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車禍(全文) 作者:高和

來源: 畫眉深淺 2009-07-02 09:45:3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15421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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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方車禍 第十章(1)

  1
  經過幾天的思考,洪鍾華終於召開了銅州市黨政聯席擴大會議,傳達貫徹省委張書記視察期間下達的重要指示,研究解決省委書記視察期間發生的問題。與會的有市委常委、委員,市長辦公會議組成人員,市人大、政協的領導。幾十號子人分成三圈圍坐在市委會議室的大圓桌周圍。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洪鍾華就收攝心神,集中精力開會:“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那我們就開會,遲到的再去催一催。”後半句話是對秘書長說的,秘書長馬上示意辦公室主任去“催一催”,辦公室主任馬上指派準備記錄的秘書趕快去“催一催”。這個過程幾乎就是市委、市政府決策執行過程的縮影。
  洪鍾華說:“大家都知道,省委張書記到我們銅州市進行了為期兩天的視察,”其實視察隻有一天,原定計劃是兩天,洪鍾華有意無意地把張書記到達離開的時間也加了進去,連頭帶尾加上勉強也能說是兩天,“張書記臨走的時候,為我們市題了詞。大家都知道,張書記一般情況下是不給任何人、任何單位題詞的,這次到我們銅州市給我們銅州市題詞,說明省委領導對我們的工作是肯定的,對我們銅州市非常重視,對我們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張書記的題詞,是對我們銅州市的巨大鼓舞和鞭策。”經過深思熟慮,他決定把萬魯生的觀點用到對張書記題詞解釋上。作為銅州市市委書記,在公開場合,對省委書記的題詞也隻能這樣解釋。
  洪鍾華給在座的朗讀了省委張書記的題詞,然後點出今天會議的主題就是:貫徹落實省委領導題詞的精神,討論處理張書記視察期間發生的幾個問題。洪鍾華首先作了自我檢討:“這次省委張書記來我們銅州市視察,接連發生了幾件事,有一些是我們工作上存在的問題,有一些是我們個人的觀念、決策失誤造成的問題,還有一些是我們的主觀願望和客觀現實之間存在的差距造成的。總之,從問題的根本原因來說,主觀上存在的問題比客觀上存在的問題更加突出。”說到這裏,洪鍾華輕咳了一聲,做了一個停頓,給與會人員留下了一個短暫的消化間隙,然後才接著說,“發生的第一件事情是省委領導視察‘三順灘’的時候有人在刻著‘三順灘’三個字的碑上寫了‘馬屁灘’三個字……”
  說到這兒,不知道誰發出了咯咯咯的笑聲。洪鍾華停了下來,想看看到底是誰在這麽嚴肅的場合居然還敢發笑,卻沒有找到,竊笑的人及時控製住了自己,會場上的人看過去一個個板著麵孔,活像會議室掛滿了剛剛漿洗過的尿布。洪鍾華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剛才我聽到有的人在笑,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事情很可笑?這件事情非常嚴重,性質非常惡劣……”
  市長萬魯生插了一句:“這件事情應該看成是一次嚴重的政治事件,公安局應該立案偵查。”
  洪鍾華咳嗽了一聲,萬魯生略顯尷尬地停了嘴。在這種場合,不管插話的內容是什麽,都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為。洪鍾華瞥了萬魯生一眼接著說:“我說這件事情很嚴重,並不是說這件事是什麽嚴重的政治事件。而是說,這件事向我們敲響了警鍾:當人民群眾開始采取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的時候,我們應該想一想,群眾為什麽要這麽做。在這裏,我當著同誌們的麵要公開檢討,當初是我提議把範家灘這個有著上百年曆史的地名改成‘三順灘’的,當時主要的出發點還是順應時代潮流,讓我們的新開發區名稱叫得更加響亮一些,同時,也希望能夠得到上級領導更充分的支持。”說到這兒,不知道從會場的哪個角落傳出來一聲輕輕的譏笑,聲音非常微弱,也很短暫,但是由於會場很靜,所以仍然能夠清晰地聽到。洪鍾華知道這一聲笑的含義,臉頓時覺得熱辣辣的,就像當眾撒謊被不留情麵的同事拆穿一樣。
  萬魯生插話了:“洪書記講話我插話不夠禮貌,但是我還是要插一句話,誰再鬼鬼祟祟地在會場上搗鬼,請你出去,搞什麽搞?我聲明一點,馬屁……‘三順灘’的事情我當時是投了讚成票的,不管這名字改得好還是不好,我都有一份兒,誰也別想在這件事情上做什麽文章。”

  官方車禍 第十章(2)

  洪鍾華理解,萬魯生插話是好意,是想幫他,但是卻是幫倒忙,剛才那一聲哧笑雖然很多人都聽到了,如果不去理會它也就過去了,就像在公眾麵前打了一個蘿卜嗝,雖然臭,大家誰也別理會,它打也就打了,現在萬魯生針對這一聲哧笑發表了這麽一通見解,反而把那聲哧笑的效果給放大了,就好像有人開始追查在公眾麵前打蘿卜嗝的是誰,把一件很無聊的事情當成了正經事情幹其結果自然不會有什麽正麵意義。洪鍾華連忙把話頭又拉了回來:“剛才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當然,也不能否認,我提議改成‘三順灘’潛意識裏當然也有迎合領導、給領導造成好印象的因素,這種潛意識,用老百姓的話說就是拍馬屁。當初改名字以後,很多網友在網絡上給我們提出了尖銳的意見,也有市民直接上書市委、市政府反對我們改掉擁有幾百年曆史的地名。當時我們沒有接受群眾的意見,如今人家采取這種方式當著省委張書記的麵讓我們難堪,在‘三順灘’上寫上那麽三個字,隻不過是對我們改地名這種做法的一種抗議方式。”
  市人大主任說:“不行就改回來,反正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人大主任原來是市委書記,當市人大主任就是為徹底退休鋪台階,他說這句話就是放屁帶沙子,不但臭人還要崩人。他心裏對把範家灘改成“三順灘”一直有看法,他倒不是認為“三順灘”的名字有什麽問題,而是覺得洪鍾華太專斷,改地名應該有一套完整的程序,起碼要經過人大常委會的批準,然後再向省有關部門備案,可是洪鍾華一句話用了幾百年的地名就改了,所以他說“反正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以此來譏刺洪鍾華。
  政協主席是個小瘦老頭,此時也不緊不慢地插話:“既然老百姓喜歡,索性就叫‘馬屁灘’算了,既有曆史意義又有現實意義,哈哈哈……”
  在這麽嚴肅的黨政聯席擴大會議上說這種極不嚴肅的話,表麵上是開玩笑,背後隱藏的卻是對市委、市政府的強烈不滿。俗話說,官官相護。現在,銅州市的場麵上連官官相護都難以維持了,顯然,省委張書記視察期間發生的“馬屁灘”事件、群眾集體抗議市政府征收停車年費以及後來的“馬屁灘”拆遷戶要求兌現拆遷合同這一係列事件,已經使市委市政府的威信受到了嚴重的損害,在這種情況下,這些位高權重卻又不處於權力核心地位的領導不趁機表達一下情緒那才是怪事。通過他們的表現也可以想見,老百姓對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的想法肯定不會是正麵的,反感情緒甚至比這些領導更加強烈。最讓人擔心的是,這些想法會不會持續發酵,最終鬧出無法收拾的大麻煩來,這才是市委、市政府應該充分關注並著力解決的問題。
  洪鍾華經過深思熟慮召開這次黨政聯席擴大會議的目的就是要防止這種情況的發生,“馬屁灘”事件讓他顏麵丟盡,對會議上可能遇到的反麵意見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是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當眾這樣冷嘲熱諷,仍然讓他老臉微紅,羞愧難當。他咳嗽兩聲,自我解嘲道:“兩位這是在批評我啊,看來拍馬屁的嫌疑我是難以擺脫了。”說到這兒哈哈一笑,自己把自己從尷尬中往外撈,“這件事情我今天鄭重向在座的領導班子成員聲明,如果說我一點拍馬屁的思想都沒有,那是不誠實的,實話實說,在座的誰不拍馬屁?誰沒拍過馬屁?問題是我這個馬屁沒拍好,老百姓不滿意。弱點就像肚臍眼,人人都有,當領導誰不想和上級搞好關係,給上級留下好印象?起碼工作上能夠得到領導的支持幫助,這沒有什麽錯。關鍵是不能逆著老百姓的意願,我這件事辦得明顯違逆了老百姓的意願,我願意檢討。”
  洪鍾華作為市委書記,在這種擴大會議上話能說到這個份上,會場上的人都有些動容,會議氣氛開始凝重起來。
  人大主任說:“洪書記,你說了半天我沒聽明白,這件事情你到底要怎麽辦?”
  洪鍾華隻好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這不正在商量嗎?人大有什麽好的意見建議嗎?”

  官方車禍 第十章(3)

  人大主任說:“好的建議倒沒有,我覺得這件事情沒有必要過分認真,地名不都是人起的嗎?既然已經這麽叫了,就沒必要再改了,改來改去反而讓人無所適從。”
  紀委書記單立人插話:“‘馬屁灘’三個字說明不了什麽問題,擦掉就算了。”公安局局長連忙表功:“當天我就派人擦掉了,用油漆寫的,好擦,用點汽油、鬆節油一擦就掉了,我們正在抓緊調查。”單立人乜斜了他一眼,真想損他一句:你早幹啥呢?現在放馬後屁。在這種場合如果那樣損他一句,跟公安局長的仇就結定了,單立人話到嘴邊硬咽了下去,順著自己的思路接著往下說:“我看也沒必要查了,即便查出來了又能怎麽樣?也許就是哪個搗蛋鬼惡作劇,不查這件事情就過去了,一查反而把事情張揚開來了。地名都是人起的,也都是人叫的,不過就是個名稱、代號而已。我覺得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不是討論這個地名的問題,比這個問題重要得多的問題一大堆,這件事情先放一放,大家看怎麽樣?”
  洪鍾華瞥了一眼單立人,單立人照例噙著一根幹屎橛子似的粗卷煙噴雲吐霧,周身煙霧繚繞,好像一節剛剛燒過的枯樹樁。他的身旁沒有人,與會人員都盡可能跟他拉大距離,遠遠避開他身上那股難聞的味道。洪鍾華一看到他在會議室抽煙就憋氣,按照規定,會議室是不讓抽煙的,單立人卻從來不把這個規定放在眼裏,嚴禁抽煙的標示牌就貼在牆上、擺在桌上,他卻視而不見,作為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誰也不好意思正麵抗議,他也就厚著臉皮裝傻我行我素。洪鍾華心裏同意單立人的意見,“馬屁灘”事件雖然讓他和市委市政府顏麵掃地,如果現在大張旗鼓地追查,就如同把一頁印滿了醜聞隱私的傳單翻來覆去地拿給人看。最好的辦法就是根本不予理睬,讓它自生自滅,“馬屁灘”也好,“三順灘”也罷,就像人大主任說的,不過就是個地名而已,現在有的人反感,過一段時間習慣了也就沒人計較這件事情了。心裏這樣想著,他卻不能現在就表態,表態就意味著他內心虛弱,想盡快把這件讓他和市委市政府丟盡了臉的事情蒙混過去。
  洪鍾華開始采取行動掌握會場的主動權:“剛才人大李主任和單書記都說了,雖然話不一樣,意思卻一樣,都是要求我們正確處理這件事情,不要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不休,盡快把注意力轉移到更加需要我們關注的問題上去,看看大家還有什麽意見?”
  市長萬魯生順勢應變,及時修正了立場:“這件事情其實最終也隻能這麽辦,不理他,查什麽?查明白了能怎麽樣?最多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處理一下,人家要是鬧起來,影響更大。我敢斷定,如果人家鬧起來,老百姓肯定都會向著他,算了,不理他就完了。我同意李主任和單書記的意見。”
  主要領導都表態了,其他人也紛紛跟進。洪鍾華說:“看來大家的意見比較一致,那麽我們就按照這個原則辦,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不再追查了。如果今後有人按照正常程序提出‘三順灘’的命名問題,可以經由市人大通過相關的法律程序辦理,市委、市政府不再參與此事。”
  市人大主任心裏暗罵:真是一條老狐狸,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一轉手把燙手的山芋扔給了市人大。市人大能怎麽樣?難道真的啟動程序重新把範家灘再改回來嗎?大家都知道“三順灘”的名字就是衝著省委張書記那幅對聯不像對聯、詩歌不像詩歌,甚至連順口溜都夠不上的題詞去的,現在市人大給改回來,那不是讓市人大唱黑臉嗎?其實他罵洪鍾華是老狐狸有點冤枉洪鍾華,洪鍾華之所以要這麽說,根本原因還是認識到自己在“三順灘”的命名問題上確實有長官意誌、一言堂的問題,按照黨紀國法哪一條衡量,“三順灘”的命名也輪不著他市委書記操心,現在想到自己當時拍省委張書記馬屁的心態,洪鍾華的老臉就發熱發漲,所以他再也不想聽到更不想提及“三順灘”這件事情,其心理就像尿炕的孩子最不願意晾被子。

  官方車禍 第十章(4)

  洪鍾華倒沒去琢磨市人大主任怎麽想,他的思路已經轉到了下一個議題上,那就是關於“三順灘”拆遷戶的補償金問題。他的確非常惱火,當初政府跟人家白紙黑字簽好了的合同,規定的拆遷補償金會落空,而且一拖就是幾年,缺口數額又是那麽大。這件事情無論拿到哪裏都說不過去,這件事情的責任也很明確,就是市政府的問題。
  洪鍾華開始討伐市政府:“下麵我們討論一下關於‘三順灘’拆遷戶的補償金問題。這一次省委張書記到我們銅州市來視察,‘三順灘’的拆遷戶追到了銅州賓館上訪告狀,搞得我們非常被動,張書記雖然沒有明確批評我們,但是種種跡象表明,上級領導對我們的工作非常不滿。這件事情造成的政治影響非常惡劣,嚴重損害了我們市委市政府的形象。我們現在應該三思的是,這起惡劣的政治事件是誰造成的,是誰在損害我們市委市政府的形象?也許有人會說是那些上訪的人民群眾,我卻要說,這些上訪的人民群眾有理有據,人家就是讓我們政府履行合同規定的義務,沒有什麽錯。真正造成這起政治事件,損害市委、市政府聲譽的不是群眾,而是我們自己,是不負責任的官僚主義作風。我今天隻想請教財政局一個問題:當初簽訂合同的時候,合同內容、補償數額你們知道不知道?”
  財政局局長是一個瘦高挑,戴了一副老式黑框眼鏡,看長相一點也不像財政局長,倒像一名收入低吃不飽的山區民辦教師。洪鍾華的質問讓他惶惶不安,本能地起立,活像一名士兵聽到了口令:“洪書記,這件事情我們有責任,我們推脫不了。”
  洪鍾華心裏明白這位財政局長是個老實厚道之人,不但長得像民辦教師,行為處事也像一個民辦教師,看到他讓自己搞得戰戰兢兢,也有些不忍,便和顏悅色地對他說:“你坐下說,我們今天是要解決問題,不是追究哪個部門或者個人的責任。到底是怎麽回事?拆遷補償金為什麽財政上不安排?”
  財政局長坐了下來,滿臉苦相地說:“財政如果有錢,怎麽會不安排?這件事情萬市長也多次催促過,可是我們市的財政狀況不行啊。”
  洪鍾華驚訝地問:“我前幾天還在報紙上看到,改革開放以來,我市財政收入增長了二十五倍,二十五倍啊,不是個小數目,怎麽會沒有錢呢?今天上夜景工程、明天給公務員漲工資、後天又搞招商節慶活動,成百萬上千萬地花,不是很有錢嗎?就算是財政緊張一點,安排計劃也應該有個輕重緩急嘛。”
  財政局長倒是業務精熟,馬上回答:“財政增長了二十五倍是不假,如果按照不變價格統計,還不止二十五倍呢,可是,財政支出增長得更快,其中光是行政費用支出就增加了八十八倍。別的不說,僅僅公車費用支出就增長了一百一十五倍,人員工資增長了三十五倍,接待費用增長得就更多了,改革開放之初,接待費用根本就沒有財政項目列支,現在每年沒有兩三千萬就下不來。這還僅僅是市政係統的數據,如果再把公營企事業單位的加上去,每年得五千多萬。現在的財政基本上就成了吃飯財政,如果再把錢往別的方麵安排,吃飯都有問題。”
  這些數據把洪鍾華說愣了,他不敢相信,與會人員也都有些驚訝,議論紛紛,不知道誰冒了一句:“這哪裏是吃飯財政,是高消費財政嘛。”
  洪鍾華抓住了這句話:“說得好,高消費財政,確切,準確。”
  受到鼓舞,剛才冒泡的人又加了一句:“維持公務人員的溫飽叫吃飯財政,供養公務人員吃喝玩樂、公車私用、工資狂漲還能叫吃飯財政嗎?”
  這一回洪鍾華和與會人員都看清楚了,說話的是市委調研室主任華三八,他爸爸三十八歲才有了他這個兒子,就給他起了個名字叫三八。這人原來是市政法委書記,清明節坐著專車給他爸爸上墳,把一家三口上墳的市民撞成兩死一傷,受到了降職處分,到市委調研室當了正處級主任,心裏一直憤憤不平,現在是找到了說話的機會。洪鍾華卻不管他說這話出於什麽目的,借力使力地說:“華主任說得很有道理,欠著人家‘三順灘’拆遷戶的補償金不給,我們的錢都花到哪去了?我提請大家考慮這樣一個問題,如果大家看看我們那些賓館酒店、高消費場所門口停的公車,再看看上下班時間馬路上成群結隊跑的公車,一輛比一輛高級,誰還能相信我們銅州市財政居然窘困到政府簽的合同都不得不賴賬的地步?納稅人繳納稅款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這些人享受高消費的生活嗎?今天會上我希望得出一個結論,‘三順灘’的群眾拆遷補償金什麽時候給人家。”

  官方車禍 第十章(5)

  大家都沉默,財政局長更是低了腦袋好像正在接受批鬥。
  洪鍾華又追問了一句:“這件事情到底該怎麽解決?難道繼續拖下去?政府耍賴?這件事情現在已經不單單是經濟問題,而是一個嚴肅的政治問題,如果不能盡快解決,我沒辦法向省委交代,也沒辦法向‘三順灘’的群眾交代。”
  洪鍾華一再提到政府兩個字,萬魯生實在坐不住了,開始逼財政局長:“你們財政局還有沒有辦法?”
  財政局長埋了頭死不吭聲,誰也說不清楚他保持這種姿勢是表示低頭謝罪,還是要用沉默來對抗領導。萬魯生說了硬話:“洪書記說得沒錯,這件事情瞞也瞞不住,老百姓已經當著我們的麵捅給了省委張書記,現在省委沒有催促我們,那是在對我們聽其言觀其行呢,我今天表個態,盡快處理這個問題,如果處理不了,我辭職。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在我辭職之前,先要撤了你這個財政局長。”
  財政局長的腦袋突然昂了起來,活像為爭奪異性打鬥的公雞,梗著脖子漲紅了臉對萬魯生說:“你是市長,我是局長,財政局說透了也不過就是市長的錢包,這樣吧,你說該怎麽辦?還有,市長、書記都在場,今年的財政預算也經過市人大審議通過了,人大李主任也在,你們說讓我把皮扒了隻要能解決問題我馬上就扒皮。”
  會場如同塞進冰箱的肉湯冷凝成了肉凍,這種場麵與會者從來沒有經曆過,一個小小的正處級局長在會議上公然向書記、市長、人大主任叫板,這既是荒唐的,也是大逆不道的。與會的每一個人既暗暗擔心,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麽程度,又暗暗好奇,想知道事情會以什麽結果謝幕。大家都屏息靜氣,誰也不敢亂說亂動,既怕惹火燒身,又怕錯過些微細節。萬魯生讓財政局長請示得張口結舌,因為他也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辦。他跟大多數長期擔任領導職務的官員一樣,已經習慣了發號施令,也已經習慣了下級按照他們的指令跑腿奔波,真正需要他們動腦筋、出主意的時候,他們並不比下級高明,自然也拿不出能讓下級順利執行的辦法來。也許,這正是毛澤東同誌感歎“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的根本原因吧。萬魯生讓財政局長反問得無可奈何,氣急之下說:“我什麽事情都能辦,還要你這個財政局長幹嗎?”
  財政局長這陣好像吃了大力丸,居然以豁出去了的大無畏精神又一次頂撞萬魯生:“那好辦嘛,你把財政局長兼上,或者換個財政局長也行,隻要能解決問題,咋辦都行。”
  萬魯生徹底失敗了,他既不可能現在就撤了人家,他沒那個權力,也不可能馬上拿出解決問題的辦法,甚至不敢再以市長的身份來訓斥人家,因為,蔫叫驢踢死人,他實在把握不住這個平日裏蔫頭耷腦、老實巴交的財政局長真的惹急了會說出什麽話、做出什麽事情讓自己這個堂堂市長當眾下不來台。無奈之下,萬魯生起身便走。洪鍾華急忙攔他:“老萬,別走啊,慢慢商量嘛。”
  萬魯生氣哼哼地說:“我上廁所。”順便狠狠瞪了財政局長一眼,拂袖而去。他一走,就把攤子扔給了洪鍾華,洪鍾華不可能讓會議晾在那兒,隻好接過了話頭。洪鍾華倒沒像萬魯生那麽狼狽,因為這件事情他事先經過了思考,最終的結局也已經在他心裏有了一個規劃:盡快籌措資金兌現,至少也要部分兌現市政府的合同承諾,這也是唯一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這件事情已經鬧到了省委張書記麵前,靠市委市政府門前的武警和信訪接待人員出麵已經抵擋不了了,即便“三順灘”的拆遷戶不再到市府大樓群訪,市委、市政府也得向上級有個交代。現在的問題是:錢從哪來。所以洪鍾華就跟財政局長商量:“能不能從財政上臨時解決一些資金,我也不要求你馬上全部解決,起碼解決一部分,然後我們再通盤考慮。”
  萬魯生不在,財政局長的話也就說得比較敞亮:“洪書記,財政現在盤子很大,一年安排上百個億,領導一看盤子,總覺得從哪擠出一星半點就能解決‘三順灘’的問題。拆東牆補西牆誰不會?即便要拆,領導也得說明白到底拆哪一堵牆啊,我們總不能想拆哪裏就拆哪裏,想往哪裏補就往哪裏補吧?再說了,現在的財政缺口不光是一個‘三順灘’的問題,很多大型項目的資金缺口也很大,過去我們常說量入為出,現在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了。很多大型項目說上就上,上馬了再命令我們安排資金,比方說那個夜景工程,年初的預算根本就沒有列,領導拍拍腦袋突然要上,沒有資金領導就硬按著我們的腦袋要錢,下級服從上級,我們隻好拆東牆補西牆……唉,難啊。”

  官方車禍 第十章(6)

  洪鍾華問他:“根據合同我們市裏還欠‘三順灘’拆遷戶的補償款到底有多少?”
  財政局長說:“這是明賬,根據合同金額我們欠人家拆遷補償金兩千多萬,其實這件事情洪書記你掌握得還不夠透徹,如果僅僅是這兩千多萬,一次解決不了我們分幾次緊緊褲腰帶矛盾也不會激化到現在這個地步。關鍵人家要的不僅僅是拆遷補償金,人家要的是個住處。當初合同上規定兩年後保證讓人家全都住進新建的‘三順灘’居民新區。拆遷戶一共有三百多戶人家,一千五百多口人,到現在還都住在臨時搭蓋的周轉房裏,所謂的‘三順灘’居民新區到現在剛剛打了個地基,根據工程預算,全部建成要投入一個多億,我到哪弄這一個多億去?”
  洪鍾華說:“能不能想別的辦法?哪怕是拆東牆補西牆也好,先給人家還上一部分拆遷補償金,把矛盾緩解一下,明年的財政預算再想辦法徹底解決居民新區的建設問題?”
  財政局長說:“現在哪還有錢?這個季度的行政費用還缺一大塊,如果不抓緊到時候連工資開不出來的可能都有。”
  洪鍾華實在難以相信財政能緊張到這個程度:“怎麽會這樣?現在財政收入年年兩位數地增長,怎麽還會這個樣子?”
  財政局長說:“‘十五’計劃期間,政府公務員年年漲工資,光是工資這一塊五年增長了兩三倍,五年前公務員平均工資也不過一千多塊錢,現在已經超過兩千五百塊。還有,接待費用每年增長也是兩位數,五年前每年一千多萬就能應付了,現在每年沒有三千萬下不來。公車費用更是連年增長,五年前每年有個兩千來萬也就能應付了,現在每年少了六千萬下不來,這六千來萬還不包括司機的工資獎金和補貼。如果算上,光是公車這一塊每年怎麽說也得一個億才能保住。辦公費增加更加厲害,過去一個幹部平均消耗一年不過三五百塊,現在每個幹部辦公成本一年沒有三五千塊下不來,現在都使用電腦,配置、更新電腦的費用和折舊費用不說,光是印刷成本的增加就讓人害怕。過去印刷費用十張紙是五分錢,現在一張紙至少得一毛五,而且浪費驚人,不管誰隻要寫東西一律印刷、複印,機關辦公印刷用紙跟流水一樣。唉,作孽啊,我們的財政收入還沒到可以這麽豪華的程度啊。”
  “就是到了這個程度也沒有權利豪華奢侈,這哪裏是國家幹部?”這句話又是華三八插的。
  洪鍾華出麵擺平:“好了好了,我們開會的目的是提高認識解決問題,不是顯示口才的。”說到這兒想起了萬魯生,問秘書長,“萬市長怎麽回事,大便還是小便?怎麽這麽長時間還不回來。”
  人大主任說:“組織個打撈隊,說不定掉進去了。”
  單立人反駁:“那麽大個人,那麽小的洞洞鑽都鑽不進去,肯定又跑到哪閑聊去了。”
  政協主席說:“不會抽空去打一場高爾夫吧?”
  政協主席話音剛落,萬魯生推門進來,會場上哄的一聲大笑,萬魯生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的褲門沒拉好,低頭看了看,又用手試探了一下確定沒有問題,才問:“笑什麽?”
  他剛才的動作更讓人好笑,於是大家又哄堂大笑,會場氣氛經過這一哄一笑總算緩和了許多,洪鍾華便向萬魯生通報他方便期間談到的一些問題。萬魯生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態度跟上廁所之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好像重新學習了一遍“三個代表”並且又有了新的心得體會:“財政局說的問題非常實在,也非常嚴重。不管怎麽說,我們麵臨的首要問題就是解決‘三順灘’拆遷戶的補償金問題,關於這個問題,我同意洪書記的意見,先拆東牆補西牆,抽出一部分資金解解燃眉之急,不然這些人跑到省上、北京集體上訪我們就太被動了。財政入不敷出也不是我們一個銅州市的問題,全國、全世界還不都是這樣?美國富不富?世界首富,年年財政赤字幾千個億,所以啊,我們也不要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拆東牆補西牆牆牆不倒,借新債還舊賬賬賬合卯,財政不都是這樣維持嗎?從財政上安排一部分資金,把眼前的事情應付過去,明年再說明年的話。”

  官方車禍 第十章(7)

  萬魯生剛才跑出去其實就是尿了一泡尿,剩下的時間跟汪清清通電話胡扯八道了一會兒,兩個人約好下班去打高爾夫,然後吃夜宵。萬魯生涎皮賴臉地笑著問汪清清:“吃完夜宵以後呢?”汪清清毫不含糊地回答:“市長想幹嗎就幹嗎,市長想怎麽幹就怎麽幹啦。”逗得萬魯生哈哈大笑,心情極爽,讓財政局長惹出來的滿肚子怒火總算讓汪清清的一瓢清水給熄滅了。回到會場以後,心情爽了許多的萬魯生便發表了這麽一通見解。
  萬魯生表了態,洪鍾華隻好接了話茬說:“那就這樣辦,從今年的財政預算裏先擠一塊出來,不管怎麽說,我們總不能讓老百姓罵我們是說空話的騙子,而且是當著省委書記的麵罵我們是騙子。”
  財政局長問:“擠多少?”
  洪鍾華跟萬魯生商量:“萬市長,你看呢?”
  萬魯生說:“當然是越多越好,如果能一次性解決那就更理想了。平心而論,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們不像話,拖了這麽久,人家整天頂風冒雨曬太陽到市政府門口站馬路看大門也不容易。”
  洪鍾華暗想,都到什麽時候了,你這個市長還有臉拿這種事情打哈哈,拿老百姓的痛苦當笑話講,真不知道中心學習組的學習內容是不是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心裏這麽想著,嘴上當然不能這麽說,還得順情說好話:“是啊,萬市長對人民群眾還是很有感情的,這件事情的責任也不在哪一個人身上,市委、我個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群眾到市政府門口來上訪我也不是沒看見,但是沒有引起我的重視,這就是對老百姓的利益漠視、冷淡的表現,我要在適當的場合向這些群眾道歉,作為市委書記,我也要向上級黨委作出檢查。”
  財政局長插話說:“現在的問題是,如果要抽資金處理‘三順灘’拆遷戶的欠賬問題,抽哪裏的資金。工資不能不發吧?市裏所有在建的工程項目都采取墊資建設的方式,根本沒有資金可抽。書記、市長還有各位領導今天都在,說實話,我真不知道該從哪個項目裏拆一塊補過去。”
  洪鍾華征求萬魯生的意見:“老萬你說呢?”問完了才覺得自己多此一問,如果萬魯生有辦法也就不必開這個會了。果然,萬魯生搖搖頭:“我也沒辦法,我同意拆東牆補西牆的原則,具體怎麽拆還是由財政局看著辦吧。”
  洪鍾華問財政局長:“你能不能具體說說哪些項目有可能擠一下。”
  財政局長說:“說起來也簡單得很,開源節流嘛,現在開源是開不了,節流應該能做到,最有效簡便的辦法就是壓縮行政費用。”
  洪鍾華點頭:“道理是對的,怎麽節流呢?”
  “短期的辦法就是今年內更新、增加的公車一律不再審批,對公車消費嚴加控製,接待費用也應該大大壓縮,現在已經到了失控的地步,誰都能簽單,誰都能白吃白喝,如果摳緊一點,隻要公車消費和接待費用降下來百分之二十,我們就能把‘三順灘’的欠賬都還上。在明年安排財政預算的時候,應該優先安排‘三順灘’新居民區的建設資金。我在這裏說的隻是個總的原則和設想,具體該怎麽辦,我們下去以後拿出一個實施方案,經過領導拍板以後再具體落實。”
  萬魯生急著跟汪清清約會,沒有心思再陪著洪鍾華討論大事,聽了財政局長的話之後馬上表態:“好好好,就這樣辦,你們拿出一個實施方案來,在市長辦公會議上過一下,馬上實施。看看大家還有什麽事情沒有?”
  這個會議是洪鍾華主持召開的,萬魯生居然急著要散會,這不能不讓洪鍾華懷疑萬魯生是不是有意搗亂。洪鍾華忍住氣對萬魯生說:“萬市長,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會議還有兩件事情要議一下,會不會影響你啊?”
  洪鍾華臉上明顯流露出的不滿,讓萬魯生醒悟,自己過於情急了,連忙說:“我沒什麽重要事,我以為再沒什麽事情了。”
  洪鍾華沒答理他,輕咳一聲繼續下一項議題:“下麵再討論一下征收停車年費的問題和公車改革的問題……”

  官方車禍 第十章(8)

  2
  銅州市五套班子在開聯席會議的時候,車軲轆得到了驚歎號傳過來的好消息,說他把交警隊的王隊長穿起來了,也把車軲轆的意思表達到了,人家聽說他是民政局的常務副局長,不要錢,要一塊墓地。現在人死了不能直接埋到地裏,要多加一道工序:燒。燒完以後再往地裏埋,據說這就是文明殯葬。不管文明不文明,燒不燒,反正還是要往地裏埋,銅州市巴掌大的一塊墓地就要三五萬塊,出不起這筆錢的就別想往地裏埋,直接到陵園的骨灰存放室裏買個位置封存起來,就像把死人裝在壁櫥裏。這樣便宜,三四千塊就能安家。中國人講究的就是入土為安,人死了燒也好不燒也罷,最終能夠入土就是最大的安慰。所以殯葬管理科的墓地就特別緊俏起來,供不應求,價格飛漲。殯葬管理科歸民政局管,於是很多想為自己或者家裏人準備歸宿的人就托人穿關係千方百計想買一巴掌便宜點的墓穴。這種事情找到車軲轆算是找到了正主,殯葬管理科正好歸他分管。於是他問驚歎號:“他買一個人的、兩個人的還是四個人的?”
  驚歎號嘿嘿笑了:“我靠,這又不是買電影票,要那麽多幹嗎?”
  車軲轆說:“有一個人的墓穴,兩個人的墓穴,如果是他給他們兩口子雙方的老人同時買那不就得四個人嗎?如果買得少還好說,如果買得多,我可沒錢埋單。”
  驚歎號說:“別緊張,他家裏的老人早就死光了,是給他兩口子自己買的。”
  車軲轆覺得好笑:“什麽?他自己買?他才多大?”
  驚歎號說:“我靠,這有什麽?過去的皇帝不是一登基就開始修墳嗎?他說是托風水先生看中了一塊地方,不趕緊號下來怕讓別人占了。”
  車軲轆說:“那我問問能優惠多少錢。”
  驚歎號說:“我靠,破財免災,你就直接給他們買了算了,你買便宜。”
  車軲轆罵驚歎號:“你弱智啊?我又不是孝子,怎麽能讓我買呢?這種錢隻能自己花或者孝子花,我想花也輪不到我啊。”
  驚歎號說:“我靠,你這個人就是不知道輕重緩急,現在哪還顧得上那些講究,先辦了再說吧。”
  車軲轆說:“該辦的我自然會辦,我也知道利害關係,不過這人也真能出幺蛾子,怎麽就想到買坑了呢?太早了吧。”
  驚歎號:“我靠,這有什麽早晚的,今天還活得好好的,明天說不準就掛了,魏奎楊不就是榜樣嗎?”
  車軲轆馬上打斷他:“好了好了,你別跟我提魏奎楊,一提這個人我犯病。”
  驚歎號哈哈笑著說:“我靠,你要是不犯病才真的有病呢。”
  車軲轆又問:“他找風水先生看好的穴位是哪個告訴你了沒有?”
  驚歎號說:“南坡1168、1169號,我也不知道具體位置。”
  車軲轆罵道:“現在也不知道怎麽了,這幫人什麽空子都能鑽進去,我要是沒這事,他死了就不埋了?真是的。”
  驚歎號說:“我靠,我不跟你多說了,我就這麽回話了,說你答應了,沒問題。”
  車軲轆急忙阻攔他:“別,千萬別,萬一他要的那個號碼讓別人定走了不就落空了嗎?等我落實了以後再說。”
  驚歎號:“我靠,就你這麽實誠,也不知道那個局長是怎麽當上的,這有什麽?號碼還不都是你們編的,如果那個穴位沒了,重新給他編個1168、1169號不就成了?”
  車軲轆笑了:“你這家夥真行,那就這麽辦,他要的穴位如果還空著,那我就直接給他辦了,如果沒了,我就按照他要的號碼讓殯葬管理科重編一個給他。”
  扔下電話車軲轆就給殯葬管理科打電話,電話掛通了,他卻又放下了電話,想了想,這種事情還是親自跑一趟牢靠。於是親自跑到了殯葬管理科,問科長陵園墓穴南坡1168、1169兩個號賣出去沒有,科長誠惶誠恐地給他查了半天,又直接打電話到陵園落實了一番,才告訴他還沒有賣出去,空著呢。車軲轆就說他自己要了,接著問科長能不能優惠一些。科長大吃一驚:“車局長,你還早著呢急著要這東西幹嗎?”

