了,連車都沒得坐了。”
  驚歎號:“我靠!你們局就你那一台車啊?你的車沒了,別的車你還不能坐嗎?”
  車軲轆:“這年頭哪有領導坐別人車的?即便是集體行動也是各坐各的車,坐別人的車別扭,也不方便?”
  驚歎號:“我靠!你們現在這些頭頭腦腦毛病真多。像我們這樣天天給別人開車還怎麽活?”
  車軲轆:“你們就是幹這個的嘛,跟我們的感覺不一樣,行了,就這樣定了,我等你啊。”
  驚歎號:“我靠!那你給我請個假。”
  車軲轆放下電話就給小姨子打電話,說晚上要跟驚歎號一起會個客人。小姨子聽驚歎號晚上跟車軲轆在一起,估計他們在一起不會搞黃賭毒,囑咐了一句:“你們晚上別喝多了。”
  2
  下班後驚歎號開了一台桑塔納2000過來接他,車軲轆問他:“怎麽開了這麽一輛破車?”
  驚歎號說:“我靠!正是因為它破才輪得到我開,好車都給領導排定了,這種車也就是當個值班車啥的,沒人坐,又沒到報廢時間,正好歸我用。”
  兩個人驅車來到了大紐約娛樂城。這座娛樂城的背景誰也說不清楚,有的人說是本地大富豪開的,也有人說是港台商人開的,還有人說是本地商人和公安局的人合開的,不過也沒有人去認真研究這種問題,反正現在全國各地到處都是這種娛樂城,吃喝玩樂一條龍,兼著偷偷摸摸搞點黃賭毒,據說現如今隻有這個買賣一本萬利最掙錢。財政局的張副局長還沒到,車軲轆也不知道這家全城最大的娛樂城的真正老板是誰,不過在這兒張羅事的主管他倒挺熟,原因莫名其妙:開這種買賣工商登記、年審的時候還得民政局蓋個章,誰也說不清民政局為什麽要插一腿。跑民政局蓋章的是這位主管,蓋章的主管領導是車軲轆,於是車軲轆就認識了這位大紐約娛樂城的現場主管。

  官方車禍 第四章(3)

  車軲轆大大咧咧地吩咐迎賓小姐:“安排個單間,叫你們馮主管過來一下,就說民政局車局長請他。”
  迎賓小姐見他認識主管,又是政府官員,格外殷勤熱情,滿臉堆笑:“請問先生有幾位?你們先坐下我馬上去請馮主管好嗎?”
  車軲轆說:“我們就三個人,你安排個寬敞點的房間。”
  迎賓小姐穿著旗袍,兩邊的分衩一直扯到了腰間,稍一邁步便露出兩條光溜溜的白腿,連小小的褻衣都暴露無遺,驚歎號兩顆眼球變成了滾珠,小姐旗袍下時隱時現的春光就是磁石,光顧了盯著人家的下半身看,不留神踢皺了腳下的地毯,被絆了個趔趄,一下撲到了小姐的身上,拿小姐的小蠻腰當成了支撐物。
  小姐驚叫一聲:“媽呀……”
  驚歎號一半是亢奮衝動,一半是不好意思,臉紅得活像憋了一個蛋下不出來的老母雞,一個勁道歉:“對不起,我靠!絆了一下。”
  小姐驚魂未定,誇張地以手撫胸:“沒、沒、沒關係。”然後轉身繼續領著他們朝包間走。
  車軲轆捅了驚歎號一杵子:“鎮定點,至於那麽激動嗎?”
  驚歎號湊近他的耳朵悄聲說:“我靠,就這樣半遮半露、時隱時現最誘人。”
  車軲轆悄聲說:“別胡來,小心我告訴我小姨子。”
  驚歎號嘿嘿一笑:“我靠!那我也告訴我大姨子。”
  車軲轆問:“我有什麽怕你告的?”
  驚歎號說:“我靠!你帶著我喝花酒、泡花妞、洗花腳、唱花曲,教我學壞,罪過大了。”驚歎號多年給領導當司機,這一套也見得多了,知道今天晚上不管幹什麽肯定要有小姐三陪,所以才鬧出來這一整套花花說道。
  車軲轆這一類的官員娛樂消費沒有自己花錢的,真要花也花不起,都是花別人的錢,所以也就根本不在乎項目價格,怎麽痛快怎麽來,偶爾出出小格,沾點葷腥也是難免。但是,像今天晚上這種活動,在一起混的畢竟都是官場上的同僚,不是那種一起同過窗、一起下過鄉、一起扛過槍的破銅爛鐵關係,所以不敢來真的。可是又不能離了小姐,沒有小姐作陪,光吃吃喝喝沒勁,唱歌洗腳更沒勁,於是便吃飯、唱歌、洗澡按摩都要有小姐陪著。玩這一類準嫖項目,打打擦邊球,對那些三陪小姐不管做什麽動作,都夠不上嫖娼,也沒人追究性騷擾罪過,刺激有了,卻安全得多,也不會給別人留下把柄。
  車軲轆呲兒他:“你現在還真的成精了,高智商了,沒你不明白的事兒,你還用得著我教著學壞?你比我壞多了。什麽叫洗花腳?你的腳丫子是花的?”
  驚歎號振振有詞地辯白:“我靠!舊社會讓小姐陪酒不就是喝花酒嗎?為啥這麽叫?小姐就是花呀。現在幹嗎都要小姐陪,凡是有小姐陪的不就是帶花的嗎?”
  兩個人嘮嘮叨叨跟著迎賓小姐來到了一個掛著“春風苑”的包廂,迎賓小姐把他們讓進去:“先生看看這間行嗎?”
  這種包間也無所謂行不行,格局大體上都差不多,擺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牆上貼幾張名畫的印刷品冒充高雅,然後再配備上電視、音響、話筒,讓客人既可以吃,又可以吼,邊吃邊吼而已。車軲轆大致數了數桌邊擺的椅子,一共八把,他們是三個人,再挑三個小姐,六個人,富富有餘。便說:“挺好,謝謝你了,我們在這等人,一會兒有位姓張的先生到了,麻煩你給領過來。”
  迎賓小姐向他們請示:“兩位先生要不要小姐陪?”
  驚歎號搶先回答:“我靠,不要小姐誰到你這吃?”
  車軲轆到底是領導,比較能穩得住勁兒,對迎賓小姐說:“再等等,等朋友來了再說。”
  於是迎賓小姐告辭,服務員開始上茶擺台。不久張副局長也來了,車軲轆跟他不熟,但是同在銅州市為官,相互之間卻也認識,三個人呼呼啦啦握手寒暄,坐定之後張副局長問驚歎號:“你今天怎麽有心情叫我出來?是不是又想換車?”

  官方車禍 第四章(4)

  驚歎號嘻嘻哈哈地說:“我靠!我換什麽車?再換也是別人坐,我的角色我明白,相當於過去官府裏的馬夫,馬養得再肥自己既沒那個福氣騎馬也沒那個福氣坐車。今天是這位,”說著用手點點車軲轆,“車副局長,我的一擔挑請你。”
  張副局長掏出煙來,車軲轆不抽煙,所以忘了要煙,見狀馬上吩咐服務員:“拿兩盒煙過來。”
  服務員請示:“請問先生要什麽煙?”
  車軲轆轉而請示張副局長:“張副局長喜歡抽什麽煙?”
  張副局長分管財政大權,又掌管政府采購,雖然跟車軲轆同級,可是實權、分量都是車軲轆沒法比的,求他辦事的人各種花招他沒有沒見過的,心裏明白車軲轆要幹什麽,更明白這種消費車軲轆肯定不會自掏腰包,所以也不客氣:“來一條紅中華,要軟包的。”
  車軲轆連忙吩咐服務員:“就拿一條紅中華,趕緊去吧。”
  服務員興衝衝地去拿紅中華了,客人的高檔消費服務員是有提成的。很快煙就拿來了,張副局長內行地查驗一遍,滿意地點點頭:“還行。”然後打開包裝掏出一盒打開,旁邊的小姐眼疾手快湊過來吧嗒一聲打燃火機,給張副局長把煙點上了。張副局長深深吸入一口紅中華,又憋了片刻,讓煙跟所有肺泡都親密接觸一遍才緩緩吐出:“這世界真小,怎麽也沒想到你們二位還是連襟啊。車局長,你也太客氣了,有什麽事情,怎麽都好說,咱們之間何必破費呢。”
  車軲轆連忙說:“這有什麽?早就聽說張副局長是財政局裏掌盤子的,一直想跟您聯絡聯絡,沒有機會,今後我們局裏的事還要請張副局長格外關照啊。”
  張副局長打哈哈:“都是銅州市的幹部,抬頭不見低頭見,能辦的事情誰也不會為難誰,別這麽客氣嘛。”
  這時候馮主管過來伺候,經營娛樂場所的人好像都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個個西裝革履裝備,頭發梳理得油光水滑,腦袋上落隻蒼蠅都會滑個跟頭,臉上抹了厚厚的增白粉蜜,活像下了戲台沒來得及卸裝的奸臣。這一類人現如今還紛紛裝雅士,不管學問怎麽樣,眼睛有沒有毛病,統統戴上一副眼鏡裝文明。馮主管知道在座的幾位都是禁得起宰的官員,花的都是別人的錢,隻要高興,根本不在乎錢,所以對他們格外客氣周到,堆了一臉的笑,點頭哈腰恭敬到了極點,讓人擔心他臉上的增白粉蜜變成雪花飄灑下來:“幾位領導駕臨我們不勝榮幸啊,需要什麽盡管吩咐。”
  車軲轆跟他常來常往,他們每年辦工商登記、工商年審都得經過車軲轆批條子蓋章子,不蓋那枚章子工商就不給登記,心裏存了幾分別人有求於他的盛氣,也不跟他客氣,大大咧咧地吩咐:“別讓我們幹吃幹喝啊,知道這位是誰嗎?財政局張局長,專門替市長管錢包的,市長花錢都得他拉拉鏈,他的手緊一緊,你們這種地方就沒生意可做了。”
  馮主管連忙掏煙敬煙:“是是是,今天張局長光臨,我們真的蓬蓽生輝啊,今後還請張局長多來玩,隻要您有需要,我們保證辦到。”
  驚歎號插了一嘴:“我靠,張局長要泡妞,漂亮的,能不能辦到?”
  張副局長對這種場麵已經司空見慣,打著哈哈:“好說好說,小姐就算了吧,你說呢,車局長?”
  車軲轆不知道這人的秉性,不敢過於張狂。驚歎號跟他熟,知道張局長的德行,連忙說:“那怎麽行?不要小姐到這種地方幹嗎來了?要吃要喝要唱要洗家裏啥沒有?到這來不就圖個寬鬆痛快嗎?我靠,別說廢話,趕緊把小姐領過來讓我們挑挑。”
  馮主管嘻嘻哈哈地笑著說:“一看這位老板就是會生活的人,好好,我馬上去安排,不滿意了你們隨時可以退換。”
  驚歎號:“我靠!你看我像老板嗎?”
  張局長說:“你比老板還厲害,老板跟你比算啥?老板見過幾個官?你啥樣的官沒見過?”
  驚歎號讓他捧得高興,連連搓手,好像突然進入了寒冬臘月:“我靠!張局長,你老人家可把話說到根上了,今天你老人家就放開了玩,對了,你的司機呢?沒讓他一起進來?”

  官方車禍 第四章(5)

  張副局長擺擺手:“不管他,我讓他回去了,有你在我還怕沒車坐?”
  馮主管片刻便領過來七八個小姐,在包間站成一排接受他們檢閱。這種地方本身就不是什麽正經地方,正經人到了這種地方也會變得不正經。看著眼前這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嬈多姿的鶯鶯燕燕,車軲轆、張副局長和驚歎號就像逛市場的買主,開始挑挑揀揀。車軲轆和驚歎號的老婆是親姊妹,兩姊妹都是人高馬大,於是連襟倆每人挑了一個小巧玲瓏的換口味。
  張副局長笑了:“難怪你們倆是連襟,口味倒挺一致啊。”張副局長是這種場合的老油條,在小姐們的身上摸來捏去地占便宜,嫌這個皮膚太粗糙了,說那個胸脯不夠挺了。驚歎號跟他熟,說話就比較粗口:“我靠,差不多就行了,人家小姐出來混都不容易,隨便挑一個跟你老婆不同的就行了。”
  張副局長讓他說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挑了一個近乎半裸的黃毛摟摟抱抱地按到了自己旁邊的座位上。挑好了,馮主管趕羊似的把剩下的小姐轟了回去,然後問車軲轆:“車局長,張局長,還有什麽吩咐?”
  車軲轆說:“沒什麽事了,該上菜就上吧。”
  酒菜流水價上來,酒是茅台,菜有龍蝦,還有誰也說不清是真是假的紅燒熊掌、冰糖燕窩膏。即便在五星級賓館,有了茅台酒、蒸龍蝦、熊掌、燕窩,這頓飯也可以算作頂尖級豪奢了。三個男人對了幾杯酒,然後驚歎號便啟動話題,這是車軲轆和他事先商量好的:“我靠,張局長,我這位連襟最近大大的不順……”
  張副局長正在忙著跟懷裏的黃毛嘴對嘴地喂茅台酒,聽到這話急急忙忙地咽下了嘴裏的白酒:“知道,知道,不就是出了個車禍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車局長馬上就有好事了。”
  車軲轆連忙說:“哪來的好事,車毀了,現在連個車都沒有。張副局長,你主管政府采購,現在機關購車有什麽條件要求沒有?像我們這種情況能不能再進一台車?”
  張副局長說:“能啊,為什麽不能?報廢更新嘛,這屬於正常渠道。手續也簡單,由保險公司和交警隊出個車禍證明,你們單位打個報告,然後再由財政撥款購新車就行了。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市委或者市政府的主管領導批,這是純粹的新增車輛,跟你們這種情況不同。”
  車軲轆又說:“這件事情還得請張局長多多關照,你也知道,沒車辦什麽事情真的很不方便。”
  張副局長說:“你說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快點、寬點嗎?沒問題,隻要你們的報告上來,不等保險公司的賠款進賬,我就可以先辦,隻要不超紀委的標準,喜歡什麽牌子的你們自己定。”
  車軲轆一聽他這麽說,大為高興,舉起手中的酒杯向他敬酒:“張副局長,過去我一向以為管財政的人都是一本正經黏黏糊糊的老會計,沒想到你這麽爽快,來,我敬你一杯,先幹為敬啊。”說著一口把杯中的茅台灌了下去。
  張副局長說:“我的酒量不行,意思一下吧。”說著在酒杯上輕輕一抿。要求人家辦事,車軲轆也不好逼迫人家,驚歎號卻不幹了:“這怎麽行?我靠,人家這麽實在,張局長怎麽能應付差事?幹了幹了。”
  張副局長嗬嗬笑著說:“小妹幫哥哥幹。”
  沒承想他懷裏的黃毛居然還真的能喝,毫不遲疑地舉起酒杯笑眯眯地就把殘酒幹了下去,大家便一起半真半假地喝彩,黃毛卻說:“哥哥你知道不?我們的行規是替客人喝一杯酒就得付給我們五十塊,這叫獻身費。”
  張副局長哈哈大笑:“獻什麽身,你獻身了嗎?來讓我看看小妹獻的是身上哪一塊肉肉……”說著大手便插進了黃毛的脖領子,黃毛扭捏作態地半推半就。
  驚歎號在一旁湊趣:“我靠,今天晚上不獻身也不行了,獻身費都收了不獻身還行?”一幫男女便嘻嘻哈哈地鬧成了一團。
  事情辦妥了,就三兩句話這麽簡單,剩下的時間就是尋歡作樂了。車軲轆幾杯酒下肚也開始放縱起來,把手伸進小姐的胳肢窩裏要檢查人家胳肢窩長胡子沒有,懷裏的小姐哧哧笑著推他的手:“大哥,你別動我這兒,癢癢……”不知不覺間三個女的都坐到了三個男的腿上,從背後看去,三個男人的背影遮住了懷裏的女人,好像飯桌前坐了三個四條腿的怪物。吃飽喝足之後,他們還要帶著這三個小姐去本8226;拉登舞池跳貼身舞,這是最近時興的新玩意,跳著跳著就拉燈,叫本8226;拉登是取個諧音。最後到洗浴中心洗澡。費用車軲轆事先已經落實好了,用財政局的行話說,這次消費總預算為四千塊錢,由民政局下屬的殯葬管理科埋單。

  官方車禍 第四章(6)

  3
  政府車隊的規矩對值班車司機比較嚴,值班車司機每天下班必須要把車停到車隊的庫裏才能下班回家,第二天早上要起大早或是擠公共汽車或是騎自行車趕到車隊上班。如果有特殊情況,出車了晚上車不能歸隊,事先要報備,事先不報備事後要由乘車領導簽字。給領導開專車的司機就不同,晚上送完領導可以把車停到司機家,早上可以直接去接領導。司馬達是給一把手開專車的,用不著再回車隊送車,他住在政府職工單身宿舍,晚上把洪鍾華送回家以後,便直接開車回宿舍。天已經昏黑了,街燈陸陸續續地亮了起來,下班高峰還沒過去,夜晚消費的高峰已經到來,下班高峰和消費高峰兩峰合一,街上人流滾滾。司馬達小心翼翼地駕著車慢慢在車流人流中穿行。驀然他發現街邊有人在乞討,模樣像極了那個中暑被他送進醫院的女孩。他的心裏一激靈,連忙踩下了刹車,後麵的車差點追尾,氣得拚命按喇叭。司馬達把車拐到街邊停了下來,然後下車來到女孩跟前。
  女孩跪坐在地上,後麵倚著書包,頭低垂著好像罪犯在低頭認罪,身前的地麵上鋪著一頁紙,紙上用稚嫩的筆跡寫著:“我媽媽病了,沒錢治,請各位叔叔大姐大爺大嬸獻出一點愛心,幫我媽媽治病。”紙壓在一個罐頭瓶子下麵,罐頭瓶子裏零零散散地扔著一些零錢,打眼一看就知道數額超不過十塊錢。
  過往的行人行色匆匆一個個好像家裏著了火,很少有人駐足關切一下這個小女孩,哪怕是一個同情的眼神。也難怪,現在大街上靠乞討掙錢的人太多了,也有一些人逼迫誘拐來的孩子到大街上乞討牟利,人們的同情心已經讓這種寡廉鮮恥的小騙術磨起了繭子。司馬達湊近一看,果然就是那個中暑讓他送進醫院的小女孩,他蹲下去問道:“小妹妹,你還認識我嗎?”
  小女孩抬起頭看了看他,小臉一下漲得通紅,囁嚅道:“認識,你是那個送我到醫院去的叔叔。”
  司馬達問她:“你跟你媽媽怎麽不等我就出院了?”
  小女孩說:“我媽媽怕醫藥費太貴了,身上覺著不難受了我們就出院了。”
  司馬達說:“我已經給醫生交代了,醫藥費不用你們負擔,醫生沒告訴你們嗎?”
  小女孩說:“醫生說了,我媽媽說不能讓別人替我們交錢。”
  司馬達說:“你出來在街上要錢難道比讓別人替你們交錢還好嗎?你上不上學了?”
  小女孩說:“叔叔,我出來要錢的事情我媽不知道,我騙她說我在同學家補習功課呢,你千萬別告訴她,她知道了會生氣,還會傷心的,她生病了,動不了。”
  司馬達驚問:“你媽媽怎麽了?那天我聽醫生說她的病不要緊,就是一般的感冒啊。”
  小女孩說:“我也不知道,反正那天從醫院回來她就起不來床了,一動渾身都疼。”
  司馬達問:“沒上醫院看看?”問完了又覺得自己的問題愚蠢,如果能上醫院,小女孩還會在這裏乞討嗎?
  果然小女孩回答說:“媽媽沒錢。”
  司馬達的心顫抖了,拉起小女孩說:“起來,別在這兒跪著了,領叔叔到你家去。”
  小女孩把罐頭瓶裏的零錢掏出來裝進了書包,然後拎起了書包,還不忘撿起地上用來裝零錢的罐頭瓶子,做事倒井井有條的。臨上車前女孩又囑咐了司馬達一陣:“叔叔,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媽媽啊,我媽媽知道我在外麵掙錢,肯定會生氣傷心的。”
  司馬達說:“叔叔保證不會告訴你媽媽,但是你也要保證今後不再乞討了。”
  小女孩遲疑了:“我不出來掙錢,媽媽用什麽看病啊?我隻有媽媽一個親人,如果媽媽病治不好我可怎麽辦啊?”
  司馬達讓小女孩弄得哭笑不得,這孩子真有意思,把乞討定性為“掙錢”。司馬達鄭重其事地告訴小女孩:“這不是掙錢,是要錢,掙錢是要靠勞動的。你媽媽的病你就別擔心了,我會負責的。”

  官方車禍 第四章(7)

  小女孩奇怪地問:“我媽媽的病叔叔你為什麽要負責呢?你認識媽媽嗎?”
  司馬達沒辦法跟她解釋,但是他卻暗暗擔心,八成小女孩媽媽的病就是坐他的空調車坐出來的。那天天氣太熱了,空調車又太冷了,冰火加身,身強體壯的人都難以忍受,別說一個瘦弱、疲憊的婦女了。如果病情嚴重,他自己也難以承擔全部責任,到那個時候就隻好把書記洪鍾華也拉上,拉上了洪鍾華,治什麽病都能公費報銷。根據他對洪鍾華的了解,洪鍾華應該不是那種推卸責任的人。上車之後,盡管傍晚的天氣仍然十分炎熱,司馬達還是把車窗搖了下來,沒敢再開空調。
  在小女孩的指引下,司馬達來到了城市中心的石頭巷。這裏是老城區,城市的管理者們現在把眼光都盯在了那些新開發區,這些老城區的背巷就成了破舊不堪的貧民窟。巷子很窄,汽車無法進去,司馬達隻好把車停在巷子口跟著小女孩走。巷子活像一條曲折蜿蜒的腸子,地麵鋪著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麵坑窪不平,沒有路燈,全靠路兩側老舊建築門窗縫隙偶爾泄漏出來的昏黃燈光照明。兩旁的老舊建築把天空裁成了窄窄的一條,天空看上去活像一條鏽蝕的爛鐵皮。空中密布著零亂的電線、電話線、網線和晾衣繩,仿佛是手藝不好的大蜘蛛織成的爛蛛網。女孩兒在一座磚混結構的老房子狹窄的門道前麵停下了步子,再次叮囑司馬達:“叔叔,你千萬別告訴我媽媽。”
  司馬達故作輕鬆地承諾:“你看你,小小的年紀怎麽這麽囉唆,叔叔已經保證過了,絕對不會不講信用。對了,我還沒顧上問你叫什麽?”
  女孩兒說:“我姓周,叫小燕,燕子的燕。我媽媽姓李,叫李桂香。”
  司馬達告訴她:“我姓司馬,叫司馬達。”
  周小燕回頭問他:“那你們家的老祖先是司馬遷還是司馬懿啊?”
  司馬達跟在她後麵上樓,老式木質樓梯踩上去咯吱咯吱亂響,活像老年病人沉重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承受不了重壓而轟然坍塌下去。司馬達小心翼翼地用腳試探著樓梯磴,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小燕走:“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就像你姓周不見得就是周文王的親戚一樣。”
  周小燕咯咯笑了:“司馬叔叔你不懂啊,周文王和周武王都不姓周,那是他們的國號,他們姓姬。”
  多虧樓梯道黑暗,不然此時司馬達的臉一定能讓人看到紅成了一塊大柿餅。司馬達說:“叔叔確實不懂,叔叔是當兵出身,沒有上過大學。”
  周小燕笑嘻嘻地說:“這是常識,用不著上大學就知道。”
  司馬達誠心誠意地說:“小燕批評得對,今後叔叔一定抓緊學習,像小燕一樣好好讀書。小燕,你在學校一定是好學生吧?”
  周小燕說了一句所有孩子在大人打聽他們學習情況的時候,用來應付大人的常用詞組:“還可以吧。”
  兩個人邊說邊爬到四樓,四樓有四個門,小燕家正對樓梯。小燕脖子上掛著鑰匙,鑰匙塞在衣襟裏頭,掏出來打開門請司馬達進去。這是一個兩居室,房間和所有擺設的共同特征就是兩個字:破舊。牆壁活像白癜風病人的皮膚,有些地方還有下雨從外牆滲漏的雨漬,像小孩子用過的尿不濕。照明用的是已經可以送進博物館的白熾燈泡,為了節電,最多隻有十五瓦,昏黃的燈光似乎壓縮了空間,讓人覺得這套房子空氣稀薄。狹窄的過道停放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還有一些破紙箱、爛酸菜缸、煤氣罐等雜物,小燕提醒司馬達:“叔叔小心點,別碰著了。”然後衝房間裏麵喊,“媽,我回來了。”
  李桂香在房間裏揚聲問道:“你怎麽才回來?你跟誰一起回來的?”
  小燕說:“我到同學家複習功課去了,司馬叔叔來了。”
  司馬達連忙應聲:“大姐,是我,給洪書記開車的司機。我可以進來嗎?”
  李桂香說:“可以,沒關係,你進來坐。”
  小燕把司馬達領到了外間屋,外間屋擺了一張折疊飯桌,圍著桌子擺著幾張凳子。屋角擺放了一個上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高低櫃,櫃子上擺了一台上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十四英寸電視機。李桂香步履艱難地從裏間屋蹭了出來,昏暗的燈光下更顯得憔悴、疲憊。見到司馬達她赧然一笑:“那天的事實在對不起,我們確實怕交不起醫藥費,隻好……噢,等我身體好一些找到工作,欠醫院的醫藥費我一定還上。”然後對小燕說,“燕子,去,飯熱在鍋上,趕緊吃,你這麽晚才回來,浪費了多少火。”

  官方車禍 第四章(8)

