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媽倆爸十孩子  作者:梨笑白

來源: 畫眉深淺 2009-06-27 17:48:2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03823 bytes)
回答: 一媽倆爸十孩子  作者:梨笑白畫眉深淺2009-06-27 17:46:06
ACT8226;163

  端木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緩聲道:“有幾個人打傷了值班的員工潛入了你和王子嶽的辦公室,似乎是竊取了什麽很重要的文件,他們的對話被其中一個巡邏的保安聽到了,想抓卻反被插了一刀,被人送進醫院了。公司大樓做了全麵封鎖,沒人進出,所以說,那幾個人應該還在公司內。”
  
  尤霧頓時覺得滿腦子均是亂糟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剛想急著起身,支起胳膊撐著床麵,突然問了句:“那這保安到底報警沒?”
  
  報警?是啊,這個也很重要,必要時候的生存保障便需借此得以倚賴。
  
  端木看著尤霧搖搖頭。尤霧低低地發出‘哎呀’一聲,揉著頭發嚷嚷著要跟端木換個位置去打電話,端木趕忙按住她的肩膀言明幫她撥通後再把聽筒拿過來給她也是一樣的,免得來回顛簸。尤霧略一點頭,將王子嶽家的號碼剛說了個前綴便又止了聲。
  
  “怎麽了?”端木疑道。
  
  “王子嶽現在估計在上海。我忘記他要去那邊簽單了,最早也要等到明天上午才能回市。”尤霧蹙眉無限煩悶地想了想,看床頭櫃上小鬧鍾顯示的時間,正是夜裏十二點四十五分。
  
  尤霧轉麵定定地看著端木道:“我必須去一趟公司才行。——否則要是等到明天才發現丟了什麽重要文件就遲了。”
  
  “這怎麽行?!”端木禁不住大聲道。尤霧被他突然一喝給驚了一下,撫著胸口示意他將聲音放低些。端木似乎有些氣憤,“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間,而且你還大著肚子!到底是你那文件重要還是孩子重要你好歹也分分清楚行不行?”
  
  尤霧怔怔地同他對視片刻,冷著臉道:“都重要。”
  
  端木一時無言以對,不知該怒該罵。尤霧不理他,自己翻轉身來穿了鞋,走到一邊拿著衣服便往身上套。端木雙臂撐著床麵注視了尤霧一陣,也隨之下床穿衣。尤霧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並未說話,似是默認了端木的舉動。
  
  端木最先將衣物穿好,回頭將床麵的被單重新拉好,轉眼見尤霧很努力地在給自己披著外出的厚重羽絨服,隻得走過去替她拿過衣服幫她套好,在繞到她身前扣拉鏈時還是猶豫著問了句:“要不——讓STEVEN也一起吧?”
  
  尤霧微微閃神,搖頭道:“不需要了。估計他現在還蹲在廁所。——他那人,即便是病死了也不會主動去吃藥的;腳酸腿軟的把他逼到去吃藥後也是自然會休息的,就不要打擾他了。”說罷又想了想,覺得這言語之間似乎隻注重了STEVEN反倒將端木很不當回事,隻能稍稍違心地加了句說:“——要不,你也別去了。——公司有保安,我也不會有什麽事情。進去後能私了就私了,實在不行我也能報警的。”
  
  端木搖頭,拽在她衣間拉鏈上的手緊了緊,眸中滿是堅持。
  
  尤霧輕歎了口氣,到一旁拿了包開門便走,端木緊跟上前去扶住她。
  
  站在大門外明顯被寒風給猛砸了一通,尤霧吸了吸鼻子去攏領口;端木在旁摟著她的肩輕聲問:“要不我替你去看一次吧,你還是在家好好休息。”
  
  尤霧拒絕,道:“你不知道我跟王子嶽辦公室裏究竟有些什麽,而且你會分不清哪把才是我跟他的辦公室鑰匙。耽誤的時間太多,萬一你被偷襲怎麽辦。”
  
  “但辦公室門說不定已經被撬開了,不用鎖也能進去呢?”
  
  “如果是直接撬開拿了東西就走,為什麽還會被保安聽到他們的對話?”尤霧話已出口,卻本能地覺察到有些許不對勁,但細想之下一會兒便不知該從何入手,甚是鬱結。一旁端木替她開了車門,見尤霧坐進去後自己才跑進駕駛座那麵坐進車內。
  
  悍馬一路馳行,到了公司停車場前時特意放緩了速度。尤霧搖下車窗,見保安揮著警棍朝他們揚了揚,直到看清那車中人的大致輪廓才知道是尤霧,立即小跑到車邊問好。
  
  尤霧沒心情看這些虛禮,搖頭讓他免了,隻問道:“目前還沒人從這裏出去過吧?——另外的出口呢?也守好了麽?”
  
  保安連連點頭,又道:“財務張小姐被嚇著了,和老劉一起去了醫院,前台也去了,現在樓裏除了幾個弟兄和那幾個小偷之外也沒別的人。尤總您進去千萬得小心著些呐!”
  
  尤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讓他好生候在門口後讓端木繼續將車開進停車場。
  
  旌鴻的地下停車場和附近兩家餐館與娛樂城是共用的,所以將車開進去後還得再另找新的車位。餐館此刻早已打佯,可娛樂城向來是夜不眠,空場地裏車輛頗多,想必今夜定是有什麽大客進去搞什麽慶祝,竟然把偌大的地下空間給占了個半滿。
  
  尤霧瞥見左側的幾輛高檔轎車間倒是有個足夠大的空間,便指著要端木直接將車停在那處。
  
  下了車後尤霧特意四處看了看,見是並無不妥之處,便由端木扶著進了電梯。
  
  到了辦公樓層,尤霧也顧不得自己有了身孕,出了電梯室便直奔辦公室。手指在口袋中勾勒著兩片纖薄鑰匙的外層邊緣意圖掩飾內心的焦躁;端木了悟地看著她,幾步慢跑趕在她之前擰開了大半個樓層的電燈,霎時燈火通明亮堂一片,心內原本增生出的魑魅魍魎被趕得一個不剩。
  
  端木握了尤霧的手往前走,到她辦公室門口率先停了步子,抬手示意尤霧暫且待在原處後,自己小心地側過身子,將掌心輕輕按在門鎖上方緩緩使力。
  
  尤霧心底微暖。知道端木這是在測試辦公室中是否還躲了人,特意先做測試以保住自己。
  
  嗑拉一聲鎖聲乍響。在空蕩無人的辦公樓層間發出不小的泠泠碎響。
  
  端木朝尤霧搖頭,尤霧立即將手中的鑰匙遞上前去,端木接過,指腹摸著上邊微涼的汗液,忍不住扭頭又看了尤霧一眼,見尤霧頗為緊張地向四處張望著,這才將鑰匙十分謹慎地插入門鎖上的鑰匙孔。
  
  頂住,輕擰,——門開。
  
  接連下來的王子嶽的辦公室內同尤霧辦公室情況相同,開門時沒有預料中被突襲的風聲,也沒有隱藏著的人。尤霧仔細地檢查了所有裝文件的書櫃抽屜匣子以及保險櫃,印象中重要的物什一樣未丟。
  
  她頗為奇怪地跟端木說了自己的想法,後者麵色一沉,拉著她道:“如果不是在偷東西前被發現,那就說明有詐。——把門鎖好,我們先走吧。”
  
  “可是那些人還沒離開啊。如果是沒偷到手,他們很可能再回來偷一次的。”尤霧皺了皺眉,“你說我是不是該調派個人手過來守住辦公室啊?”
  
  “沒必要了,直接報警吧。”端木顧忌地看了看四周,環住她的肩往電梯口走去,“但是必須等我們到家之前。我們動作該盡量快一些。”
  
  尤霧知道端木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境況,也不做他想,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二人快步離開。
  
  回到地下停車場找到了車位,尤霧上前開了車門,突然神色一緊道:“剛次你沒有給車上鎖麽?”
  
  端木愣了幾秒,有些茫然道:“好像是——忘記了。”他朝車前車後座快速掃了一眼,趕忙坐進車內,見尤霧也已坐了進來,係上了安全帶預備發動引擎。
  
  此刻二人耳邊卻分明聽到了些細小卻又不失嘈雜的說話聲,尤霧同端木對視一眼,均是愣了愣,轉而聽見那聲音越來越大,距自己越來越近,尤霧也管不了太多,直道:“開車開車,趕緊先把車開出去。”
  
  端木被她莫名嚴厲的語氣也震了震,迅速回過神來將車開出車位,快速駛向出場口。誰知耳邊那些說話聲倒是越來越大了些,隱隱還帶了些回音,端木正不解,悍馬開到出場口前的拐角,前車燈突然掃到一行人互相攀著肩歪歪扭扭地對著車走過來,其中還有人一邊拎著酒瓶子一邊指著車咧嘴大笑。
  
  眼見這行人走得離車越來越近,且全體橫在路中間,加上車速正加快,刹車有難度的同時若是疾速扭轉方向到一旁,勢必將其餘車位上的車撞壞。
  
  尤霧也看著形勢不對,微含了胸兩臂互著腹部承接馬上來臨的一次小衝擊。
  
  人數太多,端木還是無奈地踩了刹車,可車速一時減不下來,待車停穩後正好止在那行人中其中幾名男人的身前。車輪‘吱’地一聲銳響,那幾人被這突來的怪聲也嚇得酒也醒了一半,回魂後當場便嚷嚷著指著車罵了幾句粗口,大抵都是些入不得耳的侮髒詞匯。尤霧皺了眉,見端木倒是麵有愧色,那堆人圍著鬧到車窗邊用手狠狠敲著玻璃,咚咚咚一陣亂響。尤霧看端木正解著身上的安全帶,不禁拉住他的胳膊。
  
  端木回望尤霧一眼,見尤霧冷冰冰地撇了正使力拍打車窗的那些人一眼道:“不用管,直接開走吧。”
  
  端木似是掙紮了一下,恍若是內心愧意仍存,還是伸手撫了撫尤霧的手背柔聲道:“沒關係的,道個歉而已,我很快就上來。”
  
  “可他們都醉了!而且是他們自己先對著車頭走的!”尤霧拉著他的胳膊使了使力,“我們這不是沒撞到他們麽?走吧?”
  
  端木沒說話,隻是雙手倒是沒有再去解安全帶,漸漸扶上了方向盤。尤霧心內微喜,可突然聽見拍打車窗的聲音弱了下去,不禁迷惑地往窗外輕掃了一眼,隻見幾個男人臉幾乎要印在窗子上朝尤霧看過來,麵上神情猥褻之至,其中一個人竟大聲嚷嚷道:“嘿,看到沒!裏麵那個小妞長得不錯啊!哈哈哈!唉!小妞!趕緊下車來陪大爺們玩玩兒!不然休想走啊!兄弟們說是不是啊?”旁邊立即湧起一片附和聲,還夾雜著一片淫褻笑聲。
  
  端木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又緊,尤霧亦是怒氣四起,無奈心內不安逐步加深,隻能伸手牢牢覆在端木的手背上,示意他不必理會。
  
  可窗外的聲音不知好歹地仍在繼續,甚至大有變本加厲之意:“喂!我說小妞兒!趕緊給爺我下車來!讓哥們兒幾個好好看看你也不遲嘛!趕緊下來,下來陪咱玩玩兒就放你們走!”
  
  又是一片哄笑聲,依稀還能聽到幾聲曖昧的低語和□的詞匯,尤霧微顫著身子道:“端木,開車吧。不要管他們。”
  
  端木不答。被覆在自己掌下的手倒是顫得比自己還厲害,尤霧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滿麵鐵青怒視正前方。窗外的調笑聲越來越大,端木突然甩開尤霧的手,挑開安全帶開了車門迅速跳下車。
  
  尤霧口中最後的那一句阻止的話語還未被喊出,就這樣被他緊緊摔上的車門給隔絕。
  
  見到端木下了車,那群男人果真沒在怎麽注意自己,倒是一股腦全朝端木圍了上去。尤霧開始發慌,見一個個麵上再也沒有初見時的酒醉之態,神情倒是個頂個地凶煞,有人在背後拿著木棒酒瓶,甚至是匕首朝端木靠近,尤霧雙眼瞪得極大,看著那刀片被停車場內昏暗的燈光給映出一道道明晃晃的銀光,再看看已被眾男子包圍在內的端木,心急如焚,傾著身子就要去開車門,隻是手剛搭放在車把手上便又猶豫著縮了回來。
  
  如果自己此刻再下去,隻能給端木增加負擔。尤霧咬著唇忍淚望著車外已開打的群人,見端木起始還能多應付幾個,可越打越不得勁,似是被什麽給移了力氣,看著體力不支便要倒地。尤霧兩手趴在車窗上死死地看著車外,看著端木,她不能拍車窗,這樣隻會將那群人的注意力引來自己身上;可她也不能下車;她更不可能獨自開車逃跑……
  
  尤霧揪著衣領大口喘息著,見端木被眾人圍在之間毆打不停,木棍酒瓶輪番上,隻差沒將那匕首往上戳,刹時眼淚模糊雙眼簌簌而下,尤霧摸索著拿出手機,反手抹去眼間的淚準備報警,可剛按下兩個1便感覺一抹暗灰迅速繞到自己身前,頸邊已被頂了冰涼一物。
  
  “小妞,報警呢吧?這樣多不好,隻是玩玩兒而已,不要當真嘛。”身後那人油腔滑調地哼笑了幾句,探過身來一手以刀抵頸,另一手不安分地去摸尤霧的臉頰,“早說了,陪哥哥們玩玩不就沒事了?怎麽不聽話呢。”
  




ACT8226;164

  尤霧揪著衣領大口喘息著,見端木被眾人圍在之間毆打不停,木棍酒瓶輪番上,隻差沒將那匕首往上戳,刹時眼淚模糊雙眼簌簌而下,尤霧摸索著拿出手機,反手抹去眼間的淚準備報警,可剛按下兩個1便感覺一抹暗灰迅速繞到自己身前,頸邊已被頂了冰涼一物。
  
  “小妞,報警呢吧?這樣多不好,隻是玩玩兒而已,不要當真嘛。”身後那人油腔滑調地哼笑了幾句,探過身來一手以刀抵頸,另一手不安分地去摸尤霧的臉頰,“早說了,陪哥哥們玩玩不就沒事了?怎麽不聽話呢。”
  
  尤霧心底被這聲音一驚,霎時涼了一截。隻是握著手機仍有些不死心,想趁身後人不注意,悄悄將手挪到身下。誰知移動還不到半分便被扣住,那人陰惻惻地笑道:“不要試圖跟我做這些小動作,沒用。”
  
  尤霧不說話。那人嘿嘿笑了兩聲,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望著端木被群毆的方向道:“怎樣,看著心裏是不是很難受啊?兄弟們幾個好久都沒接單了,今兒個正撞上一金主,讓我們過來鬆鬆筋骨。你放心,這人呢,我們是不會打死的,留個半口氣倒也差不多了,一定能讓他扛到醫院!”
  