  官方車禍 第十章(9)

  車軲轆也怕自己早早定墓穴傳出去影響惡劣,脫口就說是給交警隊的隊長定的:“這人是我的親戚,你想辦法優惠優惠。”
  科長巴不得有個給局長拍馬屁的機會,一聽說是車軲轆給親戚要的,便說:“如果是車局長自己要,像征性地出幾個錢就行了。兩個墓穴原價是四萬塊,你隨便看著給幾個錢就行了。”
  車軲轆還裝正經:“那怎麽能行?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優惠一點可以,像征性地出幾個錢就把墓穴買了,傳出去影響不好,不行,不行。”
  管理科長說:“這有什麽不行的?說來說去不就是一塊地方嗎?你要是批個條子白給,我們不也得執行嗎?你還要花錢買,這就夠廉政的了。”
  車軲轆說:“那也好,我也不客氣了,打個五折,我出兩萬塊,你看行不行?”
  科長說:“不行,那怎麽能行?打五折是我這個科長的權限,您是局長,起碼得打三折,這樣吧,你給一萬兩千塊,我給你出三萬六千塊的收據,你別要正式發票,要正式發票我就沒辦法了。”
  車軲轆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欣然笑納了:“那就不好意思了,回頭我就把錢給你送過來。”
  科長說:“早點晚點都沒關係,錢不著急,得趕緊把手續辦了,你稍等一下,我這就給你辦理墓穴訂購手續。”
  車軲轆等著科長辦手續的工夫心裏暗暗盤算,原來打算出三萬塊錢的血在交警隊隊長那兒買個平安,沒想到來了這麽一出,反而省錢了,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到時候不能給他說隻花了一萬兩千塊,還得說花了三萬六千塊,讓他拚了老命替自己架橋過河。
  片刻科長就把手續辦好了,連著三萬六千塊錢的收款收據一起交給了車軲轆。車軲轆拿了手續謝了科長高高興興地回辦公室,路上腦子裏忽忽悠悠地想:這個科長倒真會來事兒,為人真不錯,今後有機會還是可以用的。
  車軲轆剛走,局辦公室主任衛駿也來到了殯葬管理科,這完全是巧合,衛駿對車軲轆的謀算還沒達到跟蹤盯梢的程度,即便達到那個程度,他也沒有那個空閑和本事。他是幫自己的一個初中女同學來買兩個便宜的墓穴。現在流行同學聚會,順口溜說得好:沒事同學就聚會,拆散一對是一對,同學聚會喝喝酒,重溫舊情走一走。那個初中女同學曾經當過衛駿的夢中情人,此次見麵,聊了幾句,聽說他在民政局當領導,就請他幫忙給她父母買兩個墓穴,一要風水好,二要價格便宜,衛駿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科長聽衛駿說也是來幫別人買墓穴,忍不住笑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局領導怎麽都來買墓穴,還都不是給自己家買的。”
  衛駿是局黨組成員,所以科長稱他為局領導。聽到科長這麽說,衛駿也覺得可笑,這種事情怎麽竟然也湊到了一起,隨口問道:“還有誰來買了?”
  科長回答:“車副局長剛剛走,他是給市交警隊的隊長買的。”
  聽到這話,衛駿的中樞神經活像被無形的尖錐刺中,渾身激靈起來,仿佛嗅到獵物的獵犬:“不會吧,他怎麽會替交警隊的人買那玩意。”
  車軲轆買墓穴的收據存根還在科長手邊放著,科長把收據底聯遞給衛駿:“真的,這不,收據還是熱乎的。”
  衛駿看看收據,墓穴主人的名字果然不是車軲轆,而交款人一欄簽名的卻是車軲轆。衛駿猴精猴精的,上大學的時候形式邏輯和辯證唯物主義考試都是優良,從抽象到具體,同一律和充足理由律,透過現象看本質,用發展的變化的聯係的觀點看世界上所有的事兒等等這些方法論的運用已經成了本能,立刻從這件事情上聯想到了車軲轆的車禍,而且馬上就猜透了車禍和買墓穴的因果關係,進而好像活生生地看到了這場交易的整個過程。讓他覺得好笑,覺得匪夷所思的是,車軲轆怎麽能夠想到用墓穴來賄賂交警隊的隊長。
  “你把這份收據給我複印一份。”衛駿吩咐科長。

  官方車禍 第十章(10)

  科長驚訝:“複印這幹嗎?”
  衛駿:“我拿給我那個同學看看,讓她對比一下價格,別以為我在裏麵搞什麽名堂。”
  科長:“您就打算按照這個價格付款啊?”
  車軲轆購買墓穴的實際價格才一萬兩千塊,收據上卻是三萬六千塊,科長所以有那麽一問。
  衛駿:“你能打幾折?”
  科長:“局領導親自來了,隨便看著給幾個錢就行了,什麽打折不打折的。車局長兩個墓穴我才收了他一萬兩千塊錢”。
  衛駿再一次驚訝:“這收據上不寫的是三萬六千塊嗎?”
  科長:“收據是給別人看的,這又不是正規發票,開多開少無所謂。”
  衛駿:“這樣吧,你按照原價給我打六折就行了,收據也實事求是地開。”
  一個墓穴對外價格是兩萬塊,兩個就是四萬塊,六折就是兩萬四千塊,衛駿覺得就這個價格已經足以對得起過去的夢中情人了。這麽多年沒見麵,這一次同學聚會見麵,物是人非,當年的夢中情人已經成了半老徐娘,一笑還露出滿嘴黃黃的大板牙,衛駿失望透了,真有點後悔參加這次同學聚會,不然還能在記憶中殘留一點青春期的美好記憶,現在連這點記憶也成了破碎的殘片,失落之餘,如果不是念著老同學那淡淡的友情,這件事情衛駿都懶得幫忙,所以他覺得能幫昔日的夢中情人節省一萬六千塊錢已經大大地夠意思了。
  科長還想抓住這個機會狠狠討好一下局領導,堅持要給衛駿等同車軲轆一樣的價格,衛駿擺出一本正經的麵孔說:“這怎麽能行?打了六折的折扣就已經優惠到底了,我也非常感謝了,再低就是不正之風了,這我可不能幹,給,這是錢,你給我挑一個位置好一點的就行了。”
  科長看到衛駿一本正經起來,也不好再死皮賴臉堅持降價,隻好按照衛駿的意思收了他兩萬四千塊,開收據的時候,順便把車軲轆的收據也給衛駿複印了一份。辦好此事,衛駿起身告辭,出來後心情極為振奮,他知道自己抓住了車軲轆的七寸。
  3
  司馬達興衝衝地給李桂香報告為她找到工作的好消息,來到李桂香家裏的時候,李桂香還沒有回來,小燕一個人在昏暗的燈光下寫作業。看到司馬達小燕高興極了,跳起來差點帶翻了桌子:“司馬叔叔,你今天怎麽想起我們了?”
  司馬達說:“我哪天也沒忘了你們,你吃飯了嗎?”
  小燕說:“我媽還沒回來,我就隨便吃了點,司馬叔叔你吃了沒有?”
  司馬達說:“我吃過了,我就知道如果沒吃到你這來也沒吃的。”
  小燕轉身就去了廚房,轉眼端來一盤黃豆炒鹹菜和兩個饅頭:“誰說我這兒沒吃的東西?雖然沒有麥當勞的貴,可是比他們那的東西更好,屬於綠色食品。”
  司馬達故作驚訝地說:“早知道有吃的我就不在食堂吃了。下次來我真應該事先打個電話問問你家有沒有吃飯。”
  小燕鼻子抽了一抽說:“哼,我就知道你虛偽,就算你沒吃飯,你也不會吃我家這種粗茶淡飯的。”
  司馬達說:“你倒真會泡人,司馬叔叔吃糠咽菜的時候你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上呢。”
  小燕:“那是舊社會的事吧?”
  司馬達讓她逗笑了:“你知道什麽是舊社會?”
  小燕:“舊社會就是廣大勞動人民吃不飽穿不暖備受壓迫,少數統治階級騎在廣大勞動人民的頭上作威作福。比方說,我跟我媽天再熱也得頂著烈日奔波,你呢,可以坐在空調車裏看我們大汗淋漓的樣子。我跟我媽媽隻能吃饅頭就鹹菜,你可以吃魚吃肉吃麥當勞,這就像舊社會啊。”
  小燕是開玩笑,童言無忌,但是司馬達聽到耳朵裏卻非常不是滋味,他勉強笑笑說:“小燕,司馬叔叔可不是剝削階級地主資本家啊。”
  小燕:“我沒說你是剝削階級地主資本家,我是說你屬於統治階級。”

  官方車禍 第十章(11)

  司馬達哭笑不得,他實在沒有想到,小燕這個小學生居然能夠說得出這種話來:“小燕,你是胡言亂語還是真這麽想的?”
  小燕怯生生地問:“司馬叔叔,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你別生氣啊,我也就是跟你開個玩笑。其實我媽特別希望我長大了能夠考上公務員,當上國家幹部,老說我如果當上國家幹部了,她這輩子就放心了。”
  司馬達連忙說:“沒有,沒有。你趕緊寫作業,寫完作業就休息,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小燕說:“你不是要找我媽媽嗎?”
  司馬達說:“我給你媽找了個工作,今天來問問她願不願意幹。”
  小燕說:“肯定願意。”
  司馬達說:“我找的這個工作很辛苦,整天要在大馬路上站著,日曬雨淋的,還要吃汽車尾氣。”
  小燕說:“我知道,你說的是交通協理員吧?就是吹哨讓行人走斑馬線,讓汽車過斑馬線的時候減速讓行人。我媽媽肯定願意幹,那天我媽媽接我放學的時候過馬路,還問人家每個月能掙多少錢,後來對我說,如果她也能幹那樣的工作就心滿意足了。”
  司馬達放心了,對小燕說:“這樣吧,等你媽媽回來你告訴她一聲,就說叔叔給她聯係了一個當交通協理員的工作,如果她願意幹,讓她給我打個電話,我帶她去報到。”
  小燕高興了:“那就太好了,白天媽媽可以當交通協理員,晚上還可以繼續到大紐約娛樂城做保潔員,唉!就是那樣太辛苦了。”
  司馬達這才知道,李桂香晚上沒有回家是到娛樂城做保潔員的工作。作為市委書記的司機,當然少不了有人邀請他到娛樂城瀟灑,隻不過不會那麽露骨地玩帶顏色的項目,別人既怕他他也怕別人,所以一般情況下也就是唱唱歌,喝喝酒。但是他卻知道娛樂城的保潔員是幹什麽的,整夜要不停歇地擦洗每一寸地麵,不停歇地給每一個上廁所的人遞送手紙、清理衛生間的每一寸空間。這種場所的保潔員工作是沒有時間的,直到娛樂城尋歡作樂的人徹底走光了才能下班。如果夜間這樣幹,白天再站馬路吹哨子,他不知道李桂香的體力能支持多久。想到這些,司馬達有些後悔,他不知道給李桂香找這份工作到底是辦了一件好事還是再一次好心辦了壞事。
  4
  最近一段時間大紐約娛樂城成了車軲轆常來常往的處所,今天晚上交警隊王隊長在這裏宴請他。為王隊長訂購吉祥墓穴的事情辦成了,王隊長非常感激,除了立刻對那樁造成魏奎楊死亡的交通事故作了結案處理,把葫蘆的駕照還給了葫蘆,還專門通過驚歎號邀請車軲轆“坐坐”,以表示感謝。
  驚歎號作為穿線人,王隊長請車軲轆自然也要他來聯絡。交警隊長征求驚歎號的意見,在哪裏宴請車軲轆合適,驚歎號最近一段時間經常來大紐約娛樂城,跑順腿了,便自作主張推薦了這個地方。幾個人如約而至,席間不外乎你來我往地說一些表達感謝、聯絡感情的無聊話兒。他們沒有叫小姐作陪喝花酒,原因是交警隊王隊長第一次和車軲轆正麵接觸,兩個人還不是很熟,主人不了解客人的秉性,客人也不了解主人的癖好,便大家都假裝正經,誰也不提泡小姐的事兒。王隊長和驚歎號都不喝白酒,於是就猛灌啤酒。沒有小姐幹擾,喝酒就多,喝酒多了尿就多,車軲轆和交警隊長、驚歎號你來我往地喝了幾瓶啤酒,就開始走馬燈似的交替著跑衛生間上廁所。
  市民李桂香正在衛生間上班,她是一個勤懇認真的保潔員,衛生間的地麵讓她擦洗得鋥明瓦亮光可鑒人。李桂香這份工作非常辛苦,但是她做任何工作都不覺辛苦,因為她有希望。她的希望正像她女兒說的,就是能把小燕培養成一個國家幹部。她最怕小燕到工廠上班,破產下崗失業把她鬧怕了。當了國家幹部就不會怕下崗失業了,哪家工廠倒閉了,國家也不會倒閉。國家幹部才是真正的鐵飯碗。見到車軲轆進來,李桂香按照娛樂城的規矩問了聲你好,車軲轆對於李桂香的問候就像沒聽到一樣,急匆匆鑽進男廁稀裏嘩啦地放水。李桂香從衛生間退出來之後,馬上開始擦拭衛生間門口的地麵,她知道,娛樂城評價員工的基本標準就是看你是不是有空閑,有,就是差,沒有,就是好。

  官方車禍 第十章(12)

  車軲轆方便完以後,從衛生間出來,酒喝多了,腦袋暈乎乎,身體飄悠悠,腳下像踩著一片雲彩。李桂香正在拖地板,見車軲轆搖搖晃晃東倒西歪地從衛生間出來,連褲門都沒有關,就知道這人喝高了。剛剛擦過的地滑,她怕把這人滑倒,卻又不敢主動招呼他提示他小心一點,像她這種底層工人主動跟客人搭訕是絕對不允許的,她們能跟客人主動說的話隻有兩個字:你好。最多再加兩個字:先生你好。即便這句話也隻能是在客人直接接受她們服務的時候才能說。勞動人民的話語權在這種地方被剝奪得最為徹底。
  李桂香暗暗擔心,卻又無可奈何,隻好對車軲轆行注目禮,時刻關注他的行程,隨時準備在他發生跌滑時拯救他。就在這個時候,大紐約娛樂城的馮主管巡視經過這裏,一眼看到李桂香沒有幹活,站在那裏盯著客人看,便訓斥李桂香:“不好好幹活賣什麽呆?站在那幹嗎?展覽啊?”
  車軲轆聽到了馮主管的聲音,便回過身來打招呼,酒喝多了,腿腳虛浮,地麵又滑,猛然轉身,腳下不穩,當即一個趔趄倒在地上,姿勢像極了中國男足側身倒地鏟球。中國男足側身倒地鏟球的特點就是人倒了,球鏟不著。車軲轆摔倒的姿勢是沒有球卻想踢球。
  馮主管和李桂香本能地同時搶上前去攙扶他,結果兩個人的腦袋撞在了一起。李桂香瘦,腦袋特別骨感,馮主管覺得自己的腦袋撞在了馬路牙子上,疼痛難忍,捂住腦袋哀號。馮主管胖,腦袋相對柔軟一些,李桂香覺得自己好像撞在了充足氣的輪胎上,雖然不舒服,卻還能夠忍耐,便連忙爬起來照看摔倒地上的車軲轆。
  車軲轆甩開李桂香自己爬了起來,作為一名局級幹部,他不屑於同李桂香這樣的下層人物計較,怒火中燒地斥罵馮主管:“你們他媽的幹嗎在這個時候擦地?”
  馮主管的眼淚都讓李桂香撞了出來,看到車軲轆發火,便立刻把火燒向了李桂香:“你他媽幹嗎在這個時候擦地?”
  李桂香慌了,囁嚅著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這地板是隨時隨刻要擦的……”
  馮主管對車軲轆道歉:“車局長,實在對不起,沒摔壞吧?”
  車軲轆說:“摔壞了你們也賠不起,算了算了,不說了,我還有朋友等著呢。”
  車軲轆晃晃悠悠地走了,馮主管就開始整治李桂香:“你馬上離開這裏。”
  李桂香以為馮主管是讓她到別的地方幹活,便提了水桶拖布準備到衛生間去清理衛生間,馮主管卻說:“你幹嗎?還要上哪闖禍去?回家去吧,我們這兒可不敢用你了。”
  李桂香愣了:“老板,你不讓我幹啦?”
  馮主管揉著腦袋說:“你腦袋太硬,我不敢用了,你還是回家吧。”
  李桂香有點蒙,按照常理,不論是車軲轆摔跤,還是把馮主管腦袋撞疼,責任都不在她,僅僅憑這一點就要炒她魷魚,這是說不過去的。但是,她也明白,在現今社會,在這種地方,沒有道理可講,留給她的基本權利隻有四個字:忍耐順從。她想再懇求馮主管一下,讓自己能夠繼續留在這裏,不管怎麽說,在這裏每個月還能有七八百塊錢的收入,她實在需要這筆微薄的收入。馮主管卻已經扭頭離開了,臨走時扔下一句多多少少還算有點良心的話:“你到台子上去,我讓他們把這個月的工錢給你結了。”
  李桂香打消了向馮主管求情的念頭,因為生活已經讓她真正懂得,什麽叫老百姓,怎麽去做老百姓。她無奈地把手中的拖布、水桶送回儲藏室,順手把淩亂的儲藏室整理了一下,摘下手上的乳膠手套,脫下身上的工作服,交還給後勤組長,然後到櫃台上結了自己這個月的工錢,從大紐約娛樂城的後門走了出來。
  娛樂城外麵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夜景工程的燈光把這座城市變成了五顏六色的超級娛樂城。李桂香覺得城市的夜景很好看,但是好像隔著窗戶在看別人家的花園,好看,卻不屬於自己。她的心情很不好,好好的工作就因為那個叫車局長的人摔了一跤丟掉了,明天她又得跑勞務市場,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下一份工作。想到又要跑到勞務市場謀職,李桂香不由得愁腸百結。每一次去勞務市場,對她的精神和心理都是一次無情的折磨,希望和失望就好像把人在熱火和冰水裏輪番淬煉,每當她帶著失望甚至絕望的心情離開勞務市場的時候,她常常恨不得一頭鑽到汽車軲轆下麵去。勞務市場是她最怕去的地方,也是她不得不去的地方。


  第四部分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1)

  1
  從交警隊正式發還葫蘆的駕駛執照、正式通知車軲轆交通事故已經結案開始,他就每天騎著自行車上下班,絕對不再要局辦公室派車接送自己。這當然不是他學習了“三個代表”覺悟有了提高,不再浪費納稅人的錢財,想恢複公仆的本色。他這是一種柔性抗議,當那些同級幹部上下班耀武揚威地乘坐高級轎車來來往往的時候,他卻騎著破舊的自行車上班下班,他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來讓那些有意利用車禍來埋汰他的人比他更埋汰。
  車軲轆在大紐約娛樂城摔了那麽一跤,雖然並不要緊,但是腿部還是有些隱隱作痛,胯部也淤青了一塊。車軲轆靈機一動,通知葫蘆每天騎自行車接送他上下班,以此來升級他的抗議活動。葫蘆聽到車軲轆讓他用自行車接他上下班,非常吃驚,臉上掛滿了問號和驚歎號。也難怪,天實在太熱,就是自己騎車也非常辛苦,更別說騎車馱著一個身高體重跟自己差不多的成人。車軲轆告訴他:“你過去是我的司機,現在人家把我的車封了,讓你下崗了,你就繼續當我的司機,不開四個輪了開倆輪,就在大街上這麽走,他們不怕難看我怕什麽,看看別人怎麽說。”
  葫蘆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惡心其他局領導,便每天像解放前富人家雇的黃包車夫一樣,一大早到車軲轆家接了他,中午送他回家吃飯,下午再接了他上班,晚上再送他回家。交通規則不準騎自行車帶人,葫蘆馱著車軲轆在大街上招搖過市,難免要被交通警察和交通協理員攔截,每到這個時候,葫蘆就按車軲轆交代好的說辭對付:“這是我們民政局車副局長,前兩天騎自行車上班的時候摔了一跤,腿摔壞了不能自己騎車了,工作太忙又不能休息,我是他原來的司機,隻好騎自行車送他。”
  有好奇的警察和協理員刨根問底:“既然你是他的司機,為什麽不開車送他,卻要騎自行車?”
  葫蘆便苦了臉解釋:“我們車局長沒車坐,隻好坐自行車,要不是他的腿受傷了不方便,也用不著我騎車送他。”
  現如今上下班騎自行車的領導幹部有如國寶大熊貓一樣珍稀,經過葫蘆的解釋,交通警察和交通協理員們不但不好意思按照交通規則處罰葫蘆和車軲轆,反而對這樣一個保持了艱苦奮鬥精神的領導幹部肅然起敬。這件事情不知道怎麽就傳播到了電視台、報社這些新聞媒體,現在的新聞媒體最短缺的就是領導幹部正麵形象的報道素材,有了這樣一位不但不坐專車,連非專車都不坐,每天上下班騎自行車,輕傷不下火線,讓司機騎自行車送著上下班的好幹部,簡直比外星人光顧地球還稀罕。於是報社、電台、電視台的記者紛紛往民政局跑,企圖采訪車軲轆這位新時代湧現出來的不坐專車的好幹部、好公仆。
  車軲轆對於新聞媒體的采訪一律謝絕,他當然不是謙虛謹慎戒驕戒躁,而是怕事情鬧哄得太大到時候不好收場,更擔心真的形成輿論氛圍之後,即便人家把新車配發給了他他也不好再由兩個輪子升格為四個輪子。就這樣折騰了一個星期,局長何茂泰終於承受不了了,主動找其他幾位局領導、黨組成員協調新車問題。交警隊已經結案,結論是那台不知道來曆的北京牌照的桑塔納在高速行駛中突然刹車導致後麵的車輛追尾,車軲轆他們的車沒有任何直接責任,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出事的時候是車軲轆在駕駛車輛。既然執法部門的結論已經下了,別人再攪和也缺乏充足的理由。於是,對給車軲轆配新車有意見的、企圖跟車軲轆搶新車的,包括衛駿那種想借機給車軲轆的飯碗裏下毒藥的局黨組成員都不再固執己見,怕把車軲轆逼急了他再出什麽怪招惡心人。
  領導班子成員的工作做通了,何茂泰便去找車軲轆,進了車軲轆的辦公室首先慰問車軲轆的傷勢:“老車啊,這兩天腿好一些沒有?”
  車軲轆連忙起身迎接一把手:“好多了,沒事了。”嘴上這麽說,走路的時候卻故意微微瘸著。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2)

  何茂泰便假模假式地作自我檢討:“我這個人啊,太粗心,你的傷勢這麽重,我關心不夠啊,這麽熱的天你還騎自行車上下班,我有責任,有責任。”
  車軲轆故作輕鬆地說:“也沒什麽,騎自行車還能鍛煉身體嘛。何局長有事嗎?坐下說。”車軲轆估計到他要幹什麽,卻不說破,一瘸一拐滿腔熱情地給何茂泰端茶倒水。
  何茂泰連忙攔住他說:“別倒了,我在辦公室剛剛喝過。你腿不方便,我們坐下說。”
  車軲轆便坐到了何茂泰旁邊的沙發上。何茂泰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老車啊,我們雖然在一起共事才兩三年的時間,可是我們認識已經有十多年了吧?”
  車軲轆:“那是,那是。”
  何茂泰近似於自言自語:“唉,我這個人啊,別的優點不敢說很多,與人為善我是敢在任何人麵前挺著腰杆說的。這一回車的問題上你可能對我有點誤解,別的我也不多說了,日後你就能夠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了。”
  車軲轆也假裝豁達:“沒關係,何局長也是為了我好。”
  何茂泰接著說:“你自己也應該明白,在你配車這件事情上,跟我個人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可是其他的同誌就難免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了。現在好了,事情鬧清楚了,誰也說不出什麽話,你理直氣壯、正大光明坐新車,這樣多好。”
  車軲轆當然不會跟何茂泰這位一把手發生任何性質的正麵衝突,但是對那幾個同僚卻不會放過貶損的機會:“何局長你的為人我非常了解,也非常敬重,可是其他人我就不敢恭維了。說透了不就是一台車嗎?你看看他們那副德行,就跟野狗搶熱屎似的,至於嗎?真是小人。俗話說人品靠事品,通過這件事情,何局長想必對人品高低也能品出來了。我車福祿沒有什麽野心,從到民政局的第一天開始,就一心一意地為何局長抬轎子,雖然沒有什麽大本事,搖旗呐喊還有一副大嗓門,你仔細想想,其他人呢?整天在想什麽、幹什麽?為了一台車就能跟我當麵拉下臉,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擺在麵前,對你何局長也照樣拉得下臉對著幹。”
  何茂泰也不是兩歲的孩子,車軲轆借機撥弄是非、挑撥關係的意圖他一目了然,盡管一目了然,心裏卻也不舒服,因為車軲轆這話跟他從政多年的基本經驗是一致的:平常這些人對他表麵上畢恭畢敬言聽計從,如果遇到重大利益衝突,他的那幾個副手,包括衛駿,哪一個都能把他當成敵人來對付。官場規則跟叢林法則有相通之處:對首領的順從擁護是相對的,對首領地位的覬覦爭搶是絕對的,誰都想當群體首領是顛撲不破的規律。平日裏低眉順眼的下級,在條件成熟或者說自認為條件成熟的時候,任何一個個體都會成為首領的敵人。
  何茂泰壓下了心裏微微的不快,把話題拉了回來:“天氣這麽熱,你的腿又不好,整天坐著自行車來來往往我心裏實在不忍,這樣吧,我已經給衛駿打過招呼了,車你提出來用,這台車本身就是給你配的,不要因為這件事情有什麽抵觸情緒啊。”
  車軲轆折騰的目的就是要車,目的達到了,而且局長親自到自家門上來說,雖然沒有道歉兩個字,其實也跟道歉差不多,如果再拿腔作勢就成了傻瓜,於是也就就坡下驢:“何局長謝謝你的關心,我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的,我這就讓葫蘆過去接車。”
  何局長連連答應:“這就對了,你對葫蘆也做做工作,讓他對衛駿不要有什麽看法,他也是按照規章製度辦事,沒車的司機現在哪家單位還會白養活?現在有車了不還是他開嗎?”
  車軲轆:“好,我給葫蘆談談,他一個司機也不敢對衛主任怎麽樣,我更不會跟衛駿一般見識,你放心吧,過去就過去了,今後我們還要在一起共事嘛。”
  何局長暗暗鬆了一口氣,他最擔心的就是車軲轆借機要挾,一口咬定死活不要車,事情拖下去,不但會對民政局造成極大的負麵影響,而且今天他這個局長還真沒辦法出車軲轆的辦公室。結果,車軲轆一說便通,算是給足了他麵子。麻煩事過去了,局裏又恢複了安定團結,何局長心情好了,臨出門的時候又說了一句:“告訴葫蘆,這幾天他騎自行車接送你上下班,很辛苦,算加班。”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3)

  下午,車軲轆便坐著那台新進的黑色奧迪A4下班回家。葫蘆恢複了工作,又開上了新車,更是興奮激動,他征求車軲轆的意見:“車局長,你來試試這車怎麽樣。”
  車軲轆心癢難熬:“不太好吧?還是先回家吃飯吧。”
  葫蘆把車停在了路邊說:“我知道你這麽長時間沒動車,肯定手癢癢了,你先溜一圈再回家吃飯。”
  車軲轆也就不再推讓客氣,跟葫蘆換了座位,發動車朝郊外駛去,那台本田和這台奧迪沒法比,這台奧迪開起來動力充沛,穩定性非常好,駕駛室更加豪華舒適。車軲轆開著車忽然笑了起來,葫蘆問他:“車局長你笑什麽?”
  車軲轆說:“衛駿那個王八蛋,本來想窩囊我,沒想到反而給我辦了好事,這車真比你選的那台車好得多。”
  葫蘆湊趣:“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嘛。”
  2
  市委書記洪鍾華這幾天非常不舒服,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心裏不舒服,有如被自己的老婆在臉上撓了一把,又疼又丟麵子,對外還不好說,隻能說是貓撓的。那天召開的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熱熱鬧鬧吵成了一鍋粥,會議結束後,洪鍾華回頭一想,那個會議表麵上研究了很多事情,但都是要求具體工作部門回去後拿出方案、意見以後再議,沒有一項是就地決定可以立即實施的,實際上等於什麽問題也沒有解決。過去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可是現在不同,事情鬧到了省委張書記麵前,省委冷然等著看他們的處理結果,用粗話說,屎都憋到了肛門了,哪還有那麽多時間等具體工作部門拿方案?他原來的設想是通過這次會議來個一攬子解決,徹底解除後顧之憂。然而,盡管他親自坐鎮,親自鼓動,卻仍然沒有擺脫官場的運作惰性、程序障礙。尤其是研究那個停車年費的時候,當洪鍾華流露出對這種征收年費的方式持否定態度的時候,萬魯生就像被人家掘了祖墳,一口咬定堅決不同意改變現有做法。
  洪鍾華承認群眾的意見是有道理的,征收停車年費是違法行為,起碼違反了消費者權益保障法,不但剝奪了作為消費者的人民群眾的消費選擇權,更是一種毫無道理的掠奪。就像買東西,買了東西才付錢,現在的做法是不管你買不買東西,都得付錢。甚至比過去攔路搶劫的土匪還狠,土匪還講究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銅州市政府是不從此路過,也得留下買路錢。搞這一套的時候,洪鍾華正在中央黨校學習,等他回來,木已成舟,市政府紅頭文件都已經發了。後來看到這種做法也確實有無本萬利的經濟效益,洪鍾華也就聽之任之了,沒想到老百姓肚裏的氣鼓得這麽足。會上,萬魯生提起這件事情還振振有詞:“這件事情是有政策依據的,同時也是經過了聽證會,合情合理,部分老百姓有意見也是正常的,讓誰掏腰包誰都會有意見。”
  洪鍾華心裏暗罵“混蛋邏輯”,嘴上說:“聽證會僅僅是一個程序,況且,群眾對所謂聽證會的正當性也有質疑。現在到處漲價都開聽證會,哪個聽證會製止漲價了?實事求是地說,現在召開聽證會已經成為追逐特殊群體利益的遮羞布、擋箭牌了。我們作為領導幹部的所有行為,隻能也必須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進行。我們可以對群眾的意見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可是我們不能對省委視而不見吧?這件事情我們該怎麽向上麵解釋,請各位領導談談意見建議。”
  萬魯生又說:“洪書記剛才說的我也承認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我們征收城市停車年費還不是為了建設更多更好的停車場?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嘛。”
  洪鍾華又在肚子裏罵了一聲:“混蛋邏輯,搶了人家的錢,然後對人家說搶你的錢是為了改善你的生活條件。”當然這種話不可能從他嘴裏吐出來,他也沒有心情再跟萬魯生在會上當著眾人的麵鬥嘴,斜了萬魯生一眼,不再說話,等著大家發表見解。
  在征收停車年費的問題上明擺著書記和市長意見不統一,會場上的反應理所當然就是沉默。下級誰也不會為了這種事情正麵表態,支持這一位肯定就會得罪那一位,誰也不願意得罪這倆人中的任何一個。況且,與會的人員沒有一個涉及到繳納停車年費的問題,他們坐車繳任何費都不用自己掏腰包,感覺當然跟要自己掏腰包的老百姓不一樣。所以,誰也不會出頭為這種事情要公平。同級幹部中,比如人大主任、政協主席等,也不會公開表態,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甚至坐山觀虎鬥的態度饒有興趣地看書記市長鬥法。冷場讓洪鍾華尷尬,又催促了一遍:“這是黨政聯席會議,大家有什麽意見建議隻管說,我們對事不對人,是為了對上級組織對人民群眾負責,如果大家認為這件事情不好表態,那麽就請說說這件事情我們怎麽樣向上級交代也好。作為書記,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上級交代。”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4)

  洪鍾華催促了半會兒,隻有紀委書記單立人嘟囔了一句:“利益驅動之下,啥怪事都能出來。”說完了,不再吭聲,悶悶地抽煙。洪鍾華讓他說得發愣,卻不好追問,紀委書記說話有時候是不能追問的,尤其是在公開場合,追問,能說的還好,不能說的就讓追問的人尷尬。最終這件事情不了了之,會議上沒有作出任何決議,哪怕像其他議程那樣有一個“下去擬訂方案”的結果都沒有。
  洪鍾華隻好換了個議題:研究公車改革問題,請與會者就公車改革問題發表見解。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明白,公車改革絕對不是這次會議能夠解決的問題,他的目的是起碼在這次會議上要把這件事情提出來,也就是通常說的列入議事日程。他提出改革公車的直接目的是為了壓縮一點財政支出,終究“三順灘”的欠賬是要還的,還有很多火燒眉毛的事情是需要花錢的,能省幾個省幾個終究不是壞事兒。他的間接目的是想在這個時候,在最難改革的問題上做出一些讓上級和百姓都能喝彩的姿態,轉移人們的視線,減緩由於省委張書記視察期間出現那一係列問題帶來的政治壓力。
  他一提出公車改革的問題,會場馬上沉默,洪鍾華從麵前的那一張張臉上讀到的信息讓他想起了過去讀過的某篇小說的名字:《堅硬的稀粥》。也難怪,與會者大都是公車占有者,由公車占有者們來改革公車,等於讓人自己從自己身上割肉。悶了半會兒,洪鍾華反複動員大家發言,人大主任才說了一句:“公車改革現在有不少省市都在探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聽說哪個省市敢吹牛在這個問題上有進展。我們現在討論研究這個問題條件不成熟啊。”
  又是華三八開始放炮:“公車用得著改革嗎?恢複原來的做法就行了。我在銅州市工作了半輩子,過去不管是書記、市長還是主任、主席,誰也沒有專車。領導要用車,都是給車隊打電話,車隊派哪台車就是哪台車,也不像現在還分什麽一號車、二號車、三號車的,車號跟座次對等。讓我說啊,恢複老的傳統做法,別分什麽專車,領導要用車直接找車隊派,派哪台就坐哪台,除了市領導之外,任何人出差,超出本市範圍不得派公車、專車,一律坐公共交通工具。上下班也一樣,除了單位有通勤車的以外,一律坐公共交通工具,各單位一律不按職位數定車,更不準搞變相的專車。這樣恢複過去的優良傳統,還用得著費那麽大勁頭改革?”
  他的意見馬上遭到了圍攻,市級領導、局級幹部都紛紛反駁華三八,有的說那樣改革等於把黨政機關的腿砍了,今後還怎麽幹工作……有的說領導幹部坐公車是正當的、應該享受的待遇,沒有什麽不對的,全國各地都這樣,憑什麽銅州市就要剝奪領導幹部的公車待遇……
  華三八倒也毫不畏懼,擺出了舌戰群儒的架勢反駁:“沒有專車就不幹工作了?不幹就不幹,三條腿的蛤蟆稀罕,兩條腿的人有的是,以為自己是什麽寶貝啊?過去也沒公車、專車,不照樣建起了社會主義工業化。哼,什麽待遇不待遇的?誰規定的待遇?把黨和國家文件拿出來看看,如果國家真的規定當了官就可以有專車,那我就是放屁!”
  又有人開始拿華三八坐公車辦私事撞死人的短處說事兒:“別人怎麽說都可以,唯獨你沒有權力對這件事情指手畫腳,你就老老實實坐著吧,把人都撞死了,公車腐敗你是頭一個。”
  華三八剛才就被人用這個話套住了喉嚨喪失了話語權,這一回他不吃這一套了,馬上對吵:“撞死人也不是我故意的,說到底那也不過就是交通事故,我已經接受處分了,該賠的已經賠了,你們還要怎樣?斃了我才高興嗎?”
  有人開始打哈哈:“不斃不斃,誰能斃了你啊,即便想斃你我們說了也不算啊……哈哈哈……”
  華三八便馬上接口:“隻要你們不斃了我,隻要我活著,我就要說話,不讓我說我也得說。過去說苛政猛於虎,現在是公車猛於虎,歸根到底我犯的那個錯誤,不就是公車為禍的一個例子嗎?如果沒有現在的公車泛濫,我沒有配車,我能犯那樣的錯誤嗎?我這是痛定思痛得出……”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5)

  立刻有人打斷了他:“你痛定思痛沒必要讓別人跟你一樣痛定思痛吧?我們天天坐公車,怎麽就沒軋死人?還是怪你自己,坐著公車幹私事,別睡覺壓死孩子賴床板啊。”
  馬上就有人支持:“是啊,自己坐公車幹私事軋死了人,賴公車幹嗎?別人坐公車是為了幹工作,你坐公車是為了幹私事,兩回事,兩回事。”
  眼看著華三八成了眾矢之的,會場成了討伐華三八的戰場,洪鍾華連忙出麵製止,萬魯生也出麵鎮壓:“都別說了,這是討論研究問題的態度嗎?不管說得對不對,不管是誰說的,有理說理,沒理閉嘴,叫你們來不是聽你們吵架鬥嘴的。”
  最終,這件事情跟其他議程一樣,沒有任何結果,決定下去後由華三八的市委調研室和政府秘書處聯合,由財政局和機關事務管理處聯合,分別拿出兩個公車改革方案,提供給常委會討論。
  這次毫無結果的黨政聯席擴大會議讓洪鍾華有很大的挫折感,真正要解決的問題根本沒辦法解決,唯一可以解決的就是馬上壓財政局擠出一部分錢來先把“三順灘”拆遷戶的嘴堵一堵,他不敢設想,如果這件事情繼續拖下去,那些人會不會真的鬧到北京去。
  洪鍾華在辦公室裏轉悠著犯愁,更讓他犯愁的事情卻又找上門來。紀委書記單立人敲敲門徑直走了進來。單立人來到洪鍾華辦公室的時候照例帶進了一股衝鼻子的卷煙味兒,洪鍾華本能地皺眉搐鼻子,單立人視而不見地坐到了沙發上:“書記忙嗎?”
  洪鍾華起身去開窗戶,應聲道:“再忙你來也得給你騰時間。”
  開了窗戶,外麵的熱浪撲麵而來,室內的空調馬上運轉起來。
  單立人半開玩笑地說:“書記帶頭違反規定了。”
  洪鍾華說:“我這不是浪費能源,是為了環保,你能不能少抽點煙,或者抽紙煙別抽卷煙,身上那股味道能嗆死人。”
  單立人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甚至咳嗆起來。洪鍾華愣了:“有那麽好笑嗎?這句話值得你那麽笑嗎?”
  單立人說:“我今天來打擾書記,匯報一件事情,聽了你肯定也得笑。想不到啊,就靠我身上這一股煙油子味道,還能破案呢。”
  洪鍾華半信半疑:“紀委書記說的事情能讓人笑?你靠煙油子破案?破什麽案了?”
  單立人嚴肅了:“還真不是什麽好事情,說出來你肯定得頭疼。”
  洪鍾華坐回辦公桌後麵自己的座位,按照正常情況,接待單立人這樣的人,洪鍾華不會坐在辦公桌後麵談話,那樣顯得居高臨下,和談話對象產生距離感。而是會坐到另一個沙發上,采取跟來訪者平起平坐的近距離交談方式。可是對單立人不行,單立人味道太大,跟他坐近了很容易被熏得頭暈惡心,不吸煙的人尤其難以忍受。
  “你說,怎麽回事?”
  單立人掏出卷煙想抽,看看洪鍾華又不抽了。洪鍾華說:“沒事你抽吧,已經讓你熏了這麽多年了,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
  單立人沒有抽,把煙叼在嘴上幹裹,動作活像小孩子吃奶:“我有兩件事情要向你匯報,一件大事,一件小事,你想先聽哪一件?”
  洪鍾華說:“我還是先聽小事吧,給我個過渡,有點思想準備了再聽大事就不容易嚇著了。”
  單立人先問他:“你還記不記得魏奎楊是怎麽死的?”
  洪鍾華說:“這怎麽會不記得,剛剛發生的事情嘛。”
  “我說的這兩件事情跟他的死都有關係,”單立人終於把煙點上了,也許洪鍾華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正在說的事情上,並沒有感覺到他的煙味嗆人。
  “先說他的死吧,你還記得跟他同時出車禍的那個民政局的副局長吧?”
  洪鍾華點頭:“記得,叫車福祿,我認識,不熟。”
  “最近,也就是這兩天吧,我們連續接到兩封舉報,一封是署名的,一封是匿名的,舉報說,導致魏奎楊出車禍的那台民政局的車當時並不是司機駕駛,而是車福祿駕駛。”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6)