  司馬達連忙說:“你別想這些事了,明天我帶你到醫院看病,你的病不治好,不能出去上班,哪來錢供小燕上學。”
  小燕從廚房端出來一盤炒土豆絲,土豆絲的邊上擺著兩個饅頭,她把盤子放到桌上讓司馬達:“叔叔,你還沒吃飯吧?一起吃吧。”
  司馬達看著這簡單的飯菜,心裏覺得疼,雖然他自己也不富裕,可是他和他周圍的人,確實沒有誰會把這種簡陋粗食當成一頓飯的。他看看狼吞虎咽的小燕,孩子顯然很餓了,不然現在的孩子哪有啃著饅頭就土豆絲吃得這麽香甜的。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有條件,誰會讓正在長身體上學的孩子僅僅用食物充饑根本不考慮營養呢?司馬達又說了一遍:“你明天還是去看病吧,醫藥費不要擔心,我給醫院說你是洪書記的親戚,他們不會催你交醫藥費的,如果催,我就先墊上,以後有了錢慢慢再還。”
  李桂香連忙謝絕:“這怎麽行?那天在醫院的醫藥費還沒結我們就跑了,丟人死了,再接著欠,還冒充人家洪書記的親戚,怎麽好意思?”
  司馬達有些著急:“那你就這麽熬著?病也不治,班也沒辦法上,小燕怎麽辦?”他想挑明了說你這病可能就是那天坐空調車落下的,可是現在還沒有明確的結論,僅僅是自己的猜測,就硬憋住沒有說,“你還是抓緊到醫院檢查一下,總得把病因徹底查清楚吧?萬一你有個什麽,小燕怎麽辦?”
  司馬達三番兩次提到小燕,李桂香的眼圈紅了,掙紮著坐在小燕對麵,看著小燕津津有味地吃飯,沉默不語。
  司馬達想問問他丈夫怎麽了,轉念想起上一次在醫院問起這個話題,李桂香避開了,好像不願回答,就忍住了沒問。他沒問,李桂香卻主動說了:“說起來我們小燕也可憐,她爸爸上班的工廠破產倒閉了,職工大批下崗。誰也沒想到在國有企業裏辛辛苦苦幹了一輩子,說下崗就下崗了。她爸爸當時就蒙了,傻了一樣渾渾噩噩地往家走,路上讓車給撞成了重傷。車跑了,到現在也沒抓住肇事司機。她爸爸住院搶救,單位說他下崗了,又是回家的路上出的車禍,不算公傷,一切費用自理。那一年小燕才剛剛五歲,家裏沒有幾個錢的積蓄,我就隻好變賣家當,除了這套房子沒賣,剩下的東西基本上都變賣了,到頭來還是沒有把她爸爸留住,唉,那些年的日子是怎麽過來的,我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一場噩夢啊。”
  司馬達問她:“你現在做什麽工作?”
  李桂香慘然一笑:“沒工作,到處跑著找工作。前年市政府把我們廠賣給外國人了,說是搞什麽資產重組,引進外資,結果我們這些中年職工都下崗失業了,廠子每個月給三百五十塊錢的生活費,也隻給三年,過了三年就啥也不管了。三百五十塊錢,比最低城市生活保障線還低,根本無法生活。我一參加工作就在生產線上工作,除了裝配線上的工作,別的我啥也不會,到了這個年齡再想重新找工作真比上天還難啊。現在像我這種人太多了,滿大街都是,所以找工作就更難了。”
  司馬達知道,李桂香的遭遇隻不過是現今中國無數個城市貧苦居民中的普通一例而已,他自己的親哥嫂就是李桂香的同類,不同的是李桂香的丈夫死了,所以境遇更慘一些。這些事情靠他一個司機根本不可能解決得了,盡管他是市委書記的司機,也照樣解決不了,因為連市委書記都解決不了。於是他還是把話題拉回到自己能解決的問題上來:“大姐,你看這樣好不好,明天你還是到醫院檢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醫藥費的問題你別考慮,我先給你墊上,你以後有了錢再還。”
  李桂香疑惑地看著他,眼神裏滿是疑問,嘴張了又張,話卻問不出口。司馬達知道她想問什麽,便回答說:“大姐,你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也不是我學雷鋒,現在想學雷鋒我也學不起,太貴了。我總覺得你這病會不會跟那天坐我們的車有關係,對了,你給我說說你的病到底是什麽症狀。”

  官方車禍 第四章(9)

  李桂香說:“不會,坐一趟車怎麽會得病呢?再說了,即便跟坐了你的車有關係那也不怨你,你當時還不是為了救小燕嗎?這病也沒什麽,就是渾身的骨節酸疼,硬掙紮著活動活動還能好一些,如果在床上躺久了,身上就跟僵了一樣動都動不了。”
  司馬達問:“你過去有沒有這個病?”
  李桂香說:“過去沒有啊,我從小勞動,身體還好,這麽多年我能帶著小燕熬下來,靠的就是身體好啊。”
  司馬達起身告辭,口氣卻是毫不含糊地堅定:“大姐,我別的話也不多說了,為了小燕,你明天必須去醫院,我請假過來接你。”
  李桂香還想推辭,司馬達卻已經走了,臨出門又叮囑了一句:“明天一大早我就過來接你,明天早上你別吃早飯。”
  司馬達駕車來到街上,街上車水馬龍,行人熙熙攘攘,街燈、霓虹燈五彩繽紛,最近市長萬魯生拚了命地推行所謂的夜景工程,規定全市所有高層建築上都要裝上彩燈,僅僅安裝費用就耗資一個多億,如果再把電費算上,那就成了天文數字。老百姓罵聲一片,說這是勞民傷財市長給自己臉上貼金,跟中央號召建設節約型社會的方針不符。可是萬魯生像中了邪,好像專門要向黨中央叫板,鼓足幹勁鬧著要上馬。不過這也可以理解,反正又不花他自家的錢,裝彩燈、耗電費都由老百姓負擔,讓上麵來的領導一看,銅州市晚上都這麽繁華,比不上華盛頓、香港,起碼不比國內其他那些大都市差多少,白天黑夜都足以證明他這個市長政績卓著。路燈、廣告霓虹燈、再加上萬魯生的夜景工程,把城市的夜空變成了印滿尿漬、斑駁陸離的舊尿褯子,城市的居民再也看不到明亮的星辰和寂靜如洗的夜空了。有些居民家裏夜間被夜景工程照得如同白晝,而且那種燈光還一閃一閃不停變換顏色活像閃電或者電焊機的弧光,讓人無法入眠。市民投書報社、電視台請求市裏給他們一個能夠安眠的環境,報社、電視台誰也不敢聲張,老百姓氣得罵娘卻也無可奈何。司馬達置身於繁華粗俗的都市夜景裏,這與剛才在李桂香家裏看到的情景形成了反差強烈的對比,他覺得迷茫,他一時竟然有些分辨不清,到底李桂香家裏的貧窮窘困是真實的生活,還是眼前這繁華粗俗的夜景才是真實的生活。


  第二部分

  官方車禍 第五章(1)

  1
  車軲轆終於盼回了局長何茂泰,其他幾個副局長也陸陸續續地回國了。幾個局領導能夠全全乎乎按點上班、一個不差地都在本地待著,還真是難得。
  他出車禍是局裏的大事,局領導們還沒有回來就已經知道了,因為每一個局領導都有自己的人通風報信。所以,每一個局領導回到局裏見到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對他發生車禍表達衷心的慰問,口氣和內容都好像事先統一了口徑:“太危險了,今後一定要小心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車軲轆對這種姿態性的慰問毫不領情,他估計,這些人八成都在心裏暗暗懊惱這場車禍他怎麽會活下來。因為在局裏他排位老二,他死了,別人自然而然會依次遞進,當官從成長形態上來說,跟困難時期排隊買豬肉沒什麽不同,基本規則是先來後到,有本事不講理的就可以加塞兒。車軲轆最著急的還是趕緊買新車,別的都是假的。把財政局的張副局長搞定以後,他買車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所以當局長通知召開局務會議的時候,他一改往日總是姍姍來遲有意無意讓別人等他的惡習,早早地捧著他那個高級保溫杯來到局會議室等候。更新座車的報告他早就讓局辦公室擬好了,局辦公室主任衛駿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理由設置障礙,也知道擋不住,所以也就不屑於在這件事情上為難他,反正也不花自己家的錢,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在官場上隻有初出茅廬的笨蛋才會幹,衛駿可不是初出茅廬的笨蛋。
  局務會固定成員是局黨組成員和不是局黨組成員的副局級領導,外加辦公室秘書作記錄。不固定成員就是匯報工作或者有任務需要安排的科室、直屬企事業單位的頭頭。今天是局領導們回家團圓的第一次局務會議,要研究討論的事情很多,人到齊了以後,何茂泰便宣布開會。局長何茂泰是一個非常注重形象的人,年過五十還打扮得油頭粉麵活像酒吧間裏的老鴨,整天忙忙碌碌很難在局裏見到他的身影,誰也說不清他在忙什麽,但是,需要表現他是一把手的時間、場合他絕對落不下,別人都說他這方麵有特異功能。就像今天開局務會,他肯定到場主持會議,他不在,就不能開局務會,即便開了他也得想盡辦法退單。何茂泰坐定之後,動作誇張地數了數一目就可以了然的幾顆人頭說:“前一段時間大家都到外麵出差,很辛苦啊,很多中央和省上的重要精神大家都沒有機會坐下來學習,今天好不容易人齊了,先完成學習任務,再研究局裏的工作。郭組長,你先傳達一下中紀委、省紀委和市紀委全體擴大會議精神吧。”
  局黨組成員、紀檢組長郭小梅便照本宣科地念中紀委會議、省紀委會議、市紀委會議發下來的文件和領導講話。郭小梅念完了,局長何茂泰又開始親自傳達市委書記洪鍾華、市長萬魯生近期在市裏一些會議上的講話精神,精神傳達得差不多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半,下麵還要商量幾項應該由民政局辦理的重要工作,比如如何解決銅山區老年活動中心最近出現的問題。
  據銅山區居民舉報,那裏的老年活動中心成了老年賭徒的集散地,很多老年人聚集在那裏打牌賭錢。市裏責成民政局出麵會同下屬的老年管理機構對銅山區老年活動中心進行整頓查處。車軲轆急著討論他的購車報告,對這種事情厭煩透了,何茂泰剛剛介紹完情況,他忍不住詛咒那些不安分的老東西:“這些老東西,不老老實實在家等死,還賭什麽?這種事情公安局都管不了,我們怎麽管?”
  他說的倒也是實情,公安派出所對參與賭博的老年人也查處過,查到誰誰就耍賴,不但不繳納罰款,還得公安局養起來,稍不留意就要犯心髒病、高血壓、老年癡呆,要死要活的,把警察嚇得要命,生怕真的死上一兩個沾包賴。後來公安局幹脆不再管了,上報市裏,說這是老年群體的問題,夠不上刑事案件,也沒有明顯的危害社會治安,主要還是思想政治工作和管理體製存在問題,結果市裏就又把這件事情壓給了民政局。

  官方車禍 第五章(2)

  局長何茂泰說:“你沒看市裏發的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的會議紀要嗎?這是會議紀要對我們下達的工作任務,誰敢拖延不辦?”
  郭小梅也表態發言:“車局長這麽說不合適,誰都有老的時候,怎麽能讓人家在家裏等死呢?我的意見,還是責成老齡委活動指導科下去會同銅山區老齡辦的人認真調查一下,針對這些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對銅山區老年活動中心進行整頓,加強對棋牌娛樂室的管理,增加一些適合老年人的健康的文化娛樂活動項目,引導老年人積極投身到健康有益的文化娛樂活動中去。”
  郭小梅是個一本正經的認真人,在局裏的人際關係上也比較超脫,說話直率卻沒有什麽壞心眼,人緣比其他幾位頭頭好,又是女同誌,車軲轆一般情況下不跟她計較。尤其是現在,他要更新配車,還要經過在座的幾位冤家舉手同意,如果郭小梅發難,她是紀檢組長,搬出紀委有關規定為難他,他就很難能如願地更新自己中意的車,所以,郭小梅直通通地反駁了車軲轆,車軲轆不生氣也不敢生氣,反而樂嗬嗬地說:“你看你這個人,我隨便說了一句話你就批評我這麽一通,好好好,我不該說老人家們等死,我檢討。我同意小梅同誌的意見,先讓老齡委活動指導科的人下去調查調查,然後有針對性地拿出一個整改意見。”
  何茂泰問其他人:“大家還有什麽意見?”
  “大家”都不會為這種事情耗費腦汁,紛紛把腦袋當成撥浪鼓搖晃:“沒意見,同意。”
  何茂泰示意衛駿:“做個會議紀要傳給老齡辦,讓他們辦。”
  衛駿連連點頭活像雞啄米:“好好好,我明天就辦。”
  接下來又開始討論殯葬管理科提出的銅州市陵園改建尋址計劃、福利中心提出的老年公寓民營化改革方案、福利院孤殘兒童收養工作的資金缺口問題、過去的收容所改變職能成為救助管理站之後的管理問題等等。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到了下班時間,正經事情還沒討論完,車軲轆急不可耐地想把自己的事情端出來,他坐立不安,把那個價值兩千多塊的高檔保溫茶杯翻過來掉過去地擺弄,好像暴發戶買了名牌貨向旁人賣弄。一會兒又點根煙卻不抽,舉在手上看那一縷緩緩上升的青煙,活像傻瓜在給哪路神仙燒高香。從開會肚子裏就憋了一泡尿,卻又不敢離開會場上廁所,怕他一離開衛駿插空提出他的報告別人又否決他的要求,結果尿脬裏那泡尿有如茶壺裏沸騰的開水體積越滾越大,脹得他坐臥不寧,表情扭曲,看上去好像在擠眉弄眼演小品。
  何茂泰驚詫地盯了他好幾眼,實在忍不住了問他一句:“老車,你怎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他隻好說:“沒什麽,挺舒服啊。”
  好容易盼到議程完了,何茂泰按照慣例跟各位與會者客氣:“今天的會議效率很高啊,壓下來的事情基本上都辦完了,看看大家還有什麽需要說的沒有?”
  別的人紛紛搖頭,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開會的人都各有各的事情,有的有應酬,有的有約會,有的急著回家,何茂泰正要宣布散會,車軲轆抓緊時間提自己的事情:“哎,衛主任,我讓你擬的報告搞好了沒有?”
  衛駿是那種笑眯眯的蔫壞,使壞能把人坑死,拍馬又能把人拍暈。車軲轆催他提買車的事,他心裏清楚得很,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公開出麵反對,公開反對最終反對不了還得讓車軲轆恨他半輩子。好在不管車軲轆配不配新車,不會損害他衛駿的個人利益。潛意識裏他也盼著盡快給車軲轆把車配上,讓他繼續瘋狂,下一次再出事最好能輪到車軲轆自己。衛駿心裏轉著這種惡毒念頭,臉上掛著謙卑的笑容:“好了,您吩咐過的第二天我就擬好了,一直等著局務會討論呢,哎喲,報告還在辦公室放著,我過去拿。”說著抬屁股跑了。
  衛駿跑回辦公室找來了秘書已經寫好的報告,他懶得審閱這種報告,照本宣科又怕有不妥的地方,便直接說:“前段時間車局長到省裏開會的路上,發生了車禍,那台車報廢了,現在需要更新一台車,我根據車局長的指示擬了一份報告,今天提交局務會討論一下。”

  官方車禍 第五章(3)

  郭小梅說:“這有什麽討論的?按政策辦就好了。”
  她的意見代表了與會者絕大多數人的想法,買不買車,買什麽車,誰也不會太在乎,關鍵花的不是自己的錢,自己有車坐就行,別人有沒有車坐、買什麽車他們沒必要關心。
  衛駿說:“報告打上去了還得過財政局這一關呢。”
  車軲轆按捺不住冒了一句:“財政局那邊不會有問題,這屬於正常更新。”
  第三副局長李有祿卻有自己的想法,眉不抬眼不睜幽幽地說:“是不是該明確一下事故責任?”李有祿配的是一台別克,雖然車是新車,但排量隻有1?8,比不上過去車軲轆的本田雅閣,心裏一直不舒服,所以他這一次要爭一下,但是又不能明說自己想換車,便用了迂回戰術。
  車軲轆說:“事故責任不是我們說了算的,那得由交警隊說了算。再說了,這跟買車是兩回事,車毀了,報廢了,保險公司也賠了,按政策就應該更新一台車。”
  李有祿不好對付,說出一番惡狠狠卻又讓人難以反駁的道理:“這怎麽能說沒有關係呢?如果都這樣,車毀了不管是誰的責任,馬上換台新的,那我明天把我那台車推到溝裏摔個七零八落,不也就能換台新車了嗎?”
  車軲轆有些氣惱,臉板得像一張皮鞋底子,說出的話也像是用皮鞋底子往人臉上抽:“那你就推嘛,最好連你一起下去,你老婆還能得一筆保險費呢。”
  李有祿火了:“你這是什麽話?這是開局務會,不是老娘兒們吵架,有理講理沒理也別放屁。”
  車軲轆當然不會示弱:“你才是放屁,不但放屁,還放屁漏稀屎。照你那麽說,我是為了換新車故意出車禍了?這種事情誰也別笑話誰,你也是天天坐車的人,小心你哪一天也跟魏奎楊一個樣兒,別說換新車,換個新老婆也睡不上了。”
  李有祿蹦了起來:“咳,這天下還有沒有道理可講了?你的車超速,惹了那麽大的禍,車毀人亡,還有功了?在座的哪一個心裏沒數?那車到底是誰開的還有一說呢。”
  車軲轆讓人家揭了短處,惱羞成怒也蹦了起來:“你給我說清楚,你說車是誰開的?說啊,你今天不說清楚我就跟你沒完……”
  看到兩個人鬧得實在不像樣子,何茂泰連忙勸架:“別激動,都別激動,有什麽話好好說。”
  郭小梅也說:“都是領導幹部,這樣吵吵鬧鬧的影響不好,有誌不在年高,有理不在聲高,有話慢慢說不行嗎?這哪裏像在開會研究問題,簡直就是家屬娘兒們罵大街嘛……”不屑的表情再配上她說出來的話,總算像一把隱形的鍘刀鍘斷了車軲轆和李有祿的爭吵。終究,讓一個女人用那種不屑的眼神和語言表達蔑視,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滋味都不好受。
  五把手周銳添陰沉沉地說:“沒必要,不就一輛車嗎?想買就買唄,討論什麽?買吧,買吧,我可得下班了。”說著居然抬屁股走了。他這一走,剩下的人都非常尷尬,跟著走不是不跟著走也難受,車軲轆尤其惱火,卻又沒法發作,發作也沒用,人家已經拂袖而去了。
  何茂泰說:“就這樣吧,不討論了,隻要是政策範圍內的事情,該辦的就辦,不符合政策的想辦也辦不了。”
  郭小梅說:“我同意,先打報告辦手續吧,車進來了以後再說。”
  散會了,車軲轆憋了一肚子氣,雖然買新車的事總算勉強通過了,可是從李有祿、郭小梅、周銳添的表現可以預料,車買進來了,不經過一番明爭暗鬥,他也難以順順當當地弄到手。
  2
  司馬達在送洪鍾華上班的途中,把下崗女工李桂香的事情告訴了洪鍾華。洪鍾華大吃一驚,如果真的是因為那天送女孩到醫院車裏的空調把李桂香給吹出了病,那就真是太諷刺了。他心裏明明知道八成事情就是這樣,還是忍不住問:“真的嗎?怎麽可能?”
  司馬達說了一句頗帶哲理的話:“現在,老百姓享受不了當領導的待遇,當領導的也適應不了老百姓的生活。”

  官方車禍 第五章(4)

  洪鍾華聽了這話沒有吭聲,他也沒辦法吭聲,他想起最近一段時間銅州市老百姓手機中流傳的短信息:“赤日炎炎似火燒,下崗失業真難熬,百姓心內如湯煮,政府官員吹空調。”不知道哪位好事者把這個信息發到了他的手機上,他看了以後沒有刪除,現在還保留著。
  司馬達見他沒吭聲,有些膽怯,擔心自己說話放肆引得書記不高興,便不敢再說什麽,開著車小心翼翼地在凝滯的車流中遊動。洪鍾華看著窗外的街景,雖然尚是清晨,火辣辣的太陽已經開始燒烤城市,行人中女人們打著陽傘,徒勞地遮擋著無處不在的陽光,男人不好意思打傘,隻得利用樹陰、電線杆子甚至身旁路人的身影,徒勞地躲避著酷熱,人們一律大汗淋漓,身上單薄的衣裳緊緊溻在身上,讓人覺得整座城市都浸泡在熱汗之中。雖然身處涼爽的空調車內,外麵的情景還是讓洪鍾華覺得燥熱難當。他不能不承認,司馬達說得有道理,他難以想象,如果現在讓他離開這輛涼爽的轎車到外麵和老百姓一樣頂著烈日酷暑去上班,他會怎麽樣。
  “司馬,你把我送到以後就去辦李桂香的事情,一定要讓醫院拿出一個確切的結論,看看李桂香的病到底跟我們有沒有關係,病情是不是嚴重,如果真的跟我們有關係,不管當時我們出於什麽目的,我們也不能推卸自己的責任。”洪鍾華吩咐道。
  司馬達吞吞吐吐地問了一聲:“如果跟我們沒有關係呢?”
  洪鍾華說:“如果沒有什麽關係,我們也要根據情況給她們一些必要的幫助,既然碰上了,該做的我們就做。還有,你這件事情做得很好,很好。”
  到了市府大樓前麵,司馬達搶先下車給洪鍾華打開車門,用手護住車門的頂部以防洪鍾華的腦袋撞上門框。這是他在武警部隊給部隊首長開車的時候養成的習慣,洪鍾華剛開始很不習慣,常常讓他別這樣,說他根本不會拿自己的腦袋撞鐵門框子。可是司馬達一直堅持這樣,洪鍾華逐漸也就習慣了。司馬達的做法讓別的領導看到之後羨慕不已,明裏暗裏的讓其他司機仿效,機關事務處為此還專門對市府車隊的司機進行了培訓,現在市府車隊的司機都學會了這一招,司機為領導開車門、用手遮擋門框子蔚然成風,領導們很開心,表揚車隊的精神文明建設有成效。
  3
  車軲轆的專車毀了以後,每天上下班由局裏的值班車負責接送,輪到誰的班就坐誰的車,好在局裏除了幾個領導配的專車外,還有好幾台雜車作為公用車,兩台麵包、兩台舊轎車,還有一台北京切諾基。今天晚上等他的是一台普桑,這讓他心裏很是不爽,乘車的舒適度尚在其次,看著那幾個位置排在他後麵的家夥分頭鑽進自己的本田、現代、別克,就連身份地位最低的衛駿也有一台新桑塔納2000,車軲轆的心情格外鬱悶。
  這時候突然從黑黢黢的門廊後麵鑽出一個人來,把他嚇了一跳,雖然正在盛夏,他仍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車局長,是我。”
  車軲轆看到是葫蘆,驚訝地問他:“你呀,幹嗎?嚇我一跳。”
  葫蘆把他朝邊上拉了一把,遠遠避開了停在門外等車軲轆的車,然後驚惶不安地說:“車局長,今天下午交警隊又把我叫去了。”
  車軲轆不解地問:“又叫你幹嗎?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
  車禍出了以後,交警隊經過調查得出的結論是:由於他們的車速太快,遇到緊急情況緊急刹車,導致車輛失控撞上護欄發生翻車,魏奎楊的奧迪緊急刹車,造成後麵的集裝箱車追尾。所以,他們自己的車翻了,主要責任在他們自己,而魏奎楊的車禍直接責任是那台集裝箱車,他們隻負有間接責任。事故責任分清楚了,該處理的也都處理了,交警隊卻再次找葫蘆,這讓車軲轆緊張不安:“他們又找你幹嗎?是不是有什麽麻煩了?”
  葫蘆說:“他們一個勁盯著問我出事的時候到底是誰在開車,我一口咬定是我,他們收了我的駕照。看來這件事情沒有完,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弄的,好像知道了什麽,起碼現在有懷疑了。”

  官方車禍 第五章(5)

  車軲轆手心出汗了,如果這件事情的真相揭出來,那他就完了,違反紀委關於處級以上幹部不準駕駛公車的規定,私駕公車造成重大惡性交通事故,不但在仕途的跋涉馬上到達終點站,很可能還會追究他的刑事責任,身敗名裂是擺在麵前可以看見的結果。他問葫蘆的時候,聲音不知不覺中就開始發顫,活像突然學會了花腔女高音的發聲技能:“你、你、你估計他們掌握到什麽確實的證據沒有……”
  葫蘆說:“我從交警隊回來以後仔細琢磨過了,好像不應該有什麽把柄落在他們手裏,可能他們也僅僅就是懷疑吧。”
  車軲轆卻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如果僅僅是懷疑,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交警隊怎麽會又來追究?原來,魏奎楊的司機被帶回交警隊接受調查的時候,說出了出事的時候看到車軲轆從車裏爬出來,而且是從駕駛員的位置上爬出來的,這立刻引起了交警隊的高度重視,他們又對車軲轆的車作了認真勘察,從方向盤、擋杆等部位提取到了大量指紋。他們把葫蘆叫去其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核對指紋。葫蘆剛開始沒敢給車軲轆說核對指紋的問題,轉念想了想,這件事情如果真的揭穿了,車軲轆倒黴他可能更倒黴。實話實說了,車軲轆終究還是當官的,關係多,能量大,事先做做工作可能還有回旋的餘地,不然兩個人就都死定了。想到這些,葫蘆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囁嚅道:“車局長,我從他們的話裏分析,估計他們可能從魏奎楊的司機那裏聽到了什麽,他們今天把我叫去讓我留下了指紋。”
  車軲轆大驚:“你留了嗎?”
  葫蘆說:“那能不留嗎,不留我就回不來呀。”
  車軲轆不說話了,葫蘆也不敢說話,怔怔地等他拿主意。車軲轆的腦漿子沸騰著翻滾著盤算利害得失,預測著事情可能發展的前景。想來想去,覺得問題不管嚴重不嚴重,現在最關鍵的還是要穩住葫蘆,隻要他不繳械投降,誰也沒辦法:“我想了一下,這件事情沒那麽嚴重。即便在方向盤、擋杆上留下了我的指紋又能說明什麽問題?能說明當時是我開的車嗎?可能魏奎楊的司機說了什麽,那也沒關係,他一個人說的沒有證據等於白說,必要的時候我想辦法封封他的嘴,你放心,隻要你一口咬定就啥事沒有,如果你鬆了口,我們就都完蛋了。”
  葫蘆說:“我的駕照讓他們扣了怎麽辦啊?”
  車軲轆說:“那有什麽?隻要你沒事他們還不得還給你,你要是鬆了口,那就永遠拿不到駕照了。再說你現在要駕照也沒用,反正也沒車開,今天會上已經定了,馬上就要進新車,你琢磨一下買什麽車好,排量最好不要超過2?4,太豪華了顯眼。新車進來了還是你開,到時候如果駕照還沒要回來,我去給你要。”
  葫蘆聞聽這話頓時高興了,連連說:“車局長你放心,我明白這裏頭的輕重,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推卸責任的,車就是我開的,你沒開過。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你放心吧。”
  車軲轆說:“你也該放心,有事沒事都在你的嘴上,走吧,陪我吃晚飯去。”
  葫蘆謝絕:“算了吧,我不去了,你坐小沈的車我跟著不太好。”小沈是開值班車的司機,這會兒正在那台桑塔納裏眼巴巴地等車軲轆。
  車軲轆也就是客氣一下,聽他謝絕便也順水推舟:“那也好,我得吃點飯去了,開會開到現在真餓了,有什麽事及時溝通啊。”
  兩個人分手後,車軲轆鑽進那台讓他鬱悶的桑塔納,問司機小沈:“你吃飯了沒有?”
  小沈說:“沒有,送完您回家再吃,不著急。”
  車軲轆說:“你這是為了等我才耽誤了吃飯啊,走,陪我到海鮮舫吃去。”
  小沈也不跟他客氣,知道他吃什麽也用不著自己掏腰包,在我們國家,混到局處級一般就可以進入吃飯不用花錢的層次了。局裏的司機都知道他愛飆車的毛病,小沈請示了一句:“車局長,你開還是我開?”