  “是誰讓你們來的?”尤霧閉上雙眼冷聲問,複睜開後目光漸漸移向車前的後視鏡中,試圖看清身後人的長相。誰知那人還是比自己快了一步,後視鏡不知何時已被翻了上去,根本不給任何辨認相貌的機會。那人聽尤霧話語中不帶一絲驚慌,倒是有了些想法,扣著她的頸,刀刃從皮膚上劃過,寒冽過後帶來絲絲疼痛。尤霧明白這人是動真格的,也不敢亂動,一心將頸側已流血的事實給排除腦外,靜靜道,“其實不說我也清楚,隻是想要確認一下。——看你這手法,也不像是第一次接這樣的生意。身手倒是挺不錯,隻可惜似乎認錯了主。”
  
  “這時候還嘴硬!難怪那人這樣希望能讓你死。”身後男人輕呼了一聲,接著又是一陣□,“我說,小妞兒,這男人是不是你丈夫?外邊那個是不是你姘頭啊?給自家老公戴綠帽啊?”
  
  “你見過有男人愚蠢到在妻子懷孕的時候派人刺殺的麽?”尤霧嘴角微抬,視線自窗外群人之上一掃而過,痛楚一閃即逝,冷漠揚聲道,“現在我也不報什麽希望。要殺便殺吧,廢什麽話,我要是怕死,早就把車開走了,等車上了大路,你就是拿了槍我也不怕。——隻是我有個條件。”
  
  男人挑眉:“我知道,你不用說!”他指指窗外倒地不起的端木,“放了他是吧?——真不好意思,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們倆都放不得。——不過你放心,你挺著個肚子,咱哥幾個看了也沒什麽興致,隻是跟你商量件事而已。”
  
  “——什麽事?”尤霧愣了一下,仍是接話。
  
  男人輕吐了幾口氣,似是很難抉擇般搖了搖頭道:“給錢的人讓我們務必給他一個信兒,就是——確定你死了的證據。不過你這膽色,我佩服!放放水也不算什麽難事,隻是要是做淺了,兄弟那兒也不好交待。”
  
  尤霧深呼吸,“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說吧,想怎樣?”她頓了頓,心底恨意翻湧,“不過放不放水的,還是免了,話我得先撩在前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要殺要剮隨你便。隻是——隻要我還剩一口氣在,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但即便是死,就是做了厲鬼,我還是會回來報仇的。否則你叫我怎麽咽得下這口氣啊。”
  
  男人似乎被噎了一下,良久不說話。過了好半天,待車外那些人都漸漸湧過來預備來拉車門時他才粗聲粗氣道:“殺的人多了,你以為還能怕你這句威脅麽?聰明歸聰明,可也不要總把自己往幼稚上邊推。”
  
  尤霧沉默不答。男人翻身一躍敏捷地跳到車前駕駛座上,尤霧這才看清他的模樣。五官倒是平淡無奇,隻是那雙眼睛,怎麽看怎麽覺得奇特。男人見尤霧這樣打量自己,突然笑了笑,隻是笑容邪獰,看得尤霧直犯惡心,索性扭過頭去,一副英勇就義地模樣拉開了車門,回頭掃他一眼冷冷道:“下車吧。”
  
  見尤霧下車下得利落爽快,原本還各自暗愁該如何接演的男人們紛紛對視,也不知是誰突然哼笑著說了聲‘小妞長得果真不賴’,接連一片調笑聲再度蔓延開來。
  
  尤霧冷著麵容將在場每一個人的模樣細細地打量了一遍。或許是那目光實在銳氣逼人,但凡被她瞧過一眼的男人再也無法笑得如先前般自然,看似為首的一名男人長得五大三粗,見周圍兄弟似乎都被尤霧那詭異目光給震懾住,霎時覺得麵子上有些抹不開,往旁啐了口唾沫指著尤霧吼道:“你他媽看什麽看,□!”
  
  罵完見尤霧並無過激反應,男人突然覺得自己在眾人麵前的形象似乎是高大起來了,頓時發笑,又引來一片哄鬧聲。尤霧看著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打心眼裏直作嘔,轉眼見他兩眼賊溜溜地直往自己胸口打量,還咧著嘴角時不時哼笑幾聲,心下頓時了然,氣得眼前發黑隻差站不住腳。
  
  眼見那男人已走到自己身前,抬手捏住自己的下巴,另一手在她身後揮了揮。尤霧微驚,突然覺得頸邊利器已被挪開,又見原先站在自己的身後的男人此刻已加入了麵前的走狗隊伍中,這時倒是板著麵孔很是嚴肅的模樣,尤霧心內冷哼,抬眸見著為首的男人將自己下巴抬了抬,另一手見著就要襲到胸前。尤霧心頭一緊,眼角一挑,揚唇咯咯笑開。
  
  男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又恢複那副獰笑模樣問道:“你這□他媽的笑什麽呢?是不是覺得爺比那小白臉強多了,心裏高興著呐?”說著還指了指不遠處不省人事的端木,又是一片哄笑聲。
  
  尤霧忍氣保持笑容,緩聲開口:“別一口一個‘□’,要所有女人都是‘□’,那你豈不也是□養的?”
  
  男人一怔,皺眉迅速皺起,揮手便是一巴掌,打得尤霧直偏過頭去,往後栽了幾個踉蹌。
  
  麵上火辣辣的燙,疼痛感接連襲來。尤霧張口還欲說話,突然感覺唇邊一陣撕裂般的痛,想必定是被震到開裂滲了血。她抿著唇努力忽略掉耳邊的嗡鳴與腦中的眩暈,崩緊麵容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眾人。
  
  原來今夜所謂的偷盜也不過是幌子,真真正正的卻是埋伏在這兒。那麽——保安,定也是被買通的吧?裏應外合麽?——打的好算盤啊。
  
  誰能出這麽大手筆?除了他——自然不會有別人了。
  
  尤霧看著眼前氣喘如牛的男人冷哼一聲,暗道,真是禁不得刺激,不過是讓他損了臉麵就能被氣成這般模樣,如果不是懷了孕,倒也不難對付。可是——孩子,孩子要怎麽辦,落進他們手裏,自己尚且無法自保,孩子呢?!
  
  求饒麽——?隨他們任意□?
  
  尤霧,為了孩子,你——可以做到的吧?你可以,你可以,你一定可以。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腹冤屈朝眾人微微一笑,“我說各位好漢,還是開個價吧。”
  
  眾人被她突如其來的變端給驚得麵麵相覷,紛紛暗想是不是被老大剛才那一巴掌給壓住了氣焰,孰不知尤霧下一句話已說出口:“他給了你們多少酬金,我加倍。——如果答應的話,我現在就能給你們寫支票。”
  
  無人應答。尤霧覺得就連等待中的這幾秒也是如此難熬。突然聽得其中有人問了句:“什麽條件?”
  
  尤霧心中一喜,道:“無條件。今夜的事若是鬧大了,驚動了什麽不該驚動的人,我想誰都不會好過。不如互相退一步,我付雙倍的價錢,你們放我走,兩全其美。”
  
  有人垂首沉思,有人交頭接耳,似是微有動搖。尤霧努力撐著自己的雙腿站在原地看著眾人麵色萬般變化,就在暗覺此事已成時,為首的男人突然大喝了聲‘不行’!尤霧瞪眼,見他嚷嚷著指向自己道:“她那小白臉已經被打成那樣,要是放走,將來怎麽可能不回來尋仇?再說,咱們出來混的不就得講個義氣麽?!先前談好的主說好的價格,怎麽能隨便改?——再說我看這小賤人滿肚子鬼心眼,年紀輕輕怎麽會有那麽多錢?!”
  
  尤霧氣得嘴唇直抖,見那男人很是得意地揚了揚眉,氣勢洶洶地朝自己走過來又是措不及防的一巴掌,尤霧忍痛生生接下,眼角一掃,隻覺得半張臉似已高腫,嘴間鐵鏽味四處彌漫,牙根也似鬆動。她吃痛地輕哼一聲,看著那男人道:“既然談不妥,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你們到底想怎樣?!”
  
  “想怎樣?!哈哈哈哈!”男人回頭朝弟兄們笑笑,接過一根木棍在手中掂了掂,獰笑著在尤霧周邊來回踱著步子,“你說——我要做什麽?”
  
  話音剛落尤霧便不小心挨了那一窩心腳,頓時覺得胸慌氣短,隻能跪坐在地任兩臂撐著冰冷地麵不住急喘,甚至連再抬頭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她反射性地收回手護住腹部。腦中的絕望畫麵已經一次次地在眼前掠過,她知道或許已無法改變什麽,可她不甘呐,真的不甘心呐!!!
  
  小腿肚不住顫抖。她掙紮著重新站起,卻被兩邊人均是架住了手。她虛弱地抬了抬眼皮,見已再無法造出什麽聲勢,隻得喘息著強笑道:“就算是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你們是哪條道上的,好歹——得給我留下個印記,做個——念想。”
  
  “哎呦,還念想呢!”為首男人猖狂大笑,脫口而出道:“老子BH市文正街吳子龍!給點麵子就叫聲‘龍哥’,說出去也算響當當的名號!怎樣,這下稱心如意了?”
  
  尤霧哼哼,“如意——,哈,如意得很——。隻怕——你離死也不遠了。”
  
  吳子龍麵色一變,指著她喝罵道:“你個臭□他媽的說什麽呢!咒老子早死?!媽的!”他握著手中木棍對準尤霧凸起的肚子一棍掃下,尤霧瞪大雙眼看著棍子落下,啊地一聲驚叫,倒地翻滾不起。
  
  “你他媽的敢咒老子死!敢咒老子死!看老子不整死你!”男人火大地大步上前對著護腹蜷身的尤霧一頓亂拳亂踢,光是自己發泄了似仍是不解氣,回頭衝不大敢上前的眾人一聲厲吼,“他媽的站著幹什麽?都給我過來!”
  
  男人指著尤霧狠狠罵道:“他媽逼的敢咒老子,你們他媽的是死的啊?!不知道幫忙嗎?!啊?!!!給我打!他媽的往死裏打!女人就是被慣壞了欠教訓!!!”
  
  拳腳如雨點般砸落在身,尤霧隻知道護著腹部,麵色蒼白渾身冷汗涔涔而下,濕透內裏衣衫。
  
  手臂好酸,背上好疼——
  
  還有肚子,肚子也好痛啊。如同有一架絞肉機正在席卷四處,將皮肉一點一點全數勾入機器中,絞,絞,絞……
  
  痛,好痛。快要堅持不住了呢——,嗬!尤霧閉上眼默默承受著那些男人們的拳腳和猥褻的話語,以及各色嘲笑。她不知道該如何下去,腿間已溢出一片潮濕。
  
  完了,都完了。
  
  孩子。——我的孩子——
  
  眼角的淚水劃下臉龐,落下幾道沁涼。尤霧周身稍動一下便是如同拆筋散骨般的劇痛疼痛。或許如今——疼痛反倒是一種記憶方式。
  
  永遠記住——今日所受的屈辱,來日——定要加倍討還回來!!!
  
  耳邊嗡鳴聲越來越響,似乎早已取代了那原本嘈雜的笑罵聲。她半睜著眼看著頭頂上方的男人們圍著自己滿麵猥瑣笑意,人頭湧動間視線亦隨之模糊一片,強擠出最後一口氣嚅動著唇瓣輕聲道:“我尤霧,今日立誓。他日不報此仇,勢不為人!!!”
  
  堅持吧。尤霧,堅持下去,你便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
  
  不可以死得如此輕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絕不允許發生。
  
  記住這一天,記住這一晚,記住眼前的每一個人——
  
  尤霧死死咬唇,隻覺口腔內鹹腥肆虐,似有液體順著嘴角緩緩溢出,濕熱一片。身內身外的痛早已無法用言語形容,有那麽一瞬間當真以為自己會馬上死去,隻是——這怎麽舍得?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變得越來越不清晰,頭疼欲裂耳鳴不斷,尤霧皺著眉頭輕輕扯了扯嘴角,眼前一黑,終是暈厥過去。
  




ACT8226;165

  滿室寂靜。
  
  尤霧緩緩睜開眼,雙眸焦距慢慢收攏,最終將視線定格在天花板上。
  
  陳舊發黃的天花板上還留著那一塊茶色油印,是前段時間樓上的油桶倒了沒人扶,才慢慢滲下來的……
  
  樓上常年沒人住,偶爾回去一次不是碰倒了油壺就是擰壞水管,每每這時候都是自家遭殃……
  
  有個這樣的鄰居真是夠嗆,早知道前段時間——,噯?前段時間?
  
  尤霧盯著那塊油印發愣。沒變,的確是沒變化。自打這油印留下來後,瞧著隱約是個剪著短發的老婦人,尤霧想起了太奶奶,那是姥爺的母親,媽媽的奶奶。聽說在自己2歲時還嚷嚷著說要過來幫媽媽帶孩子,誰知道下樓梯時一沒注意,竟然從樓層上摔了下來,進醫院住了好一段時間,終是駕鶴西去。
  
  年幼時曾記得姥爺把太奶奶的照片掛在了這個房間陽台門的門框上,沒人的時候她便好奇地仰著頭看,看黑白照片上那位慈祥的老人。可隨著年紀慢慢長大,倒是覺得磣人了,加上這房間常年背陽,在夏日裏倒是個消暑的好去處,可自己始終是本能地厭惡這房間。
  
  陽台門是敞開的,陽光從窗口射入小陽台,在門邊灑入薰黃一角,卻並未完全照明內室。可略一推測,應當是傍晚十分了。
  
  她眨著眼又四處看了一圈,突然聽到門響,轉頭去看,見是外間的房門被推開,外婆拎著小包正邁進來。齊耳的短發,金絲邊眼鏡,微佝的背脊,金蓮小步……
  
  “姥姥,你回來啦!”尤霧翻身起來,雙膝枕著床麵散做一團的棉毛毯便挪身過去。外婆站的位置是距床不過一米的五屜櫃,她上前傾著身子將兩手搭住外婆的肩,看著外婆朝自己咧唇一笑,口中的牙依舊是缺一少二的不見完整,雙眼一眯,眼角的皺紋被縮擠成一道道向四麵散開,“醒來了啊?”
  
  “是啊,時間好晚了吧?”尤霧又看看窗外,“有6點沒?”
  
  “不知道。”外婆取下眼鏡裝進眼鏡盒,回過身來見尤霧穿得單薄,麵色一垮詳怒道:“趕緊把衣服穿好,免得凍著了又說頭疼。”
  
  “好呀好呀,等一下嘛!”尤霧收回手臂重新坐回床麵上,席夢思被衝擊得微微一彈,她順勢伸長雙腿跳下床,套上拖鞋後急急地往門外直通的那間小臥室看了一眼。
  
  尤媽媽正蹲在書櫃邊翻找著什麽資料包,見尤霧穿著裏衣就衝了起來,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回去穿衣服去!”
  