  洪鍾華:“噢,如果真是他駕駛的,那就違反紀委關於禁止處級以上幹部駕駛公車的規定了。”
  單立人:“問題還不僅僅是這些,署名舉報的是魏奎楊的司機,據他說,他已經把真實情況告訴交警隊了,交警隊不但沒作進一步的調查處理,反而匆匆結案,因此懷疑裏麵有徇私枉法、貪贓枉法問題。”
  洪鍾華點點頭:“嗯,有這種可能。”
  單立人接著說:“另一封匿名舉報信,也是說這次車禍的肇事者是車福祿,而且進一步舉報說,車福祿對交警隊隊長行賄,而且行賄的方式是贈送墓園的穴位……”
  洪鍾華發暈:“你說什麽?什麽穴位?”
  單立人隻好再把墓園穴位的事情解釋了一遍。洪鍾華愣了:“怎麽會有這種事情?你們調查了嗎?”
  單立人:“正準備展開調查,現在還不能下結論,但是根據舉報材料的口氣和了解情況的細節分析,這封舉報信很可能是民政局內部相當了解情況的人寫的,因為隨信還附帶了一份交警隊隊長的付款收據,抬頭是交警隊長的名字,付款人的簽名卻是車福祿,可以初步斷定是有相當可信度的。這種事情調查起來比較簡單,派一個人過去,讓民政局紀檢組安排個人配合就行了。問題比較嚴重的是第二件事,也跟魏奎楊的車禍有關係。”
  洪鍾華的腦子還在車軲轆的行賄問題上打轉,沒回過味來:“怎麽會想到用陵園的墓穴行賄?就算想這麽幹對方也不見得會接受啊,拿到手再轉賣?”
  單立人說:“這裏頭到底是怎麽回事,還要作進一步的調查了解。如果這件事情屬實,性質非常惡劣。但是,相對於我要給你說的後麵這件事情,車福祿還僅僅是一件小事。”
  洪鍾華不由得有點緊張:“還有什麽大事?你快說吧。”
  單立人一張口果然讓洪鍾華大吃一驚:“這件事情跟萬魯生有牽連。”
  洪鍾華驚愕了,他一直在暗暗猜測為什麽萬魯生明知老百姓罵了他祖宗三代也要堅持收取所謂的城市停車年費,擔心這背後有黑幕腐敗,看來,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件事情對於他來說確實是大事,以至於他本能地跑到窗口把窗戶關上了,似乎他和單立人說的話會通過窗戶傳到別人耳朵裏:“怎麽回事?”
  單立人說:“我到省上匯報魏奎楊的問題,省紀委領導指示,一定要徹查,不能因為他死了就不了了之。我便匯報了我們的想法,先對宏發公司進行審計,這件事情在我去省上之前給你說過。”
  洪鍾華還記得,便點點頭:“沒錯,你說過。”
  單立人說:“魏奎楊家裏發現六百多萬現金以後,我們麵臨的首要問題就是要搞清資金來源。我調閱了魏奎楊的人事檔案,根據魏奎楊的任職經曆,三年前他還僅僅是一個分管交通規劃的交通局副局長,在那個位置上,即便貪汙受賄,也沒有那麽快捷。提任市政管理局長以後,經他手的工程項目倒是有一些,但是也並沒有發現明顯的違規操作行為。這些僅僅是我們粗粗捋過的線索,在這個梳理線索的過程中,我們發現,市政府征收停車年費的方案是魏奎楊提出來的,也是他大力主張積極推動促成的。最奇怪的是,停車年費作為市政府的行政收費項目,卻委托宏發公司代征代繳。這非常不正常,為什麽政府的行政性收費要委托一家企業代征代繳呢?一家企業有什麽權力替政府向老百姓收錢呢?即便這家企業是國有企業,也是不合法的。由此我們想到,在征收停車年費、宏發公司和魏奎楊之間會不會有什麽特殊的利益關係呢?當時這僅僅是我們的猜測、判斷,猜測和判斷需要事實和證據支撐,或者肯定,或者否定,都需要事實說話。我們把想法向省紀委匯報以後,省紀委對我們的意見非常支持。回來以後,我們和審計局聯合組織了審計組對宏發公司進行審計,結果發現,宏發公司從開始征收停車年費以後,征收的年費並沒有單獨立項,而是作為企業營業收入和企業的其他收入項目混在一起。於是巨額年費收入變成了這個企業的經濟效益。與此相對應,企業個人收入成倍增長,主要領導實行了年薪製,最低的年薪也有十五萬元,最高的就是總經理兼黨委書記李芳,年薪高達五十萬元。”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7)

  洪鍾華問道:“你說的李芳是不是萬魯生的老婆?”
  單立人點點頭:“對,就是她。”
  洪鍾華說:“如果這樣,充其量也不過就是違紀行為,糾正、處罰都可以,還算不上違法吧?這件事情好像還沒有你剛才說過的那件事情大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情鬆弛了許多。平心而論,他是絕對不希望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出現嚴重的腐敗問題,把整個銅州市的黨政領導班子鬧得灰頭土臉。所以聽到宏發公司僅僅是利用年費收入增加單位經濟效益,從而增加職工個人收入,便大大放心,說話的口氣裏也微微帶了一絲釋然,意思是說你這不是小題大做嗎?
  單立人笑笑說:“如果這樣我也不會來找你了,紀委直接就處理了。在審計中我們發現,宏發公司有巨額資金去向不明,數額剛好也是六百多萬。”
  洪鍾華差點跳將起來:“你說什麽?巨額資金去向不明?六百多萬?那麽正規的企業怎麽可能?”
  單立人:“這是事實,審計報告正在寫。今天我來,是征求你的同意,對李芳實行雙規。”
  洪鍾華又驚了一跳:“有那個必要嗎?萬市長那邊怎麽交代?”
  單立人:“有必要,我們已經跟她接觸過了,她初步交代了問題,有很多事情還要進一步深入調查,為了防止發生其他問題,非常有必要立即對她采取組織措施。”說到這裏,單立人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談這種話題,他還能笑得出來,讓洪鍾華挺不高興:“笑什麽?有什麽值得笑的?”
  單立人忍住笑接著往下匯報:“那天我們發現這個問題之後,馬上找他們財務調查了解情況……”
  3
  聯合審計組審計出宏發公司有大筆資金去向不明的問題之後,馬上找財務人員調查了解情況。財務人員倒也毫不隱瞞,直截了當告訴審計組,這些資金都是按照總經理李芳的指示打到了指定的賬號上,至於資金從那個賬號上又打到哪去了,則隻有總經理李芳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隻有直接找李芳調查了解。於是審計組找李芳談話,了解這些資金的去向問題。
  李芳是市長萬魯生的老婆,自然不會把這些審計組的小幹部放在眼裏。小幹部們也不敢對這位市長夫人放肆,畢恭畢敬,不像調查問題,倒像推銷保險的上門服務。李芳剛開始還耐著性子教導調查組的小幹部:“這些事情不是你們應該知道的,如果有違法犯罪問題,我們的賬麵上能夠這麽明目張膽地掛著嗎?這件事情涉及到重大商業秘密,你們就不要問了。”
  職責所在,不能不問,不問清楚,調查組也沒辦法向自己的上級交差,所以隻好軟磨硬泡、求爺爺告奶奶地讓人家給個明白話兒,那麽多的錢到底跑到哪去了。結果,查案的沒急,被查的人倒煩了,李芳抬起屁股就走,臨走扔下一句話:“我忙得很,沒時間跟你們糾纏不休,真要查讓你們那個大煙鬼親自來查。”
  她要走,誰也不敢攔她,也沒有合法的正當的理由攔她,隻好急急忙忙向“大煙鬼”單立人報告。單立人一聽就跑到了宏發公司,李芳其實並沒有離開,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上網聊天呢。單立人可不是應付不了市長夫人的小嘍囉,板著一張黑臉,把李芳堵在辦公室裏開始談話。李芳對著單立人態度雖然不敢像對那些小嘍囉那麽囂張,卻也仍然用“商業秘密”四個字來抵抗。單立人一時半會兒倒也真沒有好辦法,隻好繼續使用部下用過的辦法:死纏爛打,不說就不讓她離開辦公室。李芳並不怕單立人,論職務單立人比她家萬魯生還要低上半級,可是她怕單立人身上那股味道,那股由卷煙和男人的體臭攪拌成的刺鼻味道,熏得她頭暈作嘔,恨不得馬上脫逃出去。她幾次三番要出去喘口氣,都讓單立人給攔住了。實在沒辦法,李芳隻好說要上廁所。單立人指了指她辦公室裏的衛生間:“你這有衛生間,還上什麽廁所?”李芳氣得半死,這個時候她才開始後悔,當初裝修這間辦公室的時候,不應該專門搞這麽一個豪華衛生間。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8)

  李芳怒衝衝地說:“你在這兒我怎麽上衛生間?”
  單立人嘿嘿一笑說:“你尿你的,隔著牆隔著門,怕什麽?即便我不在這兒,你上衛生間也會有人跟著。”
  李芳質問他:“你這是幹嗎?限製我的人身自由?你這是非法拘禁,我要告你,別看你是紀委書記,犯了法也照樣有人管你。”
  單立人:“我犯法?六百多萬國有資產你說弄沒就弄沒了,還敢說我犯法?明告訴你,今天你不交代清楚這六百多萬的去處,就別想離開這間屋子。還有,你今天不交代清楚這六百多萬的去處,明天我肯定要給你換個地方談話。”
  李芳軟了,做出懇切的樣子說:“單書記,你別逼我好不好?看在我們家老萬的麵子上,你別太為難我,我也實話告訴你,這筆錢肯定有下落,絕對不是我貪汙了,你讓我出去透透氣好不好?”
  單立人:“透什麽氣?這屋裏空氣好得很啊。”
  李芳說:“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要是再不讓我出去透透氣我就得死在這兒。”
  單立人說:“太簡單了,你說清楚那六百多萬的去處,我馬上就離開,你以為我願意在這兒耗費時間嗎?是你叫我過來的,我怎麽能不接受你的邀請把事情搞清楚呢?事情不搞清楚,我也沒辦法向你們家老萬交代啊。”
  李芳說:“那好,讓我到外麵透一口氣,回來我就告訴你,行不行?”
  單立人回答得非常決絕:“不行,你不告訴我就不能離開這間屋子一步,除非明天我給你換個地方。”
  李芳終於發怒了:“你離我遠點,熏死我了,哎喲,我實在受不了了。”
  單立人也發怒了:“熏死你我償命,沒熏死之前你必須把那六百多萬資金的去處老老實實交代清楚,不然,我饒不了你,國家饒不了你,你們家老萬也饒不了你。”
  李芳捂住了鼻子,死活不再跟他說話。單立人也不再催促她,點著一支大卷煙抽著,冷然盯著她。按照他的審訊經驗,這陣李芳正在作思想鬥爭,或者說現在李芳正在猶豫不決,而他應該做的就是耐心等待,這也是耐力、意誌的較量和搏鬥。這個時候如果急於求成加大壓力,弄不好會適得其反,強化對方的抵觸情緒,加大調查的難度。果然,兩個人對峙了十來分鍾李芳就投降了,憋著氣息說:“算了算了,我不跟你糾纏了,再強下去真得讓你熏死了。告訴你吧,這筆錢都給死鬼魏奎楊了。不過可不是我行賄,而是他幫我們催繳欠繳年費的活動經費。”
  盡管當初審計宏發公司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魏奎楊的資金來源,可是一旦李芳這麽輕易地說出魏奎楊的六百多萬資金是從宏發公司拿去的,仍然讓單立人大吃一驚。這太讓人難以置信了,這些人竟然敢用這麽簡單拙劣的手段把六百多萬拿回了自己家裏,簡直是膽大包天、喪心病狂了。單立人辦過很多案子,凡是非法攫取經濟利益的人,不管是貪汙還是受賄,無一不煞費苦心、處心積慮地掩蓋自己的犯罪行為。而像魏奎楊和李芳如此直截了當幾乎等於公開貪占,反而讓單立人吃驚至極有些疑惑,這種情況有三種可能:他們是傻子,他們是瘋子,他們沒有犯罪。當然,他們不可能是傻子瘋子,那麽唯一的問題就是需要認定他們轉移這筆資金的性質,也就是他們到底是不是在犯罪。
  單立人追問:“催繳年費用這麽多錢?”
  李芳卻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告訴你你得趕緊讓我出去透口氣。”
  單立人答應了:“好,但是要有人陪著,不準對外聯係。”
  李芳說:“那是要拍電視片、印發公益廣告、讓車輛管理所把車輛年審和繳納年費掛鉤等等各項配套措施的經費。他讓我們把錢打到指定賬號上,我們就打過去了。怕什麽?他還敢忽悠我?現在還有相當一部分有車戶抵製繳納年費,群眾對市裏強征停車年費的做法極為憤慨,於是市裏就想辦法用車輛年審來卡,凡是沒有按規定繳納停車年費的車輛,不但要征收滯納金,車輛也不給年審。”看樣子,這裏頭又有魏奎楊做的工作起了作用。不管是真是假,李芳起碼有了表麵上能夠自圓其說的理由,單立人沒有再阻攔她。一旦放行,李芳逃跑似的奪門而出,就像從狐狸的洞穴中逃出去的兔子。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9)

  部下對單立人敬佩極了:“還是單書記厲害,我們追問了整整一天,李芳根本不答理我們,單書記出馬,不到兩個小時就攻破了李芳的防線。”
  對於部下的恭維,單立人內心裏沾沾自喜,表麵上卻謙虛:“我也就是耐心好一點,經驗多一點,其他的也沒什麽。”
  正說著李芳帶著幾個部下回來,李芳不進辦公室,部下衝進李芳的辦公室,打開所有門窗,又打開了換氣扇,還拿了一桶空氣清新劑在辦公室裏拚命噴灑。李芳站在辦公室外麵懊惱地對單立人說:“你那一身煙油子味道,我要是再不說非得讓你熏死,你咋那麽大味呢?”
  李芳的話讓單立人尷尬不已,他的部下在一旁想笑不敢笑,憋得很痛苦。
  洪鍾華聽了單立人靠渾身煙油子味道硬把李芳熏服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紀委書記用味道熏服調查對象,這是可以作為反腐敗的奇特案例了。”笑過了,卻又有一層深深的擔憂浮上了心頭,“你相信魏奎楊的六百多萬真的就是宏發公司轉過去的?還有,宏發公司那個李芳,就那麽大膽子,那麽一大筆資金就那麽隨隨便便地交給了魏奎楊?有什麽證據沒有?”
  單立人說:“這正是我們要向你匯報的。經過紀委常委會議研究,決定立即對宏發公司巨額資金非法轉移立案調查,對李芳采取組織措施,進一步深入調查此事的原因,希望你能支持我們。”
  洪鍾華猶豫了,李芳終究是市長萬魯生的妻子,雖然她本人級別並不高,紀委常委會議就有權決定對她采取組織措施,具體說就是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檢查交代問題,俗稱“雙規”、“雙指”、“兩規”,對她實行雙規不存在權限、程序上的問題,但是造成的影響卻難以估量。萬魯生對此會有什麽反應難以預料,在老百姓中間會造成什麽影響也難以預料,對整個銅州市的工作會造成什麽影響還是一個難以預料。如果萬魯生把這件事情的性質攪和成政治鬥爭,事情就會更加複雜。要是調查結果李芳並沒有違法亂紀行為,那麽他這個市委書記和市長之間的關係就徹底完了。黨政一把手之間鬧矛盾、起內訌是大忌,沒有誰會認真調查、評價是非曲直,這就像兩口子吵架打仗,外人是難以評說是非的,所以古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黨政一把手鬧意見,鬧得好,調離,鬧不好,也是調離,結果都是兩敗俱傷。
  洪鍾華問:“難道非這樣做嗎?”
  單立人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我看過一本書,名字叫什麽來著……”邊想邊用被卷煙熏得焦黃的手指頭敲打著腦門子,“怪怪的名字,想不起來了,上麵有這樣一句話:每一個錯案後麵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每一筆難以收回的貸款後麵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現在這句話應該再加一句:每一個市長作出的荒唐決策後麵也都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故事。因為,能當上市長的人不會是傻瓜白癡,既然不是傻瓜白癡為什麽會作出荒唐決策呢?初步查證的事實證明,征收停車年費這種荒唐事情之所以能夠在公然違法、受到百姓強烈反對的情況下強製實施,背後確實有故事,而且還不是小故事。”
  洪鍾華心裏明明知道這件事情背後確實像單立人說的那樣有故事,但是遇到這種情況也難免思前想後、患得患失。不然他也不會做出把範家灘改成三順灘,讓老百姓罵他拍馬屁的丟臉事兒了。所以,他對單立人說:“你考慮這件事情的後果了嗎?我的意見是,征求省紀委的意見,如果他們要搞這個案子,我們全力配合,如果他們不搞,我們也沒辦法搞。”
  單立人當然明白他的心思,也理解他的心思,從政有點像做生意,誰都想把利益最大化,風險最小化,從政成功的標誌是級別,經商成功的標誌是金錢,從政失敗的標誌是撤職,經商失敗的標誌是破產。理解歸理解,並不等於認可。從大處說,單立人有自己擔負的職能、義務和責任。從小處說,也有自己的利益需要維護,也需要建立自己本部門的業績,業績對於一個官員來說,太重要了,就像學生的成績單,是要憑成績單升級的。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10)

  單立人說:“洪書記,你說的意思我已經請示過省紀委了。省紀委的態度很明確,指示我們一查到底,決不姑息,同時也指示,即便是市長的老婆,也要按照幹部管理權限來查,不能因為是市長的老婆就不敢查,把責任往上推。”
  洪鍾華聽他這麽說,馬上鬆了一口氣,跟萬魯生談話他有由頭了,把審查萬魯生老婆的事情推到省紀委身上就萬事大吉了,而且,這種談話,他洪鍾華無疑占領了道義高地,不由他萬魯生不服服帖帖。想到找萬魯生談這個問題的時候,萬魯生狼狽、驚愕的倒黴相兒,洪鍾華心裏暗暗有了快感。
  洪鍾華心裏這樣想,表麵上卻裝得非常生氣,板著臉說:“既然省紀委已經有明確的意見,那就按照省紀委的指示辦,我沒意見。”
  洪鍾華的言外之意就是:既然你已經向省紀委報告了,省紀委已經有明確意見了,你還來告訴我幹嗎?難道我還能讓你不按省紀委的指示辦嗎?單立人連忙解釋:“洪書記,你別誤會,省紀委僅僅是個工作意見,我們紀委工作要接受同級黨委的領導,這是確定無疑的,我們也會堅決按照組織原則辦事。當時上省紀委匯報還是你指示我去的,匯報以後,省紀委對這件事情非常重視,基本上是每天一個電話詢問進展情況。我們找李芳談話有了初步結果之後,還沒來得及向你匯報,省紀委就來了電話詢問案件進展情況,我順便向他們匯報了一下,當時我的意思是最好由他們派工作組下來調查,我們負責配合。人家當時就把我頂回來了。”
  單立人的解釋也有自己的話外音:對這個案子涉及的複雜人事關係我不是不知道,但是這個案子的嚴重性你也應該知道,想放水是不可能的。見洪鍾華沉吟未語,單立人咳嗽一聲又補充了一句,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一些:“這件事情現在看肯定要采取組織措施徹查了,其實,這種事情誰也沒辦法替別人埋單。”
  洪鍾華明白他的意思,認真想想,也真的就是那麽回事,如果萬魯生的老婆違法犯罪了,別說他洪鍾華,就是萬魯生自己又能替他老婆埋單嗎?洪鍾華問:“你有什麽建議?”
  單立人說:“沒什麽建議,其實,雙規李芳紀委常委會就能定……關鍵是,萬市長那邊是不是洪書記你……”
  洪鍾華心裏暗笑,臉上卻做出勉為其難的愁眉苦臉說:“好吧,我抽時間跟萬市長談談,你們該怎麽做就怎麽做,這件事情太大了,既要慎重又要堅決,別的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唉——”
  單立人走了,洪鍾華撥通了市長萬魯生的電話:“老萬啊,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有點事情跟你談談。”
  萬魯生說:“我這一兩天真的很忙,事情很重要嗎?”
  洪鍾華說:“不重要我怎麽敢耽誤市長的時間啊?很重要,這樣吧,今天下班以後,你到我辦公室來,或者我到你辦公室去也行。”
  萬魯生遲疑片刻,還是答應了洪鍾華:“那好吧,還是我到書記那去吧。”
  洪鍾華說:“那好,不見不散,我在辦公室等你。”
  4
  李桂香上班了,當上了交通協理員。她的崗位在市區的東街口,這個街口是交通要道,汽車猶如鋼鐵洪流在狹窄的河床上咆哮奔騰,行人就像慌亂的羊群在車流暫時被紅燈掐斷的間隙匆匆忙忙從人行橫道上跑過。李桂香的任務就是當紅燈亮起來的時候,吹著哨子揮舞小旗攔阻企圖和行人搶行的汽車,當綠燈亮起來的時候,吹著哨子揮舞小旗攔截企圖和汽車搶道的行人。不時地還要製止騎自行車的帶人、逆行、到汽車道上遊逛等等違章行為。
  中國人民上了馬路似乎就都變成了急性子,汽車和行人都不願意避讓對方,好像隻有搶到對方的前頭才能顯示自己的存在,展示自己的價值。李桂香維護交通秩序的難度很大,她不是正規的警察,沒有執法權力,人家聽不聽她的全靠自覺。李桂香卻是一個非常敬業的人,這份工作來之不易,工錢也還算滿意,如果下班以後再兼點別的差事,比如幫人家裝修隊打打小工,到哪個娛樂場所當清潔工等等,每個月的收入不但可以滿足自己和小燕的支出,還能略有盈餘,積攢一段時間償還醫院的醫藥費應該是可以預期的事情。盡管司馬達多次告訴她,醫藥費不用她操心,由市委洪書記負責,她卻從來沒有想過順水推舟把那幾千塊錢的醫藥費省下來。她感謝市委洪書記和司馬達,但是,自己有病了讓別人掏錢跟她的世界觀相悖,她雖然渺小,卻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則,並且非常艱難地堅守著自己的原則。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11)

  李桂香當了交通協理員,這是她下崗以來得到的最為穩定的工作,她暗暗盤算,如果能堅持幹下去,再攬一些別的雜活,她和女兒的生活就會改善,她們就不但可以溫飽,還可以略有盈餘。新得到的工作,為這個母女相依為命的小家庭展示了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為了能夠把這個前景變成現實,李桂香就必須百倍敬業,這對李桂香來說並不是很難的事情,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敬業認真的人。
  李桂香嘴裏含著哨子,揮舞著小紅旗,汗流浹背地指揮交通。車過來了,她便拚命攔住潮水一樣想盡快通過馬路的人群,偶爾有調皮的不知死活的孩子漏網,她便衝將過去連拉帶抱地把孩子從車河中拯救出來。如果有不守規矩的汽車,在紅燈亮的時候還企圖強行通過,李桂香就拚了老命地吹著哨子揮舞著小紅旗阻擋人家。她經常會招來惡罵,那些駕車的人坐在空調車裏便往往會產生貴族似的幻覺,好像天生就比在外麵烈日下奔波的芸芸眾生高檔很多。所以,當李桂香製止那些小轎車違章行為的力度大一點的時候,往往會有司機和乘客搖下車窗罵她:“幹嗎?馬路橛子搗什麽亂?”“你他媽的找死啊?”“沒事回家待著去,跑大馬路上亮什麽相,也不怕影響市容!”……此類的謾罵是李桂香要經常承受的侮辱。李桂香不敢得罪這些乘坐轎車的人,她知道,這些人雖然同樣生活在社會主義國家,同樣是人,但跟自己不是同一個品種,現在不講階級了,如果講階級那就好說了,他們不是同一個階級,不講階級了就沒有合適的詞匯來表達這種區別,隻好說不是同一個品種。那些坐在轎車裏罵人的人,李桂香知道自己惹不起他們,對於他們的謾罵和侮辱,李桂香隻能假裝聽不著,為了生存,她就要維護好這個路口的交通秩序,絕對不能出交通事故;為了維護好這個路口的交通秩序,保證不出交通事故,她就得忍耐那些人的謾罵和侮辱。
  李桂香敬業,同時又是一個執拗的人,所以盡管有人罵她,侮辱她,她卻非常盡心盡力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威風凜凜地駛了過來,這時候紅燈已經亮了,行人已經開始起步要通過斑馬線了,那輛奧迪卻仍然掙紮著要衝破人群通過路口。李桂香吹著哨子挺身攔在了車子的前麵,她知道很可能又要挨罵了,但是她又不能不攔住這輛車,不攔住這輛車,她就是失職,盡管沒有發生事故,那也對不起今天的這份工資。車子停了下來,車窗搖了下來,一個腦袋比皮球還光亮的禿子怒火中燒地嚷嚷:“你幹嗎?我們有急事,耽誤了工作你負得起責任嗎?”
  李桂香張開雙臂,既是攔車,也是保護身後正在經過路口的一隊小學生,汗水洇進了她的兩眼,眼睛酸辣難忍,她還得心平氣和地解釋:“對不起啊,希望你們能遵守交通規則,現在行人正在過馬路,你硬擠多不安全,萬一……”
  坐在司機旁邊的人不耐煩地說:“行了,別囉唆了,交通規則我們懂。”然後吩咐司機,“葫蘆,把車窗搖上,熱氣都烘進來了,你急什麽?沒看見是紅燈嗎?”
  司機連忙把車窗搖了上去。李桂香鬆了一口氣,她看到坐在司機旁邊的是一個胖乎乎挺麵熟的中年男人,進而想起這個領導就是那個在大紐約娛樂城滑倒的車局長。局長就是領導,當領導的人一般水平比較高,不會像那些暴發戶或者暴發戶的司機胡亂罵人。盡管這樣,李桂香看到這位局長還是暗暗心驚,就是這位局長摔的那一跤,讓她丟了在大紐約娛樂城保潔工的工作,潛意識裏,她把這位局長當成了自己的災星,所以,這位局長的出現讓李桂香怦怦心跳,擔心自己今天又有什麽災禍降臨。綠燈亮了,李桂香連忙攔住身後的人潮,擺手示意汽車通行,那台奧迪車緩緩駛過李桂香的麵前,既沒有故意在她身邊鳴喇叭吵她,也沒有像有的司機那樣故意甩一把方向拿車身蹭她。汽車離開路口遠去了,李桂香長噓一口氣,暗暗祈求上天讓她今後可別再碰上這個人,因為,在她的心目中,這個人一出現就很可能讓自己倒黴。兩種人最容易陷入宿命的牢籠:一種是萬事如意的人,一種是命運多舛的人,李桂香屬於後者。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12)

  汽車一輛接一輛地通過路口,行人在這種時候一般不會貿然闖進車流裏麵找死,李桂香也才有空閑用頭巾擦拭了一把蜇眼睛的汗水。汗水擦去了,她的眼睛好受多了,她想起了女兒小燕,頓時像吃了一口冰糕,涼爽爽的舒服感覺讓她暫時忘掉了酷熱的暑氣。她頭上蒙著的這塊紅頭巾是小燕給她買的,她問小燕哪來的錢,小燕說那段時間她住院,司馬叔叔老來送吃的,她就把每天的飯錢省下來了。用省下的錢給她買這塊頭巾,就是讓她上班的時候戴在頭上,能夠擋風遮太陽。李桂香嫌顏色太豔了,小燕說,紅色的醒目,等於天天腦袋上頂著一個紅燈,司機老遠就能看見。所以,李桂香一想起頭上的紅頭巾,就十分舒心,因為頭巾是還在讀小學的女兒省吃儉用給她買的。
  李桂香的搭檔是下崗工人老劉。老劉此刻正站在馬路對麵照顧行人和汽車,看到李桂香正朝馬路對麵張望,便隔著馬路用手點點腦袋,又豎起了大拇指。李桂香衝他笑笑,明白他是說自己頭上包的紅頭巾,心裏油然有了一絲自豪感,這個自豪感是女兒小燕送給她的禮物。搭檔是一個腿腳有點殘疾的老工人,兒子讀高中,除了要學費、生活費,跟他沒話。他告訴李桂香,兒子就像眉毛,沒有吧,好像比別人少了點什麽是個缺憾,有了吧,又確實沒什麽實在用處,特羨慕李桂香有這樣一個知道疼她的女兒,經常對李桂香說如果可能,他寧願拿他的兒子換個女兒。
  紅燈亮了,李桂香攔住汽車,護著行人過馬路,車隊裏一台黑色的轎車車窗搖了下來,司馬達探出腦袋朝李桂香招手。李桂香正在忙著工作,顧不上跟他打招呼,一群剛剛放學的孩子正在橫穿馬路,孩子們活像剛剛出圈的羊群撒著歡在馬路上奔跑,這是最危險的。紅燈轉換成了綠燈,孩子的隊伍剛剛過了一半,李桂香急忙攔住後麵的孩子,朝通過的汽車擺動著旗子,吹著哨子,提醒司機慢慢通過,不要搶燈。司馬達的車緩緩從李桂香身邊經過,李桂香這才有機會對司馬達喊一聲:“慢點,注意安全啊!”
  司馬達朝李桂香揮揮手。李桂香注意到,車裏隻有司馬達一個人,市委洪書記並沒有在他的車上,她有些納悶,正是下班時間,洪書記怎麽會沒有坐車呢?
  5
  司馬達經過了路口,從後視鏡裏又看了李桂香一眼,李桂香頭上的那一方紅頭巾活像耀眼的火焰在燃燒。看到那一團火焰,司馬達的心裏突然覺得暖烘烘的。李桂香昨天打電話請他星期天如果有時間,到家裏吃飯,她要給司馬達包餃子。餃子這種食品是最為奇特的食品,隻有家裏包的才好吃,再高級的飯館使用再高級的原料,也包不出家的那種味道來。司馬達明白李桂香是要采取這種方式對他的幫助表示感謝,馬上答應了,告訴李桂香說,隻要星期天洪書記不用車,他一定去吃餃子。李桂香說,如果洪書記用車,她就把餃子給司馬達留著,什麽時候來了什麽時候下鍋。
  司馬達在銅州市沒有親人,他在李桂香家裏享受到了家的感覺,重溫了親人之間相互關心、相互牽掛的溫馨。經過一個時期的交往,在司馬達的心目中,李桂香就如同他的一個生活艱辛的姐姐,一個不時讓他牽掛、同情並老想為她做點什麽的姐姐。而小燕更是司馬達心目中的外甥女,不知不覺就承擔起了小燕舅舅的角色。而李桂香母女則更是自然而然地把司馬達當成了家庭的準成員,既像娘家親人,又像從小在一起長大的至交。
  司馬達愛吃餃子,尤其愛吃母親包的餃子。母親去世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吃過家裏包的餃子。那一次他順路到李桂香家裏看看她出院以後身體恢複得怎麽樣,正好碰到李桂香在包餃子。餃子是韭菜雞蛋餡的,盛夏季節的韭菜屬於過季蔬菜,很老,很柴,一般人的說法是,過季的韭菜喂馬馬都不吃。但是,過季的韭菜便宜,這也正是李桂香包韭菜雞蛋餡餃子的原因。那天小燕非得留司馬達在他們家吃餃子,小孩子不懂事,以為餃子就是好東西,卻不知道過季的韭菜一般人是不吃的,也隻有他們這種極為貧困的家庭才會用來包餃子。李桂香當然明白,所以小燕拚命留司馬達吃餃子的時候,李桂香覺得很不好意思,對小燕說:“小燕,別不懂事,司馬叔叔什麽好東西沒吃過,怎麽會吃咱們家的粗茶淡飯呢。”李桂香話說出來了,又覺得有點不妥,好像在諷刺司馬達,連忙又試探著問司馬達:“司馬師傅,你如果不嫌棄,就嚐一兩個,不好吃就不吃了,算是應付一下小燕。”

  官方車禍 第十一章(13)

  司馬達已經吃過飯了,可是他覺得如果謝絕了小燕,不但會讓小燕掃興,也會讓李桂香誤以為自己真的看不起她們家的過季韭菜餡餃子。於是半開玩笑說:“我吃過飯了,看在小燕的麵子上,我就嚐兩個吧。”
  一聽他要嚐兩個餃子,李桂香和小燕非常高興,連忙給他倒了一小碟醋水,醋水裏還滴了一些辣椒油。小燕把第一鍋餃子的第一個夾給了司馬達,司馬達吃了一個餃子就再也住不了嘴了,他從這個餃子裏吃到了老家的親切,吃到了母親的味道,吃到了恍然如夢的昔日,吃著吃著,他有些想哭。他父親在他剛剛一歲的時候就患肝癌去世了,他母親白天在工廠勞作,晚上到城郊的拱橋上幫人家推車,推一趟能掙五毛錢,就靠這微薄的收入把他和哥哥拉扯成人。哥哥工作了,他也參軍了,家裏的生活開始好轉,母親卻在他走進兵營的第二年去世了。他驀然想到,之所以李桂香包的餃子吃起來這麽合口、這麽熟悉、這麽親切,因為,他母親跟李桂香一樣,隻有當韭菜過季價錢降得跟白送差不多的時候,才舍得買回來給他和哥哥包一頓韭菜餡餃子吃。他和哥哥那時候還小,不懂事,逮著好吃的了,兩個人拚命搶著吃。她媽就用他們吃餃子的醋水蘸著餃子皮煮成的麵片吃,還說她就願意吃那一口。
  李桂香看司馬達吃餃子吃著吃著眼圈紅了起來,驚愕、擔心地問他:“怎麽了?是不是不好吃不想吃了?不想吃就別硬吃了,等下一次我買點芹菜給你包芹菜肉餡的。”
  司馬達不敢說話,怕一說話眼淚就會忍不住流下來,可是又不能對李桂香關切的詢問置之不理,隻好埋下頭猛吃,嘟囔了一句:“好吃,真好吃。”
  小燕吃了一陣忽然咯咯笑了起來。李桂香笑罵:“你這個孩子,餃子還堵不住你的嘴,不好好吃飯笑什麽?”
  小燕調侃司馬達:“司馬叔叔剛才說他嚐一兩個,整整一盤子都讓他吃了,應該說嚐一兩盤還差不多。”
  司馬達這才發現,自己果然不知不覺中吃了整整一盤餃子。李桂香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司馬達嘿嘿訕笑著解釋:“大姐你包的餃子跟我媽包的餃子味道太像了,多少年我都沒吃到這個味道了,所以一吃就忘了我剛剛吃過飯。”還有一句話溜到嘴邊又硬咽了下去,“窮人家的飯菜味道竟然也都一個樣兒。”他怕說出來讓李桂香和小燕誤以為他嘲笑她們家窮。李桂香非常高興,給司馬達捧過來一碗餃子湯:“喝點湯,原湯化原食。”
  司馬達再一次心悸,這句話是每一次吃餃子他母親讓他們喝湯的時候都要說一遍的。他端起餃子湯,喝了一大口,很燙,也很香,味道跟他母親煮的餃子湯一模一樣。李桂香說:“愛吃餃子,今後我包餃子就叫你,你就過來吃。”司馬達爽快地答應了,他知道,答應得越爽快,李桂香和小燕子就越高興,這也是窮人家的特點,真誠,好客,希望有人常來常往。
  今天下班,洪鍾華讓司馬達到銅州賓館去吃工作餐,吃過飯給洪鍾華送兩份工作餐到辦公室。根據他對洪鍾華的了解,他肯定是要找人到辦公室談話,肯定有很重要、很緊急的事情,他便開了車直接到銅州賓館找汪清清先解決自己的肚子問題,同時請她安排洪鍾華的兩份晚餐。剛才經過路口的時候看到了李桂香,司馬達才想起來,車上還扔著給小燕子買的一套《十萬個為什麽》。李桂香還在住院的時候,司馬達領著小燕子去品嚐肯德基,肯德基過道有一個小書店,燕子看到這套《十萬個為什麽》就戀上了,翻來翻去看個沒夠,上學差點遲到。過後司馬達就買了一套,最近比較忙,一直沒抽出空到小燕家去,把放在後備廂裏的這套書忘了,今天看見了李桂香司馬達才想起來,過幾天抽空一定給送過去,小燕子一定會高興得“鼻青臉腫”,這是小燕子喜歡用的形容詞。

  官方車禍 第十二章(1)