  官方車禍 第五章(6)

  車軲轆說:“我開什麽?我什麽時候開過車了?你開。”
  於是小沈開了車朝海鮮舫駛去,路上看到市長萬魯生的夜景工程把城市搞得五顏六色、光怪陸離,車軲轆忽然想起了在泰國考察的時候偷偷跑到紅燈區開眼界的情景,驀然發現眼前的銅州市像極了燈紅酒綠的超級紅燈區。他猜想,可能市長萬魯生也到外國的紅燈區開過眼,不然不會花大價錢把整個一座城市裝飾得跟紅燈區一樣浮華、俗豔。
  4
  銅州市委和市政府同在一座大樓裏辦公,正是上班時間,各種車輛就像洪水破閘一樣朝機關大院裏湧,車輛發動機的轟鳴、車輛空調散熱形成的熱浪攪和在一起,政府大院的氣溫起碼比外麵高出兩三度。洪鍾華急忙避開這讓他心煩的場景進了大樓朝電梯口走,電梯口聚了一大幫人等電梯,電梯來了,人們紛紛避讓,請洪鍾華先上,洪鍾華不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加塞兒,讓大家按照先後次序上電梯,可是誰也不敢搶先,都等著他先上,眼看電梯設定的時間到了,門自動關閉了好幾次,都讓手疾眼快的機關幹部攔住了。洪鍾華眼見著這樣僵持下去不是個辦法,隻好連連道謝進了電梯。正在這個時候另一部電梯也到了,跟洪鍾華僵持半會兒的機關幹部紛紛湧向新到的電梯,倒把洪鍾華一個人晾在了電梯裏頭。電梯門關上了,載著洪鍾華一個人上樓,他暗暗苦笑,承認自己關於電梯平等乘坐的決策錯了。過去市府大樓專門有一部電梯供副市長以上級別的領導幹部乘坐,機關幹部都稱那部電梯為高幹梯。洪鍾華到任以後下令取消幹部乘坐電梯分級製,沒想到製度上解決了的問題觀念上仍然沒有辦法解決,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一把手上了電梯之後,其他人跟他同乘電梯心理上就像是經受了一次嚴格的幹部考查,壓力之大不下於學生參加高考。
  手機鈴聲打斷了洪鍾華因為乘坐電梯受到高規格待遇或者說受到高規格冷遇而引發的思考,電話是省紀委書記孫世超來的。洪鍾華邊接聽電話邊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孫世超詢問魏奎楊的問題:“洪書記,最近我們收到了一些群眾來信,既有直接寄給我們的,也有省委領導轉給我們的,這些信件都談到了你們市政管理局局長魏奎楊的問題,這件事情我們一直沒有得到市委和市紀委的準確信息啊,省委責成我們了解一下這件事情。”
  洪鍾華非常尷尬,孫世超說得客氣,實際上是對銅州市對魏奎楊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提出了委婉的批評。作為上級領導,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夠重了,潛台詞就是:你們銅州市眼裏還有沒有省委、省紀委。洪鍾華這幾天內心深處也有隱隱的不安,覺得對魏奎楊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有問題,不管魏奎楊是不是死了,那筆巨款是客觀存在的,魏奎楊不可能通過正當手段掙到那麽多錢也是客觀事實,僅僅因為人死了就不了了之,既不展開調查,也不向上級報告,事情絕對不會這麽輕鬆了結。但是省委張書記馬上就要來視察了,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做好迎接省委書記的準備工作,既要讓省委書記充分了解銅州市各項工作取得的成績,也要讓省委書記充分理解銅州市麵臨的發展難題,爭取向省裏要一些寬鬆的優惠政策。接待省委書記絕對不是說幾聲“歡迎光臨”、“歡迎再來”那麽簡單。真正要做的準備工作是大量的、具體的、繁雜的,需要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地做好。近幾天,光是為省委張書記準備的匯報提綱就在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上討論了多次,現在還沒有最後定稿。魏奎楊那件事情倒不是有意要欺上瞞下,但是作為銅州市一把手,出了這樣的醜聞,潛意識裏還是希望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造成太大的影響才好,這畢竟不是什麽可值得炫耀的政績。
  洪鍾華半是解釋半是辯解:“孫書記,實在對不起啊,讓省委操心了。我們絕對沒有有意向上級隱瞞的意思,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啊。我們最近在接待省委張書記的準備工作上投入的精力多一些,我們的想法是,等到接待完省委張書記,領導班子坐下來,認真討論研究一下,然後形成一個書麵的正式的報告再向省委、省紀委匯報。魏奎楊反正已經死了,早點搞晚點搞都影響不了大局,請省委、省紀委理解我們啊。”洪鍾華邊說邊走,來到辦公室門前掏出鑰匙開門,卻怎麽也打不開門。背後一個幹部拎著暖水瓶過來,怯生生地問洪鍾華:“洪書記,您要做什麽?”

  官方車禍 第五章(7)

  洪鍾華回頭,問話的是市委辦公室秘書科的一個秘書,就說:“這門怎麽打不開了?是不是鎖壞了?”
  秘書笑了,對洪鍾華說:“洪書記,您走錯門了。”
  洪鍾華抬頭看看,才知道這是秘書科值班室,自己的辦公室在走廊的最裏邊,還要再朝裏走兩個門,光顧了應付省紀委孫書記,結果走錯了。真應了那句話,隻顧埋頭拉車,不知抬頭看路。洪鍾華笑笑:“光顧接電話了,走錯了,沒事,沒事。”然後朝自己的辦公室走。
  電話裏孫書記還在說:“洪書記啊,你們忙,我們理解。但是終究出了這麽大的問題,不管人死了還是活著,問題是客觀存在的,總不能就這樣不哼不哈不了了之吧?根據省委和省紀委常委會議的意見,還是請你們盡快將事情的經過拿出一個調查報告直接上報省紀委,抄報省委。”
  洪鍾華聽懂了他這話的潛台詞、話外音:這件事情省委、省紀委非常不滿,銅州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起碼要有一個明確的態度,不能就這樣蒙混過去。在官場上混,一定要善於聽懂領導的潛台詞、話外音,領導沒有說出來的話往往比說出來的話更加要緊。如果善於領會領導的潛台詞,又能用適當的態度來回應這些潛台詞、話外音,那你在官場上就成功了一半。洪鍾華連忙做補救工作:“孫書記,實在對不起,我馬上讓市紀委老單直接到省上跑一趟,先把情況口頭向紀委匯報一下,省委張書記到銅州時候,如果有時間,我當麵再向他匯報一下。接待完張書記以後,再抓緊把正式報告報上去。作為領導班子的班長,我首先承擔領導責任,我也會專門向省委、省紀委作檢討的。”老單叫單立人,是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
  孫書記馬上說:“書麵的檢討就不必了,我今天給你說的這些都是省委、省紀委的意見,我也隻是奉命跟你通氣,省委、省紀委沒有要求你個人承擔什麽責任,也沒有要求你作書麵檢討。目前說什麽都為時過早,省委張書記讓我轉告你,省委對你是信任的,也相信你能圓滿處理好這件事情,確保銅州市的經濟社會建設不受影響和幹擾。好了,打攪你了,到省上來別忘了給我打個招呼,我請你喝西湖龍井,正宗的。”
  洪鍾華應承著:“沒問題,到了省上還敢不去看望你孫書記啊?你有時間也到我們銅州來看看,指導我們的工作啊,我請你吃正宗銅州江魚麵,保你吃過以後就不想回省城了。”
  孫世超說完了正經事,語氣也輕鬆起來:“哈哈哈,好啊,我對你們銅州市的江魚麵早有耳聞,下次去一定要品嚐一下,不過可得你埋單啊。”
  洪鍾華也打著哈哈:“哈哈,那還用說,這種單我買得起,保證不公款消費,自己掏腰包,哈哈哈……”
  放下電話,洪鍾華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這一回他沒走錯門,門順利地打開了。進到裏麵,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電話找市紀委書記單立人:“單書記嗎?請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好嗎?”
  在等紀委單書記的時候,洪鍾華來到了窗前。他的辦公室在九層,俯視下去,外麵的街道車水馬龍,雙層玻璃窗阻隔了噪音,外麵生動活潑的景致好像上演的默片。對麵市中心廣場的草坪仿佛翠綠的地毯,花壇裏各種花朵競相開放,姹紫嫣紅,翠綠的草坪和錦簇一般盛開的花朵交相輝映,賞心悅目。可能因為天氣太熱,平常在廣場上空盤旋的鴿群此時不知待在什麽地方歇涼,一隻也看不見。人也和鴿子一樣不知道都躲到了什麽地方,既沒有鴿群也沒有人群的廣場略顯冷清。洪鍾華看著窗外的世界,驀然又想起了司馬達今天上午要去完成的使命,如果李桂香真的是因為乘坐了他的車而落下了病,那可就是莫大的諷刺。由此又想到了司馬達說的那句話:老百姓享受不了這種待遇,當領導的也適應不了老百姓的生活。他不能不承認,這句話非常精辟。
  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市紀委書記單立人,隨身帶進來一股難聞的煙油子氣味。單立人有個毛病,不抽香煙,專門抽卷煙,而且整天卷煙不離嘴,卷煙煙油子大,抽得他渾身上下一股難聞的煙油子味兒,走到哪哪就變成了積年未加清理的大煙灰缸。這人邋裏邋遢卻又最愛跳舞,舞場上女人見了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卻自我感覺良好,好像以他那個身份地位跟誰跳舞就是賞給誰臉,邀請舞伴的時候對著人家女同誌勾手指頭,活像耍流氓。女同誌不好意思當麵拒絕,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個正地級城市的副地級領導,隻好忍辱負重勉為其難,一般情況下女同誌跟他跳完舞以後,都得讓他熏得馬上跑到衛生間洗涮一番。

  官方車禍 第五章(8)

  洪鍾華回到座位開始向他轉達省紀委孫書記的電話精神,讓他明天到省紀委跑一趟,把魏奎楊的事情向省紀委作個口頭匯報。單立人毛病多,優點也不少,工作極為認真踏實,原則性非常強,該說的話他一句也不會少說,不該說的話一句也不會多說。聽洪鍾華介紹完情況,單立人隻說了一句:“我明天就去。”
  洪鍾華說:“那就辛苦你了。”
  單立人說:“魏奎楊死了,扔下麻煩事一大堆。這人蔫不唧唧的心裏道道比誰都多,六百萬藏在家裏,他一死了之,上級肯定得向我們討個說法。還有,那個收停車年費的事情漏洞太大了,政府下文件企業收錢,別說老百姓,就是我都想不明白。我建議對宏發建設開發總公司進行審計。”宏發建設開發總公司就是市政府授權代收城市停車年費的那家國有企業,法人代表總經理是市長萬魯生的老婆李芳。
  洪鍾華說:“這件事情等你給省紀委匯報過以後再說吧,聽聽省紀委的意見。”
  單立人告辭走了,洪鍾華回到辦公桌前,下決心靜下心來再認真看一遍給省委張書記準備的匯報材料。他卻萬萬想不到,正是省委張書記的到來,讓他前所未有地大大狼狽了一番。

  官方車禍 第六章(1)

  1
  司馬達驅車來到了李桂香家裏,李桂香總算聽從了他的勸告,老老實實在家裏等著他。小燕已經上學去了,司馬達便攙扶著李桂香上車,然後朝市人民醫院駛去。到了醫院,醫生認得這是市委書記洪鍾華的親屬,自然是一番熱情接待,認真檢查,雖然李桂香還欠著醫院的醫藥費,醫院卻好像正在舉行學雷鋒活動,大家都在搞五講四美三熱愛,根本不提醫藥費的事情。經過驗血、拍片、超聲波、CT等等一整套從裏到外從上到下的檢查,一直到快下班的時候才出來個初步結果:急性風濕性關節炎。
  司馬達詢問發病原因,醫生反問他:“病人最近有沒有受寒感冒?”
  司馬達不好回答,眼睜睜地看李桂香。李桂香實實在在地說:“我們家連空調都沒有,這麽熱哪裏還會受寒啊。”
  司馬達提醒她:“李大姐,前幾天你不是感冒了嗎?還在醫院打吊瓶來著。”
  李桂香說:“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天,可能在外麵等車太熱了,送小燕到醫院來的時候,坐車的時候,車裏的空調太涼了,當時我就覺得冷,下車以後有點發燒,掛了一針吊瓶也就好了啊。”
  醫生說:“這就對了,天氣熱,人身上的毛孔都張開散熱,這個時候突然進入低溫環境裏,感冒發炎很容易誘發風濕。所幸前來就診比較及時,如果耽誤下去,很可能引起急性風濕性心髒病、風濕性腎損害等等。”
  醫生邊說邊開了住院單,讓司馬達辦理住院手續。辦理住院手續要交三千塊錢押金,窗口的收費人員不認識司馬達,也不知道司馬達送來的是什麽人,公事公辦,不交押金就不給辦住院手續。司馬達兜裏的錢不夠,隻好把手機和身份證押到收費處,許諾下午就把押金送過來。人家不幹,非得讓他交足押金才能住院。司馬達沒辦法,隻好以洪鍾華的名義又去找門診醫生,說李桂香是洪鍾華的親戚,能不能先辦住院手續,下午他再把錢送過來。門診醫生知道他確實是洪鍾華的司機,李桂香也肯定是洪鍾華的親戚,因為上一次洪鍾華就是跟他一起送李桂香和她女兒來看病的,如果不是親戚,市委書記怎麽可能帶著專車送她們來看病呢?聽到住院手續辦不下來,馬上打電話向院長報告,院長立刻來到門診部,熱情周到親自領著司馬達給李桂香辦了住院手續,不但沒有收押金,連司馬達想押在收費處的手機、身份證都沒要。司馬達算是親身體會到了書記的優勢,一邊攙扶著李桂香去病房,一邊暗暗盤算怎麽樣借洪鍾華的優勢把李桂香的醫藥費給省下來。
  把李桂香送進病房,住院醫生馬上又開始對李桂香進行進一步的檢查診斷,然後便馬上開始用藥,吃的、打的、掛的,各種治療手段一齊上陣。司馬達最關心的還是病愈後,安頓好李桂香就又跟到醫生值班室問人家這個病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醫生說這種急性發作的風濕病來勢洶洶,反而好治,如果轉成慢性風濕病就麻煩了,隻能消除症狀,穩定病情,很難徹底治愈。司馬達追問:“那她現在算急性還是慢性?”醫生說是急性的,如果沒有並發症,十天半個月就可以治愈,治愈以後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
  司馬達總算徹底放心了,趕緊打電話向洪鍾華匯報了李桂香治病的情況。洪鍾華聽李桂香的病不要緊,鬆了一口氣,讓司馬達把李桂香的事情安頓好以後,不用來接他了,他下班另外要車。司馬達聽到中午洪鍾華不用車了,就準備到李桂香家裏會小燕去。他一直還記掛著小燕,如果洪鍾華中午用車,小燕中午放學以後就沒人管了,洪鍾華中午不用車,他就可以去照管一下小燕,順便也可以把李桂香的洗漱用具給帶到醫院來。安頓好李桂香,司馬達開車朝小燕的家裏駛去。
  2
  今天車軲轆心情很爽,走出市府大樓的時候,雖然天氣炎熱,可他一點也沒有煩躁的感覺。今天他終於辦妥了重新購車的手續,那個張副局長還真辦事,人也爽快,不過就是在一起“坐了坐”,用美酒美食美女稍稍慰勞了一番,對他就格外關照。他今天拿著購車報告去找張副局長,人家二話沒說就批了,還領著他直接到了政府采購辦公室,盯著辦理完了各種手續以後,告訴他,現在他們就可以買車了,車型確定以後,拿著政府采購處的購車手續就可以直接提貨,驗收簽字以後由政府采購處支付貨款。

  官方車禍 第六章(2)

  “這種事情都是我們說好了的,你還用得著親自跑這一趟?派個人過來找我不就成了。怎麽還信不過我啊?”送他出來的時候,張副局長半真半假地客氣著。
  車軲轆也湊趣說:“倒不是信不過你,就是覺得跟你對脾氣,借機會過來看看你。”
  張副局長哈哈大笑:“好嘛,不管是真是假這話我愛聽。最近見到驚歎號沒有?”
  車軲轆說沒見著,整天各忙各的,雖然都是親戚,見麵的機會也很有限:“怎麽,找他有事嗎?”
  張副局長說:“也沒什麽重要事,這一兩天抽時間把他約上,我們一起坐坐,事先說好,這一回我埋單啊。”
  車軲轆以為他幫忙辦成了事,還要再割自己一疙瘩肉,連忙說:“你埋什麽單?怎麽,怕欠我人情啊?我來,你埋單我不去。”
  張副局長哈哈一笑說:“你這個人啊,過去接觸不多,還真的挺義氣,我們之間就別計較這些了。說實話,我找驚歎號還真有點事情請他幫忙呢。”
  車軲轆好奇地問:“他能幫什麽忙?”
  張副局長說:“我有一個親戚,算了,直接對你說吧,是我哥,在省旅遊局當副局長,幹了很多年了,一直沒有動地方,最近局長年齡到站要退了,我想讓驚歎號幫我跑動跑動。”
  車軲轆不以為然地說:“驚歎號?就憑他能辦得了這麽大的事情?要能辦他還能在銅州市當那麽個管車夫的隊長?”
  張副局長嘿嘿笑著說:“你以為你當了個副局長就比人家本事大了?別忘了,人家的老主人現在幹什麽。”
  車軲轆說:“不就是黃書記嗎?黃書記能聽他的話?”
  張副局長說:“紅口白牙可能不會聽,這不還得適當地做工作嗎?不管怎麽說,人家能說得上話,穿得上關係,就這一點比你我都強。”
  車軲轆心裏忽悠一下透亮了,原來張副局長這麽賣力地幫忙批車,並不是看在那天晚上瀟灑走一回的分上,而是看中了驚歎號跟黃書記的那層關係。想到驚歎號那副一口一個“我靠”的德行,心裏不由得暗暗好笑,真難以相信他能辦得了那麽大的事情,便對張副局長說:“我給你約他,什麽時候你定,到時候需要我陪我一定去。”
  張副局長說:“肯定行,到時候你一定來啊,幫我敲邊鼓,需要我做什麽我一定會盡量做,關鍵是讓他給穿個線、領個路。”
  跟張副局長分手以後,車軲轆一路上在心裏暗暗嘀咕,如果驚歎號真的有那個本事,自己這個副局長也當了不少日子了,何不找他活動活動?能給別人幫忙,給親戚幫忙不更是理所當然的嗎?過去他心裏其實不太看得起驚歎號,覺得他再怎麽著也不過就是一個司機、車夫,現在才明白,這顆驚歎號還真有讓人驚歎的地方。今後該聯絡的感情還是得好好聯絡,像張副局長那樣的實權派都上趕著跟他套近乎,自己更應該近水樓台先得月才對。一路上心裏琢磨著這件事情,司機以為他心裏不爽,不愛說話,嚇得一路上也沒敢跟他搭茬。回到局裏,本來準備叫上葫蘆一起去看車,現在也沒心再去看了,把葫蘆叫過來吩咐說:“財政局那邊的事我都辦好了,你先去看看車,奧迪、帕薩特都行,一定要德國產的,黑色的,別的顏色不要,看好了我再跟你去定。”
  馬上又要有新車開了,葫蘆興高采烈地走了。車軲轆抓起電話給驚歎號掛,電話接通了,車軲轆約他:“老弟,今天晚上有事沒?”
  驚歎號照例是那句口頭語:“我靠!怎麽又想起我了?是不是又要穿什麽人?”
  車軲轆說:“哪有那麽多要穿的,今天沒別人,就我跟你,還有財政局張局長咱們三個人,有沒有時間坐坐?”
  驚歎號遲疑半會兒說:“我靠,你最近怎麽了?對我這麽關懷,讓我頭皮發麻。”
  車軲轆說:“幹嗎?對我有意見是不是?沒別的事,就是最近不順,心裏頭悶,大家一起散散心。”

  官方車禍 第六章(3)

  驚歎號說:“我靠,那麽大的局長當著,那麽高的工資拿著,還有什麽可悶的?行啊,隻要你埋單,咋都行。不過還得你給我請假啊。”
  車軲轆跟他打哈哈套近乎:“沒看出來,我那個小姨子還真有威風勁,硬是把你給管住了。行啊,我給你請假,晚上六點鍾,你說什麽地方?”
  驚歎號壓低聲音說:“那天那個地方真他媽的不錯,我靠,夠勁,就是太貴了。”
  車軲轆說:“別人埋單你管他貴不貴?就這樣說定了,你下班過來接我。”
  驚歎號喜滋滋地答應了。車軲轆放下電話,扭頭又約了財政局張副局長,然後來到局辦公室把購車手續扔給了衛駿:“收好啊,這幾天車就進來了,到時候你去辦手續。”
  局財務室歸局辦公室管,辦理這些具體的事情得由財務室負責,財務室還要辦理一係列固定資產變更、登記、上報手續,所以他把手續交給了衛駿。衛駿看看審批手續和蓋著市財政局政府采購辦公室大印的付款信用證,愣住了:“車局長,你可真有本事啊,旅遊局也要更新一台車,報告去年就打上去了,到現在杳無音信,你當天去當天辦,財政局長是不是你家什麽親戚啊?服了,我真服了。”
  車軲轆討厭他那副笑眯眯蔫壞的德行,冷冷地說:“真讓你服的事還在後麵呢。”從局辦公室出來,他心裏暗暗憧憬著哪一天如果他當了局長,一把手,第一個要幹掉的就是這個笑麵虎。
  3
  司馬達趕到李桂香家裏的時候,小燕已經放學了。看到小燕一個人正在家裏啃冷饅頭,司馬達拽著她出去吃飯。小燕還跟他客氣:“司馬叔叔,不用了,中午隨便吃一口就好了,我媽怎麽樣了?是不是住院了?病得嚴重嗎?”
  司馬達拽著她往外走:“你媽住院了,病不要緊,醫生說過十天半個月就能出院。你媽說了,她住院期間你歸我管,既然歸我管就得聽我的話,從今天開始,吃飯不準再糊弄了,會不會自己做飯?”
  小燕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八歲就會蒸饅頭了。現在我已經十二歲了,不但會蒸饅頭還會蒸米飯炒菜呢。”
  司馬達說:“用不著你蒸饅頭,也用不著你炒菜,別饅頭炒菜沒吃著先把你炒熟了。一會兒吃過飯我跟你到超市買好吃的,放到冰箱裏,哎,你家有冰箱沒有?”
  小燕說:“我家哪有冰箱?要那東西也沒用。”
  司馬達問:“怎麽會沒用?”問過了才知道自己的問題太蠢,她們家這種生活水平,有了冰箱也舍不得耗電。司馬達說:“沒冰箱也不要緊,到超市買點用不著冰箱的東西,我能來咱們就一起吃飯,我要是忙不能來,你就自己弄點吃的,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又要上課讀書,一定要注意營養。”
  小燕說:“你說這話誰都懂,誰不想注意營養?關鍵是得有那個條件,沒那個條件了,隻好湊合。不過人這個東西啊,適應性最強,粗茶淡飯不照樣出曹雪芹、愛因斯坦嗎?”
  司馬達又提出了一條要求:“還有,從今天起絕對不允許你再到大街上要錢了,讓你媽知道了,你知道後果嗎?”
  提起這件事情小燕不吭聲了。司馬達問她:“看樣子你還舍不下這條賺錢的路子啊。”
  小燕嘟嘟囔囔地說:“你以為到大街上要錢那個滋味好受啊?不要怎麽辦?我這麽小打工人家也不要,我媽別說現在有病,就是沒病的時候找份工作都那麽難,司馬叔叔你總不能看著我們喝西北風吧?”
  司馬達說:“生存發展是大人的責任和義務,你們家遇到的這種情況隻是暫時的,黨和政府遲早會管的……”
  小燕說:“管倒是會管,最低生活保障線,就是保證你不餓死而已,我還要上學,哪夠?再說了,領那幾個最低生活保障不比上班找工作輕鬆,這個證明那個手續,好像誰在欺騙黨和國家似的,我媽說了,任何人不能靠,就是要靠自己。”

  官方車禍 第六章(4)