  尤霧嘴角微撇,兩手抱臂突然也覺得有了些寒意,轉眼見媽媽和外婆都套了毛衣,這才跑回床上去拿衣服。
  
  不知道為什麽,似乎——很想求證。可是——究竟是要求證什麽來著?
  
  乖乖地穿好衣服,目光在床頭櫃上的小鬧鍾上瞥了一眼,見外婆換下外套,加了件小馬甲在毛衣外邊,忍不住上前去用手拍了拍外婆的背脊調侃道:“姥姥啊,今天回來得好早噯,才六點半啊,才六點半而已呀!”
  
  聽見尤媽媽在小房間裏輕聲哼笑,外婆也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尤霧的長發,也仿照尤霧怪聲怪調的語氣道:“哎呀,是啊是啊,回來早了啊!早知道就晚一點再回來了!”
  
  尤霧彎著眼笑,蹦蹦跳跳地覺得心情大好,出了臥室直接拉開小房間的門。
  
  門外是半米寬兩米長左右的小甬道。此時天還不見黑,所以沒開燈。左邊是大廳的格子窗,因為房間格局做過修改,所以被尤媽媽拿了舊窗簾將空處給全遮上了,格子窗下邊是個數十寸的平台,裏邊做了個小鞋櫃;右麵則是挨著衛生間的牆壁,見牆麵上方的小窗戶被關緊,尤霧大聲叫了句:“阿公,你在裏麵嗎?”
  
  裏麵傳來‘恩’的一聲,算是回答。
  
  尤霧知道自己很無聊,可還是忍不住偷偷發笑。
  
  外公外婆的叫法被家中小輩一直叫得怪聲怪氣的。外婆就學著北方的叫‘姥姥’,可外公卻學了南方的叫‘阿公’,簡直奇怪至極。但是從小長到大一直這樣叫著,倒也見怪不怪了。
  
  尤霧在心裏偷念了幾聲‘姥姥’與‘阿公’,湧上一股莫名的滿足。
  
  甬道的盡頭通向大門。尤霧踩著房間前小地毯的邊緣踮腳看了看廚房。還是那樣狹小的空間,沒有液化氣也沒有天然氣,被油煙熏到發黃的壁磚以及被灰塵和油汙黏成一團黏稠黑斑的排氣扇,還有廚房上邊懸著的小照明燈。她笑笑,見灶上似乎正在燉著什麽東西,鍋蓋撲撲地還直往外冒熱氣,隻得朝裏屋叫了句:“姥姥,今晚吃稀飯嗎?”
  
  沒回應。是了,姥姥耳朵聽聲兒是越來越背了,還說今後賺了大錢一定要給姥姥去買助聽器來著。——今……今後麽?
  
  尤霧有些茫然地望了眼地麵,踩著拖鞋啪嗒啪嗒進了大廳。可是還不等她看清擺設,眼前一切瞬間變得扭曲,她睜大眼看著房內所有的陳設扭曲著被吸入一個個的漩渦中,再看去時,突然多了好多人……
  
  有大姨,大姨父,表姐;還有小姨跟表妹;以及沉默不語的外公和紅著眼眶的尤媽媽。
  
  全部都是白色——
  
  為什麽——都在哭?
  
  誰在哭,在哭什麽,為什麽要哭呢……
  
  眼睛為什麽會發酸,鼻子為什麽會疼,為什麽自己也會流眼淚呢……
  
  “多多,多多你醒醒啊,多多——”有人在撫摸著自己的臉,手在顫抖麽,為什麽貼在麵頰上一陣酥癢,“多多啊,你趕快醒來看看媽媽——”
  
  “別吵著她,醫生說需要好好休息。”極低的說話聲。這又是誰……
  
  “可是你看看這孩子啊,你看看這孩子怎麽——怎麽好端端的——”啜泣聲,似乎還有莫名濕熱的液體滴在自己額上。那液體先熱後涼,貼著肌膚顫悠悠地順著一旁滑落,刮出一道糯糯的癢。
  
  手似乎動了動,有人在摩挲著自己的手背,這——
  
  啊,頭好疼,怎麽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似地抬不起來。
  
  尤霧緊緊蹙著眉頭,周身的劇痛給她帶來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衝擊,她隻能下意識地咬牙強忍著疼崩緊身子。突然聽得有人在耳邊驚呼一聲:“動了!”
  
  是了,那隻手,還被人握著。
  
  是——是誰?——STEVEN麽……
  
  嗬,為什麽——怎麽樣都逃脫不掉,將自己最虛弱的一麵展現在你眼前的宿命……
  
  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遇見你,在自己最墮落的時候遇見你,在自己最——
  
  胸口似是被人突然使力拍了一掌,尤霧猛地咳出一口悶氣,集氣一散,周身的疼痛並上酥麻感像一群群螞蟻紛紛湧入了身體,貫穿四肢百骸。
  
  尤霧疼得蜷起了身子,委屈地張嘴大哭。眼淚唰唰往下淌,攙入唇角的津液中勾出絲絲的鹹。她想起來了,可她本能地想逃避。
  
  事實總是如此殘酷,將你心底的腐肉光明正大地擱上案板,來嘲笑你一切能夠向往著光明與美好的,那點少得可憐的遐思。
  
  背上被覆上一片溫軟,耳邊是尤母傷心欲裂的啜泣聲:“多多啊——”
  
  尤霧轉過身一把抱住尤母,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般嚎啕大哭,將臉埋在尤母的頸側抽抽嗒嗒地喊著‘媽媽’‘媽媽’,聽得在場STEVEN紅了眼眶,禁不住隨著尤父一起移座室外。
  
  “媽媽,我——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尤霧死命扯著尤母的衣袖大哭,斷斷續續道,“你說得對。——我早該收斂著,我——應該什麽都不看,什麽都不管——,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嗚——,可是,為什麽——我每次想退出,總是——會受到阻撓——,媽——,媽媽,我要怎麽做啊——,你說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他們放過我——,媽媽——”
  
  尤母哭得泣不成聲,捧著尤霧的臉一麵抿唇忍淚一麵替她抹去淚水;尤霧垂著頭不斷吸著氣哭道:“我夢到姥姥了。我夢到——好幾年前我們還住在一起的時候。——我好想她啊,媽媽——,我好想姥姥啊——”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該多好,如果可以重新再來該多好,如果能夠讓自己彌補過錯該多好——
  
  因為家庭而放棄家庭;因為愛情而放棄愛情;因為婚姻而放棄婚姻——
  
  尤霧啊尤霧,你為什麽總是不敢承認,你才是全天下最傻的那一個!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個道理——你為什麽就不能早一些明白。你為什麽就不能——早一些為了這個家,和肚子裏的孩子做打算呢——
  
  指甲戳在床單上揪起一團淩亂的凸起,尤霧收回手輕輕地撫上自己重回平坦的小腹,落淚慘然一笑道:“媽媽,你說——,我這到底都是為了什麽啊!!!”
  
  病房內尖聲嘶吼倏地傳出,在醫院上方回蕩久久,惹得過路醫護同病人頻頻回眸張惶四望,STEVEN和尤父對視一眼,起身快速奔入病室內。
  




ACT8226;166

  尤霧長發掩麵側摔在床,雙肩簌簌發抖,任尤母怎樣安撫都無用。
  
  尤父心疼地看了眼床前的尤霧,走上前替她將被單向上提了提,伸手壓著她的肩用力按了一按,見尤霧忍著疼倒是抬眼來看了自己一眼,淚盈於眶煞是淒慘,心底也是一震,隻能半摟著尤母勸著她先緩一緩情緒,示意將尤霧交給STEVEN,好讓STEVEN能好好幫忙勸勸。
  
  STEVEN見尤父朝自己點頭,刹那明了,也順著微一頷首。誰知還不等尤父尤母轉身便聽得沙啞嗓音低低響起,粗礫得像是將一塊玻璃在尖銳的岩石剛來回嗖刮出刺耳的磨擦聲。
  
  “我想一個人靜靜。”尤霧知道自己此刻的聲音不好聽,可她無法克製地想要一個人待著。或哭或笑,都不希望被其他人再看到。
  
  即便是放縱,也該有時限。
  
  STEVEN嘴張了張,還不等自己說話便見尤霧無力地癱倒在枕邊,一手平放另一手將被角拉至自己頸前,弱聲道:“求你們了,我想自己待著。”
  
  尤父同STEVEN無奈相望了一眼,隻得擁著哭成淚人般的尤母出了病房。STEVEN跟在後邊走了兩步,禁不住又刹住步子,回頭看尤霧已經閉上了雙眼,眉間愁雲籠霧消散不去,縱是心疼也隻能壓在心底。
  
  聽得病房門一聲輕響,尤霧眼睫一動,眼角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墜。淚水的潮熱順著臉龐墮入枕內,化成一個個灰色的潮濕印記。尤霧蜷著身子將雙腿抵在胸前。
  
  她知道這很痛,她明白不可以這樣。但是——如果不將傷口撕裂,怎麽才能讓自己記住這一次的切膚之痛。
  
  嗓子被埂得難受,尤霧使勁吸著鼻子咬住嘴唇,努力不再讓自己哭出聲。她張著嘴無聲哭喊,口型叫著‘媽媽’,像幼年時媽媽上夜班時自己半夜醒來被黑暗嚇哭的那樣,叫得竭斯底裏,可誰都不會聽到。
  
  就這樣哭著睡過去,再哭著醒過來。再次徹底清醒過來時,眼前分明是多了好些人。
  
  尤父守在床邊,見她醒來,趕忙湊過身去輕聲問道:“渴了嗎閨女?口渴就點點頭,爸爸喂你喝點紅糖水好不好?”
  
  尤父挨得很近,尤霧似乎是第一次這麽認真這麽仔細地去看這位父親。雙鬢灰白,眉眼滄桑,平日裏看著的那位老當益壯的魁梧軍人何時憔悴到這模樣。
  
  他跟尤母是半路夫妻,如果不是軍人身份,或許尤霧無法將自己的母親交給他照顧。她承認,最開始不過是看上了他的身份和性情,可打心底裏還是在排斥。不是排斥他是自己的父親,而是排斥所有的男人。自小便生活在父親離家出走的陰影裏,看慣了世間男人的巧言令色,男女間的情愛還有什麽能值得被相信。
  
  可是——現在看來,夫妻之間的確有比情愛更重要的。或者,當初將媽媽交給他是正確的。隻有相互扶持著才不會感到孤單,隻有親情才不會感受到情愛間的猜疑和背叛。
  
  “閨女?”尤父見尤霧愣愣地盯著自己看,唯恐是腦子磕傷了哪一處,神色慌張地扶住她的肩微微挪起身來,自己也轉而坐到床邊,讓尤霧半躺著靠在自己臂彎裏。
  
  “爸爸喂你喝點水?”尤父見尤霧仍是不說話,隻得自作主張地將尤母先前衝好的紅糖水端在手中擱在尤霧唇邊,“乖,喝一口,就一小口。”
  
  尤霧眼角淚光一閃,微微含笑低頭在杯口輕輕啜了一小口。雖然沒喝到什麽,但這個動作足以讓尤父一陣欣喜,抬高了尤霧的背脊將杯子又傾斜了些,見尤霧喘息著喝了好幾大口這才作罷。
  
  “怎樣?肚子餓了沒有?想不想吃點東西?”尤父麵色緩和了許多,已沒有之前那般緊張,抱著尤霧朝她輕聲問道:“你媽和你姨媽回家給你做吃的去了。說是醫院的飯菜也不好下口,做些能給你補身子的。”
  
  尤霧先是搖頭,複又頷首,見父親又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心內暖意漸升。她將目光在房內巡視一圈,有望著自己躍躍欲起的STEVEN;有滿麵疲憊的陶望北和愁思成片的季南。她不願看到他們眼中的憐憫,趕緊將視線轉移。突然眼前一亮,看到孩子們竟然都乖乖地待在床邊的小待客室裏,擱著一層大玻璃窗,見他們或坐或站一個個肅著臉紛紛朝著自己看,尤霧朝他們招招手,孩子們臉色一垮,趕忙跑來床邊圍成一大圈。沈格格已經哭出了聲來,被滿眼漲紅氣勢淩厲的莫濯灝按在懷前,尤霧看得出她的不解和憤怒,轉眼見孩子們麵上均是差不多的神色,非悲即怨,尤霧輕輕閉上眼,調轉過臉去強笑了一聲,睜眼道:“怎麽,過來開會的麽?怎麽全過來了?——葉子,莫莫,今天怎麽不去上課?陽陽,你的作業完成沒有?”
  
  “醫生說你需要休息,不要說那麽多話。”季南攀著肩上前幾步開嚷,指著尤霧似是埋怨道,“你好好躺著,我們就是過來看看你,不要把自己又弄出一身的不舒坦,否則今後護士就不讓我們進來了。”
  
  季南氣勢越來越弱,說到最後嗓子竟是啞了尾音,季南見尤霧朝自己彎了彎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原本好端端的指責就這樣變成了明晃晃的別扭安慰。
  
  “的確是需要休息。既然來看過了確定你沒什麽事,我跟季南就先回去了。”陶望北雖是麵冷,但說出的話語仍是暖暖的直達人心。他指了指尤霧床頭櫃及地麵上成堆的營養品道:“你留著吧,身子也得慢慢調理。我們過段時間再來。”
  
  陶望北臨行前還是看了看沉默不語的STEVEN,似乎對他的突然出現已是見怪不怪,朝尤霧做了個眼神示意後便拉著季南離開。
  
  尤霧明白他會找時間和自己單獨麵聊,而不是現在。
  
  尤霧看著孩子們,更多的還是忍不住用餘光去看坐在沙發上垂首不語的STEVEN。他將兩肘頂在膝上,將手指插入發中,始終一言不發,維持這樣的姿勢直到尤父送孩子們回家都沒有更改過。
  
  沉寂良久,尤霧撐著雙臂微支起身子,因為感到胸口還是會有股子氣息不順,所以忍不住輕輕吃痛呻吟了一聲,突然見STEVEN猛地抬頭看過來,神經兮兮地跑過來趕緊扶住自己焦急地問究竟是哪裏疼,尤霧眼角又是一酸,搖頭,反手拉住STEVEN的雙臂示意他先坐下。
  
  “是誰送我來的?”
  
  “——是我。”
  
  尤霧掩住眸中的驚愕,又問:“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那裏?”
  
  “唯唯說你跟端木急著出門了,我估計是公司又出了什麽事,怕是詐,就追去了。”STEVEN頓了頓,言語中無限懊惱與悔恨,“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那——端木呢?”尤霧眉角一跳,“端木他現在在哪裏?他還好麽?”
  
  “似乎——不太妙。”STEVEN話一出口便察覺尤霧身子顫了一下,他心底一涼,回道:“醫生說,雖然傷了些筋骨,但讓他同你一樣好好療養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尤霧未表態,許久,驀地開口道:“我想去看看他。”
  
  “以什麽立場?”STEVEN不動身,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似乎要直看進她的骨子裏,“他的父母都守在床邊,還有——穆玄熙。而且你現在也是傷患,跑過去和他抱頭痛哭一次?”
  