  1
  萬魯生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洪鍾華的辦公室,他知道,肯定有重要事兒,不然洪鍾華不會約他在這個時間到這個地點采取這種方式談話。已經下班了,辦公樓裏靜悄悄的,走廊兩側都是房間,陽光進不來,有點陰森森的。不知道是受到這種陰森森壓抑的感覺影響,還是洪鍾華這種約見方式有些神秘莫測的氣氛,萬魯生來到洪鍾華門前的時候,居然覺得心跳氣短。他在洪鍾華辦公室門前做了幾個深呼吸,定了定神然後才敲門。洪鍾華顯然在專門等他,門一敲響他馬上開門熱情非凡地把萬魯生迎了進去:“來來來,老萬很準時啊,進來坐。”
  萬魯生迫不及待地連連追問:“什麽事情?怎麽了?”
  洪鍾華把他讓到沙發坐下,然後給他沏茶倒水,活像一個熱情周到的服務員。坐定之後,洪鍾華便字斟句酌地企圖用盡可能輕鬆的方式向萬魯生提起那個沉甸甸的話題。盡管事先洪鍾華已經打好了腹稿,但是向一個市長宣布要抓他老婆,終究不像給熟人拉纖保媒或者向下級宣布提職加薪那麽輕鬆愉快。
  “老萬啊,我們在一起搭夥有幾年了?”洪鍾華先這麽問。
  萬魯生心裏暗罵:共事幾年有屁用,你也不會主動讓位。心裏這樣想著嘴上卻回答:“有三四年了吧?”
  洪鍾華微微一笑:“整整四年四個月了,不管你的感覺怎麽樣,我覺得大體上還是很滿意、很愉快的。”
  萬魯生連忙應答:“是啊,我也是這個感覺。”心裏急著想知道他要說什麽,忍不住追問了一聲,“有啥事你書記趕緊說啊,說了咱們好去吃飯。”
  洪鍾華說:“沒事,飯我已經讓司馬達到銅州賓館去拿了。”
  萬魯生:“事情麻煩嗎?看樣子我得在書記辦公室吃晚飯了。”
  洪鍾華說:“也沒什麽麻煩的,是關於你愛人李芳同誌的。”
  萬魯生萬萬沒想到洪鍾華這麽神神秘秘、急匆匆地找他,說的竟然是自己老婆的事情,兩隻眼睛驚成了一雙鵝蛋:“李芳?李芳怎麽了?”
  既然話頭已經點破,洪鍾華也就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對萬魯生說:“市紀委單書記今天找我,說他們要對你愛人李芳同誌采取一定的組織措施。”
  萬魯生坐不住了,站起身驚問:“采取什麽組織措施?她怎麽了?”問過,萬魯生也就反應過來了,所謂的組織措施就是雙規。
  洪鍾華也起身,把他按回了沙發:“你別激動嘛,冷靜一些。”
  萬魯生坐了下來,本能地再一次追問:“為什麽要對她雙規?”
  洪鍾華說:“魏奎楊死了之後,在他家裏發現了六百多萬現金,這件事情你也清楚……”
  萬魯生打斷了他:“我知道啊,現在銅州市全體人民都知道了,這跟李芳有什麽關係?”
  洪鍾華說:“紀委單書記到省上向省紀委匯報這件事情的時候,省紀委指示,要對魏奎楊的問題進行徹查。回來之後,單書記就組織力量對魏奎楊的資金來源進行調查,因為他生前和宏發公司來往比較密切,而他主持的收取城市停車年費又是由宏發公司代辦的,所以紀委就組織人員對宏發公司進行了審計,結果發現宏發公司有六百多萬的資金去向不明……”洪鍾華把單立人追查資金去向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向萬魯生介紹了一遍。
  萬魯生呆了,滿臉寫著四個字:喪魂落魄。有那麽片刻,洪鍾華甚至對他產生了一絲同情,這個往日在場麵上大捭大闔、高談闊論、神采飛揚地吹噓銅州市在他手裏將實現新一輪跨越式發展的堂堂市長,在聽到自己的老婆要被雙規,成了紀委的審查對象之後,竟然馬上變成了鬥敗的公雞,低頭耷腦,萎靡不振,活像一個剛剛被診斷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他正想按照慣例在這個時候說一些勸慰、鼓勵萬魯生的話,讓他正確對待,放下包袱,輕裝前進,不要為這件事情煩惱,要相信組織相信黨,既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雲雲,萬魯生卻說出了一句讓他大驚失色的話:“看來你們是不想讓我當這個市長了。”此話一出,洪鍾華才發現,不過瞬間,萬魯生已經恢複了鎮定,神色由剛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驚慌、驚訝、驚愕、驚恐攪和成的混亂變成了沉靜的陰冷,讓人聯想到泛起沉渣的渾水沉澱成了不見底的深潭。

  官方車禍 第十二章(2)

  這是洪鍾華最怕見到的結果,哪怕是萬魯生跳起來大吵大鬧一頓也比現在這種情況好,因為他把對他老婆采取組織措施跟官場上常見的爭權奪利扯在了一起,把對一宗經濟案件的審查變質為政治鬥爭的惡劣手段。洪鍾華沒有搭話,冷冷地看著萬魯生,既然是最怕見到的結果,洪鍾華當然事先也準備好了應付這種場麵的預案。萬魯生終究心虛氣短,說了那句話之後,下麵的就沒再接上,反正話已經說到了,看到洪鍾華那副冷然嚴肅的表情,不跟洪鍾華正麵鬥氣是上策,再說了,跟他鬥也沒什麽意義。
  洪鍾華說話了:“老萬啊,你剛才說的話讓我非常驚訝,這不是一個黨的高級幹部應該說的話。出了這種事情你心情不好,情緒激動我能理解,但是我希望你要冷靜,你應該相信組織,相信紀委的同誌會把問題搞清楚的。我要聲明的是,辦這個案子,不是市委和市紀委背著你搞什麽名堂,起碼我老洪沒有搞什麽名堂,我也沒必要搞什麽名堂,搞你對我沒任何好處,這你應該明白。”
  萬魯生說:“我不是說你洪書記怎麽了,我是說有的人就是在拿我老婆的事情做文章。事情已經查清楚了,宏發公司的資金去向也弄明白了,他們還要雙規我老婆,什麽意思?怕她逃跑還是怕她串供?逃跑,我做擔保行不行?她逃了拿我是問,槍斃我都行。怕她串供,魏奎楊已經死了,難道她還能跟到閻王爺那去找魏奎楊串供嗎?我的話不太好聽,可是事實就是這麽回事兒,我當市長,我老婆被雙規審查,你說我這個市長還怎麽當?這不是逼我辭職嗎?”
  洪鍾華說:“老萬,我覺得你考慮問題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得太多。我相信紀委跟我一樣並不願意對李芳同誌采取措施,但是,職責所在,不能不查清問題。反過來說,如果經過審查,李芳同誌確實清清白白沒有任何問題,那不也是一件好事嗎?”
  萬魯生暗罵:放你媽的狗臭屁,你怎麽不把你老婆抓起來審查一番然後證明她清白呢?心裏這麽想著,臉上就露出了大大的不以為然的表情。洪鍾華知道他心裏不服氣,也不指望他服氣,但是該說的話作為書記他還是要說透徹:“可能你對這個問題還有些誤解,你說問題已經查清了,為什麽李芳要把那麽大一筆資金打到魏奎楊的個人賬戶呢?他們之間有沒有共同的利益呢?那筆資金的用途、往來的經過和其中可能牽涉到的腐敗問題,還要做大量的調查工作。當著你的麵我也不隱瞞什麽,李芳同誌的說法不能自圓其說。此外,宏發公司利用征收城市停車年費的機會,利用人為形成的壟斷地位,大肆牟取私利,你們家李芳的工資從開始征收停車年費以來,增加了多少你難道不清楚嗎?”
  萬魯生愕然:“增加了多少?她沒給我說過,我也從來不過問。”
  洪鍾華告訴他:“從開始征收停車年費以來,宏發公司員工的工資獎金成十倍地增加,你們家李芳年薪五十萬。”
  萬魯生驚訝了:“不可能,怎麽會那麽多?我怎麽不知道?”
  洪鍾華:“這件事情你都不知道,那會不會還有別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呢?李芳為什麽要一下子把六百多萬的國有資產轉到魏奎楊的賬戶上呢?即便這裏麵沒有經濟犯罪,起碼也是嚴重違反國家的政策法令吧?所以啊,我覺得你對這件事情不要有抵觸情緒,你也是長期受黨和國家培養的高級幹部,在這種問題上一定要站穩立場,要有正確的態度,千萬不能衝動,一定要積極配合組織上查清李芳同誌的問題。”
  萬魯生沉默了,垂頭喪氣。洪鍾華又說:“這件事情還沒有開始執行,如果你堅決反對,我也不好處理,一是你直接找單立人同誌談談你的想法,二是你也可以直接找省紀委、省委談談你的意見。我今天的任務就是向你通報一下情況,事先跟你溝通一下,當然,也有征求你個人意見的意思。”
  萬魯生聽得很明白,洪鍾華在告訴他:這件事情是經過省紀委甚至省委點頭的,是單立人要堅決執行的,並不是他洪鍾華要在裏麵做什麽文章。同時也是在向他下通牒:如果萬魯生對這件事情有不同意見,必須得由省委或者省紀委下指令才行。萬魯生聽懂了洪鍾華的意思,也就明白了,現在再跟洪鍾華說什麽都已經沒有意義了,要想拯救李芳,更準確地說,要想拯救自己,隻有通過省委或者省紀委了。很難設想,如果李芳真的有嚴重的經濟犯罪行為,他這個當市長的丈夫能全身而退,起碼,這個市長他是不好再當下去了。

  官方車禍 第十二章(3)

  “那好吧,我個人沒有什麽意見,我服從組織的決定,如果李芳真的有嚴重的經濟問題,大不了我跟她離婚。對。離婚,堅決離婚。”
  洪鍾華聽了萬魯生的話,暗暗覺得好笑。心想,現在的人真有意思,老婆大把大把撈錢的時候,他坐享其成。出了問題,說一聲離婚就可以平安無事,就好像炒股做期貨,行市不好馬上割肉平倉。就拿萬魯生來說,他知不知道他老婆有什麽貪汙受賄的問題現在還不好下結論,但是,誰會相信他老婆年薪五十萬他居然會一點也不知情。平常他就跟那個汪清清不清不楚的,現在老婆出事了,正好,順水推舟一離了之,這邊離了那邊正好跟汪清清接軌,這個萬魯生倒真的做到了有備無患。洪鍾華心裏這麽想著,不知不覺臉上就露出了一絲譏笑。
  萬魯生從他臉上讀到了那一絲笑意,很不高興地說:“你笑什麽?這件事情值得笑嗎?”
  洪鍾華連忙否認:“你太敏感了吧?我笑什麽,我哪能笑得出來。不過,李芳的事情剛剛開始調查,你說離婚還為時過早,別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人家真的有違法犯罪行為,即便有,離婚也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嘛。”
  萬魯生起身告辭:“不管是不是唯一途徑,如果李芳犯了罪,我除了跟她離婚還能有什麽出路?好了,謝謝書記提前給我打招呼。你放心,我會正確對待的。”
  洪鍾華連忙攔住他:“我已經讓司馬去給你我弄吃的去了,馬上就來了,你走了怎麽辦?還是吃了飯再說,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萬魯生停下步子:“看來你是做了充分的準備啊。”
  洪鍾華說:“你以為我找你談這個話題輕鬆啊?當然得做充分的準備了,包括物質上、精神上的準備工作都要做。來來來,今天難得有時間,我們好好談談。”
  萬魯生坐了下來。洪鍾華說:“唉,我真的有些想不通啊,你們怎麽就能想得出征收城市停車年費這種主意來,被動啊,實在是被動。”
  萬魯生“哼”了一聲說:“現在全國哪一個地方政府不是千方百計地增加財政收入?我們銅州還算好的呢,我到東南沿海城市去了一次,那邊更缺德,都在征收什麽路橋通行年費,不管你走不走路,過不過橋,隻要有車,掛本地牌照,就得征收年費,那才叫厲害呢,少的幾百塊,多的成千上萬塊,政府每年增加收入幾個億。老百姓氣得編了手機短信罵娘:土匪說: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市長說:此路非我開,此樹非我栽,不從此路過,也得留下買路財。怎麽了?老百姓再罵,人家硬著頭皮就是收,你有什麽辦法?我們這裏辦點什麽事情怎麽就這麽難呢?”
  洪鍾華說:“人家那些地方的群眾沒有告到省委書記那裏,我們銅州市的群眾不是鬧到省委張書記跟前了嗎?”
  萬魯生長歎一聲說:“洪書記,你以為我老萬皮賤,愛讓老百姓指著脊梁骨罵我啊?俗話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別的我不說,起碼我離開銅州的時候,不能背著一身罵名吧?可是我有什麽辦法?不千方百計增收,這麽大個家業怎麽維持?財政支出越來越大,再多的錢也不夠花。那天召開的黨政聯席會議,會上財政局說的那些情況我心裏清清楚楚,話誰都會說,事情可不是誰都會辦的,所以我根本不聽他們瞎白話。行政費用支出龐大,這誰都知道,可是誰能解決得了?哪一塊能壓縮下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社會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了,就拿公車來說吧,誰都知道不合理,可是誰有辦法解決呢?隻能拚命想辦法弄錢維持。”
  洪鍾華語塞,因為萬魯生說的是實情。萬魯生又說:“那天開會華三八說,我們銅州市過去的領導,不管是書記還是市長,哪個人有專車?都是用車朝車隊現要,安排哪台車坐哪台車。這話沒錯,可是現在能行嗎?我們銅州如果真的還按那一套辦,省內各縣市的領導不把我們罵死才怪,市內的幹部也得把我們罵死。所以說,你洪書記在這方麵應該理解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拚命摟錢,怎麽養活這幫高消費的家夥?不把這幫家夥養活好了,誰給我這個市長幹活,再說難聽點,考核幹部的時候誰給我這個市長投讚成票?”

  官方車禍 第十二章(4)

  洪鍾華不能不承認,萬魯生這會兒說的是實話,這些現象他不是不知道,而且他也是享受高消費待遇的群體之一。平心而論,如果讓他像過去一樣騎著自行車上下班,遇到事情朝車隊要車,有車就坐沒車就走路,他肯定很難適應:“老萬啊,你說的這些我都同意,也都讚成,今天我也跟你掏心窩子說句話,這些事情不是你我能解決得了的,今天咱們先不談這些。不管怎麽說,李芳的問題你還是要正確對待,千萬不要對外麵說方才那些氣話,別動不動就誰不讓你當市長了,跟老婆離婚了,讓人聽著好像你在鬧情緒。別說你是黨的高級領導幹部,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遇到這種事情也得沉住氣,拿得起放得下……”
  萬魯生打斷了他的話:“我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才說要離婚啊,好了,書記,我肯定能正確對待,不正確對待也不行啊。剛才我說那麽多,話是你引起來的,你老說征收城市停車年費不對,我也知道不對,我是在向你解釋為什麽明明知道不對還得那麽辦。至於李芳在這裏頭到底有沒有經濟問題,我萬魯生有沒有什麽經濟問題,我接受組織的審查。”
  洪鍾華聽得出來,萬魯生對這件事情還是耿耿於懷,現在事情也隻能這樣了,誰遇到這種事情都難免有想法,能做到不吵不鬧不破壞穩定大局他這次談話就算達到目的了。至於李芳的案子查到最後能查出什麽結果,現在誰也不敢說死話兒。
  這時候有人敲門,洪鍾華對萬魯生說:“是司馬,肯定是給我們送飯來了,悠悠萬事,唯吃為大,民以食為天,一切事情都等吃過飯以後再說。”邊說邊應門,“司馬嗎?進來。”
  司馬達提著兩個大大的塑料袋進來:“洪書記、萬市長,飯我打來了,現在就吃還是過一會兒?”
  萬魯生抬屁股就走:“我不吃了,現在哪還有心思吃飯。”
  萬魯生揚長而去。司馬達愣在了那裏。洪鍾華苦笑:“算了,他不吃就不吃,你吃了沒有?沒吃咱倆一塊吃。”
  司馬達說:“我吃過了,這是兩個人的份,剩下就糟蹋了。”
  洪鍾華說:“剩不下,來,分出一半你帶回去明天吃。”
  2
  從洪鍾華辦公室出來,萬魯生的心裏酸甜苦辣五味雜陳,情緒更是波瀾起伏百感交集。他給妻子李芳撥了幾個電話,家裏電話沒人接,李芳的手機關機,由此他確認,李芳已經被雙規,喪失了人身自由。萬魯生一時間覺得空落落的,滿眼他親自主持建設的夜景工程變成了虛幻的造影,他的精神有些恍惚,甚至希望自己身處夢境,理智卻毫不留情地告訴他,這並非夢境。實話實說,年齡混到了萬魯生這個數量,又有了汪清清的那份情意,李芳對於萬魯生來說,隻不過是一起過日子,是一種習慣而已,這是萬魯生現如今跟李芳感情性質的寫照。然而,正像人們常說的那樣,很多東西,你擁有的時候並不覺得它有多麽珍貴,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累贅。可是,一旦失去了,卻又讓人覺得心裏空空蕩蕩仿佛掉了餡的包子。盡管他跟李芳已經沒有愛情可言,但是,感情、親情卻是難以割舍的。李芳出了事萬魯生還是感到了錐心刺骨的疼痛。
  萬魯生沒有乘電梯,從樓梯上往下走,樓道裏空蕩蕩的,他的皮鞋踩踏出了一陣陣的回音。驀然,萬魯生覺得這回音似乎是一陣陣的鍾鼓在耳邊震響。如果,萬一,李芳真的鬼迷心竅拚了老命去撈錢,那麽,即便事後查證落實跟他萬魯生並沒有任何關係,即便他真的跟李芳離婚了,造成的政治損害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地級市的市長能夠承受得了的,起碼,他的政治生命會被冷凍,再耀眼的政績也無法成為他在政治舞台上繼續表演的彩裝。想到這些,萬魯生的心驚悸不安,感到身上冷颼颼的,活像有一塊寒冰直接浸到了他的心髒裏。不行,不能這樣傻乎乎地坐以待斃,與其到時候狼狽不堪地跟李芳離婚,還不如現在主動一搏。
  寒冰刺激了他,也冷卻了他,他開始能夠冷靜地審時度勢,對目前的局麵進行分析判斷了。萬魯生坐到了樓梯上,想掏一支煙抽,卻掏出來了汪清清送給他的電子香煙。汪清清說抽煙對人身體的損害實在太大,這種電子香煙有助於戒煙,起碼可以減少吸煙的數量,每支要一千多塊錢。他接受了汪清清送給他的這一支電子香煙,同時也接受了汪清清的一片款款深情。他將電子香煙叼在嘴上,開始思量單立人那個老煙鬼查辦李芳案子的來龍去脈。

  官方車禍 第十二章(5)

  事情並不複雜,根據洪鍾華談的情況,很快他就總結出來以下幾點:其一,迄今為止他們並沒有掌握李芳自己從中非法獲利的證據,僅僅是李芳擅自給那個死鬼魏奎楊的賬號先後打過去六百多萬,起碼,目前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李芳在這個過程中有任何的貪汙受賄行為。其二,李芳年薪五十萬,並不能算作是經濟犯罪,充其量也僅僅是工資過高。宏發公司是企業,企業有權力根據經營效益決定管理人員的工薪收入。退一萬步說,即便這個高薪不合理,那也僅僅是不合理的問題,涉及不到犯罪。其三,目前問題總的性質不過是違反財經紀律,根本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已經涉及到經濟犯罪,僅僅是因為違反了財經紀律,那個大煙鬼單立人就興風作浪要把一個市長夫人雙規,不是腦子有病就是別有用心,萬魯生寧可相信他是別有用心。其四,不管最終審查結果如何,對他萬魯生現實的損害是顯而易見的,如果就這樣把李芳雙規了,他萬魯生確實很難繼續在市長的位置上發號施令,這一點應該讓所有的領導明白。
  萬魯生站立起來,給自己的司機撥通電話:“你到前麵等我,跟我去一趟省城。”
  司機驚愕:“現在就走嗎?”
  萬魯生明確無誤地回答:“現在就走,油夠不夠?”
  司機說:“油倒沒問題,路上隨時都可以加。”
  萬魯生說:“那就好,我現在就下去。”
  萬魯生邊下樓邊撥通了省委張書記的電話:“張書記嗎?你好。對對對,我是萬魯生啊,我有點急事想當麵向您匯報一下。”
  張書記愣了一愣:“什麽事情這麽急?電話上不能說嗎?”
  萬魯生肯定地回答:“非常急,電話上不能說。”
  張書記想了片刻說:“明天吧,明天上午我安排個時間,你明天有時間過來嗎?”
  萬魯生說:“我今天晚上就過去,到省城太晚了就不打擾您了,明天我在省城等您的電話。”
  張書記說:“那好吧,明天我讓小曹跟你聯係。”小曹是省委張書記的秘書。
  萬魯生下樓來到門前,他的專車已經在樓門前等他了。萬魯生坐進車裏問司機:“吃飯了沒有?”
  司機說吃了,反問萬魯生吃了沒有,萬魯生說我也吃過了。
  3
  司馬達把洪鍾華送回家之後,沒有直接回宿舍,轉了一把方向盤,朝李桂香家開去。他舍不得自己享用萬魯生沒吃的那一份晚餐,要送給小燕吃。因為這是給書記、市長準備的晚餐,汪清清格外上心,親自給銅州賓館餐飲部下單子,親自監督廚房製作,真是做到了色香味營養俱佳。主食是米飯和奶油小饅頭,分量都不大,重點是副食,紅燜對蝦和蠔油生菜、百合鮮芹,每份飯還配了一塊煎牛排,算是兩葷兩素,外帶一罐花蛤翡翠湯。因為明確是給洪鍾華和萬魯生兩人準備的晚餐,汪清清把晚餐分成了兩份,每人一份用食盒裝著,分量、品種完全一樣,免得在兩位領導之間造成不和諧。
  根據司馬達對李桂香母女生活狀態的了解,他斷定,就這樣一份對洪鍾華和萬魯生來說很普通的晚餐,不要說吃,可能她們娘兒倆連見都沒有見過。司馬達趕到李桂香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司馬達看看表,八點鍾了,估計李桂香母女肯定已經吃過了,這讓他微微有些遺憾。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並不能左右領導的吃飯問題。
  司馬達又從汽車後備廂裏拿出了那一套《十萬個為什麽》,想到小燕看到這套書驚喜的樣子,司馬達自己倒先高興了起來。來到李桂香家門口,司馬達卻聽到李桂香正在吼叫,吼叫的內容似乎是小燕犯了什麽重大的錯誤。這讓他大為吃驚,在他的心目中,李桂香是一個溫柔、隨和、內向的人,對小燕說話也向來是心平氣和,從來沒有見過她像有些家長那樣,對孩子聲色俱厲地嗬斥詈罵。司馬達連忙敲門,想趕緊進去勸架。
  隨著敲門聲,李桂香的吼聲戛然而止,隨即又恢複那種和藹溫柔的聲音:“誰啊?請進,門沒鎖。”

  官方車禍 第十二章(6)

  司馬達推門而入,看到的景象又讓他大吃一驚,平日裏活潑調皮的小燕子,給人的印象是天不怕地不怕,更不可能怕她媽。此刻,卻像一隻剛剛受了主人懲罰的小狗,老老實實地趴在飯桌上寫作業,聽到司馬達進來,連頭都沒敢抬。
  司馬達問道:“怎麽了?我在外麵就聽見你們吵架的聲音了。”
  小燕是孩子心性,還沒學會韜光養晦,聽到司馬達這麽問,忍不住張嘴更正:“我可沒跟我媽吵架,是我媽罵我。”
  李桂香反過來質問小燕:“你給你司馬叔叔說說,我為什麽罵你?”
  小燕說:“司馬叔叔早就知道,用不著我說。”
  司馬讓她們娘倆給攪得雲山霧罩:“我知道啥?我啥也不知道啊。”
  李桂香告訴司馬:“你說說氣人不氣人,今天我下班,在樓下遇到了退休的老李師傅,他對我說,你這一上班就好了,你們家小燕就輕鬆了,說完還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問他怎麽了,他剛開始還不說,我追問急了才告訴我,我害病的那幾天,他看見小燕在馬路邊上跪著向過往的行人要錢……”李桂香越說越氣,聲音在不知不覺中又大了起來,轉而向小燕詈罵,“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啊?俗話說人窮不能窮誌氣,我是不是一直這麽教育你的?想不到你是這麽沒出息的東西,居然到馬路上去要飯,你說在鄰居麵前我這張臉還往哪放?啊?你讓你媽這張臉往哪放?”
  小燕嘟囔了一句:“我沒要飯。”
  李桂香舉起手要揍小燕:“你還學會頂嘴了啊……”小燕看見巴掌要劈下來了,嚇得連忙縮脖子捂腦袋。李桂香那一巴掌卻沒舍得扇下去,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默默地流起了眼淚:“你說你,從小就這麽不上進,跑到大街上丟人,就你這個秉性,今後長大了能考上公務員當上國家幹部嗎?我算白養活你了……”
  司馬達連忙插空勸架:“大姐,你別生氣了,那天我在街上碰見小燕了,是我把她拉回來的,她當時就承認了錯誤,保證以後再也不做那種事情了。”
  李桂香抹了一把淚水:“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啊?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口氣裏有埋怨的味道。
  司馬達趕緊解釋:“不是我有意瞞你,事情已經過去了,小燕已經知道錯了,也已經改正了,再給你說白白惹你生氣,所以我就沒說。其實啊,這件事情要看從什麽角度去看,我倒覺得小燕才真的是有誌氣的孩子,她那麽做還不是為了幫你治病嗎?雖然方式方法上欠妥,可是目的還是好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燕這麽小就懂得出外掙錢,懂得幫你支撐這個家,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李桂香非常敬重司馬達,司馬達說出來的話在她心裏非常有分量,聽到司馬達這麽說,李桂香遲疑不決地反問:“這麽說她做得還對了?”
  司馬達說:“做法不太好,當時我已經說過她了,掙錢也不是那麽個掙法,那不叫掙錢叫要錢。再說了,她還太小,不應該考慮這些問題。小燕當時就答應過我了。對了,小燕你是不是後來又去了?”
  小燕連忙否認:“沒有,絕對沒有。你說過了,我也答應了,我怎麽還能再去呢?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嘛。”
  司馬達說:“你看,小燕是個知錯就改又懂事的好孩子,你還這麽罵她。算了,別生氣了,今後小燕不會再做那種事了,小燕一定會專心學習,考重點名牌大學,然後讀研究生,當博士,給你媽創造一個美好的晚年。”
  小燕:“那當然,我一定要讓我媽媽過上好日子,不然我這麽辛辛苦苦寫作業幹嗎?”
  李桂香讓司馬達和小燕一唱一和哄得破涕為笑:“你們倆啊,真能說,我說不過你們倆。”
  司馬達這才抽出空來提及他的晚餐:“這是我們今天晚上的工作餐,挺好的,我就多要了一份,給小燕吃,補補營養。還有這一套書,給小燕補補精神營養。”
  小燕跳了起來:“我剛才就聞到香味了,司馬叔叔給我什麽好吃的?哈,《十萬個為什麽》,太棒了!”

  官方車禍 第十二章(7)

  李桂香嗬斥她:“剛剛吃過飯,聞到味道就流哈喇子,真像個小狗。”說歸說,話音裏卻已經絲毫也沒了氣惱。
  司馬達說:“你自己來看吧,想吃就吃一點,不想吃等一會兒當夜宵也行。”邊說邊揭開了食盒的蓋子。
  小燕驚愕了:“這麽多好吃的啊,司馬叔叔,你們的工作餐就是這樣的啊?真高級。”
  司馬達看到小燕高興,就對李桂香說:“大姐,你也嚐嚐,這都是銅州賓館的招牌菜。”其實,是不是招牌菜他也弄不清楚,反正知道都是好東西,銅州賓館做出來的,味道肯定也錯不了,就這麽吹噓起來,目的還是想讓她們娘兒倆吃。
  小燕不客氣,用兩根指頭揪起一隻對蝦填進了嘴裏。李桂香急忙起身到廚房拿了一雙筷子遞給小燕:“吃吧,簡直就是一隻饞貓。”
  司馬達說:“我聽人家說,蝦含磷高,小孩子多吃一些對大腦好。”
  小燕說:“我也聽說了,可惜我們家買不起,我媽淨拿蝦米皮打發我。”
  司馬達連忙說:“蝦米皮包白菜餡包子可好吃了,我小的時候我媽就經常用蝦米皮包白菜餡包子,現在想起來都流哈喇子。”
  小燕說:“這個願望很好實現,”嘴裏嚼著對蝦,扭頭對李桂香說,“媽,聽見了沒有,司馬叔叔讓你給他包蝦米皮白菜餡包子呢。”
  李桂香說:“胡說八道,司馬叔叔也就是那麽一說,”說完了,又對司馬達說,“你要是真的想吃,星期四我輪休給你包,你下班別吃飯過來吃。”
  司馬達連連答應:“太好了,沒問題,我一定來。”
  小燕嘻嘻哈哈地打趣司馬達:“司馬叔叔,你真逗,那麽多好吃的,你怎麽就認準了包子餃子?還淨是素餡的。”
  司馬達鄭重其事地解釋:“我小的時候家裏很窮,我媽一個人在街道工廠上班,養活我跟我哥兩個,對了,再加上我媽自己就是三口人。那個時候啊,能包一頓餃子、包子就是過節改善生活了。你知道嗎?我媽包的白菜餡包子的白菜是哪來的?都是在菜市場撿的別人扔的菜葉子。就那,我媽摻上點蝦米皮,包成包子,我跟我哥都搶著吃啊。”
  李桂香問:“司馬師傅聽你這麽說,你小的時候家裏也挺困難的啊。”
  司馬達說:“我跟小燕一樣,很小就沒父親了,跟小燕不一樣的就是,我媽得照顧我跟我哥兩個孩子,小燕有一個媽媽全心全意照顧她一個人,小燕還是比我有福多了。”
  小燕點點頭:“就是,我媽媽全心全意地照顧我,我有福。來,媽媽,我慰勞慰勞你。”說著把剝好的兩隻蝦,送到李桂香嘴邊,“媽,你也嚐嚐,其實跟蝦米皮是一個味道,就是這個肉多點。”
  李桂香一來是有些不好意思,二來想讓小燕盡量多吃一點,連連擺著腦袋避讓:“你吃,你吃吧,我剛吃過飯不餓,啥也吃不下去。”
  小燕硬將兩隻對蝦塞進了李桂香的嘴裏,李桂香也隻好吃了。小燕吃了對蝦,又吃了一個奶油小饅頭,就不再吃了,聚精會神地埋頭翻閱《十萬個為什麽》。李桂香把剩下的吃食收拾起來。司馬達提醒她:“放冰箱裏吧,別壞了。”話說出口才想起來,冰箱這種對大部分家庭來說不過是日常器具的裝備,對李桂香家來說,卻還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
  李桂香說:“沒關係,放在廚房裏,下麵用水冰上,明天早上就吃了。”
  司馬達又坐了片刻,和李桂香聊了一陣上班以後感覺怎麽樣啊,最近身體好不好啊之類的家常話兒,看看時間不早,就告辭出來了。他萬萬想不到,好心辦壞事仿佛是他跟李桂香娘兒倆之間刪改不掉的劇情,今天他送來的這一餐飯,明天卻害苦了李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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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一段時間車軲轆的心情極佳。局裏圍繞配新車而掀起的茶壺風波,以他大獲全勝收場。坐上了嶄新的奧迪,葫蘆繼續給他當車夫,看著那幾位同僚酸溜溜卻又不得不假裝坦然的樣兒,他心裏樂滋滋的。然而,車軲轆並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莽漢,他深諳官場的人情世故,明白在這個時候他應該怎麽做,所以,態度上他對其他同僚格外熱情,格外親切,格外謙虛,千方百計企圖把自己不小心露出來的獠牙再深深掩藏起來。同僚們,尤其是衛駿、李有祿在這次爭搶新車的鬥爭中踢到了石頭上,暗地裏揉著疼痛難忍的腳丫子,把車軲轆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表麵上卻也隻能做出從來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的樣兒,照樣跟車軲轆滿麵笑容地打哈哈。

  官方車禍 第十二章(8)

  車軲轆心情爽了,對工作也就格外賣力,整天坐了他那台嶄新的奧迪東奔西跑,會同市、區兩級老齡辦的工作人員,整頓了銅山區那幫老賭棍,定立了銅山區老年活動中心精神文明建設公約,在老年活動室增設了更多適合老年人的娛樂項目,老年賭風很快被壓製下去。今天,他驅車來到了殯葬管理科,拽著殯葬管理科科長跟他跑到遠郊落實陵園改擴建計劃。銅州市過去死人住的地方在市區南邊的小山上,隨著城市的瘋狂擴張,活人開始跟死人搶占地盤,地產商的魔爪伸向了這座小山下麵的城鄉接合部。可是,由於小山上住著死人,在這裏開盤的房子賣得並不好,於是,房地產商便軟硬兼施讓市政府趕走死人,給房地產商創造更加完善的發財空間。
  現在的經濟社會普遍形態是:市政府領導對投資商比對自己的親爹還恭順。任何一個市委、市政府的頭頭都明白,要拿政績給上麵看,還是要靠這些富商的財力,全市的老百姓都變成活雷鋒,也比不上富商的投資給城市GDP增加一個百分點。房地產商抱怨死人礙了活人的財路,萬魯生嚇得要命,怕人家撤資,在市長辦公會上決然拍板,立即找一塊地方重新修建陵園,把原來住在小山陵園裏的死人統統趕走。趕走死人容易,死人不會到市政府門前集體上訪,然而,給死人找塊地方卻很困難。原因很簡單:哪的活人都不願意跟死人做鄰居,尤其是跟大批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死人為鄰就更是一件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所以,市長萬魯生拍板容易,真正落實起來,就跟他拍的大部分板一樣,並不像拍板本身那麽簡單。
  車軲轆有了新轎車,便也有了新動力,在殯葬管理科科長的陪同下,駕著新車跑遍了銅州市的山山水水,終於在銅州市邊緣的山區裏找了一座山頭。這裏過去是華僑農場,改革開放後,華僑誰也不再安心守著窮山僻壤種地吃糧,大部分華僑都又跑到國外投親靠友,在外國沒有什麽可靠關係的華僑也都紛紛進城做生意搞買賣,這個華僑農場就漸漸荒廢了。這裏偏遠,又沒有固定居民,想必在這裏建陵園不會有活人反對。雖然偏遠,但是又有一條現成的公路直達華僑農場,稍加整修完全可以通車。
  “這塊地方怎麽樣?”車軲轆興衝衝中夾雜著幾分得意地問科長。
  “當然好了,山清水秀,人煙稀少,交通又方便,過去我們怎麽就沒想到這個地方呢。”
  車軲轆半開玩笑地批評人家:“這就叫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親口變革梨子,領導幹部就是要做到四勤,腦勤腿勤手勤嘴勤,你一勤都沒有,也不知道變革梨子,怎麽能找到這塊好地方。”
  科長傻乎乎地問:“梨子怎麽了?怎麽變革?”
  車軲轆哈哈大笑:“你呀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逗我玩?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名言,說俗了,就是你要想知道梨是什麽味道,就要親口嚐一嚐。”
  科長恍然:“這麽說我就懂了,不但我懂,我老婆都懂,到市場上買水果,也不光是梨,不管什麽水果,想知道好吃不好吃,咬一口不就得了。”
  車軲轆嘿嘿一笑,晃晃腦袋,鑽進車裏,坐到了司機旁邊的位置上,葫蘆連忙請示:“車局長今天動車不?”
  車軲轆當著科長的麵還要避嫌,擺擺手說:“不動不動。”
  科長也爬上車,裝瘋賣傻地討好車軲轆:“車局長,你這個人說話太深奧了,我在理解上真的有點跟不上點。你剛才說領導幹部要有四勤,我沒記住,再給我說一遍,哪四勤啊?”
  車軲轆讓他變著法兒吹捧得心裏舒服,就不厭其煩地給他解釋:“腦勤,就是要勤於學習,勤於思考,就像給陵園選址,你光瞎跑不行,得認真動腦筋想辦法。既要認真總結選址失敗的教訓,又要能根據預選地址的要求和時代的進步來確定方針政策。過去失敗主要就在於我們選的地方大部分附近都有居民,誰願意整天看著燒死人的大煙筒冒黑煙,誰願意鄰居都是死人?所以啊,我們就要選那些沒人的地方。過去老怕交通不便,現在是什麽時代?是汽車時代,遠點根本就沒關係,大不了修一條路,所以啊,我們就到偏遠的地區來找地方,思路對了,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腿勤,就是要經常深入基層,掌握了解第一手資料,就像我們這一次選的地方,光在地圖上看能行嗎?親自跑到了,才能做到心中有數,心中有數了,啥事情就都好辦了。手勤,就是很多工作要親自動手去做,光發號施令是不行的……”

  官方車禍 第十二章(9)

  話說到這兒,科長的手機響了,科長請示車軲轆:“車局長,我接個電話。”
  車軲轆正說到興頭上,讓電話打斷難免掃興,可是也不能不讓人家接電話,隻好揮揮手:“你接,你接。”
  殯葬科長接通電話,一開始應答就引起了車軲轆注意:來電話的是個女人。
  科長:“誰啊,我正和車局長在外麵呢。”
  對方告訴科長,她是科裏的小文,有急事要找科長。聽到來電話的女人不過是殯葬管理科的辦事員,車軲轆便也沒多大興趣了,可是那位小文隨後告訴科長的事又引起了車軲轆的注意。叫小文的女辦事員告訴科長,有兩個人來找他,自稱是市紀委的。一聽到是市紀委的人找自己,科長連忙偷覷了車軲轆一眼,車軲轆坐在前座,其實他已經聽到了,卻假裝正在關注道路兩邊的景色,豎直耳朵偷聽科長的對話。紀委這種單位的人,無論找誰,都容易引起別人的關注,車軲轆也不例外。
  科長:“他們找我幹啥?”
  小文:“他們沒說,就說要找你。”
  科長:“人呢?”
  小文:“在會客室等著呢。”
  科長:“我上午回不去了,要找讓他們換個時間再來。”
  掛斷電話,科長估計車軲轆肯定已經聽到了電話內容,便做出納悶的樣子說:“市紀委的找我幹嗎?”
  車軲轆說:“看你剛才說話的口氣好像你沒啥問題,不然不敢讓人家換個時間再來。”
  科長:“我能有啥問題?一個小科長,人家行賄也看不上我這樣的。”
  車軲轆開玩笑:“噢,你的意思是說,人家行賄專門看上我這樣的?”
  科長:“那也不會,車局長誰不知道,一身正氣,清正廉潔,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啊。”
  雖然明知他是在開玩笑逗悶子,車軲轆還是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第五部分

  官方車禍 第十三章(1)

  1
  控製銅州市的副熱帶高壓被東南方向壓過來的熱帶風暴驅趕到了更遠的北方。銅州市空中濃雲滾滾,氣溫雖然降了下來,可是卻又不下雨,空氣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如果說天人合一,那麽,現在洪鍾華的感覺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人合一。他的心情跟這天氣一樣,也悶得他透不過氣來。今天一上班,他就正式接到了省委張書記的電話,詢問市長萬魯生的老婆、宏發公司總經理李芳的情況。麵對省委書記的關切,洪鍾華既不敢誇大也不敢縮小,實事求是地把李芳的審查情況給張書記匯報了一遍。張書記說:“這樣看來萬魯生說的倒還都是真話。”
  顯然,萬魯生直接找到了省委張書記那裏,而且省委的反應如此快,這倒是洪鍾華始料未及的。盡管省委張書記已經明確講了“萬魯生說的倒還都是真話”,洪鍾華還是忍不住又夯實了一遍:“萬市長找您了嗎?”
  張書記證實了:“是啊,這麽大的事情他能不找我嗎?找我也沒什麽不正常嘛。”
  洪鍾華聽出了張書記的話外音,急忙解釋:“對不起啊張書記,我沒那個意思。我隻是想知道省委對這件事情有什麽指示沒有。”
  張書記說:“省委沒有專門研究這個問題,我倒可以說說個人的看法。我覺得吧,雙規是審查的手段,而不是一種懲罰措施,你說是不是?”
  洪鍾華聽到這裏,就知道情況有些不妙,嘴裏連連應答著:“是啊,是啊……”心髒卻開始怦怦狂跳,他已經聽懂了張書記的意思,張書記不同意對李芳采取組織措施,如果那樣,銅州市委和市紀委就會非常被動,甚至可以說非常狼狽。
  果然,張書記開始說了:“從李芳的情況來看,目前還沒有充足的證據或者線索證明她本人有什麽經濟問題,那六百多萬的資金,都是以信息谘詢費、業務活動費等等名義支付到魏奎楊指定的賬號上,錢也都從魏奎楊的家裏找到了,說明李芳說的都是實話嘛。魏奎楊已經死了,如果要徹底調查他跟李芳之間的問題,又不會存在串供的問題,如果怕李芳逃逸或者有其他問題,可以讓萬市長負起這方麵的責任嘛。”
  從省委書記那一級別的高級領導一般不會聽到對某一具體問題的具體意見,都是原則話兒,原則話的準確含意要靠下級去領會。洪鍾華是領會上級原則話的高手,況且,張書記的原則話表達的含意已經足夠明確,洪鍾華連忙表態:“好好好,我馬上找紀委的同誌傳達省委領導的指示精神。”
  張書記馬上說:“我沒什麽指示,我僅僅是提醒你們一下,處理班子內部領導同誌的問題,一定要謹慎。特別是現在,你們現在的注意力應該集中在什麽方向,現在你們麵臨的主要是什麽問題,需要解決的最主要的矛盾到底是什麽,等等這些問題都需要你們坐下來冷靜地思考,審慎地處理。在這個時候,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領導班子在思想上、認識上的一致,保持銅州市的穩定大局,保證銅州市的經濟社會建設不出現大的動蕩,我說的這些僅供你們參考啊。”
  書記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洪鍾華無法解釋,隻能一個勁翻來覆去地說好好好。張書記等他說完好好好,又鄭重其事地加了一句:“還有,案子不能不查,反腐倡廉,懲治腐敗是我們黨的重要工作任務,我絕對不是不讓你們查誰,而是建議你們查得高明一點,懂不懂?高明一點。”說完,張書記也不跟洪鍾華說一聲再見,直接就壓了電話。
  放下電話,洪鍾華坐到椅子上,身上大汗淋漓。他忽然想起來,應該請示張書記一下,怎麽做才能算查得高明一些。他抓起了電話,隨即又無奈地把電話放了下來。他明白,如果他一本正經地請示張書記怎麽樣查案才算查得高明一些,張書記肯定會說:你自己去想。如果放在他身上,下麵的人請教這樣的問題,他也照樣會那麽回答。洪鍾華喝了幾口茶水,今天秘書沏的茶茶葉放多了,苦得要命,他把秘書叫了進來:“你昨天是不是把茶葉鋪搶了?”