  司馬達說:“那倒也是,過去老話就說嘛,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啊。不管怎麽說你是不能去要錢了,你如果不聽我的話我真得告訴你媽了。你媽媽的工作叔叔想辦法,等你媽病好了我就幫她聯係。”
  小燕說:“那太好了,如果我媽有工作了,我還到大街上要錢那就是有病。”
  司馬達跟小燕一路聊著一路來到街上找吃的,越聊他越喜歡這個小女孩了,也許真像小燕自己說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個孩子說的都是大人話,小嘴唧唧喳喳的活像百靈鳥,一看就是個非常聰明伶俐的孩子。最可貴的是,她身上有一股落落大方、從容不迫的勁兒,從她身上一點也看不出窮人家孩子身上往往會不知不覺流露出來的自卑、拘謹。司馬達很奇怪她怎麽會這樣,便問她:“小燕,叔叔問你一件事你別生氣啊。”
  小燕說:“問吧,生什麽氣啊,你現在是我們家的恩人,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
  司馬達撲哧一聲笑了:“你倒真會說,我可不敢冒充誰的恩人,叔叔問你,你們家庭生活這麽困難,你在學校會不會受別的同學欺負,有沒有同學看不起你?”
  小燕得意洋洋地晃晃腦袋:“沒有,誰敢欺負我啊,他們都得巴結我呢。”
  司馬達不敢相信:“真的?吹牛吧?”
  小燕說:“你不知道,現在學校裏最吃香的就是學習好的學生,學習好的學生多了老師的獎金就高,所以學習好的學生就是老師的寶貝啊。”
  司馬達問她:“這麽說你就是老師的寶貝了?”
  小燕得意洋洋:“那當然,全年級語文數學都能保持前三名,怎麽樣?別的同學巴結我都巴結不過來呢。那些有錢人家的家長都讓他們的孩子向我學習,還有的想花錢雇我給他們的小孩當老師呢。”
  司馬達說:“那你怎麽不掙這種錢?掙這種錢不比你跪在馬路邊上要錢好得多。”
  小燕說:“你又傻了吧?掙補課費不等於跟老師搶飯碗嗎?老師還不得把我當成競爭對手給滅了。在馬路上要錢其實也沒啥,這麽大個城市,誰認識誰啊?表麵上看我在那兒跪著,其實我在想象我是大官,那些給我錢的人都是我的下級來送禮的,別想著自己正在乞討就行了。”
  司馬達哈哈大笑起來:“小燕啊小燕,叔叔真服你了,跪在大街上想象自己在收受賄賂,真有你的。”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來到了街上,街的拐角處就有麥當勞和肯德基,這是騙孩子錢的最好買賣。司馬達征求小燕的意見:“小燕,今天叔叔請客,第一次請你,咱們吃麥當勞還是吃肯德基?”
  小燕說:“那東西有什麽好吃的?死貴,就是外國肉夾饃嘛,一個能買四個中國肉夾饃,不吃,吃快餐去吧。”
  司馬達問她:“你吃過沒有?”
  小燕實實在在地說:“吃倒是沒吃過,不過我聽說在外國那些東西都算垃圾食品,所以從來也不想。”小燕說得輕鬆,司馬達心裏卻暗暗難受,現在城市裏的孩子,像小燕這樣沒有吃過麥當勞、肯德基的能有幾個?就是家裏再窮的人,掙了錢也會想著讓自己的孩子去嚐嚐新鮮。由此可見小燕家裏的生活窘迫到了什麽程度。
  司馬達說:“今天就吃麥當勞,明天再吃肯德基,管它好吃不好吃,嚐嚐嘛。”
  小燕問他:“叔叔你常吃這種東西嗎?”
  司馬達說:“我吃過一兩回,有點吃不慣,你們小孩子可能愛吃。”
  小燕又說了一遍:“外國人自己都說這是垃圾食品,我們倆還去吃,是不是有點犯傻?”
  司馬達說:“那都是胡扯淡,讓他們像非洲難民一樣餓上兩天,看他們還敢不敢把吃的東西叫垃圾。”
  小燕做出一副給司馬達天大麵子的表情歎息了一聲說:“那好吧,今天就嚐嚐垃圾食品到底味道怎麽樣吧。”
  進了麥當勞餐廳小燕的眼睛就不夠用了,特別是司馬達領著她在櫃台前麵挑吃食的時候,小燕還是露怯了,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啥都行,叔叔你點啥我就吃啥好了。”

  官方車禍 第六章(5)

  司馬達對這玩意也不在行,在服務員的指導下,給自己要了一份辣雞腿漢堡,果然像小燕說的,死貴,一個麵包夾點雞腿肉就要十塊錢,如果是中國肉夾饃,最多兩塊錢。又給小燕要了一份漢堡和炸薯條、菠蘿派、巧克力奶昔、可樂,兩個人花了四十多塊錢,端著盤子高高興興來到餐桌前就餐。小燕到底是孩子,還是愛吃這種東西,盡管她剛才還把這些東西稱作垃圾食品,真的吃起來美得狼吞虎咽,尤其是品嚐巧克力奶昔的時候,簡直可以用陶醉這個詞兒形容。看著小燕吃得香,吃得爽,司馬達心裏舒服透了,他覺得這頓飯不是在請小燕,而是在慰勞自己,看著小燕吃麥當勞,他自己就像是享受了一頓豐盛的精神大餐。
  吃飽了喝足了,司馬達說:“咱們先回家,你把你媽的洗漱用具和換洗衣服找出來整理一下,我下午抽空給她送過去。咱們到超市去一趟,給你準備一些吃的。”
  小燕用小小的舌尖舔著嘴唇,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好吧,隨你,你是大人,聽你的。”
  於是兩個人先到超市買了一些吃食,不外乎方便麵、麵包、醬菜、火腿腸、茶蛋之類,亂七八糟買了一堆,司馬達主要是怕自己不能來照應小燕的時候,小燕自己瞎糊弄。然後又回家給李桂香收拾東西,這種事情司馬達沒辦法插手,小燕充分顯示出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優勢,像個小大人似的,有條有理地給李桂香把洗漱用具、換洗衣服找出來裝進一個旅行袋裏。司馬達拎起來走出門,小燕追出來又遞給他一把暖壺和一個現在已經很少見的搪瓷茶缸子:“把這個帶上,我媽住院總得喝水吧?晚上我想去看看我媽。”
  司馬達說:“你別自己去,晚上我下班以後來接你咱們一起去。”
  小燕答應了,司馬達便提著東西匆匆朝醫院趕,下午他還得趕到洪鍾華家裏接他上班。今天忙了大半天,午休時間也搭進去了,但是他覺得很充實,很快樂。

  官方車禍 第七章(1)

  1
  洪鍾華和五套領導班子的主要領導一起驅車到銅州市和鄰市的交界處迎接省委張書記。其實,正常情況下根本用不著五套班子的領導一起出動,可是誰都知道省委書記這位省級大老板的重要性,誰都想在省委書記麵前露個臉,討個好,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讓誰來也不好,洪鍾華索性不加管製,誰願意來誰就來,倒也能顯示出銅州市五套班子對省委張書記的尊敬和歡迎。
  天太熱,省委張書記的車還沒有到,領導們誰也不下車,都躲在車裏吹空調。洪鍾華也沒有下車,為了消磨時間,就跟司馬達閑聊。司馬達趁機給洪鍾華詳細匯報了李桂香的病因病情,描繪了她家裏的貧困狀況。洪鍾華聽過以後也非常同情,更覺得不好意思,雖然當時是出於好心,卻也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壞事,多虧李桂香的病情不重,如果真的鬧出大病來,還真不好交代。這真應了那句話,好人當不得,好事做不得,好心有不得。心裏這樣想著,嘴上還得鼓勵司馬達:“你做得很好啊,就應該這樣,即便她不是因為我們得了病,我們遇上了,知道了,能幫助就應該幫助,助人為樂嘛。”
  司馬達說:“洪書記,你還真說對了,助人真是很能為樂,這兩天幫著她們跑前跑後我就覺得很快樂。你不知道,李桂香的那個女兒叫小燕,真聰明,窮人家的孩子懂事,學習也好,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似的,我都說不過她。”
  洪鍾華說:“抽時間我也去看看她們,唉,在我們這座城市,像李桂香這種城市貧民還很多,他們需要黨和政府的關懷和幫助,我們做得還很不夠啊。還有很多人剛剛脫貧,一場病、孩子一考上學就又返貧了。”
  司馬達說:“特別是四五十歲的國有企業職工,一下崗就完了,那麽大年齡了再找工作、再創業都非常困難,這樣真的很不公平。”司馬達說到這兒,想起了在原籍苦苦掙紮的哥哥,所以憤憤不已,話說得也有些淒楚。
  洪鍾華內心承認司馬達說得很有道理,但是不能表態支持他,畢竟這不能代表主流思想,多多少少似乎還有點對現實不滿的意思,所以,洪鍾華選擇了沉默。
  司馬達說:“洪書記,你聽說過‘百千萬工程’嗎?”
  洪鍾華搖搖頭:“沒有啊,什麽意思?”
  司馬達說:“這是財政局的人說的,如果我們市的公車減少一半,公款吃喝減少一半,一年省下來的費用就能修建一百所希望小學,建設一千個高檔公共廁所,解決一萬個下崗失業工人的就業問題,這就叫‘百千萬工程’。”
  洪鍾華無言對答,因為司馬達說的都是事實,有些事情洪鍾華比司馬達更清楚,但是作為市委書記聽到這些的時候他隻能沉默,因為他自己也是這眾多事實中的一個構成元素。過去很多習以為常的現象在“百千萬工程”的對照下,就像揭去了蓋子的王八裸露出來的軀體,那麽醜陋、惡心。洪鍾華不得不閉上眼睛,他不好意思看司馬達那張年輕單純的臉。
  電話響了,是市委秘書長來的,報告說張書記的車馬上就要到了。洪鍾華連忙從車裏鑽了出來,在這同時別的車裏的領導們也紛紛從各自的車裏鑽了出來,其中有市長萬魯生、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常務副市長、人大副主任、政協副主席等等各種各樣有資格參與這種活動的人。放在過去,大家各自乘車來迎接省委張書記洪鍾華不會感到有任何不妥,可是剛剛聽了司馬達的議論之後,越看這些人這些車越覺得別扭,既然是集體行動,為什麽就不能共同乘坐一台旅行車,非要每個人都乘坐自己的專車前來呢?這不又是腐化的一種現實表現嗎?洪鍾華仍然無話可說,因為他自己不也是這樣嗎?
  外麵的世界跟車裏的環境簡直就是兩極,車裏涼爽得讓人聯想到初春,外麵的酷熱讓人覺得活像在烤爐中煎熬,雖然是迎接省委張書記這樣的盛事,領導們也沒辦法西裝革履,都穿著T恤衫、單襯衣仍然難以適應外麵的酷熱。司機們紛紛找出陽傘給領導遮陽,司馬達也從車裏鑽出來,給洪鍾華撐起了陽傘,洪鍾華拒絕了:“別遮了,見見陽光消毒除臭,你回到車裏等我。”然後朝萬魯生走了過去,“老萬,怕曬黑啊?”

  官方車禍 第七章(2)

  萬魯生有點不好意思,對司機說:“去去去,別這樣,我又不是娘兒們。”
  洪鍾華對萬魯生的司機說:“你去給各位領導說一聲,就說我說的,請大家曬曬太陽,忍耐一會兒,張書記的車馬上就要到了,張書記看到我們每個人都有司機專門撐著遮陽傘像什麽樣子?”
  萬魯生的司機跑著去通知了,片刻之後,領導們的司機紛紛收起了陽傘,回到了車上。領導們站在烈日下麵,片刻一個個大汗淋漓,活像剛剛從桑拿浴房裏鑽出來。公路邊上有一片小樹林,市人大主任首先發現,跑了過去朝其他官員們招手:“過來啊,這裏有陰涼,別在大太陽下麵曬著,小心中暑。”
  各位領導便紛紛朝那片小樹林裏集中,洪鍾華也跟了過去,樹陰下,涼風陣陣,讓人覺得格外舒爽。萬魯生說:“真舒服啊,這自然界的小涼風比空調還好啊。”
  洪鍾華說:“如果你剛剛從空調車裏鑽出來,就感覺不到這種舒服,就是因為你剛才曬了一陣太陽,現在才能感覺到這種自然的涼爽。”
  萬魯生說:“還是書記,啥事情都能上升到理論的高度,說出來的話每一句都是哲學啊。”
  洪鍾華瞠視著他,極力想分辨這是不花錢賺感情,還是譏刺嘲諷。萬魯生哈哈一笑說:“書記,你別那麽看我,我不是諷刺你,是真的佩服你,剛才我就有這種感覺,就是說不出來,結果你一下就說到我的心坎上了。”
  其他領導裝作享受風涼、觀賞風景,好像對書記、市長的對話毫無興趣,實則都豎直了耳朵等著聽洪鍾華怎麽應付,洪鍾華也哈哈一笑說:“那就再給你說一段,什麽叫生在福中不知福?就是因為他生在福中,所以才不知道福啊。”
  萬魯生讓他給繞住了,眨巴著眼睛琢磨了半會兒,對了其他領導說:“你們大家聽聽,洪書記這句話可不怎麽樣了吧?車軲轆話,沒哲理。”
  市政協主席反駁道:“萬市長錯也,這句話才是最富有哲理的,那首蘇軾的哲理詩《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說的就是這個境界啊。”
  萬魯生湊趣:“嗯,有道理,不過啊,你們都當哲學家,我老老實實當打工的……”
  正說著秘書長又發過來緊急情報:“張書記的車已經到了,你們人呢?我怎麽看不見?”
  2
  市委秘書長代表市五套班子到前方迎接張書記,坐了一台警車在張書記的車前麵開路,此時已經到了銅州地界,隻看到馬路邊上停了一大溜黑車,卻不見一個領導下車恭候,急了,也顧不上像過去那麽一板一眼地表示對書記尊敬了,話說得就像在訓斥下級。
  洪鍾華連忙招呼大夥:“快快快,別舒服了,張書記到了,趕緊走。”於是銅州市的領導同誌從小樹林裏蜂擁而出,活像突然躥出來一幫劫道的,朝公路拚命奔去。這些平日裏養尊處優、四平八穩的領導真的遇到急事兒奔跑起來速度還真不含糊,盡管一個個氣喘籲籲大汗淋漓麵紅耳赤,卻沒有一個掉隊的,等大家在馬路邊上聚齊的時候,張書記乘坐的旅行車已經越過了“銅州人民歡迎你”的大牌坊。省委張書記座車前麵有一台警車,是銅州市委秘書長帶去給省委張書記開道的。秘書長坐的那台警車看到市裏主要領導們聚集在公路邊上,就緩緩靠邊停了下來,後麵張書記的車也跟著停了下來。洪鍾華帶著領導班子成員們一擁而上歡迎省委書記。張書記從車上下來,後麵跟著陪同的省委秘書長和張書記的秘書,還有兩三個省委的工作人員,洪鍾華注意到,張書記下車以後,並沒有人給他打傘遮陽,心裏暗暗慶幸,如果這陣兒銅州市的領導們每人身後有一個司機給打傘遮陽,那就丟大人了。
  張書記跟所有在場的人一一握手,態度和藹,一再感謝大家頂著酷熱前來迎接自己。張書記的臉色比電視裏常見到的黑了許多,可能是下來視察曬的,但是精神非常好,情緒也非常好,盡管天氣酷熱,臉上已經滲出汗水,還是堅持跟到場的每一位銅州市領導親切握手。會麵握手之後,張書記就把洪鍾華和萬魯生邀到了自己的車上,說是邊走邊聊,聽聽銅州市的情況。洪鍾華長期在本省工作,跟張書記打交道比較多,也比較自然。萬魯生這位從外省空降過來的幹部跟張書記生疏,省委書記邀他上車,便有點受寵若驚,上車的時候腿軟,跨台階腳沒有邁到位,絆了一跤,前撲的時候本能地伸手抓撓著力之處,一把抓到了洪鍾華的褲腰帶上,多虧洪鍾華係的真皮褲腰帶夠結實,總算沒讓萬魯生當場把他的褲子給扒了。

  官方車禍 第七章(3)

  張書記的車在前麵走,銅州市各位領導帶來的座駕急忙緊緊跟隨其後,長長一串黑壓壓的轎車跟在中型旅行車後麵怎麽看也像一支送葬的隊伍。省委秘書長一個勁給洪鍾華使眼色,表情活像色鬼在酒吧裏泡妞。洪鍾華讓省委秘書長弄得犯暈,不知道秘書長要幹嗎,秘書長無奈,隻好用手指朝車後麵狠狠地點了又點,洪鍾華回頭一看不由得大驚,這支車隊確實太難看了,趕緊打電話給司馬達,告訴他攔住後麵的車隊,各走各的,不要跟著張書記的車。司馬達趕緊停下車,攔住了後麵的車,總算擺脫了送葬一樣的黑色車隊,秘書長這才鬆了一口氣,很不滿意地瞪了洪鍾華一眼。
  一路上省委張書記向洪鍾華和萬魯生詢問著銅州市各方麵的情況,剛開始兩個人還都有些拘謹,張書記問一句答一句,就像學習成績不好的學生麵對老師的提問。張書記問洪鍾華他們:“你們在經濟社會發展中,感覺到目前最需要的是什麽?”
  洪鍾華和萬魯生異口同聲地說:“人才。”
  張書記又追問了一句:“哪方麵的人才最短缺?”
  其實洪鍾華和萬魯生他們也不知道銅州市目前最缺乏哪方麵的人才,更說不準到底什麽樣的人才算人才,因為人才本身就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如果沒糧食吃,一萬一千個愛因斯坦也不如一個會實實在在種糧食的農民;如果沒衣服穿,一萬一千個比爾8226;蓋茨也不如一個裁縫。不過,現在渴望人才已經成了大家的共同呼聲,各地各級領導似乎一下子都成了求才若渴的曹操,因為隻有大聲疾呼渴望人才才能顯示出自己有用人之才。
  張書記微微一笑,顯然這一路視察、調研下來這句話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了:“豎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關鍵還是看你們的旗豎得高不高,號召力強不強啊。”
  張書記的話引起了一陣捧場的笑聲:“哈哈,哈哈,就是,我們的旗可能還不夠高,號召力還是不夠強啊。”洪鍾華這麽說。
  “嘿嘿,嘿嘿,就是,還是要有更加優惠的吸引人才的政策條件啊。”萬魯生這麽說。
  洪鍾華又補充了一句:“哈哈,哈哈,謝謝張書記的指示,我們還是要在製定優惠措施和吸引人才的機製上多下工夫啊。”
  走了一陣,見到張書記心情很好,不時還會幽默一下,洪鍾華和萬魯生緊張拘謹的情緒漸漸舒緩下來,這才能夠理出思路、調理語言順利表達自己的意思了。等到進入銅州市區的時候,洪鍾華和萬魯生你一句我一句把銅州市的近期經濟社會建設取得的新成果匯報了一遍。看到銅州市林立的高樓、繁華熱鬧的街景,張書記挺高興,不斷點頭:“不錯,不錯,改革開放十幾年就能從一個農業為主的內地縣級城市發展成現代化的大都市,銅州市的幹部群眾是有思路、有幹勁的啊。”
  受到省委書記的鼓勵、肯定,車上有資格陪同省委張書記的洪鍾華和萬魯生像打了雞血,情緒頓時亢奮起來,洪鍾華鬥膽向張書記提出了一個非分要求:“張書記,您好久沒到我們銅州來了,很多情況一下子還匯報不完,晚上能不能允許我們銅州市的主要領導陪同張書記一起吃頓飯,既是見麵,也可以利用吃飯時間進一步把銅州市的情況向領導匯報一下。”
  張書記微微一笑:“同誌們很辛苦了,就不要再打擾同誌們了。我這一次下來,沒有什麽具體的事情要辦,就是務虛、調研,這已經夠打擾同誌們了,就不要再耽誤同誌們的寶貴時間了,好不好?”
  洪鍾華碰了一個軟釘子,隻好嘿嘿一笑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那也好,張書記白天奔波一天,晚上早點休息。”
  張書記客氣道:“明天如果你們工作忙,也不用都陪著我,有個熟悉情況的同誌做個向導就行了,不要我一來沒給大家帶來什麽好處,反而給大家添了一大堆麻煩,幹擾了你們的正常工作。”
  洪鍾華連忙謝絕了領導的美意:“這可不行,明天我和萬市長兩個一定要陪同一下,張書記需要側重調研哪方麵情況我們再安排具體分管的同誌匯報。”

  官方車禍 第七章(4)

  萬魯生也連忙說:“是啊,是啊,我們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不會影響工作的。”
  張書記再沒有拒絕,默許讓他們明天陪同了。把張書記送回銅州市專門接待重要領導和外賓的銅州賓館之後,銅州市的領導們也沒敢回家,怕領導隨時有什麽事情,在銅州賓館吃了一頓名副其實的工作餐。省委書記在,他們不敢像以往那樣為所欲為地大吃大喝,老老實實地吃了四菜一湯,然後就老老實實在接待處專門留給他們的房間裏等候,一直等到深夜十點多鍾確定張書記已經入睡了,才回家休息。
  3
  銅州市的領導們在銅州賓館委屈萬分地吃四菜一湯,車軲轆卻在大紐約娛樂城跟驚歎號約了財政局張副局長海吃海喝海玩。今天由張副局長埋單,所以車軲轆和驚歎號連襟倆打定主意要痛痛快快地瀟灑走一回。今天下午車軲轆才知道,他操心費力好容易拿到手的購車計劃讓局裏其他幾個人攪和得一塌糊塗,現在成了僵局,甚至有可能泡湯,又急又氣,正想再找張副局長商量商量這件事情,恰好約了驚歎號給張副局長他哥當省旅遊局局長牽線搭橋,剛好車軲轆也可以把他遇到的難題說道說道,爭取張副局長的支持和幫助,所以車軲轆就以驚歎號陪客的身份來參加了這場聚會。
  幾個人仍然選了包間,因為這一次要說話,就沒叫小姐來陪酒,這讓驚歎號很是感到失落:“我靠!今天怎麽都改邪歸正了?就我們仨老爺們兒有什麽意思。”驚歎號一說“我靠”車軲轆就頭疼,不知道的人初聽驚歎號和人對話,會以為對方的名字叫“我靠”。
  車軲轆心裏頭煩,就更加不愛聽“我靠”,對驚歎號說:“你能不能讓‘我靠’那倆字歇會兒?跟你對話真費勁吃虧,別人聽著好像我跟張副局長的名字就叫‘我靠’呢。”
  驚歎號不服氣地嘟囔:“我靠,口頭語習慣了,不喜歡聽就別聽。”
  張副局長說:“好了,好了,別計較這些了,愛靠就靠,我過去有個領導也有口頭語,講話的時候每說一句就要問:是不是?把大家折磨得實在受不了了,大家就商量好,開會的時候,他一說是不是,大家齊聲回答:是!連著三次,就把他的毛病治好了。”
  車軲轆說:“那好,從現在開始,驚歎號一說‘我靠’咱們倆一齊聲地說‘靠’,看能不能把他的毛病治過來。”
  張副局長說:“我估計治不過來,他說‘我靠’,我們倆說‘靠’,他肯定得把小姐叫來讓我們‘靠’,我們‘靠’還是‘不靠’?”
  “靠”最早是港台片裏對“操”的委婉用法,類似於古漢語中的通假字。很快在網絡語言中得到了發揚光大,不論是網絡的虛擬世界還是生活中的現實世界,中國人民中喜歡說“我操”這句口頭語的群眾紛紛改用“我靠”來取代實在太露骨的“我操”,於是“我靠”取代“我操”飛快地在很多人口中普及開來。聲音用字變了,實際意義並沒有變,所以張副局長這麽一說,幾個人都心領神會地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了,驚歎號又說:“我靠,最近連著往大紐約娛樂城跑,你們是不是不想過日子了?”
  張副局長說:“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玩就玩,這才叫過日子,整天上班工作,下班回家,能叫過日子嗎?那應該叫混日子。”
  驚歎號夾了一口脆皮大腸塞進嘴裏,嚼得咯吱咯吱響,他就好這一口,山珍海味也頂不住這一口香:“我靠,那是,你們當官的吃喝嫖賭全報銷,要是讓你當老百姓,拉泡屎都得自己掏錢埋單,看你還說不說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玩就玩。”
  張副局長說:“那沒辦法,社會就是這樣,既有吃肉的,也有喝湯的,還有連骨頭都啃不上的,這就是命。”
  車軲轆端起酒說:“來來來,不管我們是吃肉的還是喝湯的,總的原則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幹了!”
  張副局長有事求驚歎號,二話不說端起酒杯幹了,一轉臉看到車軲轆坐在那兒發愣,臉板得僵僵的活像沒刨平的鬆木板,奇怪地問:“老車,今天怎麽不高興?車的事不是已經給你辦好了嗎?”

  官方車禍 第七章(5)

  車軲轆心裏確實不高興,不但不高興,簡直鬱悶得要命。今天下午葫蘆興衝衝地跑到他辦公室報告,說車已經提回來了,黑色帕薩特,讓他下樓看車去。車軲轆非常高興,扔下手頭的文件跟著葫蘆跑到樓下參觀那台新配給他的轎車。黑色的車身擦得鋥明瓦亮,纖塵不染。流線型的車身矯健、雄渾,讓人聯想起匍匐在地隨時能夠以夾電攜風之勢騰空而起的非洲雄獅。可以想象,這款車如果奔駛在高速公路上,氣勢和速度肯定比那台報廢了的本田更勝一籌。此刻,這台德國車停在樓下的停車場裏顯得那麽尊貴、體麵、誘人。車軲轆拉開車門坐到了駕駛座上,座椅是真皮的,車廂內散發著淡淡的正宗皮革製品特有的香味。麵板用胡桃木裝飾得華貴、莊重,方向盤、排擋手感極佳,滑潤可人,製作工藝無可挑剔。車軲轆是個愛車的人,坐在車裏撫摸著車內的件件飾物,愛不釋手,活像新婚頭一夜愛撫他老婆身上的零件。
  “車局長,車我已經試過了,特棒,肯定比原來的那台強。你看要是沒啥問題,就辦轉賬手續吧,人家等著呢。”葫蘆催促車軲轆。
  商家的銷售人員也鑽進車裏對車軲轆說:“車局長,是不是現在就開出去試駕一圈?如果不滿意這一台,還可以再換,我們是專賣4S店,售後服務直接由生產廠家支持,沒有任何問題。”
  車軲轆真想馬上就開了這台車出去過過癮,但是理智提醒他:現在正是敏感時刻,萬事皆要小心,如果現在開車,讓局裏那幾個躍躍欲試想爭這台車的人瞄上了,一個電話打到紀委,說不準會鬧出什麽麻煩來。現在用不著著急,隻要把車抓到手裏,今後想怎麽開還不由著他開?車軲轆戀戀不舍地從車上下來,對葫蘆說:“手續我已經交到局辦公室了,你去找衛駿辦手續就行了,有什麽問題隨時找我。”
  看過車,車軲轆滿心歡喜地回到了辦公室,剛剛坐到椅子上,葫蘆就喪魂落魄地跑了進來:“車局長,車局長……”
  車軲轆讓他嚇了一跳:“怎麽了?狼追你呢?啥事?”
  葫蘆說:“車辦不成了。”
  車軲轆驚問:“怎麽會辦不成了?”
  葫蘆說:“衛主任說車的事情不用我管,他們已經進了。”
  車軲轆大吃一驚:“什麽?他們已經進了?什麽時候進的?進的什麽車?車呢?”
  葫蘆愁眉苦臉地回答他這一連串的問題:“衛主任說,車是給局裏的,不是給哪個個人的,所以由局辦公室統一辦理進車手續,他拿到手續馬上就派人進了一台奧迪A4,付款手續已經辦完了,牌照都掛上了。”
  車軲轆驚怒交加,他萬萬想不到衛駿竟然跟他玩這一手,活像碰到了火的炮彈火辣辣地跑到局辦公室找衛駿算賬。衛駿用笑臉迎接了他:“車局長,我就知道葫蘆肯定要找你告狀,你別生氣,我給你解釋。”
  車軲轆哪能不生氣?看了衛駿那張笑眯眯的臉,恨不得在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上狠狠抽幾個大耳光:“你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不經過我的同意就進車?”
  衛駿作出了吃驚的表情說:“哎,車局長,你這麽說我可不能同意啊。不是你親自把手續交給我們讓我們去辦的嗎?我怕耽誤你用車,你頭腳把手續交給我,後腳我就派小趙去選車、進車了啊。再說,你也沒告訴我隻能讓葫蘆去辦車的事,不準別人辦啊。”
  車軲轆明白,衛駿這是鑽空子搗鬼,給他們交購車手續的時候,自己雖然沒有明確說要什麽車型,也沒有強調必須由葫蘆去辦,但是,過去局裏給哪個局領導進車,都是由那個局領導按照審批的資金數額自行確定車型,然後由這位領導的司機去接車,哪有不經過具體領導同意就自行做主的。這種做法在車軲轆的概念中是慣例,是不言而喻的事情。車軲轆便問他:“過去給哪個局長進車的時候是由你們一手包辦的?為什麽到了我這裏你就要包辦代替呢?你這是什麽意思?”