  尤霧心內一堵,有些嗔怪地看著STEVEN,“這時候也不忘刻薄。”
  
  “我也是為你好。”STEVEN說話時是有些反常地雲淡風清,他抱著尤霧像哄著小嬰兒般輕輕搖晃著身體,還不等尤霧提出反對意見便道:“你知不知道,之前——穆颯在病房前路過。”
  
  尤霧瞳孔猛地一縮,聽得STEVEN繼續道:“他沒進來,連眼神都沒偏一下。”感應到尤霧崩緊的身子緩緩放鬆下來,STEVEN遲疑了。他不知道接下來的那句話說出來,究竟是對還是錯。說了,無疑是場更深的打擊;但要是不說,從他人口中聽來更會將她好不容易修補好的防線一擊摧毀。
  
  “怎麽停了?”尤霧知道STEVEN的為難,眉心一皺輕輕一歎,“話沒說完就說吧。——一次受完,總比再接連受一次要好。”
  
  STEVEN撥開她額前的發,俯首吻她,似乎是想借此抹平她的痛,或者是欲撫慰接下來的話語將給她帶來的悲哀與難過。
  
  “知道麽,方芷謠也在這家醫院。”STEVEN將唇貼在尤霧眼角緩聲道,“她在你入院之後2小時前生下一對早產兒,是龍鳳胎。”
  




ACT8226;167

  龍鳳胎?還是在同一天?
  
  這算什麽,上天的諷刺麽。
  
  “是報應麽。”尤霧雙眼無神虛望著雪白的牆麵輕聲呢喃了句。STEVEN眉頭一皺,抱著尤霧嗔怒道:“不要亂說話。”
  
  尤霧苦笑,果真不再開口。
  
  STEVEN撫摸著她的發似笑非笑地開口:“記得前段時間你還賭氣把頭發全剪短了,我看到你的時候還差點不敢認。——不過沒想到長這麽快,這才多長時間,就過肩了。”他嗬嗬笑了兩聲,“我的多多還是長頭發更好看。”
  
  尤霧眼睫一動,沒好氣地輕嗤了一聲。STEVEN見她揚著嘴唇一副既似害羞又似賭氣的模樣,頓時心疼不已。
  
  “替我去看看端木吧,我想知道他的消息。”尤霧不敢睜開眼,她怕看到STEVEN眸中自己所害怕看到的東西。她不想在這時候被動搖。人要想放棄一樣東西,其實是很容易的,不管有多少理由,隻有自己才知道那全都是借口。
  
  “可我想多陪陪你。”STEVEN拒絕。
  
  “我想一個人待著。”尤霧睜開眼漠然而視,“陪得再多我也不會跟你去美國的。”
  
  STEVEN臉色刹那間變得奇差無比,他瞪了尤霧許久,終是敗下陣來,摸著她的發極委屈地扁著嘴角道:“好好好,你別生氣,我替你去看就是了。但是你自己要小心點不要亂動知不知道?”
  
  尤霧乖巧地點點頭。STEVEN抿抿唇,將她的身子離了懷抱放平於床麵上,又戀戀不舍地俯身親吻了她的額頭才起身。
  
  閉上眼,似乎聽見了STEVEN拉門而出前的一句極小聲的回複。
  
  “陪著你隻想守護,沒有任何目的。”
  
  沒有任何目的麽,STEVEN。你什麽時候變得單純,反觀我自己,又是什麽時候把生活攪得一團糟。或許我真的很差勁,可我擺脫不掉,這該怎麽辦才好?
  
  尤霧睜著眼死死看著天花板上一片白,晃眼到冒出了點點銀星才作罷,剛將目光轉到一邊便聽房門一響,她剛詫異STEVEN速度怎麽這樣快時才望見護士小姐的一角粉紅裙擺。
  
  小推車的車輪骨碌碌地滾向前,帶出一顛一顛的響聲。尤霧眼風掃向自己床邊藥瓶架上的藥水,半滿,接連著塑料管一直到紮了針的手背上,似乎還不到需要換藥的時間。
  
  她見那護士半張臉都掩在口罩下,隻剩一雙桃花眼正望著自己,她也目不轉睛地打量了那護士一會兒,衝她輕輕頷首。那護士見狀一愣,推著車到了床邊,回頭看了眼已被關緊的房門,接著看向躺在床頭好奇仰視著自己的尤霧。
  
  手指拂開擋在眼前的長碎發,指尖繞到耳後將口罩布的係帶輕輕一挑,口罩被取下,露出一張熟悉的麵容。冷豔依舊。
  
  此時的方芷謠正躺在床頭喝著穆颯端來的雞湯,聽說是穆颯怕醫院食堂的飯菜不合胃口,特意跑去醫院附近的酒樓裏訂下打包帶回來的。看到小護士提起時滿麵豔羨,方芷謠心情大好,也不顧剛生產完還很是虛弱的身子,堅持要立即坐起身喝湯,護士被嚇得不輕,但勸也勸不住,見穆颯讓自己先離開,隻能推著車一步三回頭地離了病房。
  
  雖是早產,但生產過程卻很是順利。原本以為隻有一個孩子,卻不想是兩個,先出來的是姐姐,後出來的是弟弟。兩個孩子出生時間隻相差5秒而已,穆颯站在產室外聽到消息時沒忘了打量報喜護士的麵部表情。
  
  似乎——也很是欣喜,為了剛出生的孩子而高興。除此之外並沒有出現別的眼神。
  
  或許——隻是自己想得太複雜?一廂情願地認為那孩子一定不是中國人?
  
  穆颯勾了勾嘴角,見方芷謠被醫護們從手術室裏推出,立即扮演一名稱職的丈夫迎上前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方芷謠很是虛弱地睜開眼來看他,很努力地咧開嘴角朝他笑。穆颯也回以一笑,示意她先好好休息,有話等待會兒再說也不遲。
  
  剛出生的孩子都睜不開眼睛,瘦瘦的小小的,四肢蜷在一起縮在棉布裏,渾身上下的皮膚都是像被水泡了很久一般皺了起來,看得穆颯皺了皺眉,差點就被抱著嬰兒的護士小姐給發怒哄走。以往看著孩子的父親都是高高興興的,似乎也隻有今天這一位做父親的見著孩子還能皺眉頭,就算是不喜歡也不必要把表情表達得這麽明顯吧!
  
  雖然被護士扔了白眼,雖然孩子長得都不符合成人世界的審美觀,雖然這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女,雖然這孩子不是自己所愛的人生的,可穆颯心裏還是很高興。
  
  他有孩子了,而另一邊——如果得知這樣的消息,不知道——會不會抓狂到性情大變呢?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一定要在第一時間趕過去看看那將是如何一副光景!
  
  休息了兩個小時的方芷謠似乎恢複了些精力,死氣白賴要穆颯陪著她說話。穆颯挑眉,搬了凳子在床邊坐著,在被單下握住她的手。
  
  “這個消息,告訴過爸媽了麽?”不知道生過孩子的女人是否真的和未生產前的會有所不同,同樣的眉眼與麵容,但穆颯望著一臉蒼白未褪的方芷謠偏偏瞧出了幾分慈眉善目的調調來。或許是生產時太費力,使得麵上紅暈到現在還藏著掖著不願出來,隻留下一片白來,看著雖為病態,倒還是多了幾分別樣的韻味。
  
  “還沒說呢。你別擔心,我會跟他們提的,先讓他們認下這孫子孫女,結婚的事情往後再談。”穆颯不顧方芷謠突然黯然下來的麵色,隻說道:“你爸那邊我也說了,他說現在還有點事沒處理完,估計得晚一些才過來。”
  
  方芷謠輕輕別開臉,點頭。
  
  穆颯知道她心裏晦澀得很,也無法,隻能繼續道:“你還想吃點什麽?我去給你買來?”
  
  “不用了。”方芷謠閉上雙眼似是輕歎道,“我不餓,想先睡一會兒。”
  
  掌中的手也被抽離。方芷謠微挪了挪身子將自己同穆颯之間的距離拉遠了些許,穆颯一愣,從被單裏收回手來揣進大衣口袋,沉下麵色不說話。
  
  幹坐了一會兒,他起身走了幾步,索性坐到床對麵的長沙發上,兩腳交叉著搭上沙發前的凳麵,雙臂枕在腦後望著方芷謠的睡容淡淡道:“你可看過孩子了?”
  
  方芷謠不答,過了久久才恩了一聲。
  
  穆颯問:“高興吧?”
  
  方芷謠眉角一蹙,剛剛恢複回來的一點血色似乎就此流失,“你什麽意思?”
  
  “好歹是個黃種人,不需要再去另外找兩個合適的來做替換了。”穆颯歪著嘴角笑得頗具諷刺,“這樣可不就留住你的親骨肉了?心裏很高興吧,恩?”
  
  “你變態!”似是很努力才吼出這三個字,穆颯能想像方芷謠掩蓋在被單下的雙肩抖動的頻率有多快。但他的確變態地體驗到了方芷謠的反應給自己所帶來的快感,他無聲笑笑,起身拍拍褲腿上微不可見的灰塵,道:“我去找護士小姐要幾本雜誌來,你好好睡一覺。”
  
  聽到門響,方芷謠這才微睜開眼,透過門前的小玻璃窗見穆颯果真攔住了一名年輕小護士正在說著什麽,穆颯正背對著她,而那小護士也不知道聽到穆颯說了什麽話,竟然紅著臉掩住唇笑得很是開心。方芷謠心中氣悶,輕喘著轉過臉,想哭,卻發現眼眶幹澀得連掉眼淚都變得艱難。
  
  尤霧看著一撥又一撥的人在自己房中進了又出,出了又進,先是揪著護士的衣領看著她頂著張花容失色的臉跑進自己病房領路的楚喬;又是剛從外地趕回來的王子嶽;再是端來吃食的尤母及姨媽;又是端木的養父母和穆玄熙——
  
  尤霧一邊同他們說著話一邊拿眼角去看蹲在一旁一直替自己撥弄調試管快慢度的黃秘書。這為久違的故人如今看來倒是沒變多少,除了態度生疏了些外,那張臉還是那麽的漂亮,身材也還是那麽的好。也難怪,這樣的女人,隻有他才會下得了手來招辣手摧花。
  
  好不容易等一大幫人都離開,尤霧這才鬆口氣,揚了揚手示意黃秘書可以開始說話了。後者淡淡地看了尤霧一眼,再度取了口罩背門而站,尤霧隻看了她一眼就把視線向旁邊錯開。
  
  不是不敢,是不願意。害怕看了自己會忍不住跳起來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你——你還好麽?”憋了半天隻有這麽一句。可在尤霧聽來卻是明晃晃的諷刺。
  
  “嗬,你覺得我好麽?要不——咱倆換位試試?”明明笑不出,但難得見到眼前人,還是得多笑笑得好,尤霧知道自己此刻的笑給黃秘書帶來的心虛究竟有多少,看著黃秘書的目光在自己的注視下緩緩弱了下去,垂了頭開始沉默。
  
  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尤霧怕還會有人突然闖進來,見黃秘書一直不說話也有些不耐,隻能先開口道:“怎麽?今天過來除了看我的笑話,沒別的話想說了?——看來你的新主子待你果真比我待你要好,原本還能算個冷美人,現如今除了當個傀儡人偶,就沒別的用處了。”
  
  黃秘書明顯被這話給刺了幾下,她抬起頭來迅速看了尤霧一眼,又將眼瞼垂下,冷聲道:“我知道你現在恨我,那件事也的確是我做的,當初是我瞎了眼,竟然心甘情願地會被利用,可是不後悔,這是真的。”不知道是突然被什麽信念做了支撐,姑且就算是她突然想起了那所謂的該死的愛情與付出,她直直望著尤霧道:“我還是要謝謝你,你沒有報警。——不過即便報警的話,警察也抓不到我的。”
  
  “有哪個警察這麽大膽子敢越了上級命令去抓單競航的人,當然是抓不到。”尤霧出言無不諷刺,嘴角一挑輕笑道,“怎麽,他現在的婚姻生活應該還愜意著吧?嬌妻美妾左擁右抱的,也難怪會悶得慌,譴你過來看看我現如今的落魄模樣,回去好講成笑話給他做晚安故事麽?”
  
  黃秘書聽到她提到單競航,麵色突地一變,直到她將話說完才接道:“沒錯,我的確——在跟著他。當時的事情,是他的授意,但也是我甘願去做的。——如今,我把這筆錢還給你,一分不少,都在卡裏。”她說著便從衣兜內拿出一張銀行卡來強行塞入尤霧手中,“如果你覺得有問題,可以隨時找我。我現在住回原來的公寓裏了,隨時歡迎你來。”
  
  說罷轉身便走,尤霧握著卡輕輕塞到枕頭下壓住,看著她直到那道嫋娜身影消失在房間內,才回味起她出門前那聲模糊至極的‘對不起’。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一筆勾銷了麽。
  
  但現如今還能怎樣?尤霧想著自己已經將重新收購龍騰的資金籌集到手,一時心下也釋然了幾分。
  
  不到一會兒便見STEVEN一襲黑風衣出現在門外。他推門而入,轉身將門緊緊關上。
  
  尤霧看著他眉宇間似乎透著幾絲不喜,迷惑下輕聲問道:“出什麽事了?端木不好麽?”
  
  STEVEN聞言,麵色更是黑了幾分,搖頭道:“他醒來了,狀態還不錯,也說想過來看看你,讓我跟穆玄熙給勸住了。”見尤霧麵部情緒似乎沒多大起伏,STEVEN也穩了心神道:“剛才從你房間裏出去的那護士——,沒什麽可疑的吧?”
  
  尤霧心內一驚,麵上淡然問道:“怎麽這麽說?”
  
  “不知道誰放的消息,說是你跟端木都住進來了,你的——孩子沒了,端木也受了重傷;還有方芷謠生了對龍鳳胎,那些記者們瘋了,全部圍在醫院門外要進來。”STEVEN眨眨眼看著她道,“我怕有些記者套著醫生護士的衣服溜進來亂拍照,所以讓你提防著點兒。剛才那護士走路不看路,先是差點撞倒病人,後來又差點和我撞上,我看她慌慌張張的,就有些擔心你。”
  
  “沒事,她是個實習的小護士,第一天上班緊張得很。”尤霧舔舔唇角,轉移話題對STEVEN指了指床頭櫃上的水杯,“我又口渴了,你喂我喝幾口水吧。”
  
  STEVEN點頭,小心地將她扶到自己懷中,端了水杯喂她。
  
  見她喝了幾口後點著頭示意已經夠了,STEVEN這才移開手將杯子重新擱在桌上,抱著尤霧又不願撒手了。
  
  尤霧被他摟著,二人也不說話,整間病房內靜悄悄的,安靜得讓尤霧多了幾分心慌。她輕咳了一聲,問道:“門口那些記者都圍了多久了?”
  