  官方車禍 第十三章(2)

  秘書膽怯地笑笑:“是不是茶葉放多了?我重泡。”
  洪鍾華沒想到自己的秘書反應這麽靈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在臉上擠出一縷笑紋:“算了,已經泡上了就這樣吧,不花錢的東西也不能浪費,以後注意。”秘書抱歉地笑了笑,關上門溜了。
  苦茶醒腦,喝了幾口苦澀澀的茶水,洪鍾華開始冷靜、全麵衡量麵臨的局麵,他不得不承認,張書記講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如果在這個時候強行對萬魯生的老婆采取組織措施,肯定會在銅州市掀起一場輿論風暴,萬魯生很難在銅州市發揮市長的作用,對銅州市的社會經濟穩定到底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確實是難以預料的。想到這些,洪鍾華反過來就有些抱怨單立人,心裏埋怨單立人太能忽悠,太具有煽動性,自己也讓他忽悠得頭腦發熱,結果一腳踢到了鐵板上。他卻忘了,在聽到單立人匯報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自己的潛意識裏也曾經產生過占據道德製高點,讓萬魯生狼狽一下的快感。
  無奈,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也由不得他了。洪鍾華拿起電話給單立人撥,一想到單立人身上那股髒兮兮、臭烘烘的煙油子味道,那股倔哼哼咬個屎橛子給根麻花都換不下來的勁頭,洪鍾華覺得心裏發虛,他不知道傳達了省委張書記的指示之後,單立人會鬧出什麽事情來。
  2
  王副市長今天也差點發生車禍,他的專車又讓他老婆坐走了,他隻好又坐值班車,而且又是毛毛雨的桑塔納。毛毛雨現在有點怕王副市長,王副市長也有點煩這個毛毛雨,知道這是一個對領導不滿的家夥,所以上車之後,王副市長板了一張油餅臉一聲不吭,不給毛毛雨任何發言的機會。毛毛雨知道王副市長不待見他,也苦了一張柿餅臉沉默不語,怕說出來的話王副市長不愛聽罵他。
  王副市長今天要去他分管的市政管理局聽取工作匯報。自從魏奎楊死了之後,市政管理局的工作就出現了一片新氣象,仍然活著的副手們瘋了一樣地拚命工作,很多過去長期得不到解決的問題,比如蓮花小區外來人口租用一樓車庫和儲藏間胡作非為的問題,比如偏遠城區的路燈長期不明的問題,比如“三順灘”的公路綠化問題,比如……總之一句話,很多魏奎楊活著的時候長期得不到解決的問題,短短一兩個月內都解決了。王副市長高興之餘暗暗感歎,如果魏奎楊早點死就好了,魏奎楊早點死了,副手們的積極性早點爆發出來,他也就能少挨點市民的罵。曾經有一段時間,分管市政的副市長簡直成了網民們憤怒聲討的公敵,讓他在市委、市政府裏頭成了大家憐憫和嘲笑的小醜。王副市長心知肚明,現在的這幾個副手為什麽會突然迸發出如此高昂的革命熱情,根本原因就是大家都有了現實的既可望也可即的奮鬥目標——局長。所以,當組織部門就魏奎楊的繼任人選征求他的意見時,他馬上表明態度:現在還沒有成熟的人選,不急,不急,等忙過年了再說吧,搞得組織部門直犯暈。王副市長算是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沒吃到嘴裏的誘惑力最強,他要盡可能地延長這個足以讓那幾個副局長瘋狂的誘惑期。
  毛毛雨的車技很好,一路超車,中途要經過一座高架橋,下橋的時候迎麵一台公交車避讓路邊的行人,半個車身占據了逆行線,毛毛雨發現險情,及時減速刹車,把車停到了橋邊上,給公交車讓道。就在這個時候,王副市長看到一個車軲轆順著下坡的橋麵滴溜溜地滾了下去,忍不住哈哈大笑著喊了起來:“這是哪個二百五,車軲轆都飛了。”話音剛落,擦身而過的公交車在他們身邊停了下來,公交司機大驚小怪地衝著毛毛雨喊:“嗨,哥們兒,車軲轆掉了。”
  毛毛雨還以為人家逗他玩呢,回嘴罵人家:“你他媽的軲轆才掉了呢。”
  公交車過去了,毛毛雨的車也開始起步,剛剛鬆開離合器,車子晃悠一下,左後部像陷進了地麵一樣突然塌了下去。毛毛雨大驚,連忙再一次刹車,跳下汽車一看頓時蒙了,剛才蹦蹦跳跳跑了的那個輪胎果真是自己這台車的後輪。王副市長跟著下來,一看車子沒了後軲轆,氣哼哼地罵毛毛雨:“你這也算司機,車軲轆都掉了還跑,坐你這車真要命。怎麽搞的?”

  官方車禍 第十三章(3)

  毛毛雨暈頭轉向,莫名其妙:“這台車剛剛做完二保啊,怎麽會出這種事呢?”
  王副市長氣急敗壞:“什麽二保,把車軲轆都保掉了,多虧剛才刹車了,不然正跑著車軲轆掉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們這些司機真操蛋,就知道躲在值班室裏傳閑話,沒事為什麽不好好地保養車?我看你們那個車隊真應該好好整頓整頓了。”毛毛雨自知犯了大錯,不敢吭聲,任由王副市長臭罵,埋頭苦幹抓緊更換備胎。車子不能走了,堵塞了交通,跟在後麵的車停了一大溜,急不可耐的司機們紛紛按響喇叭,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吵得人恨不得從橋上跳下去。很快交通警察來了,一看這種情況也確實沒辦法,隻好拚命擺手製止那些亂鳴喇叭的司機們,另一個警察便攔住了對麵的車輛,輪換著給兩方麵對開的車放行。王副市長憋了一肚子氣,揪住一個警察吩咐:“算了,我等不及了,你把我送到市政管理局去。”
  現任的市領導都是當地電視台當然的電視明星,警察當然認得這是王副市長,便請王副市長坐到摩托車後麵,載著王副市長一溜煙地跑了,扔下毛毛雨一個人在馬路上汗流浹背地換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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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桂香現在每天早上六點鍾就得起床,趕七點鍾一定要到達路口上崗。她起床後簡單地洗漱一下,然後給小燕把頭天晚上司馬達送來的飯菜熱上,等著她起床以後當早餐吃。小燕昨天晚上吃多了對蝦,有點積食,起床以後洗漱完畢,對著難得的美食卻沒有胃口,隻吃了兩個奶油小饅頭,又喝了點花蛤湯,便匆匆忙忙上學去了。剩下的吃食如果不趕緊吃完,天氣這麽熱,放到中午肯定就壞了,“貪汙和浪費就是犯罪”這句名言,真正的踐行者都是窮人,貪汙沒有那個機會,浪費又浪費不起,李桂香是窮人,根本舍不得浪費哪怕是一個發了黴的饅頭,更別說這麽多難得一見的豐餐美食了,於是她把剩下的食物都吃了。
  李桂香來到了自己工作的路口,七點鍾,還沒到上班高峰時間,路上的汽車稀稀落落,斑馬線活像清閑自在的跑道。天氣陰沉沉的活像一張生氣的臉,讓人有些憋悶。李桂香在崗位上認真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七點半鍾的時候,上班高峰時間來到了,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九點,都是李桂香最為繁忙的時候。汽車明顯地多了起來,幾乎要排成隊才能通過路口,行人焦急不安地被車流堵在馬路兩旁,一個個躍躍欲試,活像一群站在起跑線上等待槍聲的賽馬。
  正在這最為關鍵的時候,李桂香鬧肚子了。她的肚子裏咕嚕嚕地活像有七八個孫悟空在翻跟鬥,腸子一陣陣地絞痛,無形的力量一個勁朝下朝後沉墜,李桂香暗暗吃驚,完了,出事了。正在緊急關頭,李桂香絕對不能離開崗位,她也根本沒有在這個時候離開崗位的念頭,這不符合她的觀念。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雖然李桂香已經在生活中學會了忍耐,也適應了忍耐,可是,很多事情是無法忍耐的,比如說鬧肚子。李桂香咬著牙堅持履行自己的義務和責任,不時地揮舞著小旗示意過往的車輛減速慢行,不時地吹著哨子製止企圖和車輛搶道強行通過馬路的行人。可是,肚子裏翻江倒海,折騰得她苦不堪言。有幾個小學生過馬路,李桂香護送他們來到了對麵,搭檔老劉看見她大驚失色:“李師傅,你怎麽了?是不是病了?臉色怎麽那麽難看。”
  李桂香說:“可能早上吃的東西不幹淨,肚子難受。”
  老劉說:“撐不住就趕緊到醫院看看,這邊我照應著。”
  李桂香說:“沒關係,等這陣高峰期過了再說。”
  老劉說:“你這個人也真是的,除了身體我們這種人還有什麽本錢?你要是連這個本錢都賠了,那可就真沒活路了。趕緊去吧,有病就怕拖,小病拖成大病後悔都來不及。你趕緊去,我在這兒守著。”
  李桂香真的有點撐不住了,可是她又不敢也不願意在高峰時間離開崗位,恰好她看到了老劉身後不遠處有一家自選商場,靈機一動說道:“我也沒什麽,就是肚子不太好,你幫我稍微照應一下,我去去就來。”

  官方車禍 第十三章(4)

  老劉知道“去去就來”是女人告訴異性上廁所的委婉語,連忙說:“你去你去,沒事,這有我看著呢。”
  李桂香已經顧不上再聽老劉囉唆了,三步並作兩步躥進超市問人家要尿不濕,商場售貨員見來了生意,迎上前來熱情洋溢地開始介紹尿不濕產品,李桂香心急慌忙地說:“我要成人用的,最便宜的就行。”
  導購員從貨架上抽下來一打尿不濕給她說:“這種最便宜,一包十片裝,一包十六塊錢。”
  李桂香猶豫了,按照一個月一千來塊錢算,她每天的工資收入不過三十來塊錢,買這一包尿不濕她半天就算白幹了。可是,如果不買,她就不能安心地在馬路上盡職盡責地幹自己那份工作,想到這兒,她咬咬牙說:“我要一包,你們這有廁所沒有?”
  導購員指指貨架後麵:“從那個走廊拐進去就是。”
  李桂香搶一樣從導購員手裏抓過尿不濕就鑽進了廁所。從廁所出來,李桂香又有些後悔,方便過後,肚子好像沒有剛才那麽鬧騰了,早知道這樣就不買這一包尿不濕了,可是尿不濕已經拆包了,也已經有一張穿在了自己身上,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李桂香交完錢,趕緊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剛剛回到崗位上,肚子就又開始折騰起來,李桂香長舒一口氣,有點賭氣地對自己的肚子說:鬧吧,鬧吧,這回我可不怕了,我有尿不濕。有了尿不濕,她就可以抵擋到下班時候,下班回到家,吃上一兩片痢特靈估計就能徹底解決問題了。
  這一天,李桂香憑借著尿不濕一直堅持到下班,下班回到家裏她就虛脫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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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歎號這幾天遇到了大麻煩,麻煩是由毛毛雨惹出來的。王副市長坐他的車,把車軲轆都跑掉了,王副市長越想越後怕,如果當時車子正在高速行駛,車軲轆掉了汽車一腦袋從高架橋上倒撞下來,那他就吃嗎嗎不香了。越後怕越生氣,回來以後從裏到外從上到下把機關事務處和市府車隊罵了個底朝天。這件事情的後果雖然不嚴重,性質卻非常惡劣,搞得市領導人人自危,誰都怕自己的車發生類似的問題,誰都怕自己沒有王副市長那麽好的運氣,車子軲轆都掉了,他卻一點也沒有損傷。於是車隊的管理和安全就成了市領導們共同關注的嚴重問題。
  在這種形勢下,驚歎號猶如被人舉著拖鞋追打的蟑螂,惶惶不可終日,隨時隨地都可能被拍成一攤平麵體。驚歎號心情糟透了,連襟車軲轆兩次約他去瀟灑他都拒絕了。現在他麵臨的首要問題就是分析事故,從而對上麵作出能夠自圓其說能夠讓上麵相信的說明來,並且徹底杜絕類似問題的再次發生。
  過去市裏的公車都由市裏指定的幾家擁有一級資質的修理廠包幹,據說這樣既能夠保證維修質量,也能避免修車的不正之風,當時還把這作為改革的新舉措在新聞媒體上大吹大擂了好一陣。事實卻是,毛毛雨的車剛剛經過二保,卻在行駛中出了這麽大的問題,這就讓人難免產生各種各樣的猜測和質疑來。在機關事務處分管車隊的副處長親自主持下,對這次事故進行了嚴格的分析。開車的誰也不是外行,事故也並不複雜,很快結論就出來了:汽車二保的時候,輪胎卸下來檢查刹車片磨損情況,再往回裝的時候,後輪螺栓沒有按照技術規範上緊,結果汽車跑了一段時間之後,輪胎就脫落了。倒黴的是,輪胎脫落的時間太不地道,恰恰在王副市長乘坐的時候露了醜。
  事故的主要責任者無疑是政府汽車定點維修廠,毛毛雨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作為司機,尤其是政府車隊給領導開車的司機,居然不知道經常對涉及到車輛行駛安全的重要部位如輪胎、刹車、方向等等這些部件進行檢查。如果他認真檢查了,輪胎螺栓鬆動就能及時發現,不至於發生輪胎逃跑的事故。既然事故確定主要責任者是修理廠,驚歎號便有了難以推卸的責任,因為,汽車的維修保養都是由他統一安排的。於是乎便有了各種各樣的傳言,有的說驚歎號利用跟定點廠的關係,每修一台車都要拿百分之十的回扣。也有的說這些定點廠都是市裏有關領導的親戚開的,所以才能成為市府車隊的定點維修廠,反正出了事說啥的都有。

  官方車禍 第十三章(5)

  市長萬魯生也知道了這個情況,把機關事務處的處長叫去訓了一通,指示他們立刻查清車輪上的腐敗問題。同時指示,不管有沒有腐敗,今後都不能再在這家修理廠定點了,要改成公開招標,誰家的服務質量好,價格低,就把誰家定為市府車隊的定點維修單位。處長在萬魯生那裏受了委屈,回頭就把委屈轉嫁到了副處長和驚歎號頭上,讓他們馬上了清和那家維修廠的合作關係。於是,副處長揪著驚歎號兩個人一起到維修廠興師問罪。
  這家維修廠是市裏著名的一級汽車維修廠,很多著名的進口車都在這家修理廠定點維修。俗話說店大欺客,客大欺店,這是規律。市府機關事務處分管車隊的副處長和車隊隊長驚歎號親自拜訪,屬於客大,維修廠的廠長連忙親自迎接。副處長也不跟他多說,讓他把市府車隊的維修記錄拿出來,廠長麵帶難色,一個勁盯了驚歎號看,把驚歎號盯得毛骨悚然,生怕副處長誤會他跟這家修理廠有什麽不正當的關係,趕緊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勢說:“我靠,你盯著我幹嗎?想必你們也知道,剛剛經過你們二保的車差點沒把王副市長給害死,現在這件事情誰想壓也壓不住了,誰想瞞也瞞不住了,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給我們說個明白話,今天我跟處長來就是徹底跟你們了清這件事情的。”
  修理廠廠長的表情讓副處長懷疑驚歎號跟這家修理廠有不正當的關係,可是看看驚歎號那義正詞嚴的樣兒,又不太像。驚歎號是經過大場麵的主兒,副處長的心裏在想什麽,根本瞞不了他,他馬上作出了進一步的姿態:“我靠,實話告訴你,今天你如果不老老實實把我們車隊修車的記錄拿出來,來找你們的可就不是我了,公安局會直接來找你們。今天我們過來並不是我們沒事幹找你玩來了,我們是受市紀委的委托來找你們的。”
  這種事情輪不到市紀委管,驚歎號在機關裏頭混慣了,知道官員們都怕紀委,所以也拿紀委來嚇唬修理廠。修理廠廠長更是稀裏糊塗不明白紀委是專門管黨員幹部的,光知道紀委很厲害,多大的官都敢辦,如果要辦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汽車修理廠廠長更不在話下了。於是老老實實地把市府車隊的維修記錄交了出來。拿到記錄副處長和驚歎號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這份記錄記得還真夠詳細,每一台來修過的車,項目、價格都記得清清楚楚。看到很多車的後麵還有一組數碼,副處長追問修理廠廠長:“這組數目是什麽意思?”
  廠長囁嚅半會兒,才說:“這是給師傅的辛苦費。”
  驚歎號氣壞了,這個修理廠是他確定的,修車也都是他安排的,回扣都讓手底下那幫司機拿了,反過來還得讓他頂槍子兒,罵罵咧咧地說:“我靠你媽的,把這本記錄帶回去慢慢查,查清一個開除一個。”
  副處長也覺得問題挺嚴重,把修車記錄收了起來,專門追問毛毛雨那樁事兒:“毛毛雨那台車你們給了他多少回扣?”
  修理廠廠長說出來的話讓副處長和驚歎號大吃一驚:“那個毛毛雨啊,就他不要回扣,來修車毛病還特別多,不到公裏數多換一桶機油都不幹,這不,修理工看他難纏,不配合,給他整車的時候就故意坑他,沒把螺栓上緊。當時我也不知道,事情出來之後,修理工們議論我才知道的,我知道壞事了,把那個修理工扇了兩個嘴*****開除了,可是還是沒躲過你們這一劫啊。”
  驚歎號說:“我靠,算你們這幫王八蛋福大命大造化大,要是王副市長這一次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個個都得送去啃窩窩頭。今天我跟我們處長一起來正式通知你們,從現在開始,我們的定點維修合同作廢,今後市府的修理費你們一分錢也別想再掙著。”
  從修理廠回到車隊,副處長就開始對車隊進行整頓,徹底清理從修理廠拿回扣的司機。除了司馬達、毛毛雨少數幾個人之外,絕大多數司機都或多或少地拿過修理廠的回扣。司馬達開的是市委書記的專車,不跟修理廠同流合汙,修理廠也不敢胡來,毛毛雨開的是值班車,不肯和修理廠同流合汙,修理廠就拿他下手整他。經過這一次調查,本來準備從車隊開掉的毛毛雨反而成了正麵典型。其他司機惶惶不可終日了幾天,好在法不責眾,大家都這麽幹了,如果按照驚歎號的氣話一律開除,沒辦法一下子找那麽多合適的司機頂班,領導就沒車坐了,所以市裏決定,給這些司機一個改過的機會,下不為例,凡是拿過回扣的司機隻要主動退賠不予追究,於是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官方車禍 第十三章(6)

  事後,不知道誰又給市領導寫了匿名信,說開公車的司機不少都偷偷賣油,把公車油箱裏的汽油抽出來低價賣給開私車的人,然後再到加油站加。市領導又讓車隊狠抓油耗子,這種事情不像修車拿回扣那麽好查,沒抓住現行誰也不會承認。驚歎號跟省城的聯係多,偶然間得知省級機關車隊實行加油卡來控製公車司機偷油,驚歎號便向機關事務管理處打了引進省級機關先進管理模式的報告,報告馬上就批了,不是由機關事務管理處批,而是由市委市政府辦公室聯合發文,讓驚歎號美美地露了一把臉。根據市委市政府辦公室的文件規定,銅州市所有公車采取定點使用加油卡加油的辦法,任何公車司機不再用現金加油,一律使用加油卡,一車一卡,車卡之間不能互用。於是市裏的各種新聞媒體又開始大吹特吹,說這是控製公車消費的重大舉措,每年可為納稅人節省多少多少錢雲雲。其實,公車司機想偷油照樣可以偷,因為他們控製的僅僅是加油站,而司機偷油是直接從油箱裏麵抽。對此,大家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依靠司機自律,除非油耗高得離譜了,驚歎號狠罵一通,別的也沒什麽好辦法。
  驚歎號麵臨的危機有驚無險地過去了,還擇清了自己跟修理廠之間稀裏糊塗令人猜忌的關係,心裏輕鬆了,主動打電話跟車軲轆聯係,邀請他瀟灑,車軲轆一口拒絕了:“我哪有那份心情,你沒事了,我的事可麻煩了。”
  驚歎號還以為車軲轆是惱火前兩次約他瀟灑他沒去,電話上還嬉皮笑臉地跟車軲轆逗笑:“我靠,你怎麽跟個娘兒們似的,前段時間我真的很不順,差點讓修理廠把我給栽到溝裏去。”
  車軲轆反過來關心他:“怎麽樣?現在沒事了吧?”
  驚歎號說:“我靠,我是誰?我能有什麽事?告訴你,整個車隊,除了個別人以外,我是最幹淨的。我早就說過了,黃書記的教導我永遠不會忘,我現在是國家幹部,雖然不像你們能吃喝拉撒國家全包,可是起碼生老病死有國家保著,這就夠了,沒事再給自己找麻煩,我瘋啊?傻啊?”
  車軲轆長歎一聲:“我倒也沒貪汙受賄,可是該倒黴照樣倒黴。”
  驚歎號連忙問:“我靠,你又怎麽了?是不是嫖娼讓人抓了?”
  車軲轆連連“呸呸”:“淨胡說,我能幹那種事兒?即便幹了也不至於傻到讓人家抓。還是那件事情,魏奎楊的事兒。”
  驚歎號愕然:“魏奎楊的事兒你也有份?分了多少錢?”
  車軲轆:“分什麽錢,不是錢的問題,就是那場車禍嘛。”
  驚歎號奇怪了:“不是已經擺平了嗎?怎麽又出事了?”
  車軲轆長歎一聲:“唉,問題複雜化了,什麽時候有空?出來坐坐,喝酒聊天鬆弛鬆弛。”
  驚歎號隻好答應:“好吧,時間地點你定。”
  車軲轆遲疑了一陣,說:“還是到大紐約吧,那地方我熟。”
  驚歎號掰著手指頭盤算了一陣說:“這兩天不行,正在搞汽車油耗定額核對,每天得等到那幫司機全部收車以後才能下班。忙過了這一陣我約你。”
  車軲轆無奈地答應了。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1)

  1
  洪鍾華預料到了,跟單立人的談話肯定不比跟萬魯生的談話輕鬆。他先打聽單立人是不是已經把李芳給關起來了,單立人明確地告訴他:“已經采取措施了。”洪鍾華隻好把省委張書記的意見轉述給了單立人。果然,他一轉達完張書記的意見,單立人的臉色馬上僵成了一塊發黴的芥菜疙瘩:“這不成了官官相護嗎?我是按照省紀委的意見辦的。”
  洪鍾華和張書記通過電話以後,冷靜下來全麵衡量了一番目前的局麵,不能不承認,省委張書記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李芳的問題不管最終查出什麽結果,雙規和不雙規她對查案本身並沒有什麽重大的影響,還是那句話,雙規是審查問題的手段,並不是懲罰措施。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銅州市在省委張書記麵前丟了那麽大的臉,迄今為止沒能拿出一條可以應付得過去的措施來,再把市長的老婆雙規了,整個銅州市還不得再掀起一場輿論風暴。再把萬魯生難以預料的反應考慮進去,局麵到底會鬧成什麽樣子,確實無法預料。
  反過來,他也非常理解單立人,作為市紀委書記,就應該這樣不畏權貴,黨紀國法麵前人人平等,不管誰犯了黨紀國法,都要一查到底,不然還要紀委幹什麽?現在案子正查得轟轟烈烈,李芳也已經宣布實行雙規,突然讓他們不尷不尬地把人家放了,無疑是一件很丟臉、很沒麵子的事情。反過來李芳如果借題發揮鬧將起來,那就更加麻煩。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隻能按照張書記的意見辦,在這種事情上,沒有回旋的餘地。洪鍾華開始做單立人的思想工作:“老單啊,為了維護我們銅州經濟社會發展的穩定大局,也為了保證我們盡快補救在省委書記麵前造成的負麵影響,這件事情我個人意見還是要按照省委的意見辦,再說了,下級服從上級也是我們黨的組織原則嘛。”他有意無意地把張書記個人意見變成了省委的意見,其實這也沒錯,一把手往往就能代表黨的一級組織,盡管黨的章程上規定黨實行的是集體領導,實際工作中,一把手一句話的決策方式早已經成了章程外的章程。
  單立人說:“下級服從上級沒錯,可是這個案子涉及的問題確實很深啊。從大道理上來講,政府除了國家規定的稅收之外,任何牟利行為都是非法的,因為,政府掌握著公權力,如果用公權力來牟利,那政府就會處於絕對的壟斷地位,古今中外這種狀況都是基本法理絕對不允許的。所以,我們國家也是一樣,合法稅收以外,政府牟利是黨和國家嚴令禁止的。反過來看看我們銅州市,政府參與牟利的項目太多了,現在老百姓買車的多了,政府就把牟利的目標鎖定到了私家車上。停車收費應該遵循的基本原則是誰家投資誰家獲利,修建了停車場,派專人看車,保證人家車輛安全,這樣才能收費。政府的基本任務隻能是製定法律法規規範停車秩序,盡可能地為廣大市民提供便利的停車條件,政府絕對不允許收費,也沒有權利收費。因為政府擁有的是公共資源,是全民共有的財產,老百姓照章納稅,就應該享受使用權。就像公園、公廁,在國外哪有政府收費的?可是我們銅州市呢?不但政府把老百姓的車當成了創收的銀行,更可惡的是還收什麽年費,人家停不停車,都要按年繳費,這不是瞎胡鬧嗎?這後麵如果沒有非法交易、巨大的利益驅動,萬魯生那麽明白的人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做這種事情嗎?”
  可以看得出來,單立人真的憤怒了,不然他絕對不會公然點著萬魯生的名字說這些話。在洪鍾華印象裏,單立人是一個比較木訥、內向的人,行事低調,不好張揚。今天才發現這個人居然也很能講,而且講起來振振有詞,頭頭是道。真應了那句話:每個人都是立體的,都有另外的一麵,關鍵是有沒有展示另外一麵的機會和條件。
  洪鍾華說:“你現在說的這些還都僅僅是推測和判斷,你並沒有掌握實實在在的證據,如果你有證據,我二話不說就支持你,而且是堅決支持,可是你現在沒有證據啊。”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2)

  單立人說:“辦案子難就難在這裏,沒有證據就無法采取相應的組織和法律措施,反過來,不采取相應的組織和法律措施,又怎麽能拿到證據?這是一個兩難選擇,特別是紀委,沒有司法調查權,更沒有司法偵查權,很多問題的調查取證困難重重啊。今天我當著書記的麵表個態,對省委市委的決定我們堅決執行,但是,即便把李芳放虎歸山了,這個案子我們也不能撤,而且要跟檢察機關聯合起來,成立魏奎楊專案組,把魏奎楊和李芳之間的非法交易關係徹底查個水落石出,不然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對下麵的同誌也沒辦法交代。”
  洪鍾華連連點頭:“誰說讓你們撤案了?我說的是讓你們解除對李芳的雙規,並不是讓你們放棄對這個案子的調查取證。好,你剛才的提法很好,就叫魏奎楊巨額資產來源不明專案,還是要緊緊咬住魏奎楊,通過魏奎楊這條線來找到突破點。省委張書記也說了,不是不叫我們查案,是叫我們查得高明點。”
  單立人冷笑著說:“有些人以為魏奎楊死了,就死無對證了,有那麽簡單嗎?雁過留聲,人過留痕,魏奎楊死了,也隻不過是死了一個人證,大量的物證還完整地留著,銀行資金往來更不可能不留痕跡,我就不相信查不清楚。”
  洪鍾華表態支持他:“你查案我完全支持,這也是我這個市委書記的職責和義務。就按你說的辦,至於李芳,就把她放了,這樣說不定反而能起到鬆懈對方警惕性的作用,更加有利於深挖問題真相呢。”
  單立人歎息一聲:“什麽有利沒利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願事情能朝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李芳一跑了之。”
  洪鍾華說:“不會,實在不行就暗中加強對她的監控,內緊外鬆嘛。”
  單立人起身告辭:“我建議,由我們牽頭,抽調反貪局、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科的骨幹力量組成魏奎楊專案組,因為在查案的過程中,很多環節需要司法手段的配合,比如說到銀行追查資金流向和賬號情況,如果沒有正規的司法手續,銀行很難配合。還有,比方說我們對某個嫌疑人進行監控偵查,沒有司法手段也是很難的。”
  洪鍾華連連點頭:“好吧,我沒意見,不管查的結果最終怎麽樣,我要的就是四個字:水落石出。”
  單立人說:“我們盡力而為,其實我們也不是非得要把誰弄成貪汙腐敗分子不可,我們的終極目的也是四個字:搞清事實。是好人,就還她一個清白,是壞人,那也沒話講,該送到哪就送到哪去。沒別的事我就走了,領導一句話,我們的麻煩就很大啊,還不知道那個李芳解除雙規會有什麽反應呢。”
  洪鍾華說:“她能怎麽反應?總不至於賴著不回家吧?”
  單立人煩惱地說:“難說,那個女人霸氣十足啊。”
  洪鍾華說:“她要是不回家,你就陪著她待在屋子裏熏她,看她回不回家。”
  單立人哈哈大笑,情緒總算緩和下來。洪鍾華說:“沒關係,該辦的你去辦。如果有什麽問題,及時跟我通氣,不行我就找老萬,讓他出麵。”
  單立人邊往外走邊說:“算了吧,不麻煩萬市長了,有什麽問題還是我們自己解決,還是給萬市長多留點時間,讓他多動動腦筋看怎麽從老百姓身上刮油水吧。”
  2
  車軲轆勘察完陵園新址之後,在路上就聽到殯葬管理科科長接到電話,說是市紀委有人找科長,當時他還沒當回事兒,根本沒想到這件事情跟自己會有什麽關係,所以還跟科長開玩笑,問人家犯什麽事了。下午上班在走廊裏碰上了紀檢組長郭小梅,驀然想起了市紀委找殯葬管理科科長的事兒,像這種事情,按照組織程序一般都會事先跟民政局黨組或者紀檢組打個招呼,有時候還會讓他們配合調查,車軲轆便隨口問郭小梅:“市紀委找殯葬科科長幹嗎?”
  郭小梅愣住了:“你說什麽?市紀委找殯葬科科長?我怎麽不知道?”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3)

  郭小梅的表情、口氣告訴車軲轆,市紀委找殯葬科的事兒確實繞過了局紀檢組,這就顯得有些非同尋常了。難道殯葬管理真的出了什麽嚴重的違法亂紀問題?他是殯葬管理科的主管領導,如果殯葬管理科真的出現了問題,他啥也不知道,即便組織上不追究他的領導責任,他多多少少也脫不了幹係,起碼證明他領導無方。郭小梅追問他:“你怎麽知道的?”車軲轆含糊其辭地應付:“聽別人說的。”然後急匆匆轉身來到辦公室,抓起電話就撥殯葬管理科。
  車軲轆這時候還根本沒有意識到,市紀委找殯葬管理科會跟他有什麽關係。他擔心的是,殯葬管理科是個很有錢的地方,盡管上麵也製定了不少規章製度,什麽收支兩條線啊,管賬不管錢啊,嚴禁私設小金庫啊,其實都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黨中央國務院號召要建設節約型社會,市長萬魯生在大會上喊得比誰都響,夜景工程照樣做。殯葬管理科也一樣,那些規章製度都是對願意執行的人製定的,不願意執行的人總會有辦法從規章製度的空隙繞著走,甚至偷著走。殯葬管理科是事業單位,下麵的陵園、殯儀館、火葬場等單位又是相對獨立的企業性質,這就給殯葬管理科留下了曲裏拐彎難以捉摸的資金渠道。不然,車軲轆的消費支出殯葬管理科也不可能替他埋單。
  電話撥通了,車軲轆張嘴就找科長,接電話的人一聽就知道是主管局長大人,連忙把科長叫了過來。車軲轆先是問他:“紀委的人來了沒有?”
  科長回答:“已經走了。”
  車軲轆接著問:“什麽事?”
  科長回答:“也沒什麽事,就是問了問陵園墓穴的銷售情況,把今年以來的銷售登記拿走了。”
  車軲轆追問:“你給我說句實話,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如果你們那發生了問題,現在趕緊老老實實說清楚還為時不晚,讓人家追查出來一切就都晚了。”
  科長的口氣很坦然:“我們科裏能有啥問題?過路財神,賬上根本就不讓留錢,當天收入當天就得交到市政府結算中心去。沒事,你放心好了。最多就是我們接待費用超點限額,這也不是什麽問題,現在哪一家的接待費用不超限額?沒事,你放心吧車局長。”
  車軲轆放心了,可是嘴上還是嘮嘮叨叨地叮囑:“沒有什麽問題就好,有了問題千萬不能瞞著,越瞞問題越大。如果僅僅是違反財經紀律的事情,你早點跟我溝通一下,該承擔的我還能為你們承擔一些,如果你連我也瞞著,我就無能為力了,到時候你們自己蒸的饅頭隻能自己往下咽。”
  車軲轆說這些話有一個前提:殯葬管理科之所以招來了市紀委,如果哪一個個人貪汙了,那不太可能,終究還是有正規的財務體係在那裏卡著。除非是能接觸現金的人拚了命、發了瘋,不管不顧地拿著錢往自己兜裏裝,那樣的話很快就能發覺,不可能等著市紀委來調查。最大的可能還是這幫家夥私設了小金庫,把不知用什麽渠道從什麽地方弄來的錢存到小金庫裏,然後再以發獎金、補貼的方式私分。現在科長信誓旦旦地否認了,那麽,即便真的出了什麽問題,車軲轆也大可一推六二五,不承擔任何責任,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
  放下電話,車軲轆估摸,如果科長說的是真話,那麽,也有這種可能,就是哪個人對殯葬管理科的工作或者對哪個領導心懷不滿,寫了匿名信告到了市紀委,市紀委接到匿名信覺得言之鑿鑿,挺像真的,便派了人過來作一般性的調查。車軲轆琢磨了一陣,也再懶得在這件事情上動腦子,便叫了葫蘆出去飆車。市裏新修了一條馬路,路麵已經鋪好了,還沒有最後交工,既沒警察,也沒紅綠燈,車輛也極少,是飆車的最佳場所。這是葫蘆給他留神到的,說了幾次,車軲轆一直忙於工作沒有抽出時間來。今天上午跑了一趟陵園選址現場,回來後打電話給主管王副市長匯報了,王副市長挺高興,說下周也過去看看,同時讓他們馬上起草陵園選址報告,他到現場看過之後,如果沒有問題,下一次市長辦公會上就可以確定了。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4)