  官方車禍 第七章(6)

  衛駿說:“車局長你說得有道理,過去是那麽辦的,可是現在局裏一再強調所有采購項目由局辦公室統一負責,任何人不準自行采購,這是我們局去年才下發的《關於加強財務管理的有關規定》中明確規定的。”
  車軲轆說:“那是指局裏財政撥款自行采購的東西,這台車是我直接從財政局要來的指標,戴帽下來的,你知不知道?”
  衛駿說:“不知道啊,財政局的批件裏隻說是給我們民政局更新的進車指標,沒說是給車局長個人的進車指標啊,不信你看,批件還在這裏。”
  車軲轆氣得火冒三丈,卻又無可奈何,衛駿絕對屬於那種蔫蔫的壞種,壞起來軟軟的讓你明知他在使壞,如果還手卻根本沒有著力處,就像對著空氣揮舞拳頭。誰都知道,財政局批任何政府采購項目也不會掛到個人名下,衛駿用這種話來對付他,他還真沒有辦法占上風。車軲轆不再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追問他:“車接回來了,車呢?”
  他聽說過,跟帕薩特相比,奧迪轎車排量、性能都不差,就是油耗高一些,油耗對於公車來說,隻不過是會計報表上一個抽象的數字而已。既然木頭已經讓衛駿這小子刻成了舟,那他也隻有承認現實,現在如果想再按自己原來的選擇搞一台帕薩特已經不可能了。所以他急於看看這台為自己進的奧迪。
  衛駿說出來的話又讓他大吃一驚:“車封存了。”
  他明明沒有專車用,進來車卻又封存,這無疑是對他公開的挑釁和欺辱,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揮起大手狠狠地拍了下去……衛駿那種人當然不是勇士,即便真是勇士也不會白白挨這一記不值錢的耳光,所以當車軲轆的巴掌高高揚起來的時候,衛駿早已身手敏捷地縮頭彎腰弓背做出了避讓動作。他白白做了那麽一個屈辱的動作,車軲轆的手並沒有拍在他的臉上,而是拍在了桌麵上,“啪”的一聲活像誰突然放了一個大炮仗。車軲轆的手拍得生疼,雖然他恨透了衛駿,終究不敢真的朝那張笑眯眯的臉上甩巴掌,隻好拿了衛駿的桌子泄憤,結果硬邦邦的桌麵被動反擊,桌麵沒怎麽樣,他的手卻火辣辣地疼:“你有什麽權力封車?經過局務會議同意了嗎?告訴你,做事別太過分了,你算個什麽東西!”
  衛駿驚魂未定,小眼珠滴溜溜亂轉,他沒有想到車軲轆這個平常看上去四平八穩官派十足的人,竟然會因為一台車發飆鬧事,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衛駿不是好漢是小人,小人就更不會吃眼前虧,他把握不準車軲轆盛怒之下會不會真的痛扁他一頓,連忙朝後退了數步,確定即便車軲轆想動武也夠不著他之後,又把責任往局長何茂泰身上推:“車局長,這事你可別怨我,是何局長親自決定的,沒有領導指示,我哪敢隨隨便便封車啊。”
  車軲轆信了他,很明顯,如果上麵沒有人指使,量他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跟他較勁。他狠狠瞪了衛駿一眼:“何茂泰還活著呢,我現在就去找他,如果是你在裏麵搗鬼,別怪我車軲轆做事絕。”說完扔下驚魂未定的衛駿扭頭就去找何茂泰。
  何茂泰正板著那張蟹殼臉一本正經地坐在大班台後麵批閱文件。車軲轆衝進門就嚷嚷:“何局長,衛駿說你指使他把我的車封了?”
  何茂泰做過除眼袋美容手術,蟹殼臉上的那雙眼睛上下都是雙眼皮,看上去像極了肚臍眼。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何茂泰莫名其妙地看著車軲轆直眨巴眼:“老車你怎麽了?有話坐下來慢慢說,什麽你的車?封什麽車了?”
  有那麽一瞬間,車軲轆甚至有點相信這位何局長可能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所以口氣也和緩了許多:“我辦好了購車手續,讓葫蘆去提車,車提回來了才知道衛駿已經把車提回來了。車提回來也就提回來了,讓人涮了就涮了,可是提回來的車又封了起來,不給我,我請教何局長,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我被撤職了?”
  何茂泰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你說這件事情啊?你先別急,買車的事情我還真不知道,是衛駿都把車接回來了我才知道的。不是把車封了,而是暫時先放一放……”

  官方車禍 第七章(7)

  車軲轆截斷了他:“這台車是我親自跑財政局辦來的,財政直接撥款,憑什麽買來以後又封起來?即使封車也應該經過局務會議,你何局長一句話就把我的車給封了,是不是有點太霸道了?你真有那麽大的權力,幹脆再說一句話把我給撤了,我馬上調頭就走,再提車的事情我就不是我媽養的。你撤不了我,那你就應該給我一個交代,憑什麽封我的車。”
  何茂泰在臉上擠出一副苦相說:“老車啊,我們在一起共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工作上雖然偶爾也有不同意見,可是也沒有抱著孩子下井、背著漢子偷老婆的仇恨吧?姑且就算那台車是你的,我何必封你的車呢?我又不是沒車坐,封了你的車我好自己坐,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啊。”
  車軲轆說:“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我跑來的車給封了,起碼我還算局領導班子的一個成員吧?噢,你們都有自己的車,我整天像野婆娘找漢子逮著誰是誰地坐派班車,今天我就想聽聽何局長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何茂泰說:“這件事情啊,我實在為難得很哪,那天開局務會討論進車的時候你也不是沒看到,李副局長包括紀檢組郭組長都有不同意見,大家心裏都有些疙瘩,我也不好明說,你自己心裏也應該有數,誰不想坐一台好車新車啊?”
  說到這兒,何茂泰起身給車軲轆斟了一杯茶,端到他的麵前放下,然後坐到了他的身旁作出語重心長的樣子說:“有些話我不好對你說得太明白,怕影響領導班子團結,我是局長,這碗水不好端啊。有時候為人做事還是低調一些好,你想想,那邊剛剛出了那麽大的事故,一台幾十萬的車毀了,還死了一個人,盡管死的那個老魏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是畢竟死了人啊。你這邊馬上進一台新車坐著到處跑,別人會怎麽說?昨天市交警支隊的同誌還過來調查事故原因,這件事情人家說還沒有結案,葫蘆的駕駛執照還在人家手裏扣著,這台車到底應該交給誰開,也得斟酌啊,總不能交給沒有駕駛執照的葫蘆繼續開吧?”
  何茂泰說的這些話暗示了些什麽車軲轆不是聽不出來,但是費了那麽大勁弄來的車卻讓人家一句話就封了,車軲轆心有不甘,強詞奪理地說:“事故的原因查沒查清跟封車是兩回事。隻要人不是我軋死的,隻要我還是副局長,我就應該享受這個待遇是不是?”
  何茂泰歎息一聲說:“如果你實在不同意我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我看那就召開一個局黨組會議吧,讓大家在一起討論一下,我們就按照會議決議辦好不好?”
  車軲轆沒有馬上答複,他心裏明白,在局黨組會議上,李有祿、郭小梅、周銳添還有衛駿,肯定不會同意把那台新車就這樣交給他使用,他們都盯上了這台新車。他們有他們自己的道理,李有祿在上一次會議上已經說得很明確了:哪有剛剛毀一台車就又給配一台車的,如果這樣人人都把舊車推到溝裏然後換新車那還成什麽體統了。顯然何茂泰也傾向於這個道理,不然他不會不跟車軲轆商量就把剛剛進的車封存了。局黨組會議上到底會作出什麽樣的決議車軲轆心裏沒數,所以他也不敢貿然同意召開局黨組會議專門討論這件事情,隻好給自己找了個台階:“算了吧,我看會議也不用開了,現在的人都他媽是蔣介石的孫子,別人種的樹結的桃子他就想摘到自己兜裏。愛咋辦咋辦,我就等著看這台車最終歸誰,我有那個耐性。”
  何茂泰還跟他打哈哈:“老車啊,別這麽說嘛,少安毋躁,汽車放一放也放不壞,說到底大家還是為你好嘛……”
  車軲轆哪有心情聽他說這種不鹹不淡的屁話,抬屁股走了。
  車軲轆讓這件事情鬧得非常狼狽,跟葫蘆兩個人好說歹說才把帕薩特專賣店的的人給打發了。商家都是那副德行,生意做成了,點頭哈腰滿臉笑容好話說盡,生意沒做成,就冷皮冷臉冷話連篇:“你們好賴也是國家幹部政府公務員,辦事怎麽就像小孩子過家家,這不是折騰人嗎?車輛磨損、耗油、工時費這些損失該怎麽算?什麽事嘛,還局長呢,連這麽點事都擺不平,還當什麽局長……”車軲轆讓這家夥嘮叨得心煩意亂,車一開走,就罵葫蘆:“你怎麽找這家買車?這家的車今後再便宜再好也不買,什麽東西嘛,也敢在我麵前甩鼻涕。”

  官方車禍 第七章(8)

  4
  車軲轆把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給張副局長和驚歎號講了一遍,張副局長憤憤不平地說:“你也太窩囊了,我給你批的車憑什麽他們說封就封了?明天我就通知他們指標作廢,把車給人家退回去,財政局拒絕支付。”
  車軲轆把肚子裏的窩囊倒了出來,氣也消得差不多了,總算能用腦子考慮問題了,反過來問張副局長:“你用什麽理由給他們說?難道真的說那台車就是給我批的嗎?人家要是把這件事情捅到市委、市政府去,你跟我都不好下台。”
  雖然銅州市的副局級幹部事實上都已經配上了專車,但是市裏從來都沒有正式發文認可給處級幹部配專車,配了也沒人追究,那是因為市裏也從來沒有正式發文不準給處級幹部配專車。追究也沒用,現在的人對付上麵的手段已經爐火純青,手法變幻多端,讓上級防不勝防。查這種事情人家很好解釋:這不是專車,隻是他坐一坐、用一用。因為專車的牌照都是公家的,沒有哪個幹部的專車掛自己的名字。但是,如果張副局長真的對民政局說這台車就是給車軲轆的,別人如果要用指標就收回,人家告到市裏,市裏說不準還就真的會認真一下,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所以官員們就離認真二字越來越遠了。
  驚歎號是開車的出身,現在又管著所有市領導的車夫和座駕,對交通事故的調查和處理情況最了解,聽了剛才車軲轆說交警隊現在還沒有結論,已經把葫蘆的駕照扣了,馬上想到了關鍵問題:肇事的時候誰開車。但是礙於張副局長在場,就沒敢直接問,在桌子下麵掐了車軲轆大腿一把,用勁大了,車軲轆驚叫一聲:“幹嗎你?我又不是小姐,你亂掐啥?”
  驚歎號隻好裝糊塗:“我掐你了嗎?沒有啊,是不是張副局長掐的?”
  張副局長說:“胡說八道,我掐也不掐他啊,他那破腿跟牛腿似的,還是國產牛腿,有什麽可掐的?”
  車軲轆不服氣:“國產的怎麽了?你不是國產的是進口的?”
  驚歎號連忙居中打哈哈:“我靠!都別說了,誰不是國產的?不是國產的那不成了野種*****了?我靠,別說你這事了,那部車遲早是你的。車那個東西不就是個代步工具嗎?那麽認真計較幹嗎,還能缺了你的車坐?張副局長,說說你的事,我聽我這位國產親戚說你有什麽事要找我,這也沒外人,你盡管說,我盡力辦。”
  張副局長其實一直就想提這件事情,可是車軲轆一來就說起他要指標買車忙叨半天讓人家給涮了的事,他還得裝模作樣地表示同情、憤憤不平。驚歎號提起來了,他才裝作剛剛想起來的樣兒說:“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我哥在省裏當旅遊局副局長,現在局長出缺了,想請你幫著在黃書記麵前活動活動,能不能讓我哥頂上去。”
  驚歎號搖頭晃腦地說:“這種事情誰也不敢打保票,過去學藝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現在辦事是熟人領進門,成功在個人。我呢,幫著穿穿人還可以,行不行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張副局長說:“這種事情誰都明白,不是哪一個人說了就算的事,可是該努力的也得努力,你不努力別人不照樣努力?天上不會掉餡餅的道理誰都懂,就是求你給我哥領領門認認路,別的事情我們自己辦,不過你還得給敲敲邊鼓,參謀參謀,我們對黃書記不熟,你熟啊,不管成不成,我老張都欠你一個天大人情。”
  驚歎號說:“我靠,這有什麽?沒問題啊,別人都能給幫忙更別說你了。不過,我也不過就是給人家黃書記開了幾年車,伺候得人家還算滿意,真正辦事還得靠你們自己。”
  車軲轆插了一句話:“黃書記的胃口大不大?”他這話是替張副局長問的,他估計張副局長自己不好意思問,驚歎號也不好意思直接說,索性由他把話說透了,省得到時候兩個人磨成兩層皮。
  驚歎號邊給三個人倒酒邊說:“我靠,這話怎麽說呢?我覺著無所謂大不大。看你順眼了,對脾氣了,事情他又能順順當當辦得了,啥東西不送該辦的事情也會辦。看你不順眼,煩你,你給他送多少錢人家也不會要,關鍵還是一個緣分。”

  官方車禍 第七章(9)

  張副局長連連點頭:“那是,那是,我們中國人嘛,最講究感情和緣分。”
  車軲轆說:“你別蒙我了,現在跑官哪有不花錢的?不花錢人家憑啥給你辦?別把黃書記說得跟聖母似的。”
  驚歎號乜斜了車軲轆一眼說:“我靠!也就是你們這些小芝麻官老覺得有錢能使黨推磨,不是那麽回事。就說黃書記吧,人家能缺那幾個錢花嗎?想花錢了自有公家給擔著,不可能擔驚受怕提心吊膽地拿那種不要命的錢。官當到了黃書記那個檔次,國家包了,還用得著他自己琢磨掙外快?黃書記給我說過,那些貪汙受賄的高級幹部如果送到心理醫生那兒診斷一下,沒有精神病肯定也有心理病。別說聰明人不會那麽幹,就是稍有腦子的誰會那麽幹?中國誰最有錢?我靠,國家最有錢。國家包著就是最可靠的存款,用不著貪便宜撈玩命錢。什麽叫國家包著?就拿你說吧,要坐車,愛開車,用得著自己攢錢買車嗎?自己花錢買車養車那是老百姓的檔次,公家的車在你們手裏不是比自家的還方便、省事、省錢嗎?就說現在我們吃的喝的玩的,用得著你們自己花錢嗎?不都是公家包了。當官最重要的就是別丟了烏紗帽,有機會能把帽子換得越大越好,烏紗帽丟了就啥也沒了,烏紗帽在就啥都有了。我問問你,現在不是都講究優良資產嗎?什麽是最優良資產?”
  張副局長聽懂了,馬上回答:“當官!”
  驚歎號咕嘟嘟幹了一杯酒說:“我靠,聰明人啊,一點就透。最優良的投資項目就是當官啊。人要錢幹嗎?不就是要活得舒服嗎?當官活得這麽舒服了,再冒險撈錢,送給他兩個字:有病。”
  張副局長說:“對,有道理,認真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驚歎號繼續討伐車軲轆:“我靠!你別以為人家黃書記真像你們想的那樣,辦什麽事都要錢,人家要的是個緣分,要的就是個心情。”
  車軲轆過去還真沒把這個驚歎號放在眼裏,也很少跟他像今天這樣正經八百地談論過這些事情,今天談了談,才覺得過去對這小子真的很缺乏了解,驚歎號這家夥沒白給領導開那麽多年車,也難怪黃書記對他這麽一個司機如此關照,這小子那一雙綠豆眼後麵還真隱藏了很多好貨呢,不知不覺間對驚歎號有了全新的認識。張副局長聽了驚歎號的宏論,身段不知不覺就更加矮化了:“哥們兒,你說說,如果找黃書記活動活動,應該怎麽做?給出出主意。”口氣完全是恭恭敬敬的請教了。
  驚歎號說:“我靠,兵書上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要獲得黃書記的好感,要想讓他給你幫忙,首先得了解他,了解了他之後,再投其所好,不能急功近利,要有文火燉老湯的耐心,味道慢慢進去了,湯越來越濃了,也就水到渠成了。”
  張副局長說:“我哪能了解人家啊,他在銅州當書記的時候我還在鄉裏當副鄉長呢。不管怎麽說,我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聽你的,你給我當參謀。”
  驚歎號已經喝得有點高了,眉毛和眼珠吊成了一根垂直線,把幹瘦的雞胸脯拍得嘭嘭亂響:“我靠,沒得說,這是應該的,抽個時間跟我到省城見見黃書記,其實黃書記那人挺好打交道的,第一次見麵,你就說你對黃書記的書法慕名已久,想了很多年了,求他贈你一幅字,專門托了我的關係到他那兒求字的。”
  張副局長為難了:“就算有你帶著,人家認識我老大貴姓?能給我寫嗎?”
  驚歎號哈哈笑了起來:“我靠,黃書記還就好這個調調,平常有人問他要字他總裝得不願意給,懶得寫,其實心裏高興得很哪。你剛開始問他要,他肯定也要推辭一番,你別信他那一套,就當他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書法家,跪下求一幅字都可以,到頭來他肯定會給你寫一幅。寫好了,你千萬別拿什麽顏體啊、柳體啊那些什麽體來形容他的字,一定要說這字有特點,有性格,獨樹一幟之類的話,他才高興。拿了他的字,你馬上找最好的裱糊店裱了,然後再去找他要。這一回可以拿一些錢,或者一些禮品,數額大概在一萬左右,就說人家裱糊店的老板看到這幅字,非得要買下來,你舍不得,隻好回來再麻煩他寫一幅,人家把錢都付了。他表麵上會不高興,實際上心裏樂透了,你多糾纏他一會兒,他也就寫了。寫了以後,你一定要把錢或者禮品給他,他會堅決拒絕的,你就說這幅字書畫店的老板說了,如果拍賣至少能賣十幾萬,這幅字是個人珍藏的,所以隻給些許潤筆費,如果是用來倒賣的,這麽點潤筆是絕對拿不出來的。他肯定不會要,你扔下就走。”

  官方車禍 第七章(10)

  車軲轆在一旁聽得直愣神,心裏暗想,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黃副書記的字他不是沒見過,說好聽了,跟誰抓了一把亂稻草堆在宣紙上差不多,說難聽了,就是小孩子撒尿淋出來的不是尿水是墨汁而已,那種水平根本和書法兩個字不沾邊,這位黃副書記居然真的相信別人會喜歡他的字,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才好。車軲轆轉念又驀然想起來市長萬魯生的辦公室牆上就掛了一幅黃副書記的字,過去他還有點想不通,覺得萬魯生的欣賞水平也太差了,經驚歎號這麽一說,他才明白,八成萬魯生也了解黃副書記迷這個道道,故意把他的字掛在辦公室裏讓別人給黃副書記耳朵裏灌可樂。
  車軲轆又問了一句蠢話:“黃書記靠這一套可也不少掙錢吧?”
  驚歎號不屑地說:“我靠,又想差了吧?你前頭轉身走了,後頭黃書記肯定得派秘書把錢轉送給省紅十字會、福利院這些單位,而且一定會告訴人家這是他收到的求字的潤筆費,捐獻出來給慈善機構。”
  車軲轆嘿嘿苦笑:“他這是折騰啥啊?圖個名?”
  驚歎號也跟著嘿嘿苦笑:“圖什麽名,誰不知道他那筆刷子一分不值?這種字也能弄到潤筆費,那中國人就都成書法家了。沒辦法,他就好這一套,簡直入迷,你別管他圖啥,你圖的東西最終弄到手就行了。”
  張副局長問:“這就成了?”
  驚歎號說:“這也就是敲門磚,認識了,然後再說,他既然喜歡寫字,也就喜歡文房四寶,你到時候想辦法弄一點稀貴的筆墨硯台之類的東西送給他,他就高興得很,記住,千萬不能給他送名家字畫,送那些玩意他會覺得你是看不起他的字。”
  車軲轆和張副局長相顧而笑,心裏都猜測這位黃書記肯定有偏執型狂想症,真以為自己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書法家。
  酒足飯飽,張副局長帶了驚歎號和車軲轆到大紐約娛樂城的“本8226;拉登”舞廳泡小姐。“本8226;拉登”是“喯,拉燈”的諧音,這個舞廳每跳半場舞就拉燈,拉了燈就隨便幹。三個人今天吃喝的時候沒叫小姐陪酒,話說得多,喝得也多,三個人一人抱了一個小姐瞎胡擺弄。那個馮主管不知道什麽時候鑽了過來,非得讓他們帶著這三個小姐出台。車軲轆稍微清醒一點,罵馮主管:“你這不是扯淡嗎?我們都有家有業的,出台,往哪出?總不能在大馬路上幹吧。”
  馮主管哈哈笑著把他們往娛樂城專門為嫖客準備的暗室裏請,動真格的了,這幾位剛才還抱著小姐要小姐“出台”的家夥一個個包了……
  車軲轆膽戰心驚:“算了吧,本鄉本土的出點問題就別想活了。”
  驚歎號說:“我靠,別惹上楊梅大瘡再傳染給我老婆就完蛋了,要是傳染上艾滋病就更完蛋了。”
  張副局長囁嚅道:“今天晚上我老婆要是跟蹤我就完了,我老婆有那個毛病,愛跟蹤人,你們玩吧,我先走一步,我替你們保密。”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車軲轆和驚歎號相對一笑,趕忙跟著張副局長離開了大紐約娛樂城。


  第三部分

  官方車禍 第八章(1)

  1
  昨天洪鍾華專門給氣象台打電話落實今天的天氣情況,氣象台向他報告今天多雲轉陰,夜間有小雨。洪鍾華甚為欣喜,估計今天的天氣能夠涼爽一些,不會讓毒辣的太陽再像昨天一樣為非作歹。今天要陪省委張書記視察參觀,如果天氣還像昨天一樣就得考慮張書記的防暑降溫問題,預定的參觀視察地點也要減少,不能讓省委書記多看看銅州市的發展成果,對於銅州市人民和市委、市政府來說,都是莫大的遺憾。這下好了,天陰,沒太陽,可以按照原定的日程陪省領導多走走多看看,洪鍾華覺得這是老天爺照顧銅州市。
  氣象台的預報很準,早上洪鍾華一爬起來就看天,天空一團團鉛灰色的濃雲活像老天爺擤出來的大鼻涕把天空遮了個嚴嚴實實,洪鍾華忍不住一陣竊喜,出門的時候心情甚好。然而,太陽遮住了,氣溫卻並沒有降低,銅州市活像一口大蒸鍋,把全市人民和前來視察調研的省委書記一起悶在這口大鍋裏蒸,人人都是汗流浹背,好像泡在桑拿房裏。這是陰沉悶熱的一天,也是讓洪鍾華臉麵丟盡的一天。事後洪鍾華甚至有些唯心地想,那天的天氣狀況好像就預示著這一天絕對不是好日子。
  一大早他就跟萬魯生趕到賓館迎接張書記,然後陪著張書記、省委秘書長視察參觀。他們要去的第一站就是三順灘開發區。三順灘過去叫範家灘。銅州市位於長江支流盤腸河的左岸,盤腸河流經此地的時候閃了一閃,閃出了一大片荒灘,有二十多平方公裏。明朝末年,自稱範蠡後人的範氏官僚年邁回鄉,選中了這裏依山傍水的一塊地蓋他的宅第,蓋了裏外三進的大院落,所以這個河灣也叫做範家灘。此後這個地方不斷有人遷徙進來,人煙逐漸繁盛起來。抗日戰爭中,範家大宅子毀於兵燹,原住民也大都逃難跑了,但是範家灘這個名字一直流傳至今。抗戰勝利後,慢慢又有人遷徙進來,荒灘逐漸被開墾成良田,也有了上百戶農民,形成了三四個自然村。
  前年國家在這裏修建了一座直通河對岸跟京滬高速公路交接的大橋,成為銅州市跟外界聯係的又一條新通道。市裏抓住這個機遇,決定開發這片河灘,一心想把這片河灘地開發成高新技術開發區而形成銅州市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
  那一年省委張書記到銅州市參加對外招商貿易洽談會,順便到範家灘開發區視察,當時範家灘的三通一平基礎工程剛剛開始動工,施工機械的轟鳴震耳欲聾,到處彩旗飄飄,施工人員如蟻如潮,一派大幹快上如火如荼的熱鬧景象。省委張書記經曆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大轟大鬧的大躍進,那個年代千軍萬馬戰天鬥地的大場麵至今在他的腦子裏印象深刻,此時看到這種場麵,一種懷舊的激情油然而生,感慨之餘,欣然命筆,寫下了“天順、人順、交通順,苦幹、實幹、加巧幹”這樣一幅對子不是對子、詩歌不像詩歌、順口溜不像順口溜的條幅贈與銅州市領導作為勉勵。
  洪鍾華作為長期在領導崗位上工作的官員,耳濡目染難免沾染一些官場上的壞習氣,拿到這幅題詞,他非常高興,本能地就要做些什麽來報答省委張書記對銅州市工作的肯定和支持,靈機一動,決定把“範家灘”這個擁有數百年曆史的老地名改成“三順灘”。洪鍾華提出這一動議之後,萬魯生不太讚成,那時候他剛剛調到銅州市擔任代理市長,還沒有經過市人大轉正。為了表示自己是一個有點獨立見解的人,所以裝模作樣地和洪鍾華較勁,他倒不是不讚成改名字紀念省委張書記為新開發區題詞,而是不讚成叫“三順灘”,他說應該叫“三幹灘”,因為省委張書記的題詞裏落腳點還是“三幹”。洪鍾華跟他在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上辯論了一陣,黨政一把手各抒己見,各有道理,其他領導誰也不敢表態支持誰。洪鍾華讓萬魯生攪得沒法,就說萬市長隻要能把“三幹灘”三個字連著念上十遍不念錯,他就同意萬市長的意見,把範家灘的老名稱改成“三幹灘”。萬魯生說:“我念一百遍也沒問題。”說著就開始用那一口膠東話念“三幹灘”、“三幹灘”、“三幹灘”……念到第五遍的時候就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出血。與會人員哈哈大笑,於是洪鍾華得勝,範家灘正式更名為“三順灘”。過後洪鍾華又專程向省委張書記求了一幅“三順灘”的題字,在三順灘最高的坡上豎了一座花崗岩石碑,用鎦金大字鐫刻上了省委張書記親筆題寫的“三順灘”三個大字。更名之後,老百姓大為反感,有人把三順灘叫三孫子灘,更有人直接稱之為馬屁灘。