  “不大清楚,但聽幾個醫生講,好像是剛圍了也沒多久,在外邊早叫開了,嚷嚷著要進來,說是拍幾張照片就走,央求醫生們放他們過來。”STEVEN見尤霧神色不對,柔聲詢問,“有什麽不對麽?”
  
  尤霧搖搖頭道:“你知道是誰放出的消息麽?”
  
  STEVEN沉思片刻還是將那個在心裏翻滾了無數次的名字說出口:“穆家三少麽?”見尤霧緘默不語,他也跟著心疼,語氣雖輕卻帶著無盡恨意,“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好過的。”
  
  “不要。”尤霧抬頭看著他淺淺一笑,但這笑容看著無論如何也不具備什麽善意,“這仇,得親手報才有意思。——有句話不是這麽說的麽?老鼠怎麽死?這得看貓的心思。”
  
  “他始終把我當成他爪下的一隻鼠,我倒要看看,他憑什麽來證明他就一定是那隻貓!”
  




ACT8226;168

  對於BH市的市民來說,娛樂圈的花邊新聞早已失去了茶餘飯後用來八卦消遣的價值,目前市內各大小報社似是再一次做了大聯合般將焦點紛紛聚集在一處:市中心醫院婦產科。
  
  CEN副總穆玄熙驚現中心醫院,且腿部受傷竟需輪椅代步;其前妻方芷謠同在醫院婦產科生下穆家後人,一男一女龍鳳呈祥;而棲梧文化老總身受重傷經過醫生連夜急救後終於出了搶救室,送入加護病房觀察治療;旌鴻公司女總裁懷孕近產期卻不料被人驚爆流產,聽說腹中死嬰已成形,看好這一年輕女強的民眾無一不扼腕歎息。
  
  但最令人吃驚並非這些,而是距此報導兩月後的穆方聯姻。
  
  穆家三少穆颯迎娶市委副書記方祿杉之女為妻,當報刊頭版登出那張結婚照時,全民震驚,瘋狂了!
  
  當代狗血亂倫大片仿台灣怪誕小言麽?嫂子離異產子轉嫁小叔子?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講都說不通!
  
  而另一麵的消息同此所帶來的爆炸性更是不分上下:旌鴻美女總裁竟與棲梧文化老董離異,新和CEN副總穆玄熙結為秦晉之好!
  
  穆方與穆尤的婚禮同在市內最大的教堂內舉行,除了喜帖上標明的貴賓們到場賀喜之外,來得更多的則是對此事件深感好奇的市民們。
  
  兩對新婚夫婦——額,記者已激動得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語來形容自己心中的不解與感慨,多麽混亂的婚禮與多麽混亂的關係,看三方父母麵對眾賓客時強顏歡笑的麵龐就能猜到,在此之前,三家是經過了多大的思想鬥爭才能允許兒女們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早在N月前便已有小道消息聲稱CEN穆玄熙實為同誌,之前的戀人竟是棲梧文化的年輕總裁端木瞳,當時並未有證據可證明這二人均為同誌且相戀過,原則上來分析,這是假的,端木瞳同尤霧婚後伉儷情深,尤霧未他懷孕生子,可惜未見孩子出世便滑了胎;就算是真的,那麽今日的爆點則更大!
  
  明日的報紙頭條便是《昔日同誌戀人分道揚鑣,共得一妻;兄弟情深——》,抱歉,又編不下去了。
  
  “在亂想什麽呢!好好看著!”攝像大哥看著身前戴著眼鏡四處亂瞄還不時咂吧嘴的小地瓜頭無奈地搖了搖頭,忍不住往他頭頂重重拍了一掌,“東張西望來還能弄清楚些什麽?!”
  
  小記者摸著頭頂痛處委屈地點點頭,握緊麥克風候在教堂門口,看著身後擁擠圍觀的人群,禁不住又在心底嘖嘖歎了好幾聲,這才將目光重新放回兩對新人身上。
  
  穆玄熙似乎有些緊張,雖是嘴角含笑,但目光仍舊不大敢抬起來看向眾人;尤霧站在他身後扶著輪椅扶手,頗為無奈地將另一隻手按住他的肩。另一邊的穆颯倒是一派輕鬆,隻是那雙眼總是時不時朝這邊看過來,似是帶著刀子般一次次從自己麵頰上劃過;轉觀方芷謠便沒那麽無聊,一手挽住穆颯的胳膊另一手攥住了裙角,神色虔誠地看著高台上主持婚禮的神父。
  
  神父抬抬手,教堂裏迅速安靜下來。尤霧看著他念著禱告詞,隨著說了那句‘我願意’後,和穆玄熙相互交換了婚戒。此刻神父已轉向另一麵詢問穆颯與方芷謠,尤霧帶著唇角僵硬的笑不敢妄動,她用眼角餘光悄悄搜尋著座上的STEVEN與端木,他們此刻的表情倒很是一致,都是那樣——帶著濃鬱到無法融化的悲哀與沮喪。
  
  坐在端木身邊的女生似乎察覺到尤霧的目光,朝她笑著揮了揮手,吐出舌尖做了個鬼臉。尤霧一愣,唇角一揚,又將目光收回。
  
  看著方芷謠和穆颯也互相交換了婚戒,全場掌聲雷鳴,在尤霧聽來滿是說不出的嘲諷。這一出戲,穆颯想看,自己當然得陪著演下去。
  
  就算是死,也得拉個墊背的,這才能叫‘不枉此生’。
  
  三家的父母看上去都未表現出太大的喜悅,除了方芷謠的父母。自家女人攀了金枝又攀翡翠,自是得意的。尤母尤父看上去仍是麵色暗沉,穆長遠和江芸更多的也隻是無奈。
  
  兩位新娘走形式往後拋了捧花,看著伴娘們一哄而上搶著花束,小記者撓著後腦勺問身邊攝像大哥道:“老大,給棲梧老總拍張特寫吧?我發現他身邊坐著個女人誒!——還有他右邊的那個男人,怎麽穿一身黑的啊?感覺跟赴喪似的——”
  
  “啪!”攝像大哥怒目而斥,“你小子說什麽混話呢?!”
  
  小記者雙肩微微瑟縮了一下,乖乖地轉過臉去不再講話。是了,怎麽就忘了,老大對這位旌鴻女總裁是仰慕得緊,看她連嫁兩次——心裏怎麽可能高興得起來?!
  
  不過——尤霧結婚,她的前夫端木瞳能觀禮,這絕對不簡單;而且今日結婚的兩對新人中,弟媳還曾是兄嫂呢,按理說尤霧同方芷謠如今可就成了妯娌,再做做大膽猜測,這倆人平日應該不對盤才是——,如果不是熟識已久,尤霧同穆玄熙怎麽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結婚?而方芷謠若是之前沒跟穆颯有點什麽,又怎麽會生了孩子後立馬重新嫁回穆家呢?
  
  小記者有些懵懂地眯著眼睛看了看兩對被簇擁著朝門外走來的新人,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腦袋,目光再一次落在端木身邊的女伴身上。
  
  黑卷發,蜜色肌膚,鵝蛋臉,修長身材,收腰白色洋裙,笑起來兩眼彎彎的,眼角的弧度柔媚無比,和尤霧的野性美相比,倒是多了幾分陽光。
  
  她十分親昵地挽著端木的胳膊,端木對她也頗為照顧,伸臂微攬著她避開人群;她倒是對尤霧很感興趣似的,緊跟不放,喜笑顏開地時不時與尤霧調笑幾句,就連穆玄熙也被引得回頭微笑。
  
  看著那笑,倒不像是有敵意——,而穆颯同方芷謠那麵明顯不同,可細看倒是說不說哪裏不一樣,但看上去就是能讓人覺得笑容下所隱藏的深意,一般人是絕對難以探測到的。
  
  兩對新人紛紛上了花車駛向喜筵大酒店,小記者被攝像大哥拽著就往報社派來的小麵包車裏趕,其他娛記亦均是招車緊追在後。
  
  加長林肯一路向前,STEVEN在副副駕駛座;穆玄熙和尤霧同坐一邊;端木則和小記者央求一並給特寫的白裙女生一同坐著。
  
  女生的目光在幾人之間默默兜了幾個圈,又重新望向尤霧,微傾了身子向前伸手和尤霧的手握在一塊兒,微笑著看著她和穆玄熙道:“多多姐姐,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我隻能說,你一定要過得好好的,要過得比以前更好更幸福才行啊!”
  
  “我會的。”尤霧笑著點頭,將另一隻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目光在端木和穆玄熙之間踱了個遍,這才對著女生道,“我真沒想過你會趕過來的。你現在學業怎麽樣?小姨她還好嗎?”
  
  “恩,挺好的,不要擔心。她這次有點事沒辦法過來,所以就讓我過來了。上一次沒來成,我還覺得不好意思呢。”女生羞赫地微垂了眼瞼,複抬眸盈盈笑道,“昨晚才到,急急忙忙,就怕沒時間準備好會耽誤事,幸虧是趕上了!”
  
  “沒事沒事。”尤霧笑了幾聲,“這次來著就多待段時間吧,我好帶你到處去逛逛,我們也好久沒見麵了,都把我想死了。”
  
  女生搖了搖頭,嗬嗬直笑。
  
  “隻請了一星期的假,我可不敢耽誤你的蜜月時間。”女生瞪大眼睛似是頗為興奮道,“多多姐姐,我可是聽說往家裏帶了很多小孩子啊,什麽時候替我引薦引薦?我真想看看到底是哪些孩子能讓你這麽感興趣地都往家裏帶。”
  
  尤霧點頭,又笑著同她聊了幾句,眼見酒店就在不遠處,這才止了話題,相互理了理衣衫裙角。臨下車前是STEVEN給開的車門,尤霧頗為心虛地看了他一眼,心底總是覺著對不住,可他倒權當沒事人般牽著她出來,又彎身去接穆玄熙,端足了一副全職保鏢的架子。
  
  尤霧輕歎了口氣,隻能推著穆玄熙前行了幾步,看著父母都下了車,這才一起往酒店裏走。
  
  三家之前倒是做過商量,好死不死地竟然將兩方的酒宴之地辦在了同一樓層的同一大堂之內。尤霧強忍著抽搐的嘴角看著形形色色的人從裏邊湧出來做迎接,一時不適,竟是緊張起來,所幸瞧見了王子嶽和楚喬撥開人群站在最前端迎接他們,這才放鬆下來,推著穆玄熙走上前。
  
  今日是記者狗仔隊們以及好事者們到的最齊全的一天,尤霧知道有些事還是得做點表麵文章,隻能拿了麥克風站在台前和穆玄熙脈脈對視,二人一唱一合背下了事先準備好的台詞,無非是將當初拿來哄騙穆家二老的說詞修改得看似更高明了些,刻意忽略掉了和端木的那一段,倒是迎來不少賓客的唏噓;坐下後見穆颯也做起了個人說明,故事情節之狗血,結構之老土,尤霧看著賓客們一副副似是而非的神情,再度看著台上的穆颯,心中冷笑連連。
  
  他倒是投機取巧,事先買通了記者,也不需要多說什麽,直接把編好的一套故事硬生生套在他和方芷謠的身上便了了事。隻說是和方芷謠在國外認識,兩廂生情後卻不料接到方要回國的消息,穆颯傷心欲絕要追著愛人回國,誰知在臨走前一天竟然被XXXX事絆住了腳,沒走成,一耽誤便是XXXX日子,最後得知方芷謠已有了自己的身孕,隻能拜托自己的哥哥代為照顧——
  
  把自己說得在國外跟快死了似的,將方芷謠代給穆玄熙‘托孤’,之後又冒回國,解釋說之後身體奇跡般地恢複,一定要回來跟方芷謠完婚一類,這樣爛的劇本究竟是什麽功底的人才能編得出來?
  
  真不知道奧斯卡金酸梅獎能不能也撥一個名額出來頒給它!
  
  耳邊一陣輕笑聲,尤霧見自家表妹忍笑顫抖個不停,知道她也覺得穆颯那套說辭太過牽強,隻能拍了拍她的背以示隱忍。好歹不能當著眾賓客的麵讓對方下不了場,否則又得迎來一場無準備之仗。
  




ACT8226;169

  被折騰了一整天,回到家時天色已晚,城市華燈初上,霓虹燈光融入來往車流中匯成一道道豔麗光波,尤霧垂著眼皮靠在STEVEN肩上,麵色疲累;端木扶著穆玄熙坐在悍馬裏的小吧台後,和尤家小表妹低聲說笑,雖談不上有多歡洽,也好過相對無言。
  
  “多多。”STEVEN低低開口。
  
  尤霧略一點頭,往上看他一眼,拿頭頂蹭了蹭他的頸:“恩?”
  
  “你結婚了。”
  
  “恩。”
  
  “第二次結婚。新郎仍然不是我。”
  
  “——恩。”
  
  “這就是我們的宿命麽?”STEVEN一聲苦笑。
  
  “或許。”
  
  “那你是否想過——今後的日子怎麽過?”STEVEN略微停頓了一下,“你們的關係未免太尷尬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你就從沒為自己的處境著想過?”
  
  “想那個幹什麽。”尤霧的臉隱在黑暗中,窗外紅藍各異的光線不時透過玻璃自她麵上淺淺掠過,勾出一層黯色落寞,“該怎麽過就怎麽過。——都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沒什麽好怕的。”
  
  STEVEN不說話。尤霧抿抿唇,音量輕得恍若睡夢囈語般,“人這一輩子,始終是自己一個人在走,不管出現過多少讓你上心的人或事,其實到頭來不過是過路風景罷了。你選擇了對的人與對的棲息地,就那樣過完一輩子,也算值得,可是——你又怎樣才能明白,你的選擇就一定正確?而且,一旦停下了腳步,所代表的不是失敗,而是放棄;可話說回來,如果一個人,一直走一直走,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再留戀,當你最終到達你所認為的頂點時,你也會覺得無趣,你會開始懷念你沿途所遇到的風景,你會想,如果當時,就停留在那一處,和那一個人從此長廂廝守,該有多好?——可人,往往就是這樣矛盾。停留過後的放棄讓你產生煩膩,當你想繼續向前的時候,發現自己早已缺失了資格;而早已到達巔峰的想往回尋找自己所想要的,也沒了回頭的選擇。”
  
  “你知道,我就是個很矛盾的人。什麽都很想要,又害怕去擁有。要得到就會有付出,獲取一樣事物的代價會是什麽,我們事前是無法估量的。——所以,隻要是嚐試過的,就隻能早早拋出,永遠去記得它帶來的美好,即便會為了那一絲握不住抓不牢的幸福而感到遺憾,但那也會是美麗的,總好過眼睜睜地看著它像煙花般直衝而上,絢麗綻放後等待著焰火消失殆盡。它的初綻從此成了絕響,好比野山茶盛開到荼糜,個中滋味你我再清楚不過。與其讓它在自己眼裏由最初的美好變成最終的失落,倒不如在它最美的時候告別。”尤霧閉上眼,“我愛過你,這就夠了。我不奢求什麽,其實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你所教會我的一切,我都感激,可我遠不可能因為感激才去愛。——以前被告知你沒死,我那時便說,愛上一個或是兩個於我而言都是有可能的,可實際上,我必須承認,我隻愛過你一個男人,無論有多少優秀的人再出現,無論有多長的時間做為阻隔,我不會變。至死方休。”
  
  STEVEN周身微微一震。
  
  “可是我同樣要明確告訴你,我跟端木有感情。這一點我絕不欺瞞。”尤霧睜開眼,視線移至吧台,“我會跟他結婚,會為他生孩子,其實不僅僅是因為你。但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就如端木一樣。他有他的穆玄熙,我有你。——就這樣吧,這些話今後我不會再跟第二個人提起,也希望——你能把它埋在心底就好,不要再要求我做什麽,我真的很累了。”
  
  累。何時才能夠——真真正正地得到解脫。
  
  STEVEN抱緊她,掌心貼著她的側臉,將她按在自己胸前。
  
  “多多。”
  
  “恩?”
  