  工作受到了領導的肯定,車軲轆心情頗佳,便有了飆車的興致。葫蘆把車開出車庫在樓下開著空調等他,車軲轆坐車向來坐在司機的邊座上,這也跟他愛飆車有關係,坐在這個座位上,視野開闊,道路迎麵撲來,兩旁的樹和電杆有如鐮刀下的麥捆一樣齊刷刷地臥倒,即便沒開車,也能享受開車時的動感。葫蘆把車開上那條適合飆車的新馬路,然後把車靠邊停了下來,下車和車軲轆互換位置。車軲轆剛剛在駕駛座上坐定,手機響了,來電話的是交警隊的王隊長:“車局長嗎?你在哪呢?”
  車軲轆用過人家,欠人家的人情,所以回話很客氣:“王隊長啊,你好。我在外麵。你今天怎麽想起我了?有什麽指示盡管說。”
  王隊長的話卻很別扭:“我敢有什麽指示啊,我是請示,想請示局長大人一個問題呀。”
  車軲轆問他:“你這個人啊,又不是生人,有話就說,別拐彎抹角的。”
  王隊長說:“那好,我就直截了當說了啊。我求你買兩個墓穴的事情,當初可不是我想占你什麽便宜,隻不過就是想通過你買個合適的位置,這點小事你怎麽把市紀委都給招來了,你什麽意思嘛。”
  車軲轆大驚,活像屁股底下坐上了蠍子,猛然從座椅上蹦了起來,蹦起來之後腦袋狠狠撞到了車頂篷,他顧不上安撫撞疼的腦瓜頂,心急火燎地追問:“什麽?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車軲轆說這些話的時候,嗓子眼好像突然被誰撒進了一把沙子,幹澀、粗硬、癢癢的,幾乎發不出聲來。
  車軲轆敏感地想到,他接到的是一個非常重要、關係到他身家性命的電話,也是一個不能讓第三個人聽到的電話,他厭煩地剜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葫蘆。葫蘆剛才就被車軲轆的舉動嚇了一跳,看到車軲轆的眼神,馬上理解了他這剜過來的一眼的意思,連忙下車,遠遠走開,蹲在路旁的樹陰下麵乘涼。車軲轆輕咳幾聲,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鎮定下來:“王隊長,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真的啥也不知道,我發誓這件事情我誰都沒告訴,更不可能找什麽紀委的人。你就直接說,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王隊長的口氣緩和了一些,開始能夠平心靜氣地跟他對話了:“今天下午市紀委的人來找我了,查問我從殯葬科買墓穴的事兒,你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車軲轆馬上聯想到了紀委找殯葬管理科科長的事,活像渾身上下的骨頭被人抽掉了一樣,軟塌塌地發虛,腿也忍不住瑟瑟發抖:“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這兩天市紀委的人也找殯葬管理科了,我問了問情況,以為是調查他們的什麽經濟問題,沒想到是衝這件事來的。”
  車軲轆的恐懼驚惶好像通過電磁波也鑽進了王隊長的心裏,王隊長說話也變成了美聲唱法,帶上了顫音:“車局長,這、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會不會把我們栽進去?”
  車軲轆已經驚慌失措了,因為他實在想不通這件事情紀委到底是怎麽知道的,紀委怎麽又會對這麽一件小小的事兒產生這麽大的興趣。還有,如果這件事情徹底查清,可以預見的結果,更是讓車軲轆喪魂落魄。他的大腦活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的陀螺,飛速地盲目地旋轉著,又像一鍋滾開的糨糊,他覺得腦子漲得疼,卻無法對麵臨的一切進行邏輯性思維。
  “喂,喂,車局長,你說話啊,怎麽了?說話啊。”王隊長看不見車軲轆的表情神態,卻能感覺到車軲轆的沉默不語背後的慌亂和驚恐,反過來安慰他:“你嚇著了啊?別光顧害怕,我們商量商量該怎麽辦才是真的啊。”
  王隊長的呼喚,讓車軲轆像還魂的溺水者,長長呼出一口冷氣喃喃說道:“這件事情確實太蹊蹺了,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王隊長說:“你敢向我發誓這件事情不是你做出來的?”
  車軲轆發誓:“我發誓,如果這件事情是我做出來的,讓我斷手斷腳頭破血流死無葬身之地。你稍微動腦子想想,我向紀委舉報你,不等於舉報我自己嗎?”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5)

  王隊長說:“這個想法是你自己應該明白的,我就怕你想不明白這一點,覺得為了那麽點事花幾萬塊錢給別人買墓穴不值當,又沒辦法找我的後賬,腦袋一熱就寫匿名信把我給整了。”
  車軲轆為了證實自己沒有告狀,再一次賭咒發誓:“我怎麽能因為那麽倆錢扯閑淡呢?要是我告的,讓我開車翻車或者撞死。”
  王隊長連忙說:“你別老說這種血淋淋的話,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這件事情怪得很,到底是誰把我們倆捅了呢?”
  車軲轆不耐煩了:“別瞎胡猜了,猜不著,你給我詳細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兒,然後我們才能商量個妥當的辦法對付過去。”
  王隊長說:“這種事情在電話上說不明白,這樣吧,你約個地方,我們見麵再細談。”
  車軲轆也覺得這件事情確實不好在電話裏說,他弄不清楚紀委會不會對他的電話采取監聽措施。即使紀委沒有監聽他的電話,想在電話裏把這件事情聊明白聊透徹,電池都不夠用,便跟王隊長約好到市中心美能達大廈的悅來茶館會麵。
  3
  司馬達應約到李桂香家裏吃白菜蝦米皮包子,經過超市的時候,順便給小燕買了一些孩子愛吃的零食。到了李桂香家裏,小燕應聲來開門,見到司馬達張口叫了一聲舅舅,叫得司馬達直發愣,進門之後追問小燕:“你怎麽突然給我改身份了。”
  小燕反問他:“你把我媽媽叫什麽?”
  司馬達說:“叫大姐啊。”
  小燕說:“你把我媽媽叫大姐,我就應該把你叫舅舅,你要是把我媽叫嫂子,我才應該把你叫叔叔。”
  李桂香正在廚房裏忙碌,聽到司馬達來了便攤著兩手出來,手上沾滿了麵粉:“司馬來了。小燕,給司馬叔叔倒水,我手占著呢。”
  小燕邊給司馬達倒水,邊繼續方才的話題:“司馬舅舅,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司馬達連連點頭:“對,有道理,那你今後就叫我舅舅好了。”
  李桂香讓他們倆人弄得直眨巴眼睛:“怎麽了?改稱呼了?”
  小燕說:“剛才我跟舅舅商量好了,他既然把你叫大姐,我就把他叫舅舅。”
  李桂香說:“叫什麽都成,司馬你跟小燕先坐著,我去給你們包包子,不過我包的白菜蝦米皮餡的包子可不是撿來的爛菜葉子,是我今天一大早專門到早市上買的。”
  司馬達說:“不好意思啊大姐,今天你上了一天班,下了班還得忙。”
  李桂香說:“沒事,你不來我們也得做飯吃,你稍微等一會兒,馬上就好。”
  司馬達便跟小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司馬達想起那天給小燕帶的吃食,就問她:“舅舅給你帶的東西你吃了沒有?還想不想再吃?”
  小燕說:“還說呢,那天我沒吃完,我媽怕浪費,就把剩下的都吃了,結果吃得跑肚拉稀,又是買尿不濕,又是買痢特靈,賠慘了。”
  司馬達哈哈大笑:“你別製造緊張空氣啊,跑肚拉稀用尿不濕幹嗎?”
  小燕一本正經地說:“我媽得上班,上班時間又不敢離崗脫崗,你說跑肚拉稀的不墊個尿不濕怎麽辦?”
  司馬達笑不出來了,他難以想象,一個成年人,墊個尿不濕來應付本該如廁解決的問題,那是一種什麽感覺,生理上心理上的雙重折磨可能比上刑還難忍。小燕跟他聊天的時候,邊吃著他帶來的零食邊看書,感覺到司馬達沒聲了,抬頭一看他的臉色陰沉沉的,以為自己說了什麽讓他不高興的話,連忙解釋:“舅舅,你別不高興啊,我說的話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明確指出來,我好改正,你別拉個臉怪嚇人的。”
  司馬達苦笑著對她說:“舅舅沒有不高興,就是覺得心裏有點難受。”
  小燕說:“馬上就有包子吃了你還難受,大人的事情就是多。”
  說話間李桂香端著一個大籠屜進來,熱氣蒸騰,活像一台微型蒸汽機車開進了房間,包子的香氣彌漫在空中:“快騰地方,吃飯了。”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6)

  小燕和司馬達連忙收拾了桌上的東西,李桂香放下籠屜,又端來了醋、醬油、蒜泥和辣椒油,還有幾隻小碗,食物簡陋,卻也擺滿了桌子:“小燕,你和舅舅先吃,我再做個雞蛋湯,給你們填空。”
  司馬達偷偷問小燕:“你們家吃飯怎麽跟考試答卷一樣,還帶填空的?”
  小燕嘻嘻笑著說:“這是我媽的土話,她老說人吃的東西都是幹的,在胃裏支棱著占了地方還不舒服,喝點湯就把空地方填滿了。怎麽了,你吃飯不喝湯啊?”
  司馬達說:“喝啊,我媽把這叫原湯化原食,說吃飯的時候喝點湯有助消化。”
  小燕熟練地為自己和司馬達調好了醋、醬油和成的蘸料,問司馬達要蒜和辣椒不。
  司馬達說:“當然要了,沒有蒜和辣椒怎麽吃包子?”
  小燕就像個小大人一樣,給司馬達的小碗裏加上了蒜泥和辣椒油:“咱倆開吃吧,我都饞了。”
  司馬達說:“等等你媽,一起吃。”
  小燕說:“哼,真成你姐姐了,啥事都向著她。”
  司馬達說:“我有一個哥哥,用處不大,唯一的用處就是別人欺負我的時候可以幫我打架。從小我就羨慕人家有姐姐的孩子,有姐姐就不同了,可以幫著做飯吃,幫著洗衣服,必要的時候也能幫著打架,用處比哥哥大多了。”
  小燕嘻嘻哈哈笑著說:“舅舅你真有福,想要什麽有什麽,想要個姐姐吧,現在不就有了嗎?不但有了姐姐,還搭了一個聰明美麗善良的外甥女,你賺大了。”
  司馬達讓她給逗笑了,覺得小燕子真是可愛到了極點,忍不住在她的小鼻頭上刮了一下說:“真能自誇,還聰明美麗善良呢,吃飯都不等你媽,能算善良嗎?”
  小燕說:“不是我不等,我媽根本用不著我們等,你等她了她反過來還得埋怨你……”
  正說著李桂香端著湯進來了,看到司馬達和小燕還沒動筷子開吃,就說:“你們怎麽不吃啊,趁熱吃才好。”
  小燕說:“我們等你呢。”
  李桂香說:“等我幹嗎?我還能落下?快吃,好好的包子放涼了就沒有那個熱乎香氣了。”
  小燕笑嘻嘻地對司馬達說:“怎麽樣?我沒說錯吧?”
  司馬達哈哈大笑起來:“沒說錯,沒說錯,果然落埋怨了。”
  李桂香問司馬達:“這個小鬼頭說什麽了?”
  司馬達說:“小鬼頭說讓我們先吃別等你。”
  李桂香說:“對啊,你們趕緊吃等我幹嗎?”
  司馬達和小燕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小燕夾了一個包子放到司馬達跟前說:“舅舅你先吃。”
  司馬達問她:“為什麽我先吃?”
  小燕說:“你不是說很多年沒吃到這樣的包子了嗎?所以應該你先吃,我跟你同時吃。”說著也夾了一個包子放到了自己麵前的小碗裏。
  李桂香從籠屜裏抓了兩三個包子匆匆忙忙往外走,邊走便吩咐小燕:“你陪司馬舅舅吃,媽媽該上班了,吃完了鍋碗就扔在那別動,我回來收拾。”
  司馬達訝然驚問:“大姐你今天不是已經下班了嗎?怎麽又要上班去了?”
  李桂香說:“我另外還攬了份活,得趕緊走了,去晚了活幹不完回來就更晚了。”說著,邊咬著手裏的包子邊匆匆走了。
  司馬達問小燕:“你媽又在哪找了份什麽活?”
  小燕說:“在一家物業公司找了份保潔員的工作,就是美能達大廈,你知道吧?每天下午一點半到四點半,晚上七點到九點,我媽說剛好是交通協理員下班的空隙時間。”
  司馬達歎息道:“唉,你媽媽這樣太辛苦了。”
  小燕也長歎一口氣說:“有什麽辦法,要生存啊。”
  司馬達問:“你媽媽當交通協理員掙的錢不夠花嗎?”
  小燕說:“我媽說要多掙錢,要把她住院欠的賬還上,還要給我把上名牌大學的錢攢得足足的,絕對不讓我當貧困生。再說了,錢那個東西,多少才夠花啊。”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7)

  司馬達說:“你給你媽說,就說是我說的,她住院的醫療費用不著她管,一共是四千六百多塊錢,已經從我跟洪書記的醫療卡上劃過去了。”
  小燕搖搖頭:“我媽不是那種人,她不會讓別人替她出醫藥費的,她說別人出的醫藥費治不好自己的病。”
  司馬達隻好給小燕解釋:“你媽媽的病是因為那天坐我的車才得的,所以應該由我和洪書記承擔責任。哪有別人出的醫藥費治不好自己的病這一說,她的病不是治好了嗎?”
  小燕說:“這是你們大人之間的事情,我是小孩,我不管,我隻管好好學習,快快長大,幫媽媽掙錢,掙多多的錢,再也不讓我媽媽吃苦受累了。”
  司馬達拍拍小燕的腦袋說:“小燕說得對,舅舅支持你,快吃吧,一會兒涼了用你媽的話說,就是沒有熱乎乎的香氣了。”
  兩個人吃過飯,小燕要去收拾碗筷,司馬達攔住她:“我來,你別動手了,好好複習功課去,你不是要考名牌大學嗎?從現在開始就得抓緊分分秒秒的時間才行。可別像舅舅這樣,沒多少文化,長大了隻能給別人當司機。”
  小燕是個豁達的孩子,也是一個會偷懶的孩子,看到司馬達刷鍋洗碗的積極性甚高,不但不跟司馬達爭,反而積極鼓勵他:“舅舅,洗鍋刷碗也是一種鍛煉,機會難得,我就讓給你吧。”說完,自己拿出課本做起練習來。司馬達搖頭苦笑,悶著頭把廚房收拾幹淨,離開李桂香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李桂香還沒有回來。
  4
  李桂香做保潔員的美能達大廈是一座商居兩用的大廈,一共有二十八層。大廈四層以下是商場,五層以上是居家公寓。在“十三億人十億商,剩下三億正商量”的滾滾浪潮裏,五層以上很多用來做公寓的家居房屋也都成了經商的場所。比如悅來茶館就是由兩所公寓住宅裝修而成的。李桂香負責清掃的是公寓樓部分,那些租用公寓住宅做生意的店家,以業主的身份讓李桂香這樣的保潔工給他們大家打掃衛生,這樣可以節省一大筆專為自家雇用衛生工的費用。這座商居兩用的大廈有二十八層,李桂香和另外兩個保潔工分工負責,除去四層以下的商業區域,五層以上的二十四層由她們三個人每人負責打掃六層,工作的辛勞和繁重是不言而喻的。而且,做保潔工的收入也非常低,李桂香每個月做保潔工的工資收入才六百塊錢,而且人家還不管勞動保險之類的費用。就是這樣的工作,競爭也很激烈,如果李桂香稍有不慎,隨時都會被炒魷魚,後麵等著上崗的大有人在。李桂香能夠得到這份工作,是跟她一起站馬路的老劉給她介紹的。老劉的兒子在美能達大廈當保安隊長,在一起幹了一段工作之後,老劉對李桂香的印象極佳,這是一個工作認真負責,能吃苦又耐勞還沒有任何是非的好人。得知李桂香急需增加收入償還住院欠賬,還要供一個女兒上學,老劉就通過他兒子給李桂香介紹了這份工作。
  李桂香分配的衛生保潔區域是五到十層,每一層都要把過道、樓梯用拖布擦洗幹淨,然後把過道裏的垃圾桶運到樓下,把垃圾清理完之後再把垃圾桶放回原來的位置。真正的家庭住戶不會讓李桂香這樣的保潔工進入家裏清理衛生,倒不是同情她們不忍心加重她們的勞動量,而是怕她們摸清家裏的底細偷東西。而那些租了公寓做買賣的商家不怕她們偷竊,因為他們的房間是租用的,值錢的東西絕對不會放在這裏。李桂香這樣的保潔員就成了他們免費的衛生工,不但要替他們打掃衛生,還要打掃得幹幹淨淨,否則他們就會到物業公司投訴,輕則扣工資,重則炒魷魚。不管輕還是重,都是李桂香所不願意承受的,所以她唯一的選擇就是盡心盡力地把每一個需要她打掃的角落都清掃得幹幹淨淨。
  李桂香逐漸摸清了在這種地方打掃衛生的竅門,那就是要先打掃那些需要她去打掃的商家占用的房間,把房間裏的灰塵、垃圾清理到走廊裏之後,再清理外部的衛生。這樣就可以避免打掃室內的時候對室外造成交叉汙染。李桂香提著一隻水桶,水桶裏浸泡著抹布,另一隻手拿著拖把,胳肢窩裏夾著一把笤帚。茶館的客人不多,隻有裝修成古代風格的那個包間裏有兩個男人在喝茶聊天。李桂香把茶館公共區域的地板擦洗幹淨之後,就又開始打掃包間。沒有人的包間當然用不著打掃,她要打掃的是經過客人禍害過的包間。李桂香一踏進那兩個男客人正在喝茶聊天的包廂就認出來了,其中一個人就是那天夜裏在大紐約娛樂城喝醉滑倒的局長,就是因為他,李桂香被娛樂城炒了魷魚。另一個人她不認識,但是那個架勢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個領導幹部。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8)new

  車軲轆正在和王隊長商量對策,兩個人已經確認,市紀委已經開始著手調查王隊長購買墓穴這件事情。現在他們還不敢肯定的是,市紀委調查這件事情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是要追查王隊長利用關係低價買墓穴,那就沒有什麽大麻煩,到時候車軲轆一口認了,這件事情上他刮了點不正之風,幫王隊長買的墓穴太便宜,大不了該補的再補點錢,算不了什麽原則問題。如果市紀委已經掌握了王隊長收了車軲轆的墓穴之後,輕易撤銷了對車軲轆車禍案件的調查,便大大地不妙,問題的性質就有了質的變化,車軲轆就是行賄,王隊長就是貪贓枉法,這種性質的問題丟烏紗帽是最輕的處理。
  車軲轆和王隊長對於李桂香進來打掃衛生根本就沒有在意。在他們眼裏,李桂香這種保潔工跟正在喝的茶、正在用的茶具沒有什麽不同,存在的合理性在於能夠使他們這樣的客人更加舒適、愜意而已。所以,他們根本就沒有理會正在默默地、靜悄悄地擦拭地板、桌椅和各種擺設的李桂香。繼續研究對付市紀委的辦法。李桂香心驚膽戰,在她的眼裏,車軲轆這位領導就是她的災星,遇見他說不準就會有什麽禍事。所以她百倍地小心翼翼,膽戰心驚地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一切,竭盡全力避免發出任何聲響引起兩位領導的注意,就像一隻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覓食的老鼠。其實,車軲轆的腦海裏,從來就沒有過李桂香這個人。他那天在大紐約娛樂城摔了一跤的記憶殘片,不過就是摔倒之後,有人把他扶了起來,至於扶起他的人到底是誰,他當時和過後從來就沒有去想過。
  車軲轆說:“那我們倆就說定了,買墓穴的事情肯定瞞不過去,那就幹脆別瞞。關鍵的問題是你給我錢了,我隻不過是利用職權讓你買得便宜了點。我現在就給你寫個收條,就寫上收到你購買墓穴的錢三萬六千塊,到時候你就當證據拿出來。”說著,車軲轆從提包裏掏出一個筆記本,寫了一張收條,簽上名字遞給了王隊長。實際上當初車軲轆付的是一萬兩千塊,為了讓王隊長領一個大情,他給王隊長說人家隻優惠了九折,原價四萬塊,收了三萬六千塊。這陣兒,要給人家寫收條了,又不好改口,隻好按照原來說的數寫上了三萬六千塊。王隊長接過收條,看了又看:“車局長,你這個人真細心,連日期都寫成兩個月前了。”然後把收條仔細折好,小心翼翼地夾進了自己的筆記本裏。在把筆記本裝進手提包的同時,王隊長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有了這張收條,就不存在所謂的行賄受賄問題,充其量隻能算作走後門買便宜貨。
  車軲轆接著說:“我最擔心的還是那件事情,如果那件事情你頂不過去,說啥都沒用了。”
  王隊長說:“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我心裏清楚得很,你放心,我一口咬定你跟那場車禍沒有任何關係就完了,都過去這麽長時間了,現在追查這種事情,沒有我的合作根本就查不出任何結果來。”
  李桂香在旁邊打掃衛生,耳朵裏聽著這兩位領導的談話,雖然她不明白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麽事情,可是卻能分辨得出來,他們說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兒,就是要相互作假證明,欺騙市紀委。李桂香心裏有點生氣,現在這些當領導的也不知道怎麽了,黨和國家用那麽優厚的條件養活他們,他們反過來淨幹禍害國家、禍害老百姓的事。李桂香不願意再聽他們偷偷摸摸像特務一樣商量對付市紀委,草草打掃完包廂,提著拖把水桶離開了這個讓她心驚膽戰的包廂。
  從茶館出來,李桂香又來到了七層永康養生美容俱樂部。這陣兒正是下班吃晚飯的時間,永康養生美容會所裏沒有什麽客人,隻有貴賓豪華包間裏有個別客人在推拿、捏腳。李桂香先打掃了健身房,又清理了美容室,接著開始打掃貴賓室。貴賓室的豪華包間裏有兩個人躺在貴妃榻上休息,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臉上糊滿了泥巴,據說這能美容養顏。榻旁的綜合功能台上放著水果、茶點。李桂香暗暗納悶,這個時間一般人都在吃飯,這兩個人怎麽跑到這兒來躺著浪費時間。她估計這是夫妻倆,屬於既有錢又有閑的那個品種,這種人一般沒有什麽固定的吃飯時間,生活過得隨心所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在什麽時間做就在什麽時間做。李桂香對這種人不感興趣,他們沒有活在同一個世界上。她繼續悄沒聲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她知道,在這種地方打掃衛生,既要打掃幹淨,還不能有任何舉動聲響影響客人。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9)new

  驀地,那個男的說了一句話,聲音非常熟悉:“好了,你別多想了,你想的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李桂香猛然間還沒有品出來這個熟悉的聲音是哪個熟人的,那個女人卻說話了:“有什麽不可能?憑年齡、憑相貌、評文化、評工作能力,我哪一點不如你那個黃臉婆?”
  李桂香頓時明白了,這一男一女並不是夫妻。看樣子那個女的是那個男人的情人,時髦的稱呼叫小蜜、小姘、二奶。
  男人沒吱聲,沉默片刻才說:“如果要按照你想的那麽做,我跟你都得倒黴。從政幹到我這個程度最忌諱的就是後院起火,如果我離婚了,再娶了你,那我這半輩子努力奮鬥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你到時候也肯定得從現在這個位置上撤下來,到時候你啥也不是,啥也沒有。現在這種情況,就更不可能了,紀委已經解除了對她的雙規,我即便要跟她離婚也沒有理由啊。”
  李桂香驚呆了,因為她雖然看不見泥巴後麵的人的樣子,但是那個人的聲音她卻已經分辨清楚了,這個男人居然是堂堂的市長萬魯生。她認識萬魯生,是從電視上認識的,萬魯生當然不會認識她這樣一個小小的下崗工人。萬魯生經常在電視上發表豪言壯語,什麽銅州市要在十一五計劃期間實現新一輪跨越式發展啊,實踐“三個代表”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啊,全市大範圍建設下崗職工再就業工程,要努力為市民創造更加美好的未來啊等等。李桂香非常關注市領導的講話,她希望市領導說的話能夠盡快成為現實,市領導的講話也常常讓她在憂愁煩惱中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這渺茫的希望往往會成為她過苦日子的調料。可是,她萬萬想不到,電視上誇誇其談的市領導,居然會是這種樣子。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還跑到這種地方做美容,不但做美容,還帶著小蜜,電視屏幕在李桂香心目中樹立起來的市領導的正麵形象瞬間在她的心裏轟然倒塌。
  女人嬌嗔地說:“你想啥呢?誰稀罕給你當老婆,我就是想知道你老婆那件事對你有多大影響。現在滿大街議論的都是你老婆,各種傳聞滿天飛,你那個老婆啊,真夠給你長精神的。”
  萬魯生嗬嗬笑著說:“看來我的魅力還是不夠啊,不然你也不會不想著嫁我是不是?說正經的,我老婆的事兒我懶得管,事實勝於雄辯,真有問題,黨紀國法在那擺著,沒有問題誰想隨便咬人就得把牙锛了。我聽我老婆說,單立人這一回可真的踢到鐵板上了,讓我老婆回家的時候,臉都紫了。”
  女人酸溜溜地說:“哼,你老婆真是包蛋,要是我,沒那麽便宜,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幹嗎?沒那麽容易。”
  萬魯生說:“你知道啥,你是沒嚐過進去的滋味,你要是嚐過了,人家說一聲放你,你恨不得把人家叫親爹呢。”
  女人酸溜溜地說:“嘖嘖嘖,德行樣兒,就知道護老婆,說都不能說了啊?”
  萬魯生嗬嗬一笑:“我對你這個老婆不好嗎?”
  女人仄起身子狠狠地在萬魯生的胳膊上擰了一把:“誰是你老婆?胡說啥呢?”
  萬魯生咯咯笑著說:“好好好,你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你老公,我們是革命同誌,純潔的革命友情。”
  女人說:“你是堂堂的大市長,我是小小的接待處處長,高攀不起。”原來,這個女人就是接待處處長汪清清。
  萬魯生賤不溜嗖地說:“你小嗎?啥地方小?讓我看看。”說著把手伸向了汪清清的胸部。
  汪清清推開他的手說:“回家看你老婆去,德行,一說你老婆就護著,你可真是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的典型啊。”
  萬魯生說:“唉!給你說實話吧,別說我老婆已經是個黃臉婆了,就是一朵鮮花擺在麵前天天瞅著,也早就膩歪了。可是有什麽辦法?俗話說,夫妻一體,什麽叫一體?就是利益共同體。如果我老婆真的讓人家給拆了,你想想我這個市長還能當得下去嗎?即便跟她離婚,也沒啥政治前途可言了。對你我也不說假話,其實,保她就是保我自己,不然他媽的,管她上刀山下火海呢。”

  官方車禍 第十四章(10)new

  汪清清問道:“你老婆到底有沒有外麵傳說的那些事兒?”
  萬魯生:“哪些事啊?”
  汪清清說:“就是跟魏奎楊勾起來私分城市停車年費的事兒。嗐,我怎麽這麽笨,我明白了,你為什麽要那麽積極地推行什麽停車年費,肯定是為了給你老婆撈錢創造條件。”
  萬魯生猛然從床上蹦了起來:“你瞎說什麽?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如果當時我能預見會出這種事情,我根本就不可能推行什麽停車年費,即便推行了我也不可能讓宏發公司參與這件事情。這件事情是魏奎楊那個死王八蛋一手操辦的,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勾當我根本就不知道。好賴我也從政這麽多年了,我能那麽傻,睜著眼睛自己給自己下套嗎?”
  汪清清咯咯笑了:“你看你看,我說你護老婆,你還不承認,怎麽樣,一說你老婆你就急。”
  萬魯生真的有點生氣了,三把兩把將臉上的泥巴摳了下來,一連聲地喊:“人呢?人哪去了?埋單!”然後對汪清清說,“我當然急,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再提我老婆,我就……”
  汪清清馬上軟了,湊過來推搡著萬魯生發賤:“好好好,人家不再提了還不成嗎?這麽點事就生氣啊?人家給你認錯還不好啊……”
  萬魯生摳掉了臉上的泥巴,驀然看到了李桂香,嚇了一跳:“你是幹嗎的?懂不懂規矩?沒叫你你怎麽進來了?”
  汪清清乜斜著李桂香對萬魯生說:“算了,打掃衛生的。”然後極為輕蔑地驅趕著李桂香,“出去啊,這是貴賓包廂,沒有客人招呼任何人不準進來,去去去,趕緊走。”
  李桂香讓他們倆上演的劇目給惡心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如果不是衛生沒有清掃完,她早就走了。她也知道,這種人自己招惹不起,如果他們現在把這家會所的老板叫來,好容易找的這個兼職差事就得徹底丟了。她胸腔裏裝滿了氣憤和委屈逃跑一樣地匆匆離開了這間肮髒的貴賓室。出來之後,她覺得渾身發軟,腿也在顫抖,不得不靠在過道的牆上休息,等著怦怦亂跳的心髒恢複平靜,等著幾乎接不上氣的呼吸恢複正常。
  李桂香這一天的勞動效率很低,過去她幹完所有的活大概需要四五個小時,今天她整整幹了六個小時。過去完成搬運垃圾這最後一道工序的時候,李桂香還要認真地檢查一下垃圾堆裏有沒有易拉罐、塑料瓶、舊紙箱子之類的物件,可以回收換錢。今天卻連翻騰垃圾堆找易拉罐、塑料瓶和廢紙箱子的心情都沒有了。下班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九點多鍾了。市長萬魯生的夜景工程把整座城市輝映得五彩繽紛,光怪陸離,看著這亮如白晝的街道,李桂香覺得實在太浪費了,晚上就是晚上,晚上天就應該是黑的。當然,該有的照明也是要有,比方說路燈。可是浪費那麽多電,花那麽多錢,就是為了好看,確實太浪費。想到浪費,李桂香突然有了一絲奢望,如果能把這夜景工程浪費的電稍稍分給她一點點,她就一定要買一台冰箱,哪怕是買一台二手貨,那樣,炎熱的夏季她跟小燕就不用擔心食物會放壞,更不會因為吃了腐敗的食品而跑肚拉稀了。李桂香為自己這突來的奢望好笑,她因此也露出了一絲笑容,在五彩繽紛的夜燈映照下,她的笑臉活像一團被人踩過一腳的舊絹花。

  官方車禍 第十五章(1)

  1
  市委書記洪鍾華最近幾天日子很不好過,其實,說準確一點,不光是最近幾天,從省委張書記來視察開始,他的日子就再也沒有好過過。而最近幾天,他的精神更是緊繃成了一根弓弦,有時候他自己好像能夠看到那根弦,那是一根即將因物理疲勞而繃斷的脆弱的弦。忐忑不安的直接原因就是,張書記打過電話之後就再沒有音信了,好像壓根忘了這件事情,又好像他打電話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夢中的幻境。洪鍾華打聽過了,近期張書記並沒有外出,所以張書記發過話之後就再沒有音訊,讓他覺得比直截了當批評他幾句更加讓人心神不定,惶惶不安。
  洪鍾華幾次想向張書記匯報一下銅州市近期的工作進展情況,借機把執行他的指示,已經解除對萬魯生老婆李芳雙規的事情告知一聲,表示他對省委領導的指示執行得非常得力、非常到位。然而,他卻不敢貿然打擾省委書記,省委張書記視察期間發生的一係列問題已經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他敢斷定省委張書記對視察銅州市期間發生問題的表態不可能僅僅就是那個題詞,不可能沒有任何意見。可怕的是,省委主要領導至今沒有透露對銅州市工作的任何傾向性意見。這種悶火燒烤的滋味讓洪鍾華苦不堪言,卻又無計可施。他常常想起那句話:聽其言,觀其行。他現在的表現連他自己都不滿意,他既無言可讓領導聽聽,更無行可讓領導看看。
  至今他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可以向上級交代的成果,不論是真成果還是假成果,都沒有。這個問題沒有可以拿出手的實際效果,向省委領導說什麽都等於自找沒趣。因為,張書記視察期間發生的問題讓銅州市領導大丟其臉的同時,省委張書記自己肯定也會覺得非常沒麵子,甚至比他們還窩囊。幾年前興之所至寫了那麽三句話,銅州市無事生非非要大做文章把範家灘改成“三順灘”,現在居然讓老百姓堂而皇之地把“三順灘”改成了“馬屁灘”,銅州市委市政府可以說是自作自受,而張書記則是跟著他們這些下屬受牽連在銅州市鬧了個灰頭土臉,張書記心裏的感受可想而知,壓抑著的憤怒也是可想而知,這正是讓洪鍾華惴惴不安的根源。
  洪鍾華伸手拿起電話,撥通了張書記秘書的號碼,隨即卻又把電話放下了。他實在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找張書記說那些人家根本不想聽的虛話,而上級想聽的話,他又確實沒有可說的。洪鍾華想到這些煩心事兒,在比一張雙人床還大的辦公桌後麵坐不住,扔下手頭正在看的兩份公車改革方案來到了窗前。這兩份改革方案,是上一次貫徹落實省委張書記視察銅州市指示精神的黨政聯席擴大會議上,決定由政策研究室和財政局分別牽頭搞的。有趣的是,由華三八他們政策研究室牽頭搞的公車改革方案跟他在會上發言表達出來的態度立場恰恰相反。他們提出來的方案,是通過給政府官員發放交通補貼的方式來壓縮公車數量,取消公車待遇之後,每個局處級幹部每月補貼兩千塊錢,然後按照每個級次五百元左右的數額上下增減,比如洪鍾華,就可以在工資收入之外多拿三千塊錢的交通補貼。而市財政局提出來的改革方案,卻恰恰是華三八會上發言的版本,沒有提任何補貼,大刀闊斧地取消任何專車待遇,任何人均不享受專車待遇,除了執法、救險和其他必需的公務用車之外,各單位配車不再按照職位數配,而是按照工作性質和實際需要來配置。洪鍾華擔心,第一種方案財政無法支持,老百姓也會破口大罵。第二種方案有些過火,坐慣了公車的官員們一下子沒了公車,又沒有其他的補償,肯定也會鬧事惹禍,最起碼也會消極怠工,讓市委市政府的各項決策和工作任務,如同拍賣會上標底過高的拍品一樣流拍。而且,他也不相信財政局這樣的方案能在常委會和市委、市政府聯席會議上通過。
  洪鍾華在窗口前看著外麵的景色,火辣辣的太陽把天空烤得青白,街上車流如潮,行人如蟻,市府大院門口的武警和值班人員躲在涼棚下麵,大門緊閉,僅僅留了一道窄窄的可供步行出入的通道。一些零零落落的上訪者頂著烈日在街道兩旁的樹陰下麵靜坐,洪鍾華不知道今天這些人是為了什麽事來上訪,現在集體上訪已經成了市府大院門前經常上演的戲,有時候洪鍾華上下班如果能從正麵大門暢通無阻地出入,大門前麵沒有上訪者的身影,洪鍾華反而會覺得異樣,如同過慣了熱鬧日子的大家族族長,突然看到門庭冷落就會覺得別扭。

  官方車禍 第十五章(2)

  洪鍾華朝大院西邊的側門看去,西邊的側門敞開著,那座大門現在成了政府官員躲避上訪者的通道。政府官員們的車輛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有那麽一陣不知道為什麽還發生了堵塞,從樓上俯瞰,黑色的政府公車活像一團團屎殼郎在西側大門口擠成一堆。洪鍾華聯想到扔在辦公桌上的兩份公車改革計劃,覺得喘不上氣來,他自己都難以想象,如果把這大批的公車改革掉了,今後還怎麽工作、生活。
  他心煩意亂地回到了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撥通了單立人:“老單啊,最近省紀委有沒有新精神啊?”
  單立人回答:“沒有啊,有事我一定會及時向你匯報。”
  洪鍾華字斟句酌地詢問:“那方麵的進展情況怎麽樣?”
  單立人回答:“我們已經成立了由反貪局、公安局經濟偵查大隊聯合組成的魏奎楊專案組,現在正采取司法手段順著銀行資金渠道追查魏奎楊名下所有資金的往來過程,現在已經發現的新線索就是魏奎楊實際拿到的資金數額,比在他家裏發現的多出了二百多萬,這二百多萬的資金來源和去向我們正在追查當中,估計很快就能有結果。”
  洪鍾華說:“很好,按照線索一追到底。”這句話他說得很痛快,多多少少有些泄鬱悶、發怨氣的味道。
  過去洪鍾華和萬魯生之間,雖然在工作上也有磕磕碰碰,但是雙方都能小心翼翼地控製在體製內的規則範圍,誰也不願意把矛盾衝突升級到影響正常工作的程度。大家都是明白人,黨政一把手之間的矛盾和衝突是天然的,也是正常的。俗話說牙齒還有咬舌頭的時候,兩個或者幾個脾氣性格迥異、社會背景不同、人生軌道交叉的實權人物湊合到一起,沒有矛盾和衝突反而不正常。在各自的權限沒有明確的法律界限和清晰的政策界定,經常出現權力重疊、權限越位的情況下,黨政一把手發生衝突和矛盾更是官場的常態。關鍵的問題是衝突和矛盾能不能限製在可控製的範圍之內,控製在上級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
  可是,這一次不同,萬魯生太出格了,講大道理,是嚴重違反組織原則和政治紀律,講小道理,他也犯了官場大忌。洪鍾華認為,對萬魯生老婆李芳采取組織措施,於情於理於法自己都沒有做錯什麽。萬魯生的正確態度應該是積極配合組織調查李芳的問題,相信組織相信黨,最低限度也應該低姿態保持沉默,等待組織審查結果。而萬魯生居然直接找到了省委張書記那裏,通過張書記的幹預讓洪鍾華嚐到了踢到鐵板的痛楚。這等於把洪鍾華逼到了牆角,如果就此不了了之,洪鍾華在這一回合的鬥爭中就一敗塗地,這種戰爭沒有誰來客觀公正地評判孰是孰非,人們關注的隻是結果。而且,今後洪鍾華在萬魯生和市委市政府廣大幹部麵前也很難挺直腰杆保持市委書記的形象,因為,不了了之就意味著他洪鍾華確實錯了、輸了,而且錯得嚴重輸得很慘。所以,如果說過去洪鍾華對李芳案件的審查還抱著一絲寬容、對萬魯生遭遇李芳這種害人老婆還有一絲同情的話,那麽,現在徹底查清李芳的問題,就不僅僅是反腐倡廉的問題,還是一個關係到洪鍾華個人權威和政治命運的問題,麵子和裏子都容不得洪鍾華有半點寬容之心和慈悲之意。
  洪鍾華相信,單立人對這件事情更加窩火,所以,在心理上他和單立人現在是統一戰線。以至於心情不好的時候,本能地就給單立人掛電話,追問此事的進展情況,有點像被套牢的股民,總希望聽到利好消息。跟單立人通過話之後,洪鍾華撥了司馬達的電話,讓司馬達把車開到樓下等他,這間寬敞明亮舒適的辦公室讓他感到氣悶,所有聲響都被高高在上的距離和密閉的門窗隔離開來,明亮的靜謐製造了深深刺進肺腑的孤獨感,孤獨感攪得他胸腔隱隱作痛。他暗暗擔心自己的心髒有了問題,盡管這不太可能,前幾天他才作了全身體檢,檢查結論是各個零件性能正常,但是他還是打定主意要到醫院再專門作一次心髒檢查。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居然讓他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不管怎麽說,他現在總算有了一個可以躲避心靈孤獨感的地方可去,有了一個可以讓他暫時擺脫煩惱的具體事情可做了。