  官方車禍 第八章(2)

  洪鍾華、萬魯生陪著省委張書記、秘書長來到了“三順灘”之後,準備先到刻著“三順灘”三個大字的石碑前鳥瞰整個開發區的全景,也讓張書記就近感受一下自己題詞成為地名並刻成碑文的成就感。隨同的記者們紛紛搶到那塊銘刻著“三順灘”大字的石碑前麵架起設備準備拍照、攝像。趕到石碑前麵注目一看,所有記者都傻眼了,此時洪鍾華、萬魯生陪著張書記也來到了石碑跟前,官員們順著記者們的眼光朝石碑上仰望一個個都驚成了泥雕木胎:原來鐫刻著“三順灘”三個大字的花崗岩碑刻上,被人用紅色油漆刷上了三個工工整整的新魏體大字“馬屁灘”。
  各位領導麵麵相覷,一個個臉紅脖子粗,脖子上頂的那張臉頓時變成了剛從豬肚子裏掏出來的新鮮豬尿脬。張書記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麽,哈哈一笑說:“怎麽了?走啊,到開發區裏麵看看吧。”說著率先上了車。洪鍾華和萬魯生也狼狽不堪地跟到了車上,誰也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有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有人都大為掃興,心裏惴惴不安。
  市長萬魯生早上起來跑到銅州賓館吃了兩個煮雞蛋,喝了一碗鮮豆漿,又經受不住汪清清的推介,吃了兩塊剛剛出鍋的豌豆黃。這些東西發酵後極易產生氣體,在下水道裏發酵產生的氣體叫沼氣,在萬魯生市長的肚子裏發酵產生的氣體就叫屁。萬魯生肚子裏裝了一肚子由豆漿、雞蛋和豌豆黃發酵出來的屁,守著省委張書記不敢放,他不知道這是一個響屁還是悶屁,如果是悶屁還好說,萬一放出來是個響屁,那就太難為情了。憋得難受,他想請假,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總不能說“張書記,請少候我去放個屁回來再接著說”,不請假直接離開張書記專門去放屁,那也會讓人覺得怪異,好好的正介紹情況呢,突然跑到一邊站一會兒偷偷把屁放了回來再接著講,張書記肯定會覺得他神經不正常。萬魯生嘴上忙著講話介紹情況,下麵還得暗暗夾緊肛門,防止泄漏,精神不集中,介紹開發區情況的時候,幾次三番把“三順灘”說成了“馬屁灘”。洪鍾華又急又氣恨不得在他那肥屁股上踹一腳。
  返回的路上,又鬧出了讓銅州市領導更丟麵子的事情。視察“馬屁灘”草草結束,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所以返回市區的時候還沒到下班時間。正常情況下這個時段不會塞車,而且有交通警察控製領導途經道路的紅綠燈,塞車就更不會發生了。然而,張書記的車從市委市政府大院前麵的大道上通過的時候,街道上的車輛卻非常多,剛開始這種現象還沒有引起銅州市領導的重視,走著走著他們便發現情況不太正常。街上所有行進的車輛都走得非常緩慢,好像今天大家都特別悠閑,開車上街不是為了趕路,而是為了散步,而且專門集中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門前散步。盡管是省委書記的車隊,但張書記乘坐的終究是汽車而不是直升飛機,不可能從這些慢悠悠在大街上閑逛的汽車腦袋頂上飛越過去,隻好跟在這些汽車的後麵慢慢行進。走著走著街上的車忽然慢慢停了下來,這些車好像突然間都壞了,停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門前就是不動,情況變得越來越詭異,坐在省委書記車上的保衛人員也開始緊張起來,站了起來,緊張地用對講機跟前麵的警車對話,詢問情況。
  為省委書記開路的警車也被擠在街中間動彈不得,警察跳下車開始疏導交通,這種交通根本沒法疏導,前麵的車不動彈,後麵的車就動彈不了,如果要真正疏導成功,就必須從最前麵那台車做起,可是車擠車警察跟警車都過不去,即便過去了要找到滯留車輛的根子也非常艱難,車子是活動的,位置速度方向每一分鍾都在變化,所以要真的想找到製造這場非正常塞車的罪魁禍首並不是馬上就可以辦到的事情。
  警察讓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搞得手忙腳亂、暈頭轉向。那些堵在街上的汽車突然紛紛從車窗裏掛出了用各種布條和紙張製作的標語:“抗議市政府強征停車年費”、“市政府強征停車年費違法”、“無能書記、無能市長掏市民腰包可恥”、“納稅合理,征費違法”、“領導要政績,市民來埋單”……

  官方車禍 第八章(3)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洪鍾華、萬魯生這些地方官員慌了手腳,洪鍾華、萬魯生已經顧不上在省委書記麵前裝洋蔥扮大蒜了,用手機拚命給公安局下命令,讓他們趕緊派人前來驅散這些鬧事的車輛。萬魯生真的急了,用膠東話連連怒罵“奶奶個熊”,也不知道他是在罵這些開車的群眾還是在罵公安局長。其實,這個時候調動多少警察也沒用,那麽多車堵塞了交通,警車根本進不來,除非警察調來拖車把所有汽車都拖走,那顯然是不可能的,銅州市既沒有那麽多拖車,拖車也無法進入老百姓用汽車組成的包圍圈。
  張書記倒是非常鎮定,坦然自若地坐在座位上朝車窗外麵觀望著,嘴唇不時翕動著,正饒有興致地默念那些標語。秘書長非常緊張,站在他身旁嚴密關注車窗外麵的情況,他反而把秘書長按到了座位上。保衛人員也非常緊張,坐到了省委書記身邊靠車窗戶的那一邊,作出了忠心耿耿寧可獻身也要保護省委書記的架勢。張書記附著秘書長的耳朵悄聲說:“別緊張,這是市民群眾向銅州市委市政府提意見,把我們的車堵在這兒純屬偶然,是巧合,沒關係,一會兒就過去了。”
  秘書長對洪鍾華說:“你們這是怎麽搞的嗎?還待在車上幹嗎?下去做工作啊。”
  洪鍾華和萬魯生這才想起來此時確實應該下車向群眾做做工作,便讓司機開車門。省委的司機不聽洪鍾華和萬魯生的招呼,不開門:“不行,不能開門,情況沒有查清之前門不能開,這是規定。”
  洪鍾華和萬魯生尷尬透了,僵僵地站在車門前下車不行不下車也不好,腦袋在省委張書記和秘書長之間轉來轉去,活像兩隻剛剛從海水裏爬上岸正在觀察有沒有天敵的企鵝。萬魯生更為狼狽,一路上忙著給張書記介紹銅州市社會經濟發展取得的偉大成就,憋了一肚子屁一直沒工夫放,本來想上了車之後很快就能回到賓館,回到賓館之後再痛痛快快地一放了之,沒想到車被這些鬧事的老百姓擠在這裏動彈不得,屁就像大雪球,在肚子裏來來回回地亂滾,肚子膨脹得活像即將破裂的大氣球,萬魯生拚命地憋著,如果這會他夾不住,發生泄漏事件,如果再是個響屁,那不但是對張書記大不敬,當著滿車的人他這個市長的麵子也就丟盡了,而且,大家嘴上不說心裏肯定會把他罵死,因為,誰在密閉的空調車裏,也承受不了一個積攢多時的臭屁的摧殘。萬魯生恨不得就地找個楔子把自己的那個地方楔起來,可惜的是並沒有楔子,即便有楔子,他也不敢在省委書記麵前脫了褲子做那種事情。他回到座位上,拚命夾緊兩腿收縮肛門括約肌,企圖卡住出口。
  省委張書記看到萬魯生臉色蠟黃,額頭冷汗滾滾,神情呆板,瞪了他一眼說:“緊張什麽?”
  萬魯生咧咧嘴想奉送給省委書記一個微笑,結果作出來的表情比哭還難看。省委張書記瞪了他一眼把臉轉向車外,忽然喊了起來:“好了好了,動了,動了。”果然,外麵的車紛紛把標語扔到了街上,車流猶如解凍的冰河,開始慢慢朝前蠕動,很快就像破開冰封的洪水嘩啦啦地一瀉如注順暢流淌起來。前導的警車也隨著車流朝前開動,接著張書記的車也開始啟動緩緩前行了,車上的人總算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萬魯生市長腦子一走神,精神一鬆懈,肚子就像紮破了的車胎,氣體一下子全都躥了出來,不是悶屁,也不是響屁,而是一個水屁,液體和氣體一起擠了出來,把萬魯生的褲衩都給濡濕了。頓時,密閉的車廂裏臭氣熏天,人人蹙眉抽鼻子,目光睖睃著開始四下尋找肇事者。萬魯生急中生智,眼神誇張地在車裏所有人的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帶動著所有人的視線牢牢地定格到了洪鍾華的臉上。洪鍾華洞悉他這偷著放屁賴別人的伎倆,微微一笑,鎮定自若地半開玩笑道:“各位領導都別看我啊,我們萬市長就是這種人,屁大個事都要刨根問底查清楚。”
  萬魯生做賊心虛,不敢當著省委領導的麵跟洪鍾華較真,隻好覥著老臉嘻嘻哈哈地陪著大家哈哈大笑:“是啊是啊,說到底不就屁大個事嗎。”

  官方車禍 第八章(4)

  省委秘書長嘻嘻哈哈地說:“事不大,味太大,快把車窗打開透透氣,也不知道誰的腸子爛了還是下水道壞了,怎麽這麽臭。”
  秘書長發話,秘書和隨車的保衛人員連忙打開了車窗戶,車裏的人都湊到車窗跟前換氣,一個個活像剛剛被搶救上岸的溺水者。
  2
  由於要接待省委書記,有重要接待任務,市府車隊的司機除了幾個領導同誌的專車到賓館接送領導以外,其他司機都老老實實在值班室待命,誰也不敢像往常那樣找個借口就亂跑。這個時候找借口也沒用,市委、市政府辦公室給車隊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擅離崗位。司機們待在值班室裏不外乎辦三件事:打牌、看電視、吹牛聊天。
  最近一段時間可供司機們當瓜子嗑的話題太多了。省委書記到銅州市視察、魏奎楊的巨額財產、持續不退的高溫天氣,還有就是挖掘出一個巨貪的那場車禍。這些司機長年累月在領導身邊提供服務,領導不經意間漏出來的隻言片語往往就能成為他們議論的重大話題。有的司機和領導處得極好,私人感情已經越過了上下級之間的界限,結成了領導喝酒他幫忙、領導吃飯他端湯、領導洗澡他搓背、領導泡妞他站崗的鐵哥們兒。當然,能夠和領導建立這種雖然權利義務不對稱卻也夠鐵夠硬的親密關係的,大都是那些專車司機,開值班車的司機除非特別機靈,特別會來事,特別富有犧牲精神,一般情況下很難把自己同領導的關係上升到那個層麵。
  不管是專車司機還是值班司機,都得整天圍著領導或者機關幹部轉,所以內部消息極多、極快。今天由於有重要接待任務,司馬達之類的專車司機這陣都在銅州賓館待命,不在值班室,剩下的都是開值班車的二流司機。這些司機由於物質和精神上都比專車司機缺少領導的關懷,難免心理不平衡,平時胡吹的時候多多少少還顧忌那些專車司機給領導耳朵眼裏灌私話,這會兒眼前少了可能向領導傳話的專車司機,所以聊天的時候話說得也就更加開放一些。
  魏肉醬現在是熱門話題,隨著事情的發展這個話題持續發燒,不管聊什麽內容,最終不知怎麽搞的,話題都得繞回到魏肉醬身上。今天司機們研究的主題是,據說市紀委那個煙焦油味道能飄出十裏地的單立人書記已經開始對宏發建設開發總公司組織審計調查了。
  “這裏頭肯定有貓膩,說不定還能查出更大的貪官呢。這事是明擺著的,哪有政府下文件要老百姓給一家企業交費的道理。”開值班大巴、專門接送市政府普通幹部上下班的司機老楊說。
  “查個屁,人家早就把賬做好抹平了,查也查不出什麽名堂,現在的人腦子都不是白給的。”開值班越野吉普車、專門負責接送市領導越野狩獵瀟灑的司機老張說。
  毛毛雨向來是這種場合這種話題的熱心參與者,他說:“不管能不能查得出來、查得清楚,有人查就說明我們銅州市的領導也不都是昏官。不過,可別忘了,宏發公司的總經理是誰啊,所以,這件事情肯定是半途而廢。”
  驚歎號問:“我靠,總經理是誰?”
  毛毛雨:“市長老婆啊。”
  聽到這話誰都不再吭聲了,誰都怕這話說得太深入,傳到萬魯生耳朵裏。
  老張說:“現在哪有昏官,昏了還能當上官?一個個都明白得很,礙著誰的利益都不會讓份兒,都知道給自己漲工資謀福利。你們收沒收到這樣的信息,我念出來你們聽聽啊:我是主人你是仆,你漲工資我受苦,我是主人你是仆,你坐專車我走路,我是主人你是仆,我流血汗你享福。”
  老張念完這條信息,司機們齊聲叫好,讓老張轉發給他們,他們再給別人轉發。於是老張便開始給這幫司機轉發信息。第二天,這條信息就轉到了市委書記洪鍾華的手機上,這是後話。
  驚歎號從當司機到當車隊隊長,在車隊幹了半輩子,對於司機們研討的各種話題已經有些麻木。他知道,這幫人說歸說,也就是圖個嘴上痛快、心裏舒服,多多少少還有一點顯擺,實際上見了領導就一個個都變成了模範公民外加優質服務員,巴不得哪一天把領導伺候高興了給自己扔一個麵包圈。所以,對於司機們的話,他向來是似聽非聽,用“我靠!”來表達驚訝、不驚訝、肯定、不肯定種種同向或逆向的意見。

  官方車禍 第八章(5)

  可是,毛毛雨突然說出來的一句話讓他怦然心動,心驚肉跳,馬上把注意力從電視正在上演的肥皂劇上拉回到現實當中:“我靠,車軲轆什麽地方惹著你了?”
  這幫司機不知道怎麽又把話題拉回到了這場車禍的製造者車軲轆的身上。毛毛雨鬼鬼祟祟地通報了一個令所有人大驚失色的最新消息:據消息可靠人士透露,出車禍的時候開車的是車軲轆,而不是他的司機葫蘆。司機們都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市裏有明確規定,不準處級以上幹部駕駛公車,司機如果把車交給處級以上幹部駕駛,不管這個幹部有沒有駕駛執照,不但要嚴肅處理開車的領導幹部,還要比照將車交給無照人員駕駛處理司機。其實關於車軲轆駕車導致車禍的傳言現在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隻不過凡是知道驚歎號和車軲轆關係的人都不會當著他的麵說出來。今天毛毛雨吹得興起,一時忘了照顧這層關係,便把事情捅到了驚歎號麵前。
  驚歎號連連追問:“我靠,你這話是從哪聽來的?”
  毛毛雨正說得痛快,讓驚歎號這麽一問,才猛然覺醒自己的嘴招惹是非了。不過話已經說出來了,此時收回已經來不及,人家也容不得他收回了,不說出個所以然來驚歎號這位車軲轆的連襟、車隊隊長、自己的頂頭上司肯定不會不了了之的。毛毛雨眼珠子轉了又轉,隻好用交警隊來打馬虎眼:“咳,這種事情誰敢自己胡編亂造?還不是交警隊的人傳出來的消息,說這件事情正在查,隻不過是懷疑,還沒有最後定案呢。”
  驚歎號窮追不舍:“交警隊?交警隊誰說的?”
  毛毛雨說:“交警隊都這麽說,不信你可以打電話落實一下,他們把車軲轆的司機,就是那個外號叫葫蘆的駕照都扣了。你也別刨根問底了,我告訴你吧,這件事情是魏肉醬的司機揭發出來的。”
  驚歎號本能地替車軲轆拆解:“我靠,魏肉醬的司機知道什麽?我靠,他當時摔得稀裏糊塗暈頭轉向,怎麽可能看得清楚是車軲轆開車?淨瞎胡扯呢,我靠!”
  驚歎號是領導,而且是頂頭上司,毛毛雨不敢再固執己見,馬上見風使舵:“誰說不是了?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才替車局長打抱不平呢。”
  封住了毛毛雨那張臭嘴,驚歎號暗暗心驚。如果車真的是車軲轆開的,即便交警隊不會把他怎麽著,紀委也饒不了他。想到這兒,驚歎號心裏怦怦亂跳,連忙跑到值班室外麵給車軲轆掛電話通風報信。
  3
  用不著驚歎號通風報信,車軲轆已經察覺到危險正在漸漸逼近自己。這天一上班葫蘆就找到他向他報告了一個讓他極為震怒的消息:笑麵虎衛駿正式通知葫蘆,由於葫蘆的駕駛執照被交警隊扣了,他已經沒有開車的資格,所以局裏決定解聘他,請他自謀出路。銅州市一般的行政局、處的辦公室都是綜合性辦事機構,局裏的雜事能集中的都集中在局辦公室管理,除了正常的辦公室文秘、行政、接待業務以外,財務、人事、後勤等等都歸攏到局辦公室,所以衛駿有權解聘像葫蘆這樣的外聘司機。
  “他媽的,衛駿真夠狠,不但把我開了,連這個月的工資都不給我,說我這個月沒開車,司機不開車就等於沒上班。車局長,你可得幫幫我,不然我就完了,現在滿大街都是揣著駕照找工作的司機,不能在這兒幹了,我怎麽辦?”葫蘆說到這兒聲音裏帶了哭腔。
  車軲轆聽了葫蘆的話渾身的血液刷的一下湧上了顱頂,太陽穴嘣嘣跳著活像在敲鼓點,起身他就要去找衛駿算賬。他已經走到門口了,葫蘆為了給他的怒火上再加一瓢油,又說了一句:“哼,表麵上他是辭退我,實際上他是衝著你車局長來的。”葫蘆這句話有如一根冰棍直接插進了車軲轆的心裏,雖然難受,倒也冷卻了他的火氣。他站在門口想了一想又退了回來。葫蘆說得不錯,整葫蘆是假,整他車軲轆才是衛駿的真正目的。想到葫蘆被辭退這件事情背後可能隱藏的陰謀,葫蘆插進他心裏那根冰棍頓時融化成一攤冰水,他的心被這攤冰水浸得冷森森地發僵發硬。他忽然想通了一個道理,衛駿那種笑麵虎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利益或者現實的危機,絕對不會麵對麵地得罪葫蘆這樣一名司機,至少他怕把人得罪狠了人家從他背後拍磚頭。反過來說,衛駿根本就不會把葫蘆這樣一個外聘司機放在眼裏,他這麽做的目標是車軲轆。試想,如果真的把葫蘆逼急了,葫蘆會做出什麽事?如果葫蘆還在民政局開車,他會顧及到自己的利害而替車軲轆隱瞞事實真相,既保護了車軲轆也保護了他自己。如果他被趕出了民政局,不再是局機關裏的司機,那他也就不再受市紀委有關規定的約束,為了盡快拿回駕駛執照另謀生路,他什麽事情都會幹的。

  官方車禍 第八章(6)

  車軲轆讓衛駿的老謀深算震撼了,衛駿那笑眯眯的瘦臉後麵隱藏著的心機,車軲轆自歎不如。車軲轆迅速權衡了利弊得失,明白了一點: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找衛駿討說法,即便他去找衛駿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因為,衛駿這麽做之前,不可能不考慮車軲轆的因素,既然衛駿敢這麽做,那他就一定會有充足的理由來抵擋車軲轆。說不定他正好希望車軲轆主動找他,從而按照他的布局把事情鬧得讓車軲轆下不來台。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穩住葫蘆,而不是找衛駿扯皮吵架。車軲轆冷靜下來,對葫蘆說:“怕什麽?有我在你擔心什麽?他讓你走你就走啊?民政局又不是衛駿他家的。這樣,你先別理會他,每天照樣來上班,照樣畫考勤,他不讓你畫你也畫,先拖一段時間再說。”
  葫蘆為難地說:“這怎麽行?人家已經通知小車班了,把我的值班室鑰匙都收了,我現在上班都沒地方待。”
  車軲轆教他:“怎麽能沒地方待呢?就待在衛駿的辦公室,他如果趕你你就跟他吵跟他鬧,就說是車局長讓你來上班的。”
  葫蘆遲疑不決地問他:“這樣行嗎?”
  車軲轆說:“有什麽不行?我是常務副局長,他是辦公室主任,你說應該誰說了算?我讓你這樣做,不是讓你耍賴裝可憐,我最近抓緊催他們配車,車買回來了,他們沒有理由長期在那兒封著,不行我就直接把這件事情鬧到上麵去,我就不相信他們有本事把車封一輩子。我一旦把車要出來,總得有人開吧?除了你別人我不要,到時候看衛駿狼狽還是你葫蘆狼狽。還有,他不給你開這個月的工資也是沒道理的,現在先不提這事,如果真的不在這兒幹了,你就起訴他們欠薪,我通知報社、電視台都來采訪你,到時候我給你做證明,讓他們都上電視曝曝光。”
  葫蘆在車軲轆的鼓勵支持下,又來了精神,信誓旦旦地說:“沒問題,隻要車局長支持我,我就啥也不怕。那件事你放心,不管我在不在這幹了,我都不會承認的,承認了我自己倒黴,這個道理我懂。說實話,即便不在民政局幹了,我也饒不了衛駿那個王八蛋,我遲早非得給衛駿腦袋上拍磚頭不可。”
  車軲轆嘿嘿一笑說:“現在還沒到那個程度,真到那個時候了,別說你,我都得給他後腦勺上狠狠拍一磚,不拍死他,把他拍傻就行了,看看大傻瓜衛駿還怎麽害人。”
  兩個人憧憬著用磚頭把衛駿拍成傻瓜之後的情景,哈哈大笑起來。
  4
  省委張書記到銅州市視察、調研提前結束了,原計劃在銅州市待兩天,結果第二天張書記就離開了。這一回張書記前來視察,銅州市人民抓緊機會把他們的市委書記和市長鬧了個灰頭土臉,顏麵盡失。
  那天從“馬屁灘”回來的路上遭遇老百姓別具一格的抗議活動反對征收停車年費。好容易回到了賓館,從賓館大院外頭的巷道裏突然又鑽出來一幫老弱婦孺,亂七八糟地堵在賓館大院門口,為首的兩個白發蒼蒼的老嫗高高舉著一遝紙放聲喊冤:“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
  賓館的保安和公安局派過來的警察麵對這種情況也愣了,如果不是張書記的車被堵在跟前,他們還可以采取行動把這些人弄走。省委張書記就在車上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老弱婦孺,銅州賓館的保安和公安局的警察們誰也不敢在省委領導眼前動武對付這些老弱婦孺。幾個便衣警察衝過去好言好語地勸說、阻止這些人,還有一個警察擠進人叢要搶他們高舉在手裏的上告材料,結果反而陷入了那些老弱婦孺的包圍之中。老太太們用殘缺不全的牙齒毫不留情地咬那個警察的胳膊,老大爺揮動老拳實實在在地朝那個警察身上招呼,連腳底下稚氣的孩子也奮起反抗,訓練有素地用稚嫩的胳膊抱住警察的大腿撕咬。
  別的警察看到自己的同誌陷入重圍,便衝進去解救,撲上去手腳並用地扒拉、撕扯那些抗議示威的老弱婦孺。這些老弱婦孺轉身又開始對付企圖衝破重圍的警察,眼看著這場示威就要演變成一場群毆、混戰。張書記也待不住了,臉色極為嚴肅,對洪鍾華和萬魯生說:“你們下去處理,絕對不允許對人民群眾動武。”

  官方車禍 第八章(7)

  洪鍾華、萬魯生狼狽不堪地跳下車,跑上前去勸架。見到車上的市領導下來了,纏鬥在一起的示威者和維持秩序者都自動歇手,被老弱婦孺們圍在人群中間的那個警察丟盔棄甲地從人叢的縫隙中鑽了出來,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大簷帽也不知道丟到了什麽地方。洪鍾華連忙自報家門:“各位叔叔大爺、大媽大嬸,還有小朋友,我是市委書記,咱們銅州市的第一負責人,你們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麽意見建議可以通過正當途徑、正式渠道表達嘛,何必鬧成這樣。現在我親自來聽取各位的意見,有什麽意見,你們直接向我提好不好?我們不要堵在這裏,影響省領導的工作好不好?”
  其實這幫老百姓沒有人不認識這位胖子就是市委書記,因為任何地方的市委書記都是當地電視台的明星,上鏡率在全市排名第一,上鏡率在地方電視台跟官員的職務成正比,這是各個地方電視台不成文的規則、尺度。把那一遝上訪材料緊緊摟在懷裏的老太太在幾個老頭和小孩子的保護下躲在人叢後麵說:“我們要把材料直接交給省領導,你們這些人我們不相信,我們的事情已經找了你們無數次,拖了三年多,到現在還沒有解決,再找你們還有什麽用?我們都是老百姓,我們沒有任何惡意,我們相信省委,相信省委領導,不相信你們這些地方官。”
  洪鍾華尷尬透了,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麵,眼前這些上訪者都是老弱婦孺,打打不得,勸又勸不動,他更不敢去請張書記出麵解決這件事情,滿肚子怒火集中到了賓館警衛身上。可是省委張書記就在後麵車上盯著,他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對賓館的警衛人員怎麽樣,氣得狠狠地瞪著他們,眼光就像兩把刀子,恨不得就地把這些辦事不力的下屬給騸了:“你們真行,你們真行……”洪鍾華翻來覆去地說這句話,氣得兩隻手都抖了起來。
  這時候張書記從車上走了下來,麵前的百姓馬上就地跪倒,有的人還哭了起來,省委張書記麵對這樣的局麵也是手足無措,他隻能盡量把麵前能夠得著的人從地上攙扶起來。那位高舉著上訪材料的老婆婆此時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來,把手裏的材料直接交給了張書記,然後深深給張書記鞠了一躬:“省委張書記,很對不起,我們不應該耽誤您的工作,也不應該影響您的休息,我是一位退休小學老師,我代表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老百姓向您道歉,請您原諒我們的冒犯,但是也請您體諒我們,我們確實沒有辦法。”
  張書記說:“請你們站起來說話,我們是人民的公仆,不是封建官僚,哪有主人給公仆下跪的?如果你們不站起來,我就沒辦法聽你們的意見。”
  跪在地上的人們遲疑不決地站了起來,還是那位退休教師說:“省委張書記,我們不說什麽了,該說的我們都寫在材料裏了,我們也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我們現在就告退,謝謝您,謝謝您了。”說完,又給張書記鞠了一躬,其他人也跟著鞠了一躬,然後扶老攜幼慢慢散去了。
  張書記在門口沉思著什麽,洪鍾華忐忑不安地檢討:“張書記,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請您批評。”
  張書記微微一笑說:“我沒有發言權,因為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種場合根本輪不著萬魯生說話,萬魯生狼狽不堪地站在一旁,洪鍾華提醒張書記:“張書記,天氣太熱了,我們還是上車吧。”
  張書記說:“我們才在外麵待了多大一會兒就受不了了?這些老百姓不知道在這兒等了我們多久,你們看看這地上。”
  大家這才注意到,在剛才那些老百姓跪過的地方,水泥地麵濕淋淋的,顯然這是那些百姓身上流下來的汗水。洪鍾華覺得如果自己這個時候再不說些什麽,那就根本交代不過去了。便說:“張書記,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我們請求處分。”
  張書記說:“我看我們還是別上車了,已經到賓館門口了,索性散散步,邊走邊聊聊情況好不好?”
  於是大家陪著張書記一起朝賓館走。張書記問道:“剛才這些群眾你們應該知道是什麽人吧?”