  “我三天後回美國。機票已經買好了,到時候來送送我吧。”
  
  懷中身形略微一僵,尤霧頷首,懶懶地應了一聲。
  
  STEVEN走後的那幾天,尤霧整個人忙得就跟陀螺似的一刻不停歇,家庭超市公司家庭超市公司每天三點一線顛來顛去,要見一麵簡直難於登天,這一分鍾還在跟她說著什麽話,下一秒便見她拿著文件竄得比兔子還快。
  
  端木同穆玄熙識趣地盡量不打擾她,小崽子們也懂事也許多,放學回來各進各房,有飯就吃有覺就睡,早上清清爽爽跑去上課,下午再回來乖乖地完成自己的作業。
  
  尤霧心裏憋悶,他們比誰都清楚。
  
  前段時間的醫院與婚嫁風波延至現在仍有餘波,端木的工作量也增加,陪伴穆玄熙的時間也少不許多,每日都需應酬到很晚才回來,所幸尤霧雖是常不見人,但做事依舊那樣妥帖,赴宴回家後總能在書桌前看見一碗加熱的醒酒湯,端木倒也覺著舒心。
  
  端木不在家的日子,倘若尤霧先回來,那麽照顧穆玄熙的擔子鐵定輪在她的肩上。不想請保姆,這是自己的意思,一來不願讓外人獲悉家中情況;二來也不喜歡陌生人隨意進出家門。
  
  穆玄熙起先倒覺得尤霧為自己擦身清洗一類頗為不妥,常常紅著臉婉拒回頭,可任憑他找什麽借口推脫,尤霧都是不氣不惱,總是笑著一麵打趣一麵消除他的不安內心,二人一來一往,倒也能像正常夫妻那般說話聊天了,穆玄熙也不再避諱什麽,從最初的支吾遲疑到現在的坦率直言,讓尤霧也覺得頗有成就,二人默契程度直線上升,有時互動略顯親昵,倒看得端木有些醋意叢生,二人也隻得心照不宣相視一笑而過。
  
  忙歸忙,累歸累,萬幸的是——這日子,總算能清淨些了。
  
  尤霧坐在小陽台的折疊椅上閉著眼曬太陽,段傲陽站在一旁背《孫子兵法》中的作戰篇,小腦袋時不時晃蕩一下,乍看上去和古裝劇裏隨教書先生們學習的小地瓜崽子們倒真是很相像。段傲陽眼角瞄到尤霧似乎睡著了,剛停了一會兒便見尤霧微睜了眼看過來,趕忙挺直身子繼續奶聲奶氣地背道:“故兵貴勝,不貴久。故知兵之將,生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意思是:用兵作戰貴在速戰速決,而不可曠日持久。——善用兵的大將正是民眾命運的掌握者,同為國家安危的主宰者。”
  
  “唔……謀攻篇呢?”尤霧點點頭,示意段傲陽繼續。可後者卻是停了片刻,過來扯扯她的衣袖道:“你看樓下,有人來了。”
  
  “男的女的?”尤霧不急著睜眼,可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段傲陽趴在陽台欄杆邊往下看了看,“女的。——那位姓徐的——姐姐吧?”
  
  說到‘姐姐’這個詞,段傲陽刻意加深了些語氣。尤霧眼角一抽搐,扔給他一句‘回房繼續背’之後自己飄然離了陽台走進房間。
  
  走到大廳,看到唐耀唯站在落地窗外抱著小雞歪著腦袋打量站在門口的徐絮,估計徐絮也在朝那邊張望,尤霧一歎氣,走上前將門拉開,徐絮立即轉過臉來,見是尤霧開的門,霎時淺紅浮麵,垂了眼瞼朝她點點頭:“尤小姐。”
  
  已嫁做人婦的徐絮,一段時日不見,以往令人心動不已的青澀正漸漸褪去,麵色紅潤了許多,看著襯顯出了幾分成熟女人的嫵媚,一襲紫羅蘭套裙將整個人從少女轉為少婦,略卷的黑發盤在腦後,額前還墜下一縷小彎兒來在頰邊晃蕩,耳垂上耀眼璀璨的鑽飾以及手上足有十克拉的鑽戒明晃晃地標誌著她如今的富太太身份。尤霧略退後一步,對上她略顯局促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道:“不要喊得那麽生疏了,先進來吧。”
  
  徐絮見尤霧有了笑容,當即受寵若驚地瞪大眼點著頭,眼眶一紅幾欲掉淚,又硬生生地趕緊伸手捂住唇鼻以飾失態。
  
  看來還是對她那位學姐念念不忘——
  
  尤霧神情淡然,古井無波地望了徐絮一眼,請她先坐下,自己轉身去廚房替她沏茶。徐絮有些扭捏地整理了好幾次裙擺,眼神也不大敢亂看,見尤霧要走,突然有些急,趕緊喚住了尤霧。
  
  “尤——”徐絮叫出一個字,突然想到尤霧說可以不叫得那麽生疏,卻一時想不出別的稱呼,隻能頓住。尤霧笑,“叫我尤霧就好了。”
  
  “是。”徐絮應下。偷眼看了尤霧好幾次,直到她在自己對麵坐下,這才有些慌張地抬起頭來看著她,微微顫聲道:“——可能,你還是不願意看到我,但是我今天來是有事情要說的。說完我馬上就走!真的!”
  
  見徐絮緊張兮兮地看著自己,眼裏滿是乞求。尤霧心尖一軟,暗道當時的語氣是不是真的那麽嚴重,竟然讓她到現在還耿耿於懷。
  
  “沒關係。既然來了,多坐一會兒就當陪陪我也不錯。”尤霧輕淺一笑,目光往四周略看了一圈,確定目前無人會來打擾才作罷。表妹陪著穆玄熙在樓上健身房試走,一時半會倒還出不來。
  
  徐絮顫悠悠地看她幾眼,確定尤霧說的是真心話,才咬唇笑著點點頭。
  
  像隻受了驚嚇的兔子。尤霧心內暗暗搖頭,如此小女人性情想必男人是愛煞了的,單競航真他媽是個人渣,有了老婆不知道疼,還得在外拈花惹草地亂來。就算有個人阻隔著又如何?左右不過是死人罷了,莫非就非得因為這個原因終生互相折磨不可?
  
  想著,突然想到自己過去那段混亂不堪的日子,尤霧麵色一暗,趕緊阻了念頭。
  
  見徐絮一直不開口,尤霧隻能先將話題展開,“今天過來,單競航沒送送你?”
  
  “沒有。他隻給了我地址,我自己打車來的。”徐絮抿抿嘴唇,大眼睛四處看了看,“還好容易找,不然我還怕自己會迷路。”
  
  “那怎麽不讓司機送你來呢?畢竟還是遠了點兒。”尤霧兩手交握擱在膝上笑望著她道,“怎樣,單競航待你還好麽?”
  
  “還好。”徐絮似乎不怎麽情願聽尤霧提起單競航,“司機——,我不讓他送,我隻想自己過來。”
  
  尤霧聞言一頓,別有深意地輕睨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頷首。
  
  “其實今天過來,的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徐絮拿著隨身帶來的小錢夾從裏翻找著什麽,錢夾上串滿了一顆顆銀灰色的小珍珠,個個飽滿圓潤,極富光澤。似乎察覺到尤霧正盯著自己看,徐絮一緊張,狠拽著夾子裏的一個黑色紐扣就拿了出來,抓在手心裏呈給尤霧看,“這個——是一名叫STEVEN的先生留下的。”
  
  尤霧接過那紐扣細細打量,霎時大驚。果真是STEVEN的扣子,他任意一件衣服上的衣扣都是特製的,扣子邊沿都用金線勾著他的名字,無一例外。
  
  “他出什麽事了?”尤霧有些慌,抓了徐絮的手腕焦急問道。後者被驀地一扣,有些受驚地往後挪了挪位置,可手腕仍被尤霧牢牢握著,隻能解釋道:“他沒什麽事情,你別誤會啊。”
  
  見徐絮麵部神情有些扭曲,尤霧意識到是自己太使勁了,趕忙鬆了手。徐絮輕喘了口氣,悄悄揉著自己被抓疼的手腕道:“具體的我也不大明白,他似乎和單——我先生做了一筆交易。恩——其中有一項,是這樣的——”
  
  唐耀唯隔著大玻璃窗往裏邊看,見尤霧和徐絮二人越湊越近似乎正在說著什麽悄悄話,她又站著看了一會兒,準備抱著小雞去別處玩。
  
  “你感覺到了麽?咱家進了‘東西’。”唐耀唯撓撓小雞頭頂的絨毛,“剛才跟在那女人後邊進去的。”
  
  “恩,放心,留不住。”小雞打了個嗬欠表示毫不在意,“那女人一走,它也會跟著走的。”
  
  “它是什麽,你能看得到吧?”唐耀唯又問。
  
  “噢,知道。反正無害就是了。”小雞喵嗚了一聲,愜意地眯上眼睛準備睡覺,突然聽得院子牆外樹葉颯颯一響,兩耳一豎,從唐耀唯懷中一躍而出,三兩下竄上樹直奔矮牆,伴隨著一聲淒厲貓叫和另一句淒慘人叫,房內的尤霧和徐絮趕緊站起身朝叫喊聲那處望過去。
  




ACT8226;170

  唐耀唯隔著大玻璃窗往裏邊看,見尤霧和徐絮二人越湊越近似乎正在說著什麽悄悄話,她又站著看了一會兒,準備抱著小雞去別處玩。
  
  “你感覺到了麽?咱家進了‘東西’。”唐耀唯撓撓小雞頭頂的絨毛,“剛才跟在那女人後邊進去的。”
  
  “恩,放心,留不住。”小雞打了個嗬欠表示毫不在意,“那女人一走,它也會跟著走的。”
  
  “它是什麽,你能看得到吧?”唐耀唯又問。
  
  “噢,知道。反正無害就是了。”小雞喵嗚了一聲,愜意地眯上眼睛準備睡覺,突然聽得院子牆外樹葉颯颯一響,兩耳一豎,從唐耀唯懷中一躍而出,三兩下竄上樹直奔矮牆,伴隨著一聲淒厲貓叫和另一句淒慘人叫,房內的尤霧和徐絮趕緊站起身朝叫喊聲那處望過去。
  
  唐耀唯本是站在原處沒動,之後聽到是有人墜地的沉悶響聲和叫喊聲才慢慢走過去。隻見一人貓著腰一瘸一拐地往旁邊跑開,誰知跑的那一邊是死路,他隻能做了最後衝刺朝另一邊跑。路過大門時那人特意抬手擋了臉,依稀能判定他另一隻手扶住的是架小攝影機。見他逃得倉惶,唐耀唯招回小雞重新抱回懷裏,轉眼朝客廳望去,隻見尤霧不知何時已站在徐絮身邊,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似在輕聲安慰著什麽,徐絮頗為感激地一麵點著頭一麵將臉頰貼到尤霧胸前。
  
  “哎呦,有點發飆了。”小雞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大廳裏的二人,對唐耀唯道,“你瞧瞧,那女的身後的黑影有些明顯了吧?”
  
  “好像是。”唐耀唯麵色嚴肅地點點頭,“你進去把她趕走吧!”
  
  “別呀,那是吃醋,又不是要殺人。沒關係沒關係的!”小雞又打了個嗬欠,眯著眼似是正準備進入睡眠狀態,小聲嘀咕了幾句,尾巴晃了幾晃,垂下,將頭窩在唐耀唯懷裏睡過去。
  
  情債啊,情債。
  
  唐耀唯不大懂它說這幾字的含義,隱約能猜到大廳裏徐絮和她身後黑影的一點兒關係,可想來想去始終覺得猜這個甚是無趣,隻得抱著小雞走去後花園看著行喻然和行喻言二人挖蚯蚓玩。
  
  行家倆小崽子悶得發慌了,早早把作業寫完,啥事也不幹,捧著自然書跑到房後小院子裏拿著小鏟子掘蚯蚓,說是老師要求下節實驗課要帶著蚯蚓去做測試。唐耀唯好奇道:“做什麽實驗?”
  
  “把蚯蚓剁碎!嘿嘿!”行喻言搶先答道。
  
  唐耀唯看他笑得賊兮兮地,身上頓時激起一層雞皮疙瘩,見行喻然隻在一旁興致勃勃的挖著土不說話,行喻然倒是解說上癮了似的,獻寶一樣拿著書要遞給唐耀唯看,往書上連印了好幾個泥巴印子,笑著說:“捉住蚯蚓以後拿刀把它切成一段一段的,還是可以動!這是書裏說的,你看看!”
  
  “不、不用了。”唐耀唯嘴角直犯抽抽,看到行喻然滿臉興奮地揮著小刀對著泥巴戳啊戳啊戳,趕忙扯了個由頭跑開。
  
  尤霧拍拍徐絮的手背笑道:“今天還讓你特意跑過來一趟,挺不好意思的。要不,留下來吃個飯再走吧?”
  