  官方車禍 第十五章(3)

  車在大樓的門廊下麵等他,司馬達透過大門看到他從電梯裏出來,急忙下車給他打開車門,洪鍾華坐了進去,司馬達在駕駛座上坐定之後請示他:“洪書記,上哪?”
  洪鍾華脫口而出的不是醫院,而是:“馬屁灘”。話一出口,洪鍾華不由得苦笑,現在“三順灘”也罷,範家灘也罷,都比不上“馬屁灘”三個字更加深入人心。果然,司馬達二話沒說開了車就走,洪鍾華追問:“你知道‘馬屁灘’在哪嗎?”
  司馬達也笑了:“知道,不就是‘三順灘’嗎?”
  洪鍾華再次苦笑,看來,他給銅州市留下的最為深入人心的記憶就是“馬屁灘”這個新地名了。
  2
  洪鍾華的判斷沒有錯,單立人比他更加窩囊,更加窩火,更加意誌堅定地要把李芳查個底朝天。那天宣布解除對李芳雙規的時候,他沒有出麵,讓手下負責此案的處長去辦。李芳把那個處長罵了個狗血噴頭,揚言如果單立人不親自到場當麵給她道歉,就永遠不離開看管她的房間。整整相持了半天,處長口幹舌燥,李芳越鬥越勇,就差把樓拆了。實在無奈之下,單立人隻好狼狽不堪地出麵,親臨現場調解做工作。李芳堅持要拿出對她的審查結論來,如果審查認定她有罪,該殺該剮該開除黨籍她一概沒有意見。如果審查認定她沒有問題,那麽,紀委就要公開登報道歉,還要賠償她的名譽損失和精神損害。李芳的手指頭點到了單立人的鼻尖上,如果不是嫌他身上那股味道,撲上來撓他個滿臉開花都是可能的。單立人到了這會兒也無計可施,隻好打電話找洪鍾華,讓洪鍾華動員萬魯生過來幫著做做工作,萬魯生卻一口拒絕了,說他正在跟“三順灘”的拆遷戶商談分期償付拆遷補償金的問題,離不開,如果要他去,就請洪鍾華親自過來跟這些拆遷戶對話。
  洪鍾華隻好親自跑到“三順灘”拆遷戶那裏替換萬魯生,讓他去把他老婆李芳從紀委審查雙規對象的武警招待所領回去。沒想到的是,洪鍾華趕到“三順灘”拆遷戶的居住地,根本就沒有見到萬魯生的影子,洪鍾華向“三順灘”的居民打聽市長的去向,“三順灘”的居民紛紛搖頭,誰也沒有見過市長的影子。洪鍾華知道讓萬魯生涮了,正要撤退,“三順灘”的居民卻把他圍了起來,讓他明確表態什麽時候償還他們的拆遷補償金,什麽時候能讓他們住進安置房。這些問題都不是洪鍾華能馬上答複的,他不明確表態,“三順灘”的人民就不放他走,他又不敢通知公安局過來幫倒忙,怕在這個時候矛盾升級、事態擴大沒法向省委交代,隻好硬著頭皮死扛。
  洪鍾華一直被圍困到淩晨四點多鍾,直到“三順灘”的人民跟他一樣困倦不堪,一個個精神鬆懈昏昏欲睡的時候,司馬達才趁機偷偷把洪鍾華從“三順灘”解救出來。事後洪鍾華才知道,萬魯生那天根本就沒去過“三順灘”,而是和汪清清在高爾夫球場混了整整一天。洪鍾華從那以後直到今天,再也沒有和萬魯生通過一次電話,也沒有再見過麵。
  最難過的還是單立人。單立人怎麽也沒想到市委書記會變成打狗的肉包子,守著李芳焦急地等待萬魯生過來領人,左等右等見不著萬魯生,打電話找洪鍾華,回複是該用戶沒在服務區。直接打電話找萬魯生,萬魯生手機關掉了,顯然是故意中斷聯係。天快黑了,單立人實在沒有耐心再跟李芳耗下去了,他打定主意,命令所有人撤離,李芳不願意回家就讓她在這待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愛咋地咋地。就在他抬起屁股正要離開房間的時候,李芳狠狠地斜了單立人一眼,抬屁股就走,出門的時候把門摔得震天價響,門楣上方的窗戶玻璃震落在地上,摔了個劈裏啪啦,玻璃碴子四濺,活像誰突然放了一個大禮花。
  單立人愕然,李芳說走就走事先一點征兆都沒有,那一瞬間,單立人的感覺就好像攢足了渾身力氣準備舉起一塊巨石,結果那塊巨石卻是一堆泡沫塑料,單立人看著地上的碎玻璃碴子發愣,暗歎自己猜度女人心事的能力實在太差,李芳說走就走事先居然連一點征兆都沒有看出來,反倒把自家閃了一下。單立人呆了片刻,反應過來之後怒氣從心底裏升騰起來,他實在沒有想到李芳會這麽囂張,居然敢對他堂堂紀委書記如此輕蔑,如此無禮,他本能地追出門外,想痛斥李芳幾句,外麵並沒有李芳的影子,他派來的處長正站在那裏哧哧傻笑。

  官方車禍 第十五章(4)

  單立人遷怒到了處長身上,衝他怒吼:“笑什麽?有什麽可笑的?”
  處長嚇了一跳,脫口而出:“李芳剛才說她不是聽了你的話,而是怕被你熏死。”
  單立人這才明白,上一次的戲目又重演了:李芳是讓自己身上的煙油子味道熏投降的。想明白了這一點,單立人也不由得搖頭苦笑,堂堂紀委書記,麵對了這位市長夫人,唯一能夠奏效的武器居然是自己身上這一股子煙油子味道。難道自己跟狐狸黃鼠狼之類的動物成了同類,致命武器就是那麽一身味道嗎?想到這些,單立人有些惆悵,他決心回家徹底洗涮一回,把身上這股味道清理幹淨,從今天起,他改抽香煙了,不再抽那種幹屎橛子一樣的卷煙。他就不相信,沒有這股味道,就治不了李芳這個官太太。
  看到處長還傻呆呆地站在那裏,單立人揮揮手說:“回家休息去吧,今天折騰得夠累了。”
  處長說:“回什麽家,我還得到交警隊去一趟,那件事情有點夾生。”
  單立人問:“哪件事情?”
  處長說:“就是民政局車福祿涉嫌行賄掩蓋車禍真相的案子,交警隊長拿出了車軲轆的收條,說他是托車軲轆買了兩個便宜點的墓穴,不存在行賄受賄問題,跟車軲轆的車禍更沒任何關係。”
  單立人“哼”了一聲說:“扯淡呢,你信嗎?你先別去交警隊了,都幾點了,交警隊早就沒人了。明天直接到殯葬管理科去,徹底查清楚那個叫車軲轆的副局長到底給殯葬管理科交了多少錢,要看財務的底賬和原始憑證。然後用底賬的收款數額跟那個交警隊長手裏的收條對比一下,看看有什麽出入沒有。”單立人根本不相信車軲轆在那個時間段給交警隊長幫忙買墓穴跟他的車禍沒有關係。
  上車的時候,單立人又叮囑處長:“你再找找魏奎楊的司機,詳細了解一下車禍前後的情況,注重細節,現在不是有一句話叫細節決定成敗嗎?每一個細節都不要放過。另外,你們也要考慮在適當的時候正麵接觸民政局那個給車軲轆開車的司機,聽聽他怎麽說,拿他的話跟魏奎楊司機的話對比一下,看看有什麽出入沒有。”
  坐進車裏,處長嘟囔了一句什麽,單立人沒聽清:“你說什麽?”
  處長隻好又重複了一遍:“單書記,你說是巧合還是必然?最近查的案子都跟車有關係。魏奎楊的問題是從征收城市停車年費引發的腐敗,車軲轆的事情是因為公車車禍引發的涉嫌行賄受賄貪贓枉法案。”
  單立人沒吭聲,他心裏卻在想,今後跟車有關係的案子更多。一方麵,公車像張開血盆大嘴的怪獸,難以饜足地吞噬著社會資源,公車背後的黑洞就像海水深處的暗溝一樣讓人難以捉摸。另一方麵,政府像精明的商人,整天盤算著怎麽樣從奮鬥百年才圓了轎車夢的老百姓身上榨取更多的收入,榨取過程的漏洞隱藏起了各種各樣的灰色財富。這種現象恰到好處地集中體現在他們目前正在辦理的兩個案子上,難怪處長有那種感覺。
  3
  車軲轆和驚歎號到大紐約娛樂城來的次數多了,跟娛樂城那個油頭粉麵的馮主管也越來越熟悉。每次來了,車軲轆都要把他叫過來照照麵,馮主管善於阿諛奉承,會伺候人,能讓車軲轆充分體驗到擺譜的舒服感覺。馮主管每次照麵的時候都熱情洋溢地聲稱一定給車軲轆大大的優惠,每一次結賬的時候實際支付的數額都比心理預期數額高出一大截。盡管每次消費都用不著車軲轆自己掏錢,可是老這個樣兒車軲轆心裏也不舒服,總覺得這個油頭粉麵的家夥笑嘻嘻地宰他。所以每次來了都要把這個馮主管叫過來,指手畫腳頤指氣使一番,看看他那卑躬屈膝的樣兒圖個心理上的平衡。
  今天車軲轆照例又讓服務員小姐把馮主管叫了過來。馮主管照例點頭哈腰*****,車軲轆已經不再被他的表麵功夫迷惑,再加上心裏不爽,就無事生非地刁難他。先是說他們的桌布不幹淨,讓重新給換一條,馮主管要親自去換,車軲轆攔住他不讓他走,馮主管隻好讓服務員把桌布撤下來換新的。馮主管搓著雙手好像手上生了凍瘡:“車局長二位還有什麽需要盡管說,你們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就是我們的上帝,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都請批評指正啊,千萬別客氣……”

  官方車禍 第十五章(5)

  車軲轆厭煩地打斷他:“不就讓你們換了塊桌布嗎?哪來那麽多的說道,還有這杯盤碗碟筷子勺子,哪有客人還沒到就擺好了的?誰知道是不是你們用過了,隨便涮了涮,根本沒消毒就又原封不動地擺了上來?換一副,要有溫度的啊。”
  馮主管好脾氣,馬上又讓服務員更換兩套滾燙的、顯然是剛剛消完毒的餐具擺了上來。馮主管是幹這種事情的老油條,明知到這裏消費的客人圖的是什麽,也明知到這裏的客人一般情況下是招惹不得的,尤其像車軲轆這樣的政府官員,招惹不起,說不準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給你設個絆馬索讓你跌個頭破血流。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糊弄得高高興興,好賴把錢騙到手是上策,於是殷勤地請示:“車局長,你們二位是貴客,我們這最近來了幾個新加盟的小姐,比剛上市的哈密瓜還新鮮,我叫過來二位品嚐品嚐。”
  驚歎號躍躍欲試,還想再找兩個“新加盟”的小姐來瀟灑,車軲轆沒情沒緒,揮揮手趕走了馮主管:“算了算了,今天別想宰我們,超過二百塊錢我們不埋單啊。趕緊上菜吧,上完菜讓你們的小姐一邊待著去,我們要說話。”最近一段時間車軲轆接待費用增長幅度太快,衛駿有意無意地在局務會上提示要壓縮接待費用,還要改革接待費用管理體製,車軲轆做賊心虛,覺得這件事情的矛頭是指向自己的,卻又沒辦法明目張膽地反對。在殯葬管理科那邊連著核銷了幾次吃喝費,也不好意思再找人家,隻好轉過來從馮主管這邊壓縮支出。馮主管嗬嗬笑著說:“沒問題沒問題,車局長到我們這兒來消費就是看得起我們,什麽錢不錢的,沒關係,沒關係。”
  車軲轆知道這小子說得好聽,到時候一分錢也不會少收,“哼”了一聲,板了臉不搭理他。
  馮主管涎皮賴臉地告辭:“車局長還有什麽吩咐?沒有,我就安排去了,保證二位滿意。”
  今天晚上隻有車軲轆和驚歎號兩個人,放在一般的飯館,光吃喝消費二百塊錢就夠奢侈的了,驚歎號也覺得到這裏來一趟,如果光是為了吃吃喝喝花二百塊錢不值,張口想招兩個小姐混一混,看到車軲轆滿臉都是憂愁煩惱,一點沒情緒,就問他:“我靠,你今天到底咋了?全國人民有幾個活得比你輕鬆的?還愁眉苦臉的。”
  車軲轆長歎一聲,咕嘟幹掉一杯酒,然後說:“危機四伏啊,我現在是朝不保夕。”
  驚歎號驚愕:“我靠,那麽大個局長當著,吃喝嫖賭全報銷的舒服日子過著,還說這種話,怎麽了?是不是貪汙受賄讓檢察院逮著了?”
  車軲轆呲兒他:“呸,胡說什麽呢,別的毛病我不敢說沒有,貪汙受賄我可真的沒幹過,你幹脆說我嫖娼讓人逮著了還差不多。”
  驚歎號:“我靠,像你這種人嫖娼逮著了也沒事,我能幫你擺平,就怕你貪汙受賄那我可就沒辦法幫你了。不開玩笑了,到底怎麽了?”
  車軲轆再一次長歎:“還不就是那個破事兒,魏奎楊軋死的那件事。”
  驚歎號愕然:“那件事情怎麽了?雖然當時是你開的車,我們不是已經擺平了嗎?即便沒擺平,魏肉醬也不是你軋死的,怕什麽?大不了寫份檢查,你不該開著公家車胡飆,就那麽點事兒,誰還能把你給騸了。”
  車軲轆說:“事情越鬧越複雜了,市紀委都插手了,唉,早知道越鬧越麻煩,還不如當初老老實實承認了,就像你說的,大不了寫份檢查,挨個處分,現在我可真是騎虎難下了。”接下來,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給驚歎號說了一遍,讓他幫著給拿主意。
  驚歎號聽完車軲轆的事情,沒說“我靠”,悶著頭吃喝。車軲轆見他不吱聲,不表態,不由得有些動氣:“沒吃過還是餓急眼了?光知道吃,撐死你!”
  驚歎號嘴裏嚼著脆皮大腸嘟嘟囔囔地說:“我靠,你叫我來不就是吃的嗎?有什麽話吃飽了再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車軲轆對這位連襟也實在是沒招,隻好陪了他悶頭吃。他不說話了,驚歎號卻來了談興:“我靠,既然你老兄征求我的意見,根據目前的情況分析,你有兩條路可走。”

  官方車禍 第十五章(6)

  車軲轆不屑地問他:“哪兩條路?”
  驚歎號搖頭晃腦地咀嚼著嘴裏的脆皮大腸說:“我靠,這還用得著問我?明擺著的。一條路,馬上到紀委坦白交代,落個好態度,爭取從輕發落,我估計這麽著你的公務員身份還能保住,說到底不就是違紀開了一次公車嗎?軋死魏奎楊你又不是直接責任人。搞得好了,你還能保住副局長這個位置,除了撤職以外,還有的是處理辦法,警告、記過、通報批評等等等等,你隨便爭取一項就沒什麽事了。”
  車軲轆聽他這麽說,差點蹦了起來:“我靠,你這是把我往溝裏推呢,主動交代,連跟交警隊隊長的那件事情一塊交代?”無意間,他也學著驚歎號把“我靠”當成了說話的導語。
  驚歎號:“那你就走第二條路,死扛,我靠,第二條路能不能走到底,你可就說了不算了。這一回可是市紀委插手查辦,你認真想想,市紀委怎麽可能立案調查一樁車禍案子呢?人家查的不是你的車禍,而是你跟交警隊長之間的交易。我真想不通了,你這個人做事怎麽這麽馬虎?這件事情怎麽就辦露了。”
  車軲轆也明白,市紀委絕對不是查他的車禍,而是要查處車禍背後的經濟問題。到現在他也想不通,這件事情到底是誰捅出去的,如果是魏奎楊的司機,他不會知道他幫交警隊王隊長買墓穴的事情。他也追問過殯葬管理科的科長,科長一口咬定他從來沒向任何人說過這件事情。驚歎號看車軲轆心神不定,愁雲滿麵,擔心他懷疑到自己身上,放下筷子幫他分析:“我靠,這件事情從我這方麵來說,肯定沒有任何問題,你仔細想想,當時我也就是給你們之間穿了穿線,後來你們怎麽搞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也沒給我說,所以,我這方麵肯定沒有問題。”
  車軲轆說:“我不是懷疑你,你即便知道內情也不會往外捅我。”
  驚歎號說:“這就好說,你有這個認識我就可以幫你深入地分析一下了。”說著拿起三個酒杯擺了個品字形,“這是你,這是王隊長,這是那個殯葬管理科的科長。其中你和王隊長可以徹底排除,你們倆誰也不會把自己辦的那點醜事亮出去。剩下的可能還有誰?”
  車軲轆:“你是說科長?我問過了,他說絕對沒有告訴過別人。”
  驚歎號說:“我靠,你傻啊,他說沒告訴別人就真的沒告訴別人嗎?你怎麽那麽信他?”
  車軲轆無奈:“我不信又能怎麽樣?我一不是紀委的,二不是檢察院公安局的,又不能對人家怎麽樣。”
  驚歎號搖頭晃腦地說:“這裏麵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他無意中泄露了消息,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另外一個可能是他知道是誰捅出去的,因為某種原因不敢告訴你。”
  車軲轆怔怔地看他,驚歎號問:“看我幹嗎?怎麽了?”
  車軲轆說:“我靠,你咋沒說呢?”
  驚歎號問:“我沒說啥?”
  車軲轆說:“你沒說我靠。”
  驚歎號說:“我靠,讓你說了我就忘了。”
  車軲轆說:“你說了半天廢話,不管有幾個可能,我現在最需要知道的就是,怎麽樣才能摸清這裏麵的水到底有多深。”
  驚歎號喝了一口啤酒,總算沒忘了說“我靠”:“我靠,你摸清了又能怎麽樣?現在是紀委在查案,就算你摸清了是那個科長舉報的又能怎麽樣?”
  車軲轆狠狠地說:“要是那個玩意搞的鬼,我不騸了他也得扒了他的皮。”
  驚歎號不屑地“我靠”道:“你既騸不了人家,也扒不了人家的皮,除非你不想活了。”
  車軲轆急切地問:“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驚歎號:“我靠,該怎麽辦我剛才不是說了嗎?趕緊去投案自首啊,爭取個好態度。”看到車軲轆又要發火,驚歎號攔住他說:“你先別急,你聽我慢慢說。最近我也遇到了一件倒黴事兒,你聽說了嗎?”
  車軲轆這段時間淨熬自己那點煩心事了,哪裏顧得上管別人的事,聽到驚歎號也遇到了麻煩,有了五十步笑百步的機會,心裏忽忽悠悠地就有點快意:“你怎麽了?貪汙盜竊還是嫖娼了?”

  官方車禍 第十五章(7)

  驚歎號說:“我靠,別說那麽難聽,小小不言隨地大小便的事兒誰能沒有?可那也不至於笨蛋到讓人家抓住。至於貪汙盜竊嘛,我還真沒有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子。你聽我說啊,前段時間,我們車隊可是出大事了……”接下來把他們車隊出的那些事兒原原本本地給車軲轆講述了一遍。
  車軲轆半開玩笑地說:“怎麽回事?你真的沒有吃回扣啊?”
  驚歎號拍打著幹巴巴的雞胸脯說:“我如果吃了回扣,能對得起我的老上司黃書記嗎?黃書記在銅州的時候對我說過無數遍,隻要進了政府大院,就別老瞅著院外麵的百萬富翁眼饞,其實進了政府大院比百萬富翁更保險,活得更自在,為什麽?看著每個月拿那幾個有數的工資一把就攥沒了,可是安穩、可靠,可以一直拿到死。別看百萬富翁吃香的喝辣的,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成了窮光蛋跳樓自殺。如果想當百萬富翁,就別進政府大院,進了政府大院想著當百萬富翁,別說這幾個有數的工資拿不了多久,弄不好連命都得搭上。黃書記的諄諄教導我是牢牢記在心裏啊。這一回我可品嚐到了清廉的滋味,真好啊。事情出了,車隊的維修點又是我定的,當時說啥的沒有?人人都覺得我肯定從那家修理廠吃了不知道多少好處。那個時候我心裏一點也不慌,反而希望趕緊調查,為什麽?這就叫沒吃冷年糕,不怕肚子疼。你想想,如果我真的從那家修理廠吃了好處,我現在是什麽結果?現在呢,我說話誰敢不服?幹什麽事都理直氣壯腰杆挺得比電線杆子還直溜,多爽啊,我靠,真他媽爽透了!”
  車軲轆酸溜溜地譏諷他:“咋地,市裏把你樹成廉潔自律的標兵了?”
  驚歎號說:“那倒沒有,不過話說回來,人啊,真的要知道什麽事情能幹,什麽事情不能幹。就拿你說吧,我實在想不通,你好好的副局長當著,看看滿大街的老百姓,有幾個日子能跟你比?你老要開那個破車幹嗎?真愛開車就當司機去,又要當官又要開車,人家又不讓你開,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嘛。再退一萬步說,實在愛車,狠狠心買一台,油啊什麽的也用不著你自己掏腰包,誰也說不出什麽大毛病來,比那些自己買車養車的老百姓還是強百倍。你看看現在鬧的,整天像做噩夢似的,活得多累。”
  車軲轆心煩,讓他說得更煩,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子咕嘟嘟灌了一氣:“你真他媽的站著說話腰不疼,我這麽點事兒算個啥?比起那些狠撈猛撈的貪官汙吏來我就夠優秀了。算我倒黴,真應了那句話了,點兒背的時候放個屁都砸後腳跟,喝口涼水都能噎著。你要是有主意就幫我一把,沒什麽高招就回家睡覺去。”
  驚歎號歎了一聲:“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也不跟你一般見識,該做的你自然都會去做,也用不著我教你。既然你不願意主動交代,那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跟交警隊王隊長穿好,該咋說咋辦統一口徑,這樣也許能頂一陣子,要是紀委沒憋勁要查你個底朝天也不是沒有過關的可能。還有,你那個司機也是個薄弱環節,該怎麽做你想想,一定要封牢他的嘴,正常情況下人家肯定要維護你,維護你就是維護他自己嘛。可是如果紀委真的動了真格的,人家能為你當殉葬品?好了,我不跟你再多說了,說多了你還煩,你慢慢喝吧,我家裏還有事兒,先走一步。”說完,抓起桌布把油膩膩的嘴擦了又擦,扔下車軲轆揚長而去了。
  車軲轆讓驚歎號扔在包間裏,呆愣片刻之後覺得大傷自尊,喃喃罵了起來:“樣兒,什麽東西,說到底不就是個車夫嗎?裝得跟市委書記似的,什麽東西嘛,今後他媽的我再搭理你我就是你孫子……”邊罵邊猛灌啤酒,命令服務員小姐去叫馮主管。服務員小姐把馮主管叫來的時候,車軲轆已經喝成了一攤爛泥,身上讓吐出來的汙物弄得活像一個公共垃圾桶,包間裏漚爛了的食物和啤酒的味道令人作嘔。服務員小姐為難地請示馮主管怎麽辦。馮主管捂著鼻子厭惡地說:“叫兩個保安把他弄到休息室去,酒醒了埋完單再讓他走。”說完急匆匆地就要離開,走到門口又想起來,回頭吩咐小姐:“他酒醒了要是找我,就說我下班回家了。”

  官方車禍 第十五章(8)

  驚歎號雖然在級別上比車軲轆低了許多,可是獲得別人尊重和禮遇的精神需求一點也不比車軲轆差,甚至比車軲轆更加強烈,因為跟車軲轆相比,他終究不過就是一個車隊的隊長。車軲轆覺得傷了自尊,驚歎號覺得被他傷得更嚴重。所以,驚歎號坐進自己車裏的時候,也在喃喃地罵他:“我靠,樣兒,什麽東西,說到底不就是個破局長還是個副的嗎,什麽東西嘛,今後我他媽的再搭理你我就是你孫子……”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1)

  1
  洪鍾華來到了被老百姓稱之為“馬屁灘”的“三順灘”,讓司馬達開著車繞著新開發區轉了一圈之後,吩咐司馬達把車停在了那塊刻著“三順灘”三個大字的花崗岩碑下麵。這是一塊高地,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開發區。洪鍾華下車散步,看到石碑上麵讓他老臉丟盡的“馬屁灘”三個大字已經被徹底清除掉了,“三順灘”三個大字金光熠熠,石碑的四周圍上了一圈柵欄,柵欄頂端鑲上了尖刺,防止有人再攀爬上去搞破壞。洪鍾華估計這是公安局的創意,想到自己在銅州市工作了這麽多年,到頭來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政績”居然是“馬屁灘”三個大字,而且這三個大字已經牢牢刻在了老百姓的心裏,成為傳世的笑柄,這讓洪鍾華黯然神傷,又啼笑皆非,還有些後悔莫及,各種情緒各種感覺各種念頭活像夾帶著暴雨的台風,在大腦裏呼嘯、衝撞,把大腦攪得一片狼藉,無法正常思維。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洪鍾華又感到了那種錐心刺骨的隱痛,灰蒙蒙的心情無法引發登高檢閱自己建設成果的瀟灑和愜意,盡管那是一片生機勃勃、樓宇林立的新土地,卻仍然無法讓洪鍾華產生哪怕一絲絲的成就感。他回到了車上,司馬達馬上發動汽車,向返回的路上疾駛。洪鍾華微感詫異,因為他並沒有吩咐司馬達上哪去,司馬達的習慣是洪鍾華一上車先請示上哪,今天這種做法有些不符合常規。驀然間,洪鍾華醒悟,今天上車後司馬達自從問過那句上哪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司馬達是個話少的人,但絕對不是沒話的人。
  “司馬,有心事啊?”洪鍾華問道。
  司馬達說:“沒有啊。”
  洪鍾華長噓一口氣說:“司馬啊,你知道人跟其他動物最大的不同是什麽嗎?”
  司馬達說:“知道,人是直立行走身體無毛的哺乳動物。”
  洪鍾華說:“這是魯迅說的,你還挺愛讀書啊。”
  司馬達赧顏,這句話他並不知道是魯迅說的,隻知道是小燕說的,那天跟小燕閑聊的時候,覺得這句話說得很精辟,就記了下來。洪鍾華接著說:“人跟其他動物最大的不同就是,其他動物依靠本能,人依靠思想。”
  對洪鍾華這句話,司馬達並不認同,他覺得,動物到底有沒有思想,隻能說人不知道,而不能斷定除了人別的動物就都沒有思想。另外,人也不見得都有思想,大多數人還是依靠本能活著。當然,司馬達絕對不會把這種不認同說出來,當麵跟市委書記辯論,司馬達還沒傻到那個程度,也沒有那個勇氣。司馬達繼續保持沉默,而洪鍾華這個時候卻特別需要有個人能跟他聊聊。如果這個時候司機換上了毛毛雨,洪鍾華一定會很快活,可惜司馬達不是一個很好的對話夥伴。
  車子很快駛進了市區,洪鍾華看著窗外的街景,意有所指地繼續自己的話題:“因為有了思想,人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內心活動,內心活動有的能夠通過表情神態讓別人感覺到,有的就不會讓別人感覺到。”司馬達感覺到了,洪鍾華心裏有事,所以才這麽說。正說間,車被堵住了,前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問題,車流就像遇到了堤壩的洪水,湧在一起,動彈不得。
  司馬達眼見得如果再往前麵擠,很可能會進退不得,連忙扭轉方向盤,把車開到了人行道上,跟著其他掉頭另尋出路的車輛插進了一條岔道,插進去了才發現這是一條單向行駛的路段,自己的車正在逆向行駛。道路很窄,前麵的車緩緩行進,後麵又有車輛跟了上來,此時想回頭已經不可能了,司馬達隻好硬著頭皮跟住前麵的汽車往前闖,暗暗祈禱不要碰上警察就好。怕啥就偏偏碰上啥,快要出巷子口了,前麵卻來了一個警察,騎著摩托車,威風凜凜地把一串汽車按在了狹窄的巷道裏。
  司馬達苦笑:“完了。”
  洪鍾華說:“看看這個警察有沒有勇氣處理你。”
  那個警察從摩托車上下來,挨排沒收駕駛員的駕照,收一台車開個小票就放行一台車,這些被收了駕照的駕駛員如果想要回駕照,就得到交警隊去接受處理,交罰款,扣分,然後才能取回駕照。這是一個很精幹的警察,動作規範麻利,前邊十幾台車的駕照很快就收完了,來到了洪鍾華的車前,看到車牌,警察愣了,然後揮揮手,放行了。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2)

  洪鍾華哧哧竊笑,自我解嘲:“唉!知道當市委書記的好處了吧?也可以想通為什麽大家都願意當領導了吧?”
  司馬達卻覺得挺不是滋味的,他說不上應該為給市委書記開車所以警察不敢開罰單而慶幸,還是為之而羞恥。
  既然洪鍾華的車放行了,後麵的車警察也就不好意思再接著罰,再罰後麵的駕駛員也不會答應,這是一個明智的警察,他轉身騎上摩托車跑了。司馬達開車上路,洪鍾華又一次問他:“你今天有什麽心事嗎?怎麽悶悶不樂的。”
  司馬達又一次回答:“沒有,沒什麽事啊。”
  其實司馬達心裏確實有事,而且不是一件事,是兩件接踵而來的事,隻是他不知道心裏的事情能不能對洪鍾華說。
  前兩天,市裏著名民營企業華豐集團的老板華建仁親自打電話約司馬達見麵,司馬達不知道這位民營老板找自己幹嗎,抽時間過去跟他會了一麵。華豐集團是資產過億的民營企業,經營範圍擴展到了房地產、建材和賓館酒店,在全省各地都有他們的業務。見麵的時候,讓司馬達吃驚的是,華建仁的個頭僅僅到司馬達的肩膀頭,體重如果放在磅秤上稱一下,可能還不到司馬達的一半。司馬達印象中,大富翁應該都是那種腦滿腸肥膘肥體壯的品種,萬萬想不到這個大名鼎鼎的華豐集團董事長居然是這種瘦小羸弱的黛玉型男人,看著他讓人聯想起拔光了雞毛的瘦公雞。
  董事長華建仁沒有直接說找他幹嗎,卻東拉西扯地跟他聊起天來,詢問了司馬達的經曆,也介紹了自己的經曆。司馬達由此得知,他並不是那種利用社會轉軌時期出現的種種漏洞,遊走於違法合法之間牟取暴利發財的土財主。他是一九六六年成都地質學院畢業的本科生,畢業後一直在地質勘探部門給國家找礦石,長年的野外艱苦生活把他的身體弄垮了,嚴重的胃潰瘍讓他無法繼續在野外給國家效力,他曾經多次提出申請要求回到礦務局機關工作,卻一直得不到批準。無可奈何,為了多活幾年,他隻好辭職,這一辭職,等於前半輩子白幹了。辭職後,他開始經營石材和建材,積累了原始資本之後,又開始擴展經營範圍,資產很快就滾雪球一樣膨脹起來,現在成了省內數得著的著名民營企業家、省政協委員、市民營企業協會會長。
  司馬達當然明白,這位著名大老板找自己來絕對不會是沒事聊天,真要聊天他也用不著找自己這樣一個司機。找了個話縫兒直截了當地問他找自己有什麽事兒。這位民營企業家說出來的話讓司馬達大吃一驚,他鄭重其事地邀請司馬達過來給他當行政“助理”,並且承諾如果司馬達給他當“助理”,他每個月可以給司馬達五千塊錢的薪水,退休、醫療、公積“三金”按照處級幹部的標準。五千塊錢的薪水是司馬達現在工資加所有補貼總收入的兩倍!
  那一瞬間,司馬達真想過去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腦門子上摸一把,看看他是不是在發燒。司馬達到底是給洪鍾華開車的人,人又天生穩重,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把他砸得腦袋嗡嗡鳴叫,心裏翻江倒海,表麵上卻裝得非常冷靜:“我想問問您,為什麽要雇我?助理的工作內容是什麽?”
  華建仁說:“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為什麽要聘請你。因為你是最優秀的……”
  司馬達愕然:“我怎麽敢承擔最優秀的稱號啊?我可不是。”
  華建仁沒有在意司馬達打斷了自己,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好像司馬達根本就沒有插過嘴:“能給市委書記洪鍾華開車,而且深得洪鍾華的器重,說明你起碼在司機這個行當裏是最優秀的。我說你優秀,並不是單單指你的駕駛技術,也不是指你當過武警全省格鬥第三名,而是指除了這些寶貴資源以外,你還有一個好人品,這才是真正的優秀。”
  司馬達斷定他說的不是真話,起碼不全部是真話,因為,駕駛技術好,而且人品好的司機遠遠不止他一個,如果說隻有他一個的話,那麽,隻能說給市委書記當司機的目前隻有他一個。想到這兒,司馬達醒悟,看來自己真正的價值還是市委書記的司機這個身份:“你是不是讓我辭職到你這邊幹?”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3)

  華建仁肯定地點點頭:“那當然,我從來不用兼職的。好了,我接著給你說說你這個助理的工作內容。”他口氣和神態中表現出來的那份過度的自信讓司馬達隱隱不快,好像司馬達已經答應了他的條件,“助理嘛,還是要發揮你的特長,你的工作有三項:一是做我的專職司機;二是做我的事務助理,就像你們市委書記市長的事務秘書一樣;第三就是做一些我隨時交辦的工作。我保證的一點就是,我讓你做的事情絕對沒有違反黨紀國法和你不會做的事情。對了,我再補充一句,剛才我說的報酬僅僅是你來第一年的標準,如果幹得好,還有提職加薪拿年終獎的機會。”
  好事來得太突然了,誘惑力確實太強了,司馬達有些發蒙。他在市委市政府當專職司機,每個月連出車費、加班費和種種補貼加在一起,收入不過兩千塊錢。而且,責任重大,得處處小心謹慎,稍不留意就有可能下課換班。然而,司馬達心裏卻有一個大大的疙瘩解不開,這個疙瘩解不開,他就不敢輕易答應到這邊來,這個疙瘩就是:華建仁為什麽要撬市委書記洪鍾華的行。司馬達謹慎地問道:“華老板,具備我的這種條件的人有的是,你為什麽偏偏要找我呢?”
  華建仁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卻撩起了自己的衣襟給他看:“看看這是什麽?”
  司馬達看到,華建仁瘦骨嶙峋搓衣板一樣的肋條骨下麵,有一條長長的刀疤,刀疤兩旁有縫針的痕跡,活像他的腹部裝了一條質量粗劣的拉鏈。華建仁說:“看到了吧?我的胃因為癌變被割去了四分之三。過去我長期在野外工作,體質不好,胃長年有病,多次申請調回礦務局機關工作都沒有批準,為什麽?就是因為我沒有關係沒有後台沒有後門,後來,我辭職了,目的就是為了有個好一點的工作環境,可是已經晚了,這就是代價。”
  司馬達迷惑不解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說這段話和聘用他當司機有什麽關係。華建仁放下衣襟,接著說:“現在我什麽都有了,卻沒了胃。我什麽都有了,卻仍然沒有待遇,官方待遇,我前幾十年的辛苦都白扔了。明白了嗎?我就是要讓你,市委書記的專車司機到我這兒來給我開車,也許這就是沒有啥想啥的一種心理吧。當然,如果你的人品不好,或者駕駛技術不好,即便你是市委書記的司機我也不會聘你。”
  司馬達徹底聽明白了,華建仁之所以要聘用他,不惜撬洪鍾華的行,心理價值就是要顯示他的社會存在價值高於市委書記,就是要讓市委書記低他一頭。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理狀態,也是一種隻能意會難以言傳的灰色幽默。所以,連華建仁本人也不好直截了當地說明白,司馬達卻聽明白了。他跟了洪鍾華很久,盡管工資不高,待遇也跟其他司機沒有不同,但是洪鍾華在他心目中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市委書記,也是一個很好的良師益友,如果他答應了華建仁,無疑是對洪鍾華的背叛。司馬達口氣非常謙和,但是態度非常堅決地回絕了華建仁:“謝謝華老板對我的信任,可是我不能辭職,洪書記是個好人,是個廉潔勤政的好領導,而且對我也很好,我不能做這種見利忘義的事情,如果那樣我不就成了小人嗎?對不起了華老板。”
  華建仁愣了,他沒有想到那麽優厚的待遇竟然遭到了拒絕。司馬達見他的臉板得活像一塊生鏽的爛鐵皮,心裏也有些不忍,不管怎麽說,人家這也是看得起他,便帶了歉意起身告辭:“對不起啊華老板,您別生氣,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不好意思把洪書記閃了。沒有別的事我就不打擾您了,今後你有別的需要我做的事情,隻要我能做的,我一定盡心盡力。”
  華建仁起身送他,用雞爪子一樣的手拍打著司馬達的後背搖頭歎息:“小夥子,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說實話,如果你馬上答應我,你在我心裏的分量反而可能會變輕,你這麽做,我能理解,如果放在一千年前,你不就是關雲長嗎?好吧,這樣,我的大門隨時為你開著,條件不變,你隻要想通了,願意來,電話都不用打,直接來上班就行了。”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4)