  官方車禍 第八章(8)

  洪鍾華首先作檢討:“實在對不起張書記,我們的工作沒做好,責任全在我們,回頭我會向上級作出書麵檢討,並請求上級給予處分。”
  張書記說:“過去我們常說,不平則鳴嘛。群眾見到有上麵的領導來了,當麵向領導鳴不平這沒什麽,你也不要覺得這個問題有多麽嚴重,美國總統還動不動讓人家扔臭雞蛋呢,相比之下我們的人民客氣多了,哈哈哈……”
  張書記在經曆了這一切之後還能豁達地笑出來,讓銅州市兩巨頭既敬佩又寬心。洪鍾華連忙說:“不管怎麽說,還是我們的警衛工作沒有做好,應該檢討,上級給我任何處分我都心甘情願。”
  張書記說:“我可提醒你們,我們的警衛工作可不是針對人民群眾的啊。”
  萬魯生連聲表態:“那是,那是。”
  張書記說:“我剛才問你們的是,這些群眾到底遇到了什麽困難?”
  萬魯生搶著說:“這我知道,這些人都是馬屁……三順灘的農業戶,前年建立三順灘開發區,搞城市化建設,對那裏的農業戶進行安置的時候,市政府盡力而為,根據國家相關規定,參照省有關城市化進程中對農民戶的安置政策,采取的總體原則是就高不就低。由於我們製定的政策相對優惠,所以當初大家都很滿意,簽合同的時候沒有任何阻力,人也都進了政府安置的周轉房。可是過後政府財政上遇到了一些困難,有一些合同規定的條件暫時沒有滿足,主要是補償金不到位,還有一些群眾至今住在臨時搭建的周轉安置房裏。群眾不滿意,有意見,已經鬧了一陣子了,對市委市政府的工作造成了很嚴重的幹擾,我們一直在積極做工作,今天他們不知道怎麽找到這兒來了。這些老弱婦孺都是他們專門選派出來的,集體上訪男性青壯年不出麵,就讓這些老弱婦孺出麵,有時候鬧得我們確實寢食難安啊。”萬魯生說到這兒的時候,一臉苦相,活像賭博輸了錢又被老婆趕出門的倒黴蛋。張書記看著他這副德行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洪鍾華看到張書記好像並沒有生氣,連忙說:“在三順灘農民的安置問題上,我們當初的設想是很好的,群眾也是滿意的,關鍵的問題是後來財政支持沒有到位,主要責任在我們市委市政府,群眾沒有錯。”
  張書記聽了洪鍾華的話連連點頭:“嗯,有這個態度就好,問題出現了可以慢慢解決,關鍵是要有正確的態度,不能動不動就把人民群眾看成刁民,還是那句話,隻有犯錯誤的領導幹部,沒有犯錯誤的人民群眾啊。”說著把剛剛接過來的請願書遞給了洪鍾華:“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份材料你們自己處理吧。”洪鍾華連忙雙手接過了那份材料。其實同樣的請願材料洪鍾華已經看過多次了,也作過多次批示,但是沒用,財政沒錢。這一回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拖了,這件事情處理完以後,一定要給省委寫一份專題報告,挽回因為這件群訪事件給市委市政府造成的負麵影響。洪鍾華鄭重其事地把那份材料折好裝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一路上經曆了這麽多是是非非,雖然提前結束了對三順灘的考察,可是趕回賓館的時候已經大大過了吃飯時間。接待處處長汪清清焦急不安,站在賓館門廳裏一個勁看手表,想打電話問問萬魯生怎麽回事,又不敢打,怕影響萬魯生向省委張書記匯報工作。忽然看到省委書記和各位領導步行回來了,大吃一驚,匆匆朝守候在門廳前麵的服務員吩咐了一聲:“快鼓掌歡迎!”然後便連跑帶顛地迎上前去。
  張書記仍然是那麽一副平和、從容的神態,還主動伸出手跟汪清清握了一握,道了一聲辛苦。汪清清也連忙問候省委張書記辛苦了。轉臉看到市領導一個個灰頭土臉,表情僵硬,汪清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驚訝地把那張櫻桃小嘴張成了一個正在朝外麵擠蛋的雞*****。她的身後,熱情洋溢的服務員們站成兩排,呱呱呱地鼓掌迎接省委張書記視察歸來。
  當天下午張書記再也沒有提及上午發生的事情,按照原定日程安排參觀了銅州市引以為傲的銅箔工藝美術加工廠、銅城江濱風景帶、銅州市火焰高新技術開發區等等。日程很緊,張書記馬不停蹄,盡管非常疲勞,仍然興致盎然。到了晚上,洪鍾華已經回到了家裏,卻突然接到省委秘書長的電話,告訴他張書記因故提前結束對銅州市的考察調研,第二天上午就要離開。洪鍾華心頭大震,想問一聲為什麽,卻沒有勇氣張口,秘書長也不多說,扔下一句:“你們通知一下市裏的領導同誌,明天都到賓館送送張書記。”然後便掛了電話。

  官方車禍 第八章(9)

  洪鍾華趕忙讓市委秘書長把張書記提前結束對銅州市考察調研的消息通知給每一個市級領導,要求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到銅州賓館會合給張書記送行。洪鍾華這天晚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今天經曆的一切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他真希望自己現在正在夢境當中,他狠狠掐了大腿一把,想證實自己確實就在夢中,結果卻掐錯了大腿,老婆“噢”地一聲慘叫之後問洪鍾華:“老不正經的,這麽晚了不睡你掐我幹嗎?”洪鍾華苦笑,翻過身去不無遺憾地想:可惜啊,不是在夢裏。
  第二天一大早銅州市的領導們紛紛聚集在銅州賓館送省委領導。省委張書記和銅州市的領導同誌合影留念,然後又和銅州接待部門以及賓館服務人員合影留念。照完相,張書記在各級領導的簇擁下朝外走,汪清清拿了一個精致的貴賓留言簿請張書記題字,這是作為接待處處長的汪清清必須完成的一道程序。市委市政府規定,凡是到銅州市來的貴賓,比方說國內外著名專家學者、重要領導人等等,都要請他們在貴賓留言簿上簽字留言,以作為銅州市永遠的紀念。
  秘書長攔住了汪清清:“算了吧,張書記馬上就要上車了,時間來不及了。”
  汪清清非常尷尬,漲紅了臉進退兩難。張書記卻走過來接過了汪清清手裏的留言簿說:“別白跑一趟,還是給銅州市的同誌寫兩句話吧。”
  張書記親自解圍,汪清清大為得意,大為感動,連忙筆墨伺候。張書記不用毛筆,直接用簽字筆在貴賓留言簿上刷刷刷寫了一通,然後把留言簿還給了汪清清。張書記題字的時候,市領導夠資格的都湊過去觀看,張書記寫的是:“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係,利為民所謀,努力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與銅州市領導共勉。”
  張書記留下那一幅與銅州市領導共勉的題字離開了銅州。送走了省委張書記,洪鍾華一點也沒感到輕鬆,張書記那幅題字一直在他眼前晃動,他覺得那幅題字就像張書記在不停手地接連不斷地扇他大耳光。萬魯生卻把張書記的題詞當成了成就,得意洋洋地到處吹牛:“省委張書記可是輕易不給任何人、任何單位題字的,這一回對我們銅州市格外照顧,不但在貴賓留言簿上簽了字,還為我們銅州市領導題了詞,這就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肯定和最大支持啊。”
  聽到他這麽說,洪鍾華真想罵他一聲“弱智”,轉念想到萬魯生絕對不會是“弱智”,弱智怎麽可能當市長呢?他這是厚著臉皮裝瘋賣傻。

  官方車禍 第九章(1)

  1
  省委領導走了,司機們結束了特殊值班時期,司馬達惦記李桂香和小燕,就向洪鍾華請了假到醫院看望李桂香。司馬達照例先到醫生值班室詢問李桂香的病情,醫生告訴他,李桂香已經基本痊愈了,不再打針,每天僅僅服三次藥做一些鞏固治療。司馬達問醫生還得住多久才能出院,醫生說根據治療效果,現在隨時可以出院。但是院長交代了,什麽時候出院要看洪書記的意思。司馬達聽醫生這樣說,大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好笑。李桂香病情痊愈,什麽時候出院,那本來應該是醫生決定的事情,僅僅因為李桂香成了洪書記的“親戚”,他們連什麽時候出院都不敢決定,還要看洪書記的意思,很多人在領導麵前真的成了徹頭徹尾的軟體動物。
  司馬達來到病房給李桂香報告她已經痊愈的好消息。李桂香躺在病床上休息,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休息,她氣色好了很多,白了,胖了,也顯得年輕了。見到司馬達李桂香一個勁道謝:“司馬師傅,太謝謝你了,小燕都給我說了,這些天她吃的喝的都靠你照顧,你和洪書記都是好人,如果不是碰上你和洪書記,我們娘兒倆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司馬達說:“這沒什麽,小燕聰明懂事,我很喜歡她,覺得就像我自己的侄女似的。”
  李桂香最關心的還是什麽時候能夠出院:“司馬師傅,我已經好了,能不能給醫生說說,讓我早點出院,多住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住院費啊。再說了,我也得早點出院出去找活啊,不然這住院費怎麽付得出啊。”
  司馬達說:“我進來之前已經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你恢複得很好,明後天就可以出院了。住院費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有我和洪書記替你出,你就別為這件事情操心了。”
  李桂香說:“那怎麽行,怎麽能讓你們出呢,就這我和小燕都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們了,再讓你們墊住院費我們這一輩子都不安心,這絕對不行。”
  司馬達說:“你這病就是我和洪書記造成的,要不是我們,你也不會生這一場病,現在說不定已經早就找到工作上班掙錢了。我跟洪書記已經商量了,你的醫療費就由我們負擔,你就別管了,這是應該的。”
  李桂香更加惶惶不安了:“這怎麽能行,哪有這個道理,你們當時也是為了救我們小燕嘛,又不是有意害我,還是怪我的身體抵抗力不行,你們天天在那麽涼的車裏坐著都沒事,怎麽我一坐就病了?這怪我自己,怎麽能怪你們呢?”
  司馬達說:“你不怪我們,我們自己會怪我們,這件事就別再爭了,我跟洪書記都有公費醫療,用醫療卡結賬,你就別管了,這也是洪書記的意思。”
  說到這裏,李桂香突然下床開始收拾東西。司馬達問她:“李大姐,你要幹嗎?要做什麽你說話我來。”
  李桂香說:“既然病好了,就趕緊出院,不能再多住一天了,多住一天都是錢啊。”
  司馬達說:“再著急也不在這一天兩天,我剛才不是說了嘛,醫藥費不用你管,洪書記那麽大個官,就這幾個醫藥費還管不起嗎?”
  李桂香說:“不行,洪書記的錢也是錢,你的錢也是錢,我絕對不能再多住一天了,司馬師傅,麻煩你了,幫我辦一下出院手續。”
  司馬達說:“我來的時候也沒準備給你辦出院手續,身上沒帶那麽多錢。這樣吧,明天我帶了錢就過來幫你辦出院手續。”
  李桂香背過身去在褲腰裏摸索了一陣,轉過身來遞給司馬達一個存折說:“這是我存起來準備以後小燕上學用的,上麵大概有三四千塊,你先把賬結了,我今天無論如何要出院,再說了,整天放小燕一個孩子在家我也不放心。”
  司馬達估計這三四千塊錢也差不多夠這一個來星期的住院費了,別的不說,小燕一個人在家裏確實讓人不放心,他是個大男人,白天幫忙照顧一下小燕的吃喝還行,晚上就沒有辦法陪小燕,這邊李桂香住著院,那邊萬一小燕再出個什麽事就沒辦法交代了。想到這兒,司馬達就接過了那個存折說:“好吧,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你等著,辦好了我就過來接你。”

  官方車禍 第九章(2)

  司馬達是這樣打算的,拿這個存折先做抵押,給李桂香把出院手續辦了,過後自己再拿錢過來結賬,這個存折無論如何是不能動的。來到住院部結算窗口,司馬達把情況給收費的人說了之後,收費的人一看李桂香的出院單,馬上打電話請示院長,通過電話之後收費的說:“院長說了,你們有急事要出院就先出,這個存折醫院不好抵押,以後什麽時候想起來了,過來結賬就行了。”
  司馬達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兒,馬上辦理出院手續,收費員讓他在欠賬單上簽字的時候,他才看到,住院底單上麵,李桂香的名字後麵,用括弧注著“市委洪書記”的字樣兒。這所醫院工作確實夠細致,難怪他一提給李桂香辦出院手續,收費員馬上打電話通報院長,這肯定都是事先交代好的。不管怎麽說,小燕的存折可以不動了,人也能走了,這就是好事。辦好手續司馬達就回到病房接李桂香,病房裏的景象又讓司馬達大吃一驚。院長已經帶了一幫隨從來到了病房歡送李桂香,李桂香千恩萬謝地感激不盡,一個勁誇人民醫院為人民,服務態度好,治病也治得好,這麽重的病,到他們這兒才住了一個多星期就好利索了。院長代表醫院請李桂香多提寶貴意見,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他們今後一定改進。
  司馬達覺得這個場麵實在好笑,他實在不忍心看著李桂香感激萬分地向那些根本不值得感激的人千恩萬謝恨不得跪下來叩頭,連忙拎起李桂香的東西,拽著她像逃難似的出了病房。一路上李桂香都在埋怨他:“司馬師傅,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就把我拽跑了,我得好好感謝人民醫院。醫院的院長、大夫、護士態度可好了,跟我說話都那麽和風細雨,光聽他們說話,我的病就好了三分。”
  司馬達開著車,心裏說,人家那不是對你好,是對洪書記好。當然,這種話他不能對李桂香說出來。把李桂香送到家,李桂香留他在家裏吃午飯,司馬達說他還要接洪書記下班,謝絕了。往市府趕的路上司馬達覺得今天的經曆就像剛剛看過的卓別林的電影《摩登時代》,哈哈大笑過後,忍不住就想流淚。
  2
  車軲轆來到交警大隊的時候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危機來臨。盡管他和葫蘆定了攻守同盟,但是交警隊仍然找到了他的頭上。事先驚歎號就已經警告過他,讓他找魏奎楊的司機做做工作,該花的錢就花一點,想辦法把他的嘴封住,省得魏奎楊的司機不但到交警隊咬他,還到處亂說,造得滿城風雨。車軲轆思前想後,覺得自己一個大大的局級幹部去找一個司機低三下四求情太丟麵子,話也不好說,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搞不好反而讓人家抓住了他的把柄,如果人家告到交警隊或者紀委,他更加被動。於是就讓葫蘆出麵找魏奎楊的司機,從葫蘆的角度做工作,請魏奎楊的司機收回自己的指控,不要讓葫蘆把飯碗丟了。
  魏奎楊的司機也不是省油的燈,葫蘆一找他人家就明白葫蘆要幹什麽:“你傻不傻?這件事情你根本就沒什麽責任,對啊,你是把車給車軲轆開了,我親眼看見的,可是車軲轆自己也有駕駛執照,又是你的領導,即使交警隊查清楚了,你說說你自己犯了哪一條?哪一條都沒犯啊。”
  葫蘆說:“按照交通法規看我確實沒犯到哪一條,可是市紀委有規定,司機把車借給領導幹部開,不管領導幹部有沒有駕駛執照,都是不允許的,到時候還不得照樣追究我的責任。”
  “那又能怎麽樣?難道還能比你現在更慘嗎?工作已經丟了,你覺得如果把這件事情瞞到底,車軲轆還能再安排你到民政局開車嗎?做夢去吧。再說了,紀委是管黨員的,管幹部的,你一不是黨員,二不是幹部,紀委憑啥處理你?難怪人家都把你叫葫蘆,真沒腦子。如果車軲轆真的想解決這件事情,你讓他自己來找我。”
  葫蘆按照事先跟車軲轆商量好的策略裝可憐:“劉哥,我也是沒辦法,如果這件事情露底了,不但車軲轆完了,我也就慘了。現在我就已經被局辦公室主任給開了,多虧車局長還在極力維護我。”

  官方車禍 第九章(3)

  魏奎楊的司機姓劉,年齡比葫蘆小,求人矮三分,葫蘆現在是求人家,就主動給人家長了歲數,把人家叫劉哥。劉哥倒也不含糊,說出來的道理讓葫蘆難以反駁:“葫蘆,你也不動腦子想一想,這件事情我要是能救得了你,我看在咱倆都是車夫伺候人的分上,絕對幫你過關。可是即便我認了,也救不了你啊,就算我撤回證明,你也不可能再到民政局開車了。懂不懂?白在政府機關裏混了。”
  葫蘆還不死心,掏心窩子地說:“劉哥,我也不是為難你,不管怎麽說魏奎楊已經死了,你就不要再為難活人了好不好?你說你幹的這叫什麽事,就算你把車局長拉下來了,對你能有什麽好處?”
  劉哥咧咧嘴不以為然:“你這不是為難我是幹什麽?難道讓我跑到交警隊再把我說過的話收回來?怎麽收?就說我眼瞎看錯了?還是說我是有意陷害車軲轆?”
  麵對執拗的同行,葫蘆真的沒招了,隻好把他和車軲轆商量好的殺手鐧使了出來:“劉哥,這件事隻要你抬抬手,大家日子就都好過了,你說,要什麽條件?”
  魏奎楊的司機反問他:“你這是什麽意思?車軲轆準備拿多少錢收買我?”
  葫蘆沒辦法回答,因為車軲轆沒對他說準備掏多少錢收買魏奎楊的司機。葫蘆是個老實人,馬上對劉哥說:“你想要多少錢?我給車局長匯報。”
  劉哥說:“我想要一百萬,你問問他拿得出來不?如果能拿得出來,那他也比魏奎楊好不到哪去。”
  葫蘆為難地說:“太多了吧?我估計他肯定拿不出來,他雖然也是局長,可沒魏奎楊那樣的局長權力大。”
  魏奎楊的司機急了:“你這人傻還是怎麽的?我再給你說一遍,這不是錢的問題,你也不想一想,這件事情上你也是受害者。如果車軲轆老老實實地當他的官坐他的車,別吃喝玩樂全報銷了還總想飆車,哪能有這麽一場車禍?魏奎楊哪能就這麽死了?不管魏奎楊這個人怎麽樣,那總是一條人命吧?還有你,如果不是車軲轆撒野瘋狂,你能混到今天這個份上嗎?駕照讓交警隊扣了,工作也丟了,你還替他賣命,世界上哪有你這樣的傻人?隻要事實搞清楚,你的駕照就能拿回來,到哪還找不上工作?實在不行就幹脆開出租去,還省得伺候人看人眼色呢。”
  葫蘆讓劉哥說得直發愣,他不能不承認,這位劉哥說得有道理,現在這一切都是車軲轆太狂造成的。魏奎楊的司機又說:“你替車軲轆背了這麽大的黑鍋,你自己想想,他給你什麽補償了?還花錢堵我的嘴呢,他怎麽不花錢先把你的嘴堵上?他有多少錢夠堵我們的嘴?你回去告訴他,他如果真有本事,就學電視上演的黑社會,派個殺手把我殺了。也就是你這樣的傻子才肯替他跑腿賣命。”
  說完,魏奎楊的司機不再答理葫蘆,拂袖離去。葫蘆站在原地沒動,他的腦子裏一直轟響著劉哥的話:“你替車軲轆背了這麽大的黑鍋,他給你什麽補償了?”是啊,車軲轆不但沒有給他任何補償,還像過去一樣對他呼來喚去,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他被解聘了,也沒見車軲轆實實在在出麵幫他一把,這人也確實夠冷的。葫蘆想到這些,對車軲轆也有些憤憤不平了。
  葫蘆找過魏奎楊的司機以後,魏奎楊的司機不但沒有撤回對車軲轆的檢舉,反而到交警隊又把葫蘆找他企圖封嘴的事情揭發了一遍,於是交警隊正式打電話找車軲轆。找他的時候,交警隊征求他的意見,交警到局裏來找他談,還是他到交警隊談。車軲轆怕警察找到局裏影響不好,就說他到交警隊去談。到了交警隊之後,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倒很客氣,一口一個車局長,端茶倒水,一切搞定之後才跟他談話。談話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就是問了問車禍發生時候的情況,詢問得雖然非常詳細,卻根本沒有提當時誰在開車的問題。談過話之後,警察讓車軲轆看了談話筆錄,然後讓他在談話筆錄上按手印,車軲轆聲色俱厲地拒絕了,他認為這是對他一個局級幹部的侮辱。在他的心目中,隻有那些讓公安機關逮捕的罪犯才會做這種按手印的事情,堂堂一個局長在談話筆錄上按手印,實在有失體統。這個時候,警察說了一句讓車軲轆膽戰心驚的話:“車局長是不是有什麽顧慮啊?”

  官方車禍 第九章(4)

  車軲轆強作鎮靜:“我有什麽顧慮?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警察說:“這隻不過是正常的工作程序,我看車局長反應這麽強烈,還以為您有什麽顧慮呢。沒有顧慮還是希望車局長能夠支持我們的工作,讓我們完成必須的程序,不然今天的談話就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車軲轆仍然堅持不按手印,這一次他倒不是覺得自己一個局級幹部在談話記錄上按手印失身份,而是警覺到,交警可能是在用這種辦法采集他的指紋!他說:“我懂,這也就是一般的談話記錄,並不是正式的司法文書,我有必要在上麵按指紋嗎?我也有權利拒絕按手印,請你們尊重我的人格。”
  交警倒也好說話,打著哈哈說:“好好好,既然車局長覺得為難那就算了,正像您說的,這確實就是一般的談話,調查了解情況。”
  車軲轆起身告辭:“沒別的事情我就走了。”
  交警說:“這次車禍事故影響很大,市委市政府領導都過問關注,我們壓力也很大,對於事故原因有不同的說法,所以我們今天請車局長過來談談,還請車局長理解。”
  車軲轆說:“理解,理解,沒關係,隨時需要隻要有時間我都可以過來。”
  交警一直把他送到樓下,坐進車裏,車軲轆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機落在了交警隊,連忙下車跑上樓拿手機,卻見交警正在用一個塑料袋子把他用過的茶杯套起來,車軲轆呆住了。警察看到車軲轆突然返回,抓起用塑料袋包好的茶杯就跑了,好像怕車軲轆動手搶一樣。車軲轆知道,人家這是要采集他的指紋,說明人家對他的懷疑已經加深了。回到車上,車軲轆心神不定,開車的小沈問了他幾聲到哪去,他都沒聽到,見他心情不好,小沈不敢再問,隻好把車開回了局裏。車軲轆回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找葫蘆。
  3
  省委張書記離開之後洪鍾華沒有任何反應,這讓銅州市黨政領導班子成員都暗暗納悶。按照慣例,上級領導來視察過後,市裏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傳達貫徹上級領導視察期間針對銅州市的成績和困難作的重要指示,研究貫徹落實領導指示的具體措施。這一次卻大大不同,張書記走了之後一連幾天洪鍾華保持緘默,連萬魯生都覺得反常,不知道洪鍾華要幹什麽。實在忍不住,萬魯生打電話找洪鍾華,試探著問他準備什麽時候向市裏的幹部通報省委張書記視察情況,傳達貫徹張書記在銅州期間所作的重要指示,尤其是張書記再次給銅州市題詞,周圍的城市知道了都羨慕得要死,這麽一場盛事總不能不了了之吧?
  洪鍾華現在非常討厭這個放屁賴別人的市長,反問萬魯生:“你真的認為張書記給我們銅州市題詞是表揚鼓勵我們嗎?”
  萬魯生想了想回答:“也許張書記有張書記的想法,但是張書記給我們題詞總是好事不是壞事吧?我個人認為應該從正麵理解。”
  洪鍾華說:“不管從哪方麵理解,我個人認為張書記的題詞都是對我們的批評。”
  萬魯生沉吟片刻說:“可能有那麽點意思,不過還是要從正麵理解。”
  洪鍾華說:“對照張書記的題詞,認真檢查我們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和缺點,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正麵理解。”
  萬魯生說:“那倒也是,不管怎麽理解,總不能就這樣悶著啊。”
  洪鍾華倒不是真的這麽悶著,他也知道悶也悶不住,張書記到銅州市視察調研期間發生的問題張書記親眼目睹,張書記題詞的含義他們應該心知肚明,那是對他們婉轉而嚴厲的批評。
  萬魯生隨即說出的話讓洪鍾華大驚失色:“書記,不管怎麽說,張書記視察期間聚眾鬧事的那些人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那是有組織有預謀的甚至可能還是有政治目的的違法行為。該抓的就要抓,該管的就要管,該判的就是要判,我已經通知公安局對這些事情開展全麵調查了。”
  洪鍾華急了:“你這是幹什麽?非要把事情鬧大,非要鬧得我們下不來台才行嗎?你給我說說,那些集體上訪的人,哪個是刑事犯罪分子?哪個是反革命分子?不都是老百姓嗎?群眾對我們的工作不滿意,給我們提意見,伸張自己的權利,有時候方式方法上有問題,我們可以教育引導,必要的時候也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予以製止,但是絕對不可以采取這種對付刑事犯罪分子的手段。我申明我的觀點,我不同意這麽做。”

  官方車禍 第九章(5)