  “好?好什麽好?!”穆颯氣得在房間內左右暴走,握著手機大喘了幾口氣,努力地壓下怒氣啞聲道,“你說你他媽還能幹些什麽?爬個牆還能被發現?!——貓?!我管你什麽貓!被貓弄成這樣你他媽還有臉說?!——算了,暫時就這樣吧。——機會?哼,早給過你機會,你不願珍惜也不能怪我。”
  
  按斷通話後直接關機。穆颯重重往床麵一躺,聽得隔壁嬰兒房裏哭的正歡的兩道嘹亮嗓音一高一低地傳來,他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剛想坐起來,突然聽得哭聲距自己越來越近,門一開,見方芷謠抱著一個哭哭嚷嚷不肯停嘴的小肉球走進來,見穆颯神色不對,隻能直說道:“你手機怎麽回事?剛才有個男人打電話來,說是一位叫什麽阪田先生的秘書,找你談事,可打你手機不是占線就是關機。——你趕緊給人家回個電話去吧。”
  
  穆颯垂著頭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待方芷謠抱著孩子轉身離開關上房門後才重新躺倒在床,重重地歎了口氣。
  
  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段時日以來的心煩意亂,似乎一切都亂了套。自從婚禮上匆匆見了穆玄熙一麵,之後再也無法聯絡。穆玄熙不願,尤霧不許,爸媽更是對此忌諱頗深。
  
  穆長遠自打婚禮結束後再沒和穆颯打過照麵。和方芷謠抱了孩子回家也屢屢被拒在外。他明白這是穆長遠氣還沒消,鐵了心不相見,穆颯也無法,隻能先琢磨著等公司再做出點業績,跟在董事們身後去見穆長遠一次。
  
  好在目前便撞見個好的契機,幾天前公司總監拉進一位客戶,聽說是從日本來的,專經營保健品,在日本商界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企業領頭人,這次來中國尋商計,欲尋找一家好的貿易公司做投資銷售。穆颯和這個小日本見了麵,對方的身高不高,但行事謹慎禮數周全,看上去雖是不苟言笑,但在商量合作時倒始終維持著微笑,恭敬謙卑,價格也合理,穆颯暗中譴了人去調查背景,倒也真的有這麽個人存在,對照著照片和資料,一一吻合。穆颯當即拍板,協議生效。
  
  孩子滿月後方芷謠便不大願意在外走動了,向公司請了年假,隻守在家看著孩子。兩團剛出生時皺巴巴的卷心菜現在完全變了模樣,五官已漸漸舒展開,白白胖胖的瞧著煞是可愛,姐姐好動,弟弟好靜,每天也隻聽著姐姐扯著嗓子幹嚎,弟弟倒是乖乖地抓著玩具,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似乎對一切都好奇得不得了的樣子,方芷謠常被他這副模樣給逗笑,每每想起來要去喚穆颯一同來看時心下頓時黯然。
  
  他明白這不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女,所以一直有計較,除了孩子出生那天和婚宴那天需要做戲抱抱孩子外,其餘時間他根本都不願搭理。就連名字,也是隨意拈來取的。
  
  姐姐叫穆桑夏,弟弟叫穆承歡。
  
  看在字麵意思尚過得去,且雙方長輩亦都沒什麽異議,方芷謠也隻能認命。
  
  抬手撥弄著嬰兒床頭的旋轉小熊,穆承歡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方芷謠看,眼前飄來蕩去的小熊似乎引不起他絲毫的興趣,他隻看著方芷謠,肉嘟嘟地食指咬在嘴裏有一下沒一下地啃,方芷謠笑笑,將他的小手扯出來,沒過一秒他又自己伸進去。方芷謠無奈,可又不敢惹出太大響動,穆桑夏這個小祖宗剛睡著沒多久,若是被弄醒又得一番頭痛;加之穆颯正在書房處理文件,這幾日的心情也是時好時壞,方芷謠隻得避開。
  
  穆承歡吮手指吮得起勁,突然見方芷謠伸了手來再度把自己的爪子拎到嘴外,立馬將小胳膊一抬示意不讓方芷謠碰,眨眼間指頭又塞回了嘴巴裏。方芷謠皺著眉頭去擰他肉乎乎的小鼻頭,隻敢輕輕地撥弄,並不使勁,穆承歡覺著呼吸困難,將手抽出往上揮了揮,拍打在方芷謠的手背上啪啪響,方芷謠立即抽回手,轉眼看穆承歡兩眼一眯小嘴一咧,就在自己差點以為他要哭出來的時候竟然是咯咯輕笑出聲,小下巴隨著一顫一顫滑稽極了,方芷謠又愛又恨地戳了戳他鼓起來的小臉蛋,俯首輕輕吻上去。
  
  剛將臉抬起來便聽得身後房門輕響了一聲,轉過頭去正瞧見穆颯站在門口,麵上的神情淡淡的,不喜不悲,倒叫方芷謠看著心中沒底,站起身來也不知該說什麽,嘴唇動了動輕聲問:“剛才歡歡沒吵著你吧?”
  
  穆颯一愣,搖了搖頭。方芷謠也頓覺自己這問題問得愚蠢,才幾個月大的小嬰兒笑幾聲能吵到什麽呢?!
  
  方芷謠站著沒動,見穆颯一步步走過來,傾著上身趴在搖籃邊看著繼續啃食指的穆承歡,兩手一動,伸手在穆承歡軟綿綿的臉蛋上輕捏了一把。
  
  穆承歡大眼眨巴眨巴好幾下,看了看穆颯,又看了看方芷謠,竟是‘哇’地一聲哭了。哭聲清脆嘹亮高亢不止,方芷謠見穆颯眉頭又皺起,趕忙彎下腰欲將穆承歡抱起,誰知哭聲早已影響到一旁睡夢中的穆桑夏,這回姐弟倆二重唱,又是一室不得安寧,穆颯歎氣甩門而出,方芷謠為難地將兩個孩子一左一右抱在懷中柔聲哄著,突然隻覺鼻尖一酸,也掉下淚來。
  
  好不容易將兩個孩子給哄安靜下來,方芷謠出了房間,見書房前的磨砂門前印著穆颯的身影,她略微躊躇了幾秒,轉身去了衛生間掬了幾捧水往麵上拍了幾拍,待看起來顯得紅潤自然了些才拿毛巾將水拭幹,去廚房衝了杯速溶咖啡慢步走到書房前敲了敲門,直到聽得裏邊穆颯說了聲‘進來’才伸手推門。
  
  穆颯單手撐額歪頭看著電腦屏幕,方芷謠走上前將咖啡擱在他手邊,站在他身後替他輕輕按捏著雙肩,抬眼瞟見電腦顯示出一張張類似電子報表似的數據,也沒多看,隻柔聲道:“碰上煩心事了嗎?”
  
  穆颯輕哼了一聲,麵部表情依舊淡淡的,給出的回答似乎模棱兩可,方芷謠也乖乖地不再問,正想著該找些什麽別的話題時,突然聽穆颯道:“你說——你生的這兩個孩子裏,會不會有一個是來討債的?”
  




ACT8226;171

  穆颯輕哼了一聲,麵部表情依舊淡淡的,給出的回答似乎模棱兩可,方芷謠也乖乖地不再問,正想著該找些什麽別的話題時,突然聽穆颯道:“你說——你生的這兩個孩子裏,會不會有一個是來討債的?”
  
  方芷謠按在他肩上的手一頓,隨後繼續揉捏道:“怎麽會呢。——不過,你為什麽這麽問?”
  
  穆颯不答。方芷謠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頭頂濃密的發絲,想起自己產子那日,正是尤霧死胎落地之時,刹時心下惻然,微晃了晃頭不願再往這上邊想。
  
  “聽說公司最近接了筆大單,是跟上次打電話來的那個叫什麽阪田的人麽?”方芷謠略一頷首道,“是日本人沒錯吧?聽說日本人經商重信重利,好像整天板著臉也不大好打交道啊。”
  
  穆颯仍舊沒答話,倒是點了點頭。方芷謠見穆颯有反應,繼續扯了話頭道:“不是說簽過合同了麽?他們出貨咱們出錢,日期到了就結算啊,怎麽這麽愁眉苦臉的,莫非——哪裏碰上差錯了?”
  
  “那倒沒有。”穆颯籲了口氣,調整了下坐姿,端起咖啡輕抿了一口,突然眉尖一蹙,望了杯內咖啡一眼,似乎對這口味很不喜歡,隻能擱下杯子才道,“之前Belanmi的貨才剛入庫,流動資金轉了大部分過去,現在撞見阪田這碴,如果馬上匯款的話,資金絕對不夠,而且會有風險;可是這是筆大單,必須接下來。——你知道,爸一直不願見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生我的氣——”穆颯口氣弱了幾分,似是有些心虛,轉而道,“我接下這一單,不管是站在公司角度來說還是個人角度來說,我認為都是很有必要的。隻是當時商定時,是需要先交款再運貨的,貨物估計會在繳款後兩日後送到,隻是我始終覺得太冒險了。”
  
  “你怕他是騙子?”方芷謠挑眉。
  
  “不是。我之前去調查過,他的確是日本商人,而且口碑不錯,做保健品也做了十多年了,接過的單比我這更大的都有,也不怕他騙了錢走,隻是說——”穆颯撐著手揉了揉額前的發,“目前周轉資金不足的話,萬一有點什麽差池,就完了。”
  
  “但——合同已經簽了呀。而且你也說調查過他了,確有此人,公司也在。——你別再亂想了,這幾天一直皺著眉頭呢,小心老得快。”方芷謠加重力道故作輕鬆地晃了晃他的身子,穆颯又是一聲輕歎,點著頭勉強應了一聲。
  
  在外看來,CEN一次又一次接手大單,相較之下,旌鴻風頭漸逝,眾人紛紛猜想是否是當日的流產給尤霧衝擊太大,所以一直沒精力去處理公司業務,雖說之後同CEN穆玄熙的婚禮上的確又光彩照人了一回,但心底裏的憋悶誰說得準呢?!
  
  在這一點上,尤霧也深有感觸,她發現自己無論以怎樣的姿態回公司,眾員工的眼中總帶著點淡淡的憐憫和迷惑,這樣的情況讓她覺得很不爽,所以接連而來跟員工的互動也是少了許多,加上那日徐絮離開時順道叫走了單競航埋進旌鴻的那枚叫做‘鄭岑’的棋,整憧大樓裏生氣又低了不少,好在尤霧讓王子嶽擬了張告示要求員工們競爭上崗,業績傑出者上位接管總裁助理一職,一紙下發使得整個旌鴻造就了一種從史未有的辦公奇景,對待工作無一不謹慎小心,八卦少了怠惰少了,公司業績直線上升,尤霧喜在心頭,看著員工們每夜主動加班加點留下來工作,自己也請了他們好幾次夜宵,關係終是恢複成以往那般。
  
  雖然尤穆的婚禮仍然是個迷,可誰還願意去想呢?目前競爭上崗才是最重要的事吧!誰不願意挑個最輕鬆的活兒拿最多的工資呢?!嗬!
  
  尤霧拎著包在電梯門前朝燈光成片的格子間裏望了一眼,叮地一聲,電梯門開,抬腳踏入,微笑。
  
  到了家時才發現今天端木早早地從公司趕了回來,聽說是‘及格大王’行喻言童鞋在數學測驗中終於拿了個一百分,端木接了他撥來的電話就趕去了學校,說是老師也挺欣慰,當著端木的麵又將行喻言表揚了一頓狠的,把端木樂得就跟自己親兒子考上北大似的興奮,放學後當即帶著他們去超市買菜回來做大餐。尤霧站在客廳看著端木和小崽子們都窩在廚房裏做菜煮飯,心頭暖意四蔓,轉眼見穆玄熙在二樓靜靜地望著樓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定格點赫然是和小崽子們樂做一堆的端木。
  
  放輕腳步上了樓梯,她站在穆玄熙身後溫和笑笑:“什麽時候準備回CEN去?”
  
  “等你認為一切都打點好之後。”穆玄熙柔聲一笑回話道。
  
  尤霧反倒一怔,麵上的笑意立刻減了幾分,上前兩步蹲在穆玄熙身側,雙眸低垂沉默片刻:“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穆玄熙慢慢搖頭,但笑不語。隻是那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他看了看尤霧,抬手摸了摸她的長發輕聲道:“你跟他之間的恩怨,我不會插手的。不管怎麽說,他對你做的的確過分,但我信你不會以同樣的手段去報複他的。”他頓了頓,一臉淡定地盯緊尤霧,“因為,你比他有良心。”
  
  尤霧壓下心內波動,深深看了他一眼,略一頷首,站起身欲回房。
  
  良心?比他有良心麽,或許的確如此。可是穆玄熙——,你始終想護著他吧?即便再恨,相對來說他仍舊是你的弟弟,不替他求我放他一碼,隻因為你料準了我不會要他的命,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讓他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莫非你當真會以為,倘若不是我自己不願讓他死,光憑你說我的一句‘良心’,我就能真的放過他?
  
  “半個月後回公司吧,Belanmi新品上市需要你主持。”尤霧淡淡開口說罷,聽得穆玄熙輕聲應下後才繼續往前走。
  
  路過葉之顏的臥室時,突然聽得裏麵一聲誇張叫喊,約莫是藍嫵奚發出的,接著又是莫濯灝的亂叫聲,尤霧有些好奇地往門邊站了站,聽得裏麵‘哇’‘啊’聲響不斷,手扶在門鎖上一使力,將門打開。
  
  藍嫵奚和莫濯灝盤著腿坐在葉之顏的床上,大床的正主無奈地坐在寫字台邊,胳膊搭在椅背後無精打采地看著在自己床前叫得正歡的二位。尤霧注意到藍嫵奚和莫濯灝手裏正展著一張報紙,見三人都扭頭看過來,自己率先笑著朝他們打了個招呼,問道:“在聊什麽呢?那麽興奮?”
  
  “好血腥啊!”莫濯灝說著,滿臉嫌惡鼻尖一皺,伸臂將報紙揚向尤霧,“上麵的照片好血腥啊!這麽血腥的照片也登出來!”
  
  “是啊是啊!而且還是頭版!”藍嫵奚瞪著眼兩手握拳捶著床麵在旁插話。
  
  尤霧疑惑地眯了眯眼,接過報紙展開一看,映眼處血照突現,果真看得一驚。細看標題:西城文正街數名男子酒醉鬥毆,七死十傷,領頭老大被殘忍碎屍,屍塊堵住居民下水道!
  
  標題不見簡練,讀起來甚至讓人覺著可笑,但題下這張陳屍慘照的確倒人胃口,尤霧眉尖微攏,將報紙折疊起來握在手中道:“行了,你們準備準備,待會兒就開飯了!”
  
  三人一齊道了聲好。尤霧點頭,轉身出房。
  
  身後的莫濯灝開了話匣怎麽止都止不住,不知拽了誰在跟著嚷嚷:“你看到沒?碎屍了!體育課的時候聽大頭說那人他似乎還認識,叫吳什麽龍來著,說是西區那片老大。——哈,當老大還遭碎屍,不過真夠慘的——”
  
  尤霧攥著報紙的手指緩緩收緊,心中說不出是種什麽滋味,笑不出哭不得,唯有歎息。
  
  一命還一命,另外還搭進7個。文正街,吳子龍麽。如果你早知會有這麽一天,不知道你當初還會不會接下那筆生意呢?
  