  這件事情對司馬達來說當然不可能像過耳清風一樣過去了就無影無蹤。過後,他的心裏偶爾也會起一絲波瀾,如果自己真的去給華建仁當“助理”,每個月拿五千塊錢工資,那日子過得該是什麽感覺?這件事情他實在把握不準能不能給洪鍾華說。他卻給李桂香說了。在司馬達的心目中,李桂香真的成了可以說說家長裏短的姐姐,也許他在這座城市裏社會關係和人情往來太少了,所以一旦結識了李桂香和小燕之後,就本能地有了一種家庭的歸屬感,有什麽話不能給同事、領導說,卻可以到這裏來說。因為,潛意識裏,司馬達把自己和李桂香母女歸類為同一個階層,同一個階層的人們在一起交流溝通不需要那麽多的顧忌和戒備,也不需要有太多的掩飾和偽裝。
  李桂香聽了司馬達經曆的事情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件事情絕對不能告訴洪鍾華:“你想一想,既然你已經拒絕了那個老板,再給洪書記說有什麽意思呢?弄不好洪書記反而會懷疑你故意想要什麽。再說了,那個華老板對你也沒什麽惡意,你一給洪書記說了,那不等於挑撥他們的關係嗎?”李桂香的話讓司馬達徹底打消了把此事告訴洪鍾華的衝動。
  閑聊中,李桂香講述了她在美能達大廈遇到車局長和萬市長的事情。同樣,李桂香也把司馬達認作了可以互相傾訴的親人,雖然她有小燕,但是小燕卻不適合傾訴,小燕還太小。司馬達被李桂香講述的事實驚呆了,如果不是李桂香親眼所見又親口所說,司馬達根本不會相信堂堂市長萬魯生竟然有那麽一副惡心嘴臉。他也實在難以想象,堂堂的局級領導幹部也會躲在陰暗角落裏訂立攻守同盟對付市紀委。雖然深信李桂香絕對不會杜撰和造謠,他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真的?”
  李桂香說:“這種事情我編也編不出來,碰到這種事情真倒黴。”
  司馬達受的教育和簡單的人生經曆,讓他對人生存在著另外一個層麵,尤其是醜惡的層麵很難坦然接受。他本能的反應就是要把市長萬魯生和車軲轆等人的那些醜事告訴洪鍾華。然而,真的和洪鍾華在一起的時候,他又遲疑不決,不知道該怎麽樣張口把這些話說出來。純樸的靈魂本能地抗拒“打小報告”這種行為,而他跟洪鍾華的距離感也讓他怯於向洪鍾華談這種涉及到政治層麵的問題,司機盡管跟領導挨得很近,心理上、精神上的落差並不比普通人小。
  幾天來連續發生的兩件事情,成了生活內容非常單純的司馬達心裏頭沉甸甸的冰塊,冰塊梗在胸腔裏的滋味很不好受,整得司馬達整天萎靡不振,連話都懶得說。
  “洪書記還回機關嗎?”
  洪鍾華回答:“算了,快到點了,直接回家吧。”
  司馬達掃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間,十一點三十分,正常情況下這個時間洪鍾華是不會回家的。司馬達從後視鏡上看了洪鍾華一眼,洪鍾華臉色陰沉沉的,顯得心事重重。司馬達忽然想起了在老家的時候看《鍘美案》,包拯受到皇太後的壓製,無奈欲放陳世美一馬的時候,囑咐陳香蓮的一句戲詞兒:“給你白銀三百兩,教你兒女把書念,讀書千萬莫做官。”
  2
  最近幾天風平浪靜,紀委再沒有什麽新動作,仿佛一陣微風吹過,池塘泛起一陣漣漪,風過後,一切照舊。但是,車軲轆卻不敢掉以輕心,整天憂心忡忡,心神不定,削尖腦袋千方百計到處刺探情報,四處打探消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徹底擺脫了危險,就像一個沒有拿到最後診斷書的病人。要想打探消息,就得有消息渠道,車軲轆現在最頭痛的就是自己沒有暢通可靠的信息來源。
  車軲轆在辦公室裏坐不住,就想出去轉轉,便給葫蘆打電話要車,葫蘆的電話卻不通,他隻好親自到司機值班室找葫蘆。現在每個政府部門都有一個司機值班室,司機沒出車的時候就待在值班室裏等候,值班室一般都配有電視、電腦,還有打撲克用的桌子,以便司機等候的時候不至於寂寞無聊。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5)

  “車副局長,你這幾天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臉色不好,好像也瘦了。”紀檢組長郭曉梅在走廊裏碰到他,關心地詢問著。
  車軲轆嘿嘿一笑:“沒什麽,天熱,害夏。”
  郭曉梅愕然:“還害夏?都什麽時間了,秋天了,你真逗。”說完,揚長而去,高跟皮鞋在走廊裏敲擊出一串悅耳的鼓點。
  車軲轆看著郭曉梅婀娜多姿的背影,心裏有些遺憾。郭曉梅作為紀檢組長,跟市紀委的聯係密切,不管是工作往來還是私人交往,優勢都是顯而易見的。他就碰到過市紀委的副書記和處長沒事幹的時候跑到郭曉梅這兒泡茶聊天,也有市紀委的官員約郭曉梅晚上出去吃飯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在社交上有天然的優勢。如果能通過她打探消息,甚至疏通說情,都應該有能用的關係。可惜,他跟她沒有那份交情,即便有那份交情,也不敢輕易把自己麵臨的困境透露出去。這種事情,隻能靠自己偷偷摸摸地運作,如果讓同僚知道了,那就禍福難料,更加麻煩,即便最終啥事沒有,也非得讓人的口水淹個半死。車軲轆暗暗感歎,在政府機關裏,人和人好像就是影子對影子,誰也別想看透對方的真麵目。
  來到司機值班室,值班室裏卻沒有葫蘆的胖影子,也沒有一個司機。車軲轆又給葫蘆掛了電話,電話裏還是那個軟綿綿嬌滴滴的聲音告訴他:該用戶不在服務區,或者手機已經關機。車軲轆無奈,來到辦公室找衛駿:“車呢?怎麽一個司機都不見?”
  衛駿正在跟一個女文書腦袋抵著腦袋瞅網上的新聞,車軲轆把他嚇了一跳:“你說啥?”
  車軲轆又問了一遍,衛駿才明白過來:“噢,司機都出車了。”
  車軲轆又問:“葫蘆呢?”
  衛駿笑眯眯地說:“葫蘆我沒派啊,他到哪去了沒跟你說嗎?”
  車軲轆張口結舌,衛駿言外之意就是:你的司機你都不知道幹嗎去了,我怎麽知道。專車司機名義上歸辦公室管,實際上辦公室根本管不了。領導要去哪,直接找司機,領導的司機到哪去了,也隻有領導知道。所以衛駿這麽說,車軲轆就無言以對。這種狀態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真正公務需要用車了,反而往往沒車用,因為公車配置不可能做到機關幹部每人一台,每個領導占用一台專車,剩下的公用車輛隻有三四台,現在的幹部又嬌氣,辦屁大點事都要派車,於是車經常不夠用。一方麵公車不夠用,一方麵領導專車別人不能用,也就是說,即便領導的車在庫裏趴著,別人有事也不能用,不然就不是專車而成普通意義上的公車了。所以,如果公車派光了,要出外辦事的幹部們隻有兩個辦法:或者打的,回來找領導簽字報銷,或者幹脆不辦了,什麽時候有車什麽時候辦。
  葫蘆沒了,車軲轆找衛駿也沒有用,衛駿笑眯眯的一句話就把他給頂了回去。車軲轆憋了一肚子氣,恨不得馬上把葫蘆找回來狠狠地臭罵一通。外出辦事,不事先請假,不單是葫蘆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就是其他公車司機誰也不會,誰也不敢這麽幹。車軲轆好在沒什麽急事,不過就是待在辦公室鬱悶,想出去飆車散散心,既然找不到葫蘆,隻好回辦公室。
  坐在辦公桌前車軲轆百無聊賴地咂了幾口茶水,越待越納悶,實在琢磨不透葫蘆這是上演哪一出戲法,不管他幹嗎去了,總應該事先打個招呼吧?除非……車軲轆驀地想到了紀委,渾身一激靈,葫蘆會不會讓紀委給弄去了?這個念頭一出現,車軲轆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腦門子上,心髒也開始怦怦亂跳,腿卻軟軟地變成了麵條。
  他試著站起身,還好,真的站起來了兩條腿倒還能撐得住身子,就是腳底下發飄,整個人好像行走在棉花上。車軲轆到了這個時候就又想起了驚歎號,目前看起來,唯一能指望的還是那顆驚歎號了,他當時喝醉了,早已經忘了得罪驚歎號的事兒,這會兒心裏驚慌,抓起電話就給驚歎號撥。剛剛接通,剛剛聽到驚歎號的口頭語“我靠”,葫蘆卻從門外踅了進來:“車局長,你找我?”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6)

  車軲轆顧不上回應驚歎號,隨手壓了電話,怒火衝天地問葫蘆:“你幹嗎去了?為什麽不接電話?”
  葫蘆莫名其妙:“我沒幹嗎去啊,就是上了趟廁所。”聽到說他不接電話,連忙掏出手機看了又看,“沒電了。”
  車軲轆剛才被自己的想法嚇著了,這會兒還沒緩過勁來,追問葫蘆:“真的沒有人找你問什麽事嗎?”
  葫蘆的神態讓車軲轆徹底放心了:“沒有啊,剛剛上了趟廁所,連去帶回還沒不到十分鍾,除了你誰能找我?車局長找我幹嗎?出車嗎?”
  車軲轆擺擺手:“沒什麽事,剛才想出去一趟,找你你不在,還以為你怎麽了呢,算了,先不去了,改日再說吧。”
  葫蘆極為誠懇地說:“你叫我就打我手機,如果我要出去辦什麽事,怎麽可能不給你打招呼呢。今天是寸勁兒,剛好手機沒電了,要是手機有電,我在廁所裏也能接你的電話,就不會耽誤你的事了。”
  車軲轆扔給葫蘆一盒煙,歎息著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現在老替你擔心,開車這個活過去老司機說得好,那就是手把生死盤,腳踩鬼門關的買賣,稍不留神就出大錯,出個大錯半輩子就搭進去了。”頓了頓又說,“剛剛接了新車,最近局裏還要調整你們這些聘用人員的工資,我已經跟其他幾個領導通氣了,這一次一定不能落下你。在這個時候尤其要小心謹慎,不敢出任何婁子啊。”
  葫蘆感動了,也激動了,圓胖光滑的腦袋好像突然間被誰塗抹上了一層紅油漆,亮光光紅潤潤的,說話嗓子顫抖聲音斷斷續續,活像沒有練好功夫的美聲歌手:“車、車局長,我……我……你……你……一定……一定……”
  難怪葫蘆感動,雖然是車軲轆的專職司機,也難得車軲轆如此推心置腹地關愛。像葫蘆這樣的聘用人員,基本上是一聘定終身,很難有漲工資的機會。葫蘆平時說話雖然不能歸進伶牙俐齒的種類,卻也沒有笨嘴拙舌的樣子,今天這種表現反而把車軲轆弄得莫名其妙:“你怎麽了?到底要說什麽啊?”
  葫蘆吭哧一陣總算說明白了:“車局長,你對我太好了,我、我、我的意思是,我絕對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車軲轆哈哈一笑:“別這麽說,在局裏,我們是上下級關係,出了民政局的大門,我們不就是哥們兒嘛。”車軲轆這個時候才算恢複了正常,理智告訴他,現在絕對不能得罪葫蘆,即便他做錯了什麽也不能得罪他,所以就盡量揀好聽的說。小人物隻有掌握了大人物的把柄之後,才能讓大人物當個人看,這個千古不破的定理再一次在車軲轆和葫蘆的身上得到了驗證。可惜的是,葫蘆自己並沒有充分地意識到這一點,所以,當他出門的時候,還是戰戰兢兢,深為自己剛才那一泡大便而懊悔,正是那一泡來得不是時候的大便,不但耽誤了車局長用車,還讓車局長為他操心勞神了。
  葫蘆出去之後,車軲轆給交警隊王隊長掛了電話,問他紀委最近有沒有什麽動靜。王隊長說,他主動把車軲轆給他寫的收條交給紀委了,過後紀委就再也沒有什麽動靜了。估計是他們這邊準備充分,應對得當,紀委看看沒什麽縫隙也就不再查了。車軲轆放下電話,認真分析了一下這件事情的前景,覺得王隊長說得確實有道理,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個小小不言的走後門的事兒,紀委不會對這種事情有多大興趣的,查這種事情出力不討好,誰也不會那麽傻,把精力放在這種整人不利己的小事情上。車軲轆的心徹底踏實了,情緒也好了很多。
  3
  驚歎號這幾天的心情不太爽,不爽是他的那位當民政局副局長的連襟造成的。那天晚上兩個人在大紐約娛樂城鬧了個不歡而散,回家的路上驚歎號痛下決心再也不搭理那個車軲轆了。然而,驚歎號並不是那種真正能狠得下心來的人,雖然決心下了,過後一連幾天沒有聽到車軲轆的消息,心裏又暗暗擔憂,根據他對車軲轆的了解,根據他對車軲轆闖下大禍的那件事情的了解,他的預感很不好。不管怎麽說,車軲轆不是壞人,既不貪財也不好色,對工作也算是盡心盡力,起碼算個犯了點錯誤的好人。可是,由於第一步錯了,原來並不十分嚴重的錯誤就變成了從山坡上朝下麵滾的雪球,越滾越大,最終弄不好就整個把他給毀了。作為親戚,驚歎號實在不忍心眼看著他毀了自己的前程,可是現在這種冷戰狀態下,他又沒辦法進一步地勸說他,即便勸說估計車軲轆也聽不進去。驚歎號憋得沒招,隻好在心裏沒完沒了地把車軲轆叫“我靠”。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7)

  今天專車司機們好像約好了似的都不在,隻剩下幾個值班車司機和通勤車司機百無聊賴地下棋、玩電腦。毛毛雨輪番翻閱報紙,把報紙翻得嘩啦啦亂響,驚歎號煩透了,又不好罵他,上一次那場有驚無險的車禍證明了毛毛雨確實是個廉潔的好司機,人品的正麵效應膨脹了他的形象,心理上,在驚歎號和很多人眼裏,毛毛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牢騷滿腹、喋喋不休亂噴吐沫星子的末等司機了,所以驚歎號沒有像過去那樣罵他,心平氣和地對毛毛雨說:“我靠,你看報紙至於弄那麽大動靜嗎?知道的是你在看報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發情呢。”
  毛毛雨嘿嘿笑了:“啥玩意發情會這樣?”
  驚歎號張口結舌:“我靠,你們說啥玩意發情會這樣?”
  另外幾個司機各忙各的事兒,沒人顧得上搭理他們,隻有一個正在用電腦玩遊戲的司機回了一聲:“耗子,耗子發情就那個樣兒。”
  毛毛雨拍打著報紙連連讚歎:“好,說得好,你們聽聽啊:掩蓋一個謊言需要更多更大的謊言,然而,謊言積累起來的並不是堅固的碉堡,而是沙灘上的空中樓閣,當謊言搭建的空中樓閣轟然坍塌的時候,謊言的主人必然會跟謊言一道毀滅。”
  驚歎號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追問了一句:“我靠,你剛才說的什麽?”
  毛毛雨說:“報紙,報紙上這篇文章說的。給,你自己去看。”說著,把報紙扔給了驚歎號,自己又拽了一遝新報看了起來。
  驚歎號接過報紙一看標題心就驚了,這篇文章的標題是《謊言製造者在製造什麽——政協處長製造車禍蓄謀殺人背後的故事》。這篇報道講的是某市政協一個處長酒後駕駛公車撞死一人之後,為了掩蓋事實真相,逃避法律追究,居然把當時也在車上的司機灌醉,然後連同汽車一起推下山崖,然後再嫁禍給這個司機。案件偵破之後,這個處長被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剛才毛毛雨念的那段話,就是這篇文章結尾時候記者發的感慨。驚歎號把這篇文章認真讀了一遍,暗暗心涼,車軲轆做的事情不正像這報紙上說的,用更大的謊言掩蓋小謊言,越描越黑結果最終把自己給玩完了嗎?雖然車軲轆沒有蓄謀殺人掩蓋事故真相,可是他通過行賄掩蓋事實真相,性質也夠惡劣的了,事情一旦調查清楚,他所受的處理肯定要比車禍本身更加嚴重。想到種種可能的後果,驚歎號覺得自己不能再和他治氣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聽不聽由他。看著他整天就這麽靠謊言過日子,不要說最終怎麽閉幕,就整天這樣提心吊膽,一聽到紀委兩個字就心驚肉跳,不等人家處理他,他自己就把自己給處理了,不全麵崩潰也得患上神經病。想到這裏,驚歎號從值班室出來,找到走廊拐彎的僻靜地方給車軲轆掛了電話。
  車軲轆接了電話,聽到是驚歎號,馬上開始討伐他:“我靠,你小子真不夠意思。那天喝酒,我喝多了你把我扔下自己跑了,不就三百塊錢個事嘛,至於那樣嗎?”
  驚歎號讓他給說愣了,驚歎號並不知道,那天在大紐約娛樂城他走了之後,車軲轆酩酊大醉,醒來後根本就不記得他和驚歎號之間發生了什麽。車軲轆喝醉之後,被大紐約娛樂城的服務員們轉移到了休息室裏,醒來之後,麵對的是賬單,驚歎號卻不知去向,所以車軲轆以為驚歎號怕埋單自己跑了,把他扔下頂賬,所以接了電話之後才有那麽一番說辭。
  驚歎號一直處於清醒之中,稍微一想就明白車軲轆那天晚上肯定喝多了,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麽驚歎號也懶得去想:“我靠,我再窮也不至於舍不得三百塊錢吧,今天我找你不是說那天晚上的事,今天我看了報紙上一篇文章,想起了你,你有沒有興趣看看這份報紙?”
  車軲轆剛剛把葫蘆那頭夯實了,心裏安穩了很多,情緒也好了許多,嘻嘻哈哈地問驚歎號:“怎麽了?總不會是我有什麽先進事跡上報了吧?”
  驚歎號說:“我靠,你還能有什麽先進事跡上報?你要是上報,肯定就是反麵典型。算了,不跟你囉唆了,這張報紙我看對你很有教育意義,你看不看?要看我就派人給你送過去,或者我親自給你送過去。”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8)

  車軲轆說:“什麽報?你告訴我就行了。你要是沒事想跟我會會麵,那就過來。”
  驚歎號想了想,終究不忍心眼看著這個副局級連襟車軲轆因為這件事爆胎,隻好說:“那你等著,我到你辦公室去。”
  車軲轆還要趕時髦:“到茶館吧,美能達大廈上有一家悅來茶館,還不錯。”
  驚歎號否決了他的建議:“我靠,你以為我們是拍電視劇啊?一有什麽事就到茶館胡扯,組織上給你配備那麽高級的辦公室是幹嗎用的?你有時間泡茶館我還沒時間陪你呢,就幾句話我說完就走,你等著。”
  掛了電話,驚歎號回到值班室對在場的司機們吩咐:“我出去一趟,出車別亂搶,挨排來。有誰找我,讓他打我手機。”驚歎號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值班司機出車的積極性非常高,出一趟車就有一趟車的出車補貼,所以司機們恨不得整天駕了車在外麵跑,這方麵有點像出租車司機。有的司機輪不著出車就向認識的官員們求援,請人家要車出去轉轉。除了領導的專車,其他值班車司機出車都由驚歎號排班,如果沒有驚歎號控製,弄不好就會為了爭著出車打起來。驚歎號還有點不放心,把權力移交給了毛毛雨:“你替我派車,你的車我用一下。”
  這樣一來毛毛雨就失去了出車機會,毛毛雨無奈,隻好把車鑰匙扔給了他。驚歎號用車向來就這樣臨時亂抓,現在的人說,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臨時亂抓,四等男人下班回家,用這個標準考量,驚歎號在用車問題上屬於三等男人。
  驚歎號駕駛著毛毛雨的桑塔納2000來到了民政局,車軲轆已經泡好茶水等著他了。驚歎號還記得那天兩個人不歡而散的事情,車軲轆卻根本不記得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不快,所以在情緒上兩個人就有點落差,驚歎號多多少少有點不自然,進了門手裏捏著那張報紙表情訕訕的。車軲轆則一如既往地做出那種親友間嘻嘻哈哈的親熱勁兒:“唉,你今天怎麽回事?非急著見我,是不是又想讓我出血你快活了?”
  驚歎號坐到了沙發上,嗅到茶杯裏冒出來的茶香,先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才說:“我哪還有心思讓你出血我快活?再說了,我快活哪一次是你出血了?還不都是公款。”
  車軲轆辯解:“公款也得經過我張羅啊,你以為公款就那麽好花?你這人啊,讓我怎麽說你,真是吃了白吃喝了白喝玩了白玩兒,一點也不領情,下回不帶你了。”
  驚歎號把那張報紙扔到車軲轆懷裏:“我靠,但願還能有下一回,看看吧,能不能讓你長點見識。”
  車軲轆認真閱讀著那篇文章,臉色越來越難看,看完了,把報紙扔回驚歎號的懷裏:“你讓我看這玩意幹嗎?跟我有什麽相幹?”
  驚歎號說:“我真的怕你也像這裏麵那個夥計,弄來弄去弄個悲劇出來。”驚歎號在車軲轆麵前難得這樣鄭重其事,結果連口頭語“我靠”都忘了。
  車軲轆反倒成了他的學生,撿起了他的口頭語:“我靠,按你的意思我該怎麽做?”
  驚歎號說:“趕緊找紀委說清楚啊,現在還來得及,不然讓人家查出來就晚了。要是你再一時想不開,鬧出點別的事情就更不值當了。”
  車軲轆今天沒有喝酒,腦子比較清醒,所以對驚歎號的勸說沒有像那天在大紐約那麽強烈反感,但是態度卻非常堅定:“我靠,過去沒看出來,你倒是個好同誌啊。我也知道你是好心,如果不是好心直接找紀委揭發我就行了,何必到我這裏來磨嘴皮子。不過我自己評估,我也絕對不是壞人。雖然有不少毛病,可那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跟你這樣的親戚朋友在一起放肆一番輕鬆一下而已。我這件事你說說,算什麽事?充其量不過就是一場交通事故,充其量就是我開車有點超速而已,魏奎楊變成了魏肉醬那怪得著我嗎?跟那些貪官汙吏相比,我夠優秀了。對了,最近你沒聽說萬魯生的老婆跟魏肉醬聯手貪汙了五六百萬,紀委給雙規了,結果人家萬魯生到省城跑了一趟,啥事沒有,紀委還不得乖乖地把人家給放了,那個單立人一腦袋紮進了爐膛裏,整個一個灰頭土臉。這說明什麽?說明現在這個世道就是這樣,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坦白從嚴,抗拒從寬,老實交代判你十年,死不交代回家過年。就我這點事兒,主動跑到紀委交代,那不得讓人家罵死。”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9)

  驚歎號:“罵你什麽?”
  車軲轆說了一句粗話:“我靠,罵我傻?。”
  驚歎號總算在車軲轆的提醒下想起了自己的口頭語:“我靠,你說的有道理,你這件事從一開始真的算不上什麽大問題,不就是因為你這件事情不是什麽大問題,這不才讓你主動交代爭取個好態度嗎?如果你真的貪汙受賄了幾百上千萬,或者殺人放火了,我還勸你幹嗎?旁觀者清,你現在的路子跟報紙上說的越來越像了,如果繼續這麽往下走,別說你自己腦袋發熱出什麽事兒,就是讓人家查出來,你都沒辦法下台。”
  車軲轆有點不耐煩了:“你這是怎麽了?盼著我出點什麽事不是?你也不是外人,告訴你吧,這件事情我已經擺平了,如果紀委能查處點毛病來,我甘願接受任何處理。好了,你別再操這閑心了,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別提了,我也不提,今後一切照舊。”
  驚歎號長長歎息一聲:“我靠!你這麽多年的官白當了,你也不想一想,人家真要查,有什麽事情查不清楚?萬魯生老婆放了,這我知道,可是你沒聽說的是,人是放了,事情根本就沒放,反而抓得更緊了。什麽叫欲擒故縱?這就叫欲擒故縱。你開了一把車,出了點事故,確實不是什麽大事,其實都輪不著人家紀委查你,應該歸公安局查,可是人家紀委為什麽插手呢?你仔細想想,紀委是查你出事故的事嗎?就你跟王隊長搞的那點破勾當,漏洞百出,人家要查立馬就能查清。”
  車軲轆說:“查什麽查?紀委哪有那麽大的精神在這種事情上耗費精力?多少大案要案他們都跑不過來,還顧得上我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告訴你吧,我已經問過了,紀委確實接到舉報,說我通過行賄掩蓋車禍真相,查了一下,沒什麽結果,現在已經扔下了。好了,你別擔心了,再擔心你就不是驚歎號,該改成大問號了。走走走,快下班了,我請你喝酒去。”
  驚歎號說:“我不喝了,我得趕緊回去,我沒你那麽瀟灑。”
  車軲轆也不挽留他,送他下樓。坐進車裏,驚歎號暗暗歎息,直覺讓他感到這位連襟的處境非常不妙,就好像一隻已經進入獵手瞄準鏡中的野物,自己還毫無察覺地逍遙自在,卻不知他的命已經掛到了獵手的食指上。這種感覺並不是因為驚歎號有什麽特異功能,而是他跟車軲轆所處的地位、接觸的人群不同而產生的。政府車隊可以說是全市消息最為靈通的部位之一,在那待久了甚至可能患上信息麻痹症,驚歎號雖然僅僅是一個汽車司機出身的車隊隊長,卻身居領導機關要害部位,過去又長期在老官僚黃書記身邊接受熏陶,政治敏感確實比車軲轆這樣的小官僚強得多。想到車軲轆可能遇到的危險和下場,驚歎號還是不忍心,坐在車裏沒有發動車,掏出手機給車軲轆撥電話,電話通了,驚歎號說:“你不聽我的話我也沒辦法,既然你要按自己路子走,那我就奉勸你一句,千萬不要放過那個殯葬管理科的科長,一定要把他拿住了,還有你身邊那個司機,也一定要拿住了,隻要他們倆隨便哪個人一鬆口,你就說啥也沒用了。”
  車軲轆知道驚歎號確實是在為他擔心,也挺感動的,拍著胸膛對驚歎號吹牛:“這些事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再說了,我也托人問過了,直接找紀委的朋友問的,我的事情紀委確實已經扔下不管了。真的,你別急著回去,我們一起吃飯。”
  驚歎號推辭了:“我開別人的車,得給人送回去,時間長了不好,你好自為之吧。”說完,起步掛擋,駛離了民政局。
  車軲轆也萬萬想不到,就在他對驚歎號拍著胸脯打保票自己可以輕鬆過關的時候,民政局紀檢組長郭曉梅正在跟市紀委專案組一起向單立人匯報手中已經掌握的證據。經過他們初步查證,基本上可以認定車軲轆隱瞞了車禍真相,並且通過行賄手段掩蓋事故真相。郭曉梅和專案組的共同意見是,現在就應該正麵接觸交警隊的王隊長,要求他交代自己接受賄賂、徇私枉法的嚴重錯誤。單立人聽完了他們的匯報之後,同意了他們的意見。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10)

  4
  紀委查辦車軲轆的案子,當然不可能繞過民政局紀檢組長郭曉梅,而且,郭曉梅實際上就是市紀委車軲轆行賄掩蓋車禍真相專案調查組的成員之一。按照幹部管理權限,這個案子由市紀委直接辦,但是也要向民政局黨組、紀檢組打個招呼,這是組織原則。為了增強專案組的調查力量,紀委要求郭曉梅參與案件的調查工作,這也是郭曉梅作為紀檢組長的職責。這方麵,車軲轆失算了,他沒有從郭曉梅的表情和行動上察覺到一點點的蛛絲馬跡,根本不知道郭曉梅從一開始就知道市紀委調查他的事兒,並且已經參與了這個問題的調查。女人騙男人比男人騙女人容易得多,男人靠理性,理性是人類自己發明的玩意兒。女人靠感覺,感覺是上帝送給人類的禮物。所以,感覺往往比理性更加敏銳更加直接。所以,女人蒙男人很容易,男人蒙女人就得費心思還往往不成功。
  對於市紀委調查組來說,車軲轆的事情確實不算什麽大案要案,但是案子的性質非常惡劣,違規駕車發生事故,還采取行賄手段掩蓋事故真相,作為一個正地級城市的副局級幹部,這是不能寬容的錯誤,甚至是犯罪。對於市紀委調查組來說,查清這件事情也不是什麽難事,一開始他們就絕對控製了殯葬管理科科長,從殯葬管理科拿到了當時車軲轆購買墓穴的收款收據,並且對殯葬管理科科長提出了嚴格的保密要求,如果發生泄密,一切後果由這位科長負責。這種後果科長是負不起責任的,所以每當車軲轆問起這方麵的情況時,得到的都是虛假信息。也正是這些虛假信息,導致車軲轆沿著自己主觀臆想的逃生之路越走越遠。而交警隊的王隊長把車軲轆臨時給他寫的收條主動交給紀委的時候,紀委的工作人員笑了,差點說出一句成語:欲蓋彌彰,想到了這句沒說出來又想到了第二句:做賊心虛。他的收條上寫的是三萬六千塊錢,而紀委從殯葬管理科拿到的原始憑證上記載的卻是一萬兩千塊錢。紀委專案組要找王隊長談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他請教,買墓穴他到底給了車軲轆多少錢,如果是三萬六,那麽,這三萬六和殯葬管理科實際收到的一萬二中間的差額哪去了,是他作假,還是讓車軲轆給貪汙了。紀委專案組的人都相信,這個問題他肯定很難回答圓滿。
  批準了專案組要求直接接觸交警隊王隊長的申請之後,單立人已經看到了這個案子的最終結果,這是一起領導幹部利用職權,互相勾結,狼狽為奸,權錢交易,掩蓋惡性交通事故的醜惡罪行。這個案子的性質讓他憤怒,也讓他懊惱,他真的有些難以置信,這些當領導的一個個好像瘋了。好好的局長當著,非要去開車,既然那麽愛開車,為什麽不幹脆去當司機?紀委明確規定除了公安、檢察、司法和執法機關執行公務以外,其他部門處級以上幹部不管什麽原因,都不能私自駕駛公車,這既是為了避免領導幹部利用職權公車私用,也是愛護幹部,怕他們不是專職司機發生交通事故。可是這個車軲轆,對紀委的規定置若罔聞,結果出了交通事故,出了交通事故也罷,老老實實接受調查處理,大不了給個紀律處分,並不會傷筋動骨,可是他卻千方百計隱瞞事故真相,甚至不惜通過行賄掩蓋事故真相,逃避黨紀國法製裁,到了這個地步,他的問題的性質已經徹底變了,不傷筋動骨也不可能了。
  單立人在往市委書記洪鍾華辦公室走的路上,腦子裏一直轉悠著車軲轆的事情,痛惜、惱火,還多多少少有一點案件調查取得突破性進展的釋然。這複雜的精神活動降低了他的反應能力,以至於他即將邁進市委大樓的時候,差點被一輛急匆匆駛來的轎車撞到。好在駕車人技術嫻熟,在鋼鐵和人肉即將接觸的刹那間,及時打了一把方向,車身擦著單立人的屁股停了下來。
  司機蹦下車抱怨:“我靠,幹嗎呢?走路不看路,不想活了?你不想活我還想活呢。”
  單立人也嚇了一跳,如果發生車禍,他肯定要承擔主要責任,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人行道走到了車行道上,而且,在臨近市委大樓的時候,又突然轉彎朝大樓的大門走,後麵來的汽車沒撞到他算他命大。盡管不怪司機,可是受到這種驚嚇,又受到這種辱罵,而且是在堂堂銅州市委市政府的大院裏,這個司機真有點太囂張了。單立人回過身來回罵:“你混蛋,差點把人軋了,還罵人,什麽東西!”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11)

  罵人的單立人和罵人的司機一照麵,倆人都愣了,隨即又都笑了,司機是驚歎號,對於單立人來說,當然屬於老熟人。驚歎號連忙道歉:“我……單書記,對不起啊,剛才沒看明白是您老人家,驚著您了吧?”驚歎號及時把“我”後麵的“靠”字咽了回去。
  單立人繼續罵他:“你混蛋玩意到底要幹嗎?即便我走錯路了,這麽大個人,大白天明晃晃地杵在這兒,你看不見啊?在市府大院裏你這麽橫衝直撞,給誰耍威風呢?”
  單立人到底是紀委書記,一張嘴就抓住了問題的要害,讓他這麽一說,他反倒有理了。確實,盡管單立人走上了車行道,更不該突然急轉彎,可是光天化日之下,這麽大個活人杵在光禿禿的路麵上,司機在這種情況下撞人隻有兩種可能:第一,司機是瞎子;第二,司機是故意的。
  當然,驚歎號既不是瞎子也不敢故意撞單立人,他的思想也在拋錨。離開了車軲轆之後,他腦子一直在車軲轆身上轉悠,這位連襟他還是比較了解的,屬於那種大壞事不敢幹,小壞事不會幹的主兒,雖然偶爾喝多了會在小姐身上花一花,可是真正去嫖,他是有賊心也沒賊膽。可是也不知道怎麽了,在這場車禍上就怎麽也過不去了,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車軲轆這是遇到坎了,驚歎號自以為給車軲轆找到了一條跨過這道坎的路子,雖然按照他這條路跨,可能多多少少會有點損失,那也總比把本錢賠光了強。可惜,車軲轆一根筋拗到死,一條路跑到黑,就是不聽他勸。如果車軲轆真的因為這件事情輸個一幹二淨,按照他的年紀,再想翻身這輩子就不可能了。作為親戚朋友,驚歎號也隻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深說,恐怕適得其反。不管怎麽說,從車軲轆那裏出來之後,驚歎號心情非常不好,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再加上急著給毛毛雨還車,車駛進了市府大院以後,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把車速減到二十五公裏以下慢行,他覺得車速不快,實際上車速還在四十公裏以上,如果不是他車技過關,緊要時刻措施得當,今天弄不好真得把單立人撞了。讓單立人罵了一通,驚歎號暗暗後怕,在市府大院裏不要說撞了單立人,就是撞了不相幹的普通幹部,這碗飯他也就吃到頭了,這種事情估計黃書記也不會幫他埋單。
  單立人看見驚歎號站在那兒發愣,以為自己把他罵蒙了,反過來關心他:“哎,你沒事吧?算了,沒關係,反正也沒撞著我,今後注意點就行了。”
  驚歎號讓單立人安慰清醒了,麵對這位紀委書記,怦然心動,衝口說了一句:“我……我剛從車軲轆,就是民政局車副局長那邊過來,快下班了,著急給毛毛雨還車,就跑得快了,對不起啊單書記。”
  單立人反問:“你到車福祿那兒去了?上班時間跑他那幹嗎?”
  這正是驚歎號想要的結果,如果單立人反過來追問這麽一句,他就有了幫車軲轆打探消息,甚至說說情的機會。如果單立人對他的話沒有反應,那也就隻好道歉走人,車軲轆也隻好聽天由命了。
  驚歎號連忙說:“前段時間他不是遇上了一起車禍嘛,就是把魏奎楊軋死的那一起,最近聽說了不少事兒,他的心情不好,打電話過來,我就過去看看他,勸勸他。”
  單立人聽他這麽說,淡淡地說了一聲:“好了,你忙你的去吧,今後開車一定要小心啊,你是車隊隊長,在市府大院裏這麽開車,給其他司機做什麽榜樣?對車隊的影響也不好。”說完,單立人轉身走了。
  驚歎號看著走進市府大門的單立人,給黃書記跟班多年磨練出來的那點政治敏感告訴他,車軲轆這一回真的完了。車軲轆這一級幹部,紀委立案調查他,單立人不可能不知道,驚歎號的話都說到這個程度了,單立人不但沒有順著話頭往下說哪怕一句關於車軲轆的話,反而馬上掉頭離開,這預示著什麽,驚歎號清清楚楚,他暗暗歎息,然後無精打采地爬上毛毛雨那輛桑塔納2000以每小時十公裏的超低速把車開回了車隊停車場。

  官方車禍 第十六章(12)

  單立人來到洪鍾華的辦公室外麵,敲門,洪鍾華在裏麵喊了一聲請進。單立人推門進來,看到洪鍾華的樣子他愣了。洪鍾華頭發蓬亂,臉色灰暗,正坐在沙發上抽煙,在單立人的印象裏,洪鍾華從來不抽煙,今天他遇上了什麽事情,居然要靠香煙來排憂解悶呢?他當然不會知道,在他來之前,洪鍾華給自己出了一道大大的難題,他當著省委張書記給自己墊起了一道無法下腳的台階。(全文完)

所有跟帖: 

好象還沒完吧 -seemoon- 給 seemoon 發送悄悄話 seemoon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2/2009 postreply 19:48:17

又看了一下,此文就是到這兒了呢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11:3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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