  萬魯生說:“我也承認他們不是犯罪分子,可是起碼他們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吧?違反了交通管理條例吧?還有三順灘那塊碑上的字,不是明目張膽地破壞公共財產嗎?”
  洪鍾華發火了:“我並不是說不應該按照法律辦事,如果確有證據那些人違反了交通管理條例,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那也要看看為什麽違反。什麽叫官逼民反?別的不說,就拿市裏搞的那個什麽停車年費來說,我們就沒有違法嗎?人家上街停車交錢,那是一種消費行為,沒上街沒停車,你們憑什麽讓人家按年繳費?人家能不找你的麻煩?噢,你發個紅頭文件老百姓就得交錢,難道市政府的紅頭文件比國家法律還大嗎?我們難道就沒有違反《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嗎?還有,我們和三順灘的老百姓簽好了合同,讓人家讓出農田,搬出家園,把自己祖祖輩輩安身立命的老家交給我們建設開發區,可是我們按照合同履行自己的義務了嗎?安置房到現在八字沒有一撇,大部分人擠在周轉房裏湊合三年多了,補償金還差了老大一塊還不上,老百姓為什麽不能找我們要求我們說話算話履行合同?這麽多年了,人家找了多少次了,正規渠道我們理睬人家了嗎?正規渠道你不答理人家,人家不這麽幹怎麽辦?老萬,你聽著嗎?老萬……”
  洪鍾華有些激動,說了一大堆才發現電話那頭萬魯生一聲不吭,便追問他是不是還在聽著。萬魯生悶聲悶氣地說:“聽著呢,不聽我還能怎麽樣?書記,我提醒你,三順灘那三個字可是衝著你去的,這件事情造成了多壞的政治影響難道你就不明白嗎?造成的惡劣政治影響可不僅僅是你個人的問題,而是對我們銅州市整體形象的嚴重損害,所以這件事情我們必須認真追查,一查到底,而且要對照相關法律嚴肅處理。”
  洪鍾華有讓人打了一悶棍的感覺,萬魯生表麵上義憤填膺要替他洪鍾華主持正義,實際上是要用“馬屁灘”三個字悶住他,把“馬屁灘”當做絆馬索攔截他,讓他對萬魯生即將進行的大規模追查和懲罰行動放行,最終結果很可能會讓他陷入更加難以轉圜的被動之中。洪鍾華但願這不是萬魯生精心策劃的,而僅僅是他思維的簡單化和市長當長了養成的霸道習慣使然。所以他鄭重其事地對萬魯生說:“萬市長,我以市委書記的名義提醒你,在市委沒有對這件事情作出正式的決定之前,希望你不要采取任何行動,如果你采取行動追查、處理這次群訪事件,一切後果由你個人承擔。”
  萬魯生沒有說話,從電話裏可以聽見他在喘粗氣,洪鍾華可以想象得出他在電話那頭的表情:憤怒,無奈。但是這也沒辦法,雖然創建一個團結戰鬥的領導班子是市委書記重要的甚至是首要的職責,可是也絕對不能維持那種無原則的和稀泥的所謂團結,在原則問題上,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重大問題上,絕對不能退讓妥協,如果在這種時候為了維持團結而隨波逐流,那就是市委書記的失職。洪鍾華也不說話,等著聽萬魯生的態度,兩個人拿著電話聽筒,隔著電話線僵持著,有點像正在慪氣的孩子。終於萬魯生吃不住勁了,歎息一聲:“好吧,你是書記,聽你的,不過我要求盡快召開常委擴大會議,討論這些問題,我保證按照會議決議執行。”
  洪鍾華大大鬆了一口氣,他鬆這一口氣並不是因為萬魯生妥協了,而是他確認了一個事實:萬魯生要追究、懲處群訪事件並不是精心策劃的謀略,而是對整個事態缺乏正確的認識和全局性的把握作出的意氣之舉。了解了這一點,洪鍾華也就擺出了相應的緩和姿態:“老萬啊,我們倆共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剛才我的話說得有些激烈,我向你道歉。但是,我說的做的往大裏說是為了我們銅州市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麵,往小裏說是為了我們黨政領導能夠保持團結一致避免陷進新的困境裏。現在我們已經非常被動了,省委領導回去以後一直沒有對在銅州市發生的問題有任何態度和意見,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說明這個問題可能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加嚴重,省委是在等著看我們的態度,等著看我們銅州市委、市政府到底有沒有能力處置複雜局麵,維護銅州市社會經濟發展的穩定局麵啊,老萬,希望你不要著急,冷靜一點,一定要理解我啊。”

  官方車禍 第九章(6)

  萬魯生喘粗氣的聲音聽不見了,半晌才說:“好吧,書記,也希望你理解我,我是著急啊。”
  洪鍾華說:“還是那句老話,理解萬歲,隻要我們這些主要領導能夠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我們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你說是不是?”
  放下電話,洪鍾華還是有些不放心,馬上又給公安局長掛了電話,要求他可以對省委領導視察期間發生的問題作一些調查取證工作,但是不能作任何處理,一切都要等到市委常委擴大會議討論作出決議以後再說。市委書記極少直接過問公安局的具體工作,洪鍾華直接對公安局長發號施令,讓公安局長誠惶誠恐,連連答應,保證在沒有向洪鍾華匯報之前,不采取任何措施。洪鍾華把對萬魯生說的話又對公安局局長說了一遍:“我代表市委提醒你,在市委沒有作出決定之前,任何人無權命令你們對那些群訪人員采取司法措施。”
  公安局長是個聰明人,馬上明白洪鍾華的“任何人”指的是什麽人,馬上也婉轉地向洪鍾華告了萬魯生一狀:“洪書記您放心,我們一定會依法辦事,堅決服從市委的領導,其實在您打電話之前市政府主要領導已經要求我們采取司法措施了,我們僅僅作了一些一般性的社情民情調查,並沒有采取任何具體的行動。”洪鍾華知道這個公安局局長還不是那種拿著雞毛當令箭,見了市長跟著轉,隻知道唯上不知道法律的糊塗蛋,也就放了心。
  4
  市府車隊的值班室很大,可以放下兩個班的學生上課。條件可要比學生上課的教室好得多,冬天有暖氣,夏天有冷氣,司機們雖然沒有辦公桌,坐的卻都是沙發。這些沙發都是機關退下來的舊貨,還有一些是舊車上拆下來的汽車座椅。值班室的正前方有一個電視櫃,放著一台二十九英寸的大彩電,窗台下麵是報架子,各種報紙琳琅滿目,如果想把車隊訂的報紙挨個看一遍,一天啥也不幹都看不過來。報架的旁邊還有一個書架,上麵擺滿了各種各樣油膩膩的雜誌供司機們翻閱解悶。最近市裏還要把一些退休下來的電腦下放到司機值班室,讓司機們值班的時候能夠打打遊戲,使司機們枯燥的等待變得更有意思一些。
  不管是配電視,還是配電腦,司機們最傳統打發時間的方式還是聊天、吹牛、胡諞。省委書記視察時發生的問題現在是司機們的熱門話題,一談論起這件事情,大家的觀點就混亂不堪,有的同情那些上訪群眾,有的反對這種做法但是同情他們上訪的原因,也有的對這種做法持徹底的否定態度。司馬達不太參與這種討論,別人說話的時候他就看電視,或者在一旁聽著,這既是性格,也是在武警部隊多年訓練養成的習慣。還有一個不太參與這種討論的就是驚歎號。誰也說不清驚歎號的觀點是什麽,正方反方發言他都用“我靠!”來呼應。
  司馬達是領導專車司機裏最老實的,隻要洪鍾華在辦公室待著,他也就在值班室待著,哪也不亂跑,隨時聽從洪鍾華的召喚。司馬達話少,即便待著也從來不參加別的司機們閑聊,不是看電視就是看報紙。今天司馬達卻有些坐臥不寧,上班的路上他看到馬路相對的車道上有一個給汽車司機塞小廣告的女人特別像李桂香,他正想仔細看看,綠燈亮了,他隻好駕車離開。他本來想給坐在後麵的洪鍾華說,可是透過後視鏡看到洪鍾華麵色陰沉,就沒敢說。那個女人戴著遮陽帽,穿著一件短襯衣,胳膊上戴著護臂,以防胳膊上的皮膚被烈日灼傷。銅州市的主要路段紅綠燈附近都有一些人利用汽車停下來等綠燈的時候散發小廣告,小廣告的內容也是五花八門,有飲食、裝修、收購廢舊物品、代售機票、盲人按摩師上門服務等等這些正經生意的,也有代做假證件、推銷應召女郎的邪門歪道。在交通要道幹這種散發小廣告的事情非常危險,市裏多次發生車輛撞傷這些人的事故,而且有些小廣告的內容涉及到黃賭毒,市裏曾經多次對這種散發小廣告的違法行為進行整頓取締,抓到了就沒收所有廣告。一次,公安、城管聯合執法整頓在交通要道非法散發小廣告,一個散發小廣告的人落荒而逃,被一輛經過的沙石車撞成重傷,送到醫院不治身亡。此事成了銅州市轟動一時的大新聞,很多市民譴責執法部門粗暴執法,反而同情這些散發小廣告的人,結果市裏的執法部門一提起上路執法、清理整頓散發小廣告就頭痛,誰也不願意去。於是,這種散發小廣告的行為愈演愈烈,幾乎每個路段的紅綠燈附近都有人冒險做這種非常辛苦也非常危險收入還非常微薄的工作。

  官方車禍 第九章(7)

  司馬達估計李桂香八成是因為找不到工作,不得不幹這種既危險又違法的行當。當時隔了兩三個車道,又是逆向,所以他沒有看清楚,盡管沒有確認,但是他的心裏仍然暗暗擔憂,如果,萬一,那個女的就是李桂香;如果,萬一,李桂香真的出個三長兩短,想到可愛的小燕,司馬達的心就開始顫抖。
  “隊長,”司馬達忽然想到,驚歎號混在銅州多年,接觸麵廣,認識人多,馬力大,能量足,如果托他幫李桂香找個工作應該不是太大的難事,便擱下萬事不求人的清高,向他求援:“我有點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驚歎號曆來對司馬達這樣的司機高看一眼,照顧得也相當周到,他就是給主要領導開專車出身的,給領導開專車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清清楚楚,將來這些給領導開專車的司機到底會成什麽氣候,誰也不敢說。現在的市政管理局有個副局長就是給原來的老市長開車的,也不知道怎麽弄了個黨校的大專文憑,轉眼就混成了市政管理局的幹部,又混了幾年稀裏糊塗就成了市政管理局的副局長了。像驚歎號這樣的,如果有文憑、年輕,通過黃書記的關係鬧個局長副局長幹幹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惜的就是他先天不足,文化太低,能當上現在這個車隊隊長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他聽到司馬達叫他,便馬上腳跟腳地來到了走廊裏。
  “我靠,什麽事這麽神秘?”
  張嘴求人曆來是司馬達的弱項,想到小燕那可愛的孩子,他也顧不上臉麵和人情了,鼓足勇氣求人:“隊長,你在銅州市人頭熟,能不能幫我個忙?”
  驚歎號真的感到好笑了:“我靠,你司馬還有什麽事情要讓我幫忙?”以他的經驗,像司馬達這種給洪鍾華開車,而且深受洪鍾華喜愛的司機要想在銅州市辦什麽事,隻要不是特別出格,不是國家政策法令禁止的,一般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阻力,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麽事情司馬達還要求他幫忙,所以他又追加了一句,“我靠,什麽事情?你辦不了的估計八成我也辦不了。”
  驚歎號完全是以己度人,司馬達絕對沒有他想象的那種能量。他到銅州市給洪鍾華開車之前,一直在省城的武警部隊當兵,雖然也是給部隊首長開車,跟地方上卻很少接觸,跟銅州市更少接觸。到了銅州市之後,整天上班下班兩條線,根本沒有什麽能讓人幫忙的關係。加之司馬達的性格比較敦厚、內向,不善交際,他想辦什麽事情求人還真是老虎吃天無處下嘴。
  司馬達說:“我真的有事想求你幫個忙,你放心,絕對不是違反原則的事。”
  驚歎號半信半疑:“那好,你說,什麽事,我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有一個親戚,沒有工作,想找一份工作。”
  驚歎號真的吃驚了:“我靠,你的親戚要找工作?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不然銅州市哪還會沒有你親戚幹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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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達說:“我這個親戚是個下崗女工……”
  驚歎號:“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司馬達赧然:“我哪有什麽女朋友,人家都三四十歲了,就是因為年紀大,想找個工作非常困難,這才求你幫忙。”
  驚歎號說:“她有什麽要求?有什麽特長?”
  司馬達搖搖頭:“沒什麽要求,也沒什麽特長,過去是生產線上的工人,工廠破產了,到處混著幹活掙錢,有一頓沒一頓的,還帶個孩子,真的挺困難。洪書記也認識她。”司馬達說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是想用洪鍾華證明自己說的是事實,驚歎號卻理解成他拿洪鍾華當雨傘,便說:“那你就給洪書記說一聲,讓他幫幫忙啥樣工作找不到。”
  司馬達說:“前段時間我這個親戚病了,住了幾天院,已經給洪書記添了不少麻煩,最近洪書記事情太多,像這種私人小事我哪敢再麻煩他。”
  驚歎號相信司馬達說的是真話,因為前一段時間司馬達一把洪鍾華卸到辦公室就不知道去向。像洪鍾華這種領導的專車司機名義上歸車隊管,實際上都歸領導直管,領導用車都直接打電話找自己的司機,誰也不會像過去沒有配專車那樣打電話到車隊找隊長派車。所以對於專車司機,驚歎號一般也不過問他們到哪去了幹嗎去了,他當過那麽多年的領導專車司機,當然知道領導有很多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情需要司機去辦。那段時間司馬達很少在值班室待著,這種事情隻要洪鍾華不吱聲,輪不著別人去管。驚歎號當時也挺納悶,司馬達過去從來不會在洪鍾華坐辦公室的時候離開值班室,現在驚歎號才知道,原來是他親戚有病住院了。

  官方車禍 第九章(8)

  “你說,她有什麽要求。”驚歎號覺得這件事情並不難辦,辦了司馬達就欠他一個人情,讓市委書記專車司機欠自己一個人情,驚歎號覺得很賺。
  “我也不知道有什麽要求,根據我的了解,可能不會有什麽要求,隻要能穩定地上班,有穩定的工資收入就行了。”
  驚歎號根本不相信司馬達的親戚對工作沒有什麽要求,他認定司馬達的親戚之所以沒有工作就是要求太高。市委書記專車司機的親戚沒有工作在驚歎號看來是難以想象的事情。眼珠一轉,他來了主意:“你的親戚真的沒有什麽額外要求嗎?”
  “沒有,這是真的,隻要有個工作,苦點累點都不怕。”司馬達知道李桂香的處境,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她怎麽會跑到大馬路上幹那種散發小廣告的事情?那種事情是既違法又危險的。
  “那好,現在公安局交通管理科招收交通協理員,男女不限,工資還可以,出滿勤一個月九百塊,每天幹六個小時,加班還有加班費,就是辛苦,一天到晚站在馬路邊上吹哨子,日曬雨淋的,你問問你的親戚幹不幹,如果幹我馬上給她聯係。”驚歎號估計司馬達的親戚肯定不會幹這種事情。
  司馬達連忙說:“幹,為什麽不幹?肯定幹。”
  驚歎號問:“我靠,你就能決定了?你能決定我現在就聯係。”
  司馬達說:“我能定,能定。”
  於是驚歎號當著司馬達的麵給交管科的朋友打電話,說他自己有個親戚,下崗在家沒事幹,想出來掙點錢,能不能安排一個交通協理員的工作。對方一聽說是他的親戚,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問他叫什麽名字,驚歎號捂住話筒問司馬達,司馬達說了李桂香的名字,驚歎號就把名字報了過去,對方說讓你親戚帶著身份證來報到就行了。
  掛斷電話,驚歎號對司馬達說:“看看,就這麽簡單,讓她報到去吧。”
  司馬達非常高興,連連道謝。驚歎號看他這樣,倒也有些不忍:“我靠,我老覺得我自己老實,你小子比我還老實,這樣吧,你讓你的親戚先幹幾天試試,不行告訴我一聲,我再另想辦法,不能讓我們司馬同誌的親戚太受累了。”
  有了這話司馬達對驚歎號更是千恩萬謝。驚歎號說:“沒事,都是一個隊裏的司機,用過去的難聽話說,都是車夫,相互幫忙是應該的。”
  兩個人回到值班室別的司機都眼巴巴地看他們,誰都存了一份好奇心,想知道他們倆到外麵走廊幹了些什麽。驚歎號心情挺爽,揮揮手:“我靠,都看著我們倆幹嗎?懷疑我們同性戀啊?”
  毛毛雨說:“我靠,司馬達要是跟你搞同性戀那他就不但瞎眼,還口糙不講究。”
  別的司機哄堂大笑。驚歎號嘿嘿一笑:“我靠,老子長得有特色,懂不懂。”
  5
  車軲轆找來了葫蘆,告訴他情況不好,交警隊把他騙去取了他的指紋。葫蘆並沒有他預想中的那麽吃驚,神情也有些冷冷的:“這是肯定的,他們要拿你的指紋和車裏留下的指紋比對。”
  車軲轆:“比對能有什麽用?即便是方向盤、擋杆上都有我的指紋又能怎麽樣?那也說明不了當時就是我開車啊。”
  葫蘆說:“那樣我的壓力就大了,交警隊肯定會對我采取措施,如果轉給刑警偵查我可就不得不繳械投降了。不過我已經谘詢過了,就算當時是你開車,我也沒有什麽責任。我現在最著急的就是把我的駕照拿回來,就這樣拖著,我吃什麽啊?如果有駕照,我哪怕開個出租車也不至於餓肚子啊。”
  車軲轆心裏涼了半截,看樣子葫蘆這家夥肯定背後受了別人的挑唆,話裏話外透露出對他的不滿。如果葫蘆反戈一擊,向交警隊說了真情,他就完了。車軲轆也想到,從出事以來,葫蘆一直替他頂著,他卻什麽表示也沒有,現在又讓衛駿那個笑麵虎從中插了一杠子,通過解聘衛駿來對他施加壓力,看樣子笑麵虎這一招奏效了,車軲轆費盡心力紮起來的籬笆終於破了一個大洞。車軲轆看到了自家籬笆上的大洞,便馬上采取措施來堵漏洞:“葫蘆,你別這樣說,你的事我並不是沒有放在心上。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現在到交警隊如實交代問題,你真的會沒有任何責任嗎?交警隊如果追究你隱瞞事故真相的責任呢?那可是要追究刑事責任的。你別聽別人胡說八道,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圓滿的交代,不然我車福祿還算個人嗎?這樣,你最近沒有什麽收入了,我給你拿點錢,不多,應急夠了,先渡過這一道難關,等到那邊的事情搞定了,你的駕照拿回來了,我要是不能讓你回局裏上班,我就辭職不幹了。”

  官方車禍 第九章(9)

  車軲轆本來給魏奎楊的司機準備了三萬塊錢的封嘴費,魏奎楊的司機不買賬,車軲轆便從這三萬塊裏抽出一萬塊遞給了葫蘆。葫蘆本能地謝絕:“這哪行,車局長,你這就見外了,我給你開車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你對我怎麽樣我心裏有數,你可別這樣,這樣就見外了。”
  車軲轆把錢硬塞到他的兜裏:“你別跟我客氣,我知道你現在不管有錢沒錢心裏頭都不踏實,你就把心放踏實了,不就那麽大點事嗎?很快就會過去的。到時候你昂著腦袋回局裏上班,讓衛駿那狗東西看著你生悶氣去吧。”
  葫蘆讓魏奎楊的司機鼓勵起的一點反叛之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馬上表態:“車局長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吃裏扒外給你惹麻煩,這件事情說到死我一肩挑了,就像你說的,仔細想想,隻要我們口徑一致,誰又能把我們怎麽樣?”
  車軲轆放心了,拍拍葫蘆的肩膀:“葫蘆啊,危難時候見真情,從今往後,你跟我就是哥們兒、兄弟。”
  送走了葫蘆,車軲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踏實,尤其是交警隊居然對他采取了隻有公安機關開展偵查活動才會采取的取證手段,更讓他心驚肉跳,他又給驚歎號掛了電話:“老弟啊,情況不妙啊。”
  驚歎號驚訝:“我靠,舒舒服服當局長,還有什麽不妙的?”
  車軲轆說:“交警隊找我取證了,偷偷從我的茶杯上提取指紋,你說他們想幹什麽?”
  驚歎號倒也明白:“我靠,他們是想用你的指紋跟車裏留下的指紋比對啊,這說明他們心裏對你大大地懷疑,如果沒有八成把握,他們不會采取這種措施的。你開車的時候戴手套了嗎?”
  車軲轆說:“你傻啊?現在這個季節開車哪有戴手套的?”
  驚歎號:“我靠,情況確實不妙啊,如果人家確定你就是開車肇事的真凶,不說判刑,起碼你這個局長是當不下去了。”
  車軲轆歎息了一聲:“你說這事該怎麽辦?好在葫蘆讓我穩住了,不然我早就變成刷鍋水讓人倒了。”
  驚歎號:“要說這事也不是沒辦法,什麽事不都是人辦的?咱們之間我也不跟你玩虛的,我跟交警隊王隊長有一麵之交,這個忙我得幫,不能眼看著你因為這麽小小不言的一件事把後半輩子毀了。不過,你得準備出血。”
  車軲轆:“出血是沒辦法的,關鍵是出多少,把我這點血都放光了,那我還不如老老實實投案自首爭取一個寬大處理呢。”
  驚歎號:“我靠,你的血還能放光?隻要國家在,你的血就放不光”
  車軲轆實在沒心思跟他逗趣,直截了當地問:“你說個數,擺平這件事情要多少?”
  驚歎號:“我靠,你以為是我要錢啊?以我倆的關係幫你辦事我掏錢都行,我是說人家不能白辦。”
  車軲轆:“我知道你說的是運作費,不是你要,你要我還不給呢。”
  驚歎號:“我靠,這件事情我得探探底去才行,一下子我也說不上來,過去我還真沒找王隊長辦過這種事情,也說不清人家胃口大不大。”
  車軲轆說:“那你就抓緊一些,別等我已經栽到溝裏了你再辦也來不及了。”忽然想起財政局張副局長求驚歎號幫他哥跑官的事,便問,“張副局長讓你幫的忙有沒有成果?”
  驚歎號得意洋洋:“還成果呢,人家老哥都上任了,高興得鼻涕泡鼓出來比氣球還大。”
  車軲轆大吃一驚:“什麽?這麽快?”
  驚歎號說:“這種事情也要趕巧,碰上了說成就成了,碰不準機會說啥也沒用。”頓了頓驚歎號感歎,“我靠,你可別小看張副局長,那人辦事真有章法,我領他去認了個門,人家自己一個月就跑了整整十多趟,我都怕黃書記煩他了,結果不但沒讓黃書記煩,他幾天不去黃書記滿世界找他,咱們銅州還真有能人啊。”
  車軲轆也來了興趣,問道:“你沒問問他有什麽絕招?”
  驚歎號:“我靠,能不問嗎?你猜他怎麽說?”

  官方車禍 第九章(10)

  車軲轆:“怎麽說?”
  “我靠,人家就說了八個字:投其所好,精神飽滿。”
  車軲轆說:“投其所好容易懂,精神飽滿怎麽講?”
  驚歎號說:“我問了,那小子說,精神飽滿就是看望領導的時候,一定要有好的精神麵貌,對領導熱衷的事情要表現得比領導更加熱衷,但是絕對不能表現得比領導內行。反正,我服了這小子,我覺得我自己就可以了,跟他一比,真應了那句話,強中更有強中手。”
  車軲轆反問:“那你看我怎麽樣?給我也穿穿黃書記弄個正職幹幹。”
  驚歎號說:“我靠,你差得太遠了,就那麽一個小小的交通事故就把你折騰得焦頭爛額,你就在這副局長的位置上好好混就不錯了。現在不都說吃飯要吃素,穿衣要穿布,當官要當副嗎。”
  車軲轆說:“那純粹是瞎胡扯,是當不上一把手的人的自慰。如果我是局長而不是現在這個副局長,那個衛駿敢這麽跟我較勁嗎?我活剮了他。你真得給我到黃書記那拉呱拉呱,給我也謀個正局長算了。”
  驚歎號:“我靠,你還是老老實實先把眼前這件事情了了再想別的吧,就憑你那個勁兒,沒事就想飆車,不說好好地當你的官,飆什麽車呀?想飆車就別當官,要當官就別飆車,你說你飆車有什麽意思?”
  車軲轆說:“穿黃書記的事情也就是那麽一說,不著急,反正你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等我把眼前這麻煩處理明白了,咱們專題研究。交警隊那邊的事情你得抓緊啊,這件事情把我纏得幹啥都沒心情。”
  驚歎號:“我靠,我現在就給你穿王隊長,你等著吧。”
  車軲轆連忙放了電話,拿了一張報紙無聊地翻動著等驚歎號的消息。驚歎號給省委黃副書記當了那麽多年的專車司機,又在市府車隊當了那麽多年隊長,人又活泛,善於拉關係編織人情網,他估摸著驚歎號肯定有渠道幫他放血,現在的關鍵是對方要價多高。

所有跟帖: 

官方車禍(全文) 作者:高和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15421 bytes) () 07/02/2009 postreply 09:45:32

好象還沒完吧 -seemoon- 給 seemoon 發送悄悄話 seemoon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2/2009 postreply 19:48:17

又看了一下,此文就是到這兒了呢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11:35:02

very very good. Thank you. -skiiiiiii- 給 skiiiiiii 發送悄悄話 skiiiiiii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3/2009 postreply 22:42:16

好文!但是還沒有結束吧? -小木樁- 給 小木樁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04/2009 postreply 15:13:20

沒完嗎?等我有空找出來看一下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5/2009 postreply 18:00:00

last chapter -peanutgirl- 給 peanutgirl 發送悄悄話 (5582 bytes) () 07/10/2009 postreply 09:17:33

我要考公務員,當幹部 -dq007- 給 dq007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2/2009 postreply 21:33:04

回複:last chapter -Aquestion- 給 Aquestion 發送悄悄話 (68 bytes) () 07/14/2009 postreply 12:20:07

找到後麵缺的幾章了 -小木樁- 給 小木樁 發送悄悄話 (62 bytes) () 07/14/2009 postreply 13:23:23

好文章,非常感謝 -northcoast- 給 northcoast 發送悄悄話 northcoast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4/2009 postreply 21:26:42

好文 -northcoast- 給 northcoast 發送悄悄話 northcoast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4/2009 postreply 21:27:20

very nice! -yellowberry- 給 yellowberr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4/2009 postreply 2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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