  此時已經找不到人回答。尤霧望著手中報紙怔了幾秒,揉成一堆帶入房間,蹲在馬桶前將報紙隨手扯碎撕爛,掏出打火機點燃一簇火苗,刹那大火成團,明紅色的火花映在眼中不住跳躍,豔麗且鬼魅。直到整張報紙被燃為灰燼尤霧才緩緩站起身,看著清水翻湧潑灑而下,黑色碎末被席卷作一堆順著水流墜入黑洞中消失不見,她歪著身子靠在牆邊,閉上眼就著打火機點燃一支煙,將煙嘴含在唇間並不急著吸氣,而是看著煙頭處的猩紅燃了又滅,滅了又燃,目光飄至鏡子裏那個半眯著眼叼著煙的自己,輕輕揚了揚唇角,滿嘴苦澀。
  
  兩周後CEN內部果真發生大變動,聽說穆颯一大早就急得在公司進進出出好幾個來回,久不出山的穆長遠愣是不知道被什麽風給重新刮回了CEN,父子倆在總裁辦公室裏一待就是一個上午,聽員工們說,現場狀況那是相當慘烈,雖不見什麽殘臂斷肢,但穆家冷戰向來了得,整個公司人心惶惶,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麽岔子,室內氣溫直逼零下,尤霧坐在辦公室內吹著暖氣撥弄著窗邊綠油油的盆栽葉子,雲淡風清地笑。
  
  隔日便傳說CEN遭遇商業詐騙,一名為阪田XX的日本保健品商人挾了CEN所匯巨款潛逃,CEN損失巨大,資金無法周轉,大盤指數急遭下跌,一天之內撞出數個跌停板,尤霧振臂一揮,對王子嶽道:“買!現在就去買,買得越多越好!要是虧了,我加倍賠償你都可以!”
  
  數日後CEN大盤遭高台跳水,之前不少散戶賣出的股份此刻大增暴漲,王子嶽大賺,尤霧挾資金入注CEN,成為CEN最新股東之一。Belianmi新品上市發布會上尤霧的出現占盡風頭,穆玄熙的產品介紹也做得極為成功,看著穆颯的驚疑與穆長遠的無奈,尤霧隻得付之一笑,恬淡適宜,挾穆玄熙翩然離去。
  
  人到手了,公司到手了。而穆颯你——卻要被穆長遠調去國外開發市場?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戲,容我恕不奉陪!
  




ACT8226;172

  穆颯被調出,總裁位置再度懸空。外界議論紛紛,都想總裁之位究竟花落誰家。按理來說穆颯仍舊有機會,隻是出國開拓市場順帶追回資金,也不是永不回國;但旌鴻總裁尤霧成為CEN大股東之一,此事眾人皆知,加上她同穆玄熙早已是夫妻,夫婦二人共理也不為過,加之旌鴻在背後支持,這總裁之位怎麽著也得輪到穆玄熙來坐一坐才算理。
  
  穆玄熙看著報紙上整日登著這些那些的疑惑與討論,時不時拿去叫尤霧看看,尤霧每每隻是笑,看過後並不言其他,當初由穆颯接手公司時被調出的資金也早已暗裏追回,公司運營恢複正常,隻可憐穆長遠同穆颯始終被蒙在鼓中。
  
  尤霧抬手撐著下顎眯著眼望向窗外刺眼的陽光。
  
  春天了啊,也的確該有個新開始了。
  
  該放下的,放不下的,都該釋懷了。
  
  尤霧拿著手機輕笑一聲,“徐絮,替我謝謝單先生。就說改日我登門拜訪好了,隻是不知道——你們是否歡迎?——嗬嗬,讓那位先生也別再發牢騷了,學了日語本就該學以致用,雖是裝了回小日本,但他也得到了應得的,並沒失去什麽不是麽。——恩,好的,我知道的,恩恩,那就先這樣吧,好,再見。”
  
  斷了通話,眼風乜見王子嶽站在門邊滿是頗為疑惑地望過來:“裝日本人?什麽意思?”
  
  尤霧笑笑,不語。王子嶽沉思片刻,恍然道:“CEN的日本是——是你安排的?假的?!”見尤霧仍是但笑不語,王子嶽壓低聲音繼續道,“可不是說——那個日本人在日本商界還很出名的麽?好歹算個大商了?”
  
  “這些消息從哪裏聽來的?”尤霧笑問。
  
  “CEN員工說的啊,報紙上不也都寫著麽!”王子嶽摸摸鼻尖。
  
  “那他們是從哪裏聽來的?”尤霧仍是笑。
  
  “——穆颯那裏吧。”
  
  “那穆颯又是從哪裏打聽來的呢?”
  
  “偵探——?”王子嶽輕輕‘啊’了一聲,“我知道了,那偵探是你派去的啊?”
  
  尤霧笑容一頓,“笨!”
  
  “那是——?”王子嶽將懷中文件全擱在尤霧辦公桌上,看著她穿回外套拎著皮包,一麵整理著桌麵一邊道:“怎麽還是轉不過彎來?如果不是他信任的偵探,調查出的資料他又怎麽會信?——要偽造資料不難,隻要有門道。”
  
  “所以——單先生,就是單競航?”王子嶽皺眉。
  
  光憑單競航,哪來那麽大麵子能說通日本山口組偽造數據資料呢?
  
  STEVEN,我欠你的太多,該拿什麽還——,才還得清呢。
  
  尤霧抬手將他送來的文件往下一壓,撐著半邊身子倚在辦公桌邊看著他:“我說王總啊,凡事自己心裏知道就行了,小心出口成災啊!”
  
  見王子嶽乖乖地閉上嘴,尤霧滿意地笑笑,拎包揚長而去。
  
  春暖花開的季節不外出踏青真是暴殄美景良辰,尤霧嗅著空氣中帶著暖意的花香,路過棲梧文化公司前刻意頓了腳步抬頭望了幾眼。記得婚禮時讓表妹給端木做女伴,還出過一場小鬧劇。不知是哪一家報社將他和表妹的照片放大刊在首版,標題竟是質疑端木和小表妹來了場婚外情,報導一出另尤霧啼笑皆非,好在這樣一來也減弱了不少人對待自己的婚禮所表現出的疑惑,端木也懶得去解釋,這事情便這樣漸漸淡了下去。
  
  聽說——,上次棲梧文化招聘編輯,分明隻需要三個名額,來應征的竟高達一千,貌似其中不少,可都是慕端木之名而來的呢。尤霧垂首一笑,收回目光扶了扶鼻梁上架著的墨鏡,提步離開。
  
  往前再過兩個路口往左轉,就是市裏最大的遊樂場。
  
  幼年常常進去玩,那時候還需要收門票,總是喜歡拉著母親帶自己進去玩,即便是什麽都不碰,光是看看,也能高興好一陣子;後來大了,遊樂場裏倒是不收門票了,隻是那時候怎麽都不願再進去,每每路過便盯著多看幾眼,對裏邊的喧鬧人群打心底裏排斥,以及憶起年幼時看著母親愁著眉頭繳錢,替不懂事的自己買門票時的自責,那抹黯然久久抹殺不去。
  
  可是現在——
  
  尤霧深呼吸,細眉輕挑,攥著手提包往前快跑了幾步。她迫切地想融入人群,想將曾經失去的,盡可能地,全部補回來。
  
  她在遊樂場大門口買了許多零食,糖葫蘆棉花糖爆米花烤肉串甜汽水,一樣不差,甚至還買了一把小風車和一個加菲貓外形的氫氣球。
  
  一身黑衣長發披散,卻偏偏拿著大把零食和孩子才會買的玩具,尤霧隔著棕黑色墨鏡鏡片看著路人時不時投來的各色目光,她毫不避諱地咬下香辣烤肉放進嘴裏大嚼特嚼,擇了一條近路避開身前的大花壇前去遊樂區中心。記得那裏的旋轉木馬邊會有許多遮陽傘和長凳,她可以坐在那兒一邊吃著零食一邊看著一批又一批的人們在東麵的海盜船與北麵的過山車裏上上下下,驚聲尖叫——
  
  跑到長凳前時,發現已經被許多人占了位置。多半是結伴而來的學生或是買了食物在凳子前親親我我的情侶們,有少數家長領著孩子站去了另一邊,隻怕是擔心那些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密的戀人們教壞小孩早熟,所以刻意避得遠遠的,寧願站著,也不靠近。
  
  尤霧隨意揀了個空處坐下,將買來的食物全部吃完才起身。現在已是下午,再過兩個小時人會變少的,那時候就能坐在這兒等待黃昏了。
  
  一天中最美妙的時刻呐。
  
  她將手中的風車和氫氣球送給了近座的學生們,挾包起身,直奔過山車,大呼刺激地下了車後轉坐海盜船,聽著風在耳邊呼呼刮過,她在周邊女生的尖叫聲中放肆大喊大笑,引來頻頻側目。尤霧並不在意,樂此不疲地跑去玩蹦級,以及去坐一直不大敢乘坐的腳塌船,她刻意將船搖得離快艇必經之道很近很近,但到快艇衝過來時才迅速閃開,被快艇撥開的水波一蕩一蕩向兩旁排擊而去,尤霧的腳塌船被水波搖得直晃蕩,歪歪扭扭地好幾次都像是快翻進水裏,看得岸邊的人都跟著捏把汗,尤霧隻嗬嗬笑,被船晃得一陣尖叫,嗓音嘹亮,之後又笑開,張揚清脆。
  
  幾乎將遊樂場中能玩的都挑著揀著玩了個遍,尤霧抱著攀岩贏來的大兔子路過射擊區,看見不少大男人玩了半天都射不中幾發,惹得旁邊女友嬌聲嗔怪連連,尤霧看得興起,走過去也揀了個位置坐下,買了十發子彈,十發全中。老板娘高興地看著她又加買了二十發,一邊看著她調整槍座一邊招呼周邊玩射擊的都過來,將尤霧宣揚得跟個神槍手不差一二,隨著周邊的人越聚越多,尤霧無奈一笑,瞄準氣球發發射出,一盤下來,又是二十連中。圍觀者無一不讚歎出聲,尤霧被擾得無趣,讓老板娘挑了隻流氓兔毛絨玩具帶走。
  
  看著老板娘給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尤霧隻覺好笑。不管剛才是不是在嘟囔著虧了本,這中了就是中了,錢給了,贏來的東西我是一定要的!
  
  懷中一大一小兩隻兔子玩具又替尤霧惹來一大票目光。她大搖大擺地走到之前的長凳處,果真已沒什麽人了,空出一大片空位來,尤霧喜不自禁地挑了一處自覺視野好的,放下兩隻兔子在凳子旁邊,用手枕著望天。
  
  天邊金燦燦一片,被勾勒出的夕陽漸漸隱在雲中,餘輝四射帶出朵朵鑲金橘紅,蒙沙一片籠雲之上,煞是好看。隨著遊人越來越少,暮色也漸漸加深,隱在雲層裏的夕陽不時移出,又鑽進,再移出,再鑽進,直到完全看不見,隻餘一番暈紅,暖意殘留。
  
  尤霧迎著微風微微閉上眼,掌心觸著毛絨兔子,酥酥的軟軟的,很是舒服。一切都很美好,如果沒有聽到那抹似有似無的孩童哭聲的話。
  
  她睜開眼傾著身子前後左右四處都看了一圈,並沒見著什麽孩子。見著天色趨晚,尤霧也抓著兔子起身。孩子麽,哭就哭吧,可惜把自己的興致都給哭沒了。若說是——真的是孩子倒還好,如果——不是,該怎麽辦?
  
  想著自己便打了個寒顫,尤霧嘿嘿笑,拍著腦袋怪自己要亂想,加快腳步往出口處走。
  
  可走得越快,感覺離那哭聲越近。尤霧心裏微微起毛,心道不會真被烏鴉嘴說中了吧?早聽說遊樂場裏——似乎——的確是有那麽些不幹淨的東西。尤其在這黃昏十分陰氣初盛的時刻,更是猖獗得厲害。
  
  那哭聲聽在耳中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尤霧緊緊抿著嘴往門口趕,可走著走著,心裏怎麽想怎麽不是滋味。
  
  孩子。——不知道,那個小家夥在另一個世界到底好不好。
  
  下意識摸了摸腹部,好似中了魔那般放緩了腳步。懷孕時期的片斷在眼前不斷晃過,想起初懷孕時期的忐忑;告之端木後的欣喜;孕期端木的悉心嗬護;夜間小腿抽搐時仍不忘笑著說寶寶調皮;被蹬著肚皮也覺得高興不已;反胃惡心時吃了東西便吐,但隻要想到不能餓到寶寶,隻能勉強吃下,吃了吐,吐了便再吃;還有母親和端木媽媽為孩子取名時的雀躍——
  
  尤霧頓住了腳步,側目望去,偌大的兒童樂園前站著一名小男孩,穿著藍格子毛衣,正背對著自己往前方張望,邊哭邊抹著眼淚,小腳丫走來走去還是在幾步路的範圍內,似乎不敢走遠,隻一邊哭一邊叫著‘媽媽’,弱弱地怯怯地,可哭喊聲叫人聽起來卻又是那般撕心裂肺,尤霧看著他小小的身子倏地蹲坐在地,壓抑著嗓子很小聲地啜泣著,‘媽媽’‘媽媽’一聲接一聲地喊。尤霧看著模糊了眼眶,猶豫再三,還是走了過去。
  
  她在他麵前蹲下,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輕聲道:“小朋友——”
  
  話還沒問完便見他快速抬起頭來,哭成花貓紋絡的小臉怔怔地望了尤霧幾秒,眼睛眨眨,突然撲過去抱住尤霧大哭,胳膊緊緊環住尤霧的頸怎樣拉都拉不開,他邊哭邊喊著‘媽媽’,尤霧幾次三番嚐試著拉開他都是徒勞。見他抱過來,起先以為有詐,可轉眼見周圍許久都沒人出來,隻能歎息著伸手抱緊這個孩子。
  
  被遺棄了麽——?
  
  “媽媽,媽媽你別走。”孩子的眼淚顆顆炙熱無比,滑入尤霧領口一片黏膩潮濕,尤霧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脊,聽著他哭啞的嗓子抽泣著說,“媽媽,別不要我。我聽話,我以後——我以後一定聽媽媽的話。——媽媽,媽媽,媽媽不要走。”
  
  尤霧摟緊他,側過臉親親他髒糊糊的小臉蛋:“媽媽不走,媽媽帶你回家。”
  
  見到尤霧又帶回一個孩子,眾人已是見怪不怪。洗幹淨後倒是挺可愛的一個小男生,眼睛大大的很是招人疼,和他說話他也不搭理,他眼裏隻看著尤霧,隻要尤霧離了他的視線他便開始哭著尋找,眾人頭疼不已,看著這孩子整日膩在尤霧懷裏,小崽子們集體吃醋,索性隨他去了。孩子跟穆玄熙不親近,端木也沒時間陪他,加上小崽子們也全體將他排除在外,尤霧暗自叫苦,看著孩子待在自己身邊還算乖,天天抱著倒也沒覺著有多大負擔,尤其是見他笑起來時頰邊會出現兩個深深的小酒渦,眉眼彎彎的漂亮極了,尤霧也疼他,日子便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出於這孩子來得也蹊蹺,加上他似乎隻認準了尤霧是他的媽,他的親媽!整天別的話不多說,除了‘媽媽’之外也不理睬其他的,尤霧動用了一切關係網去摸清這小家夥的背景,最後才知道這小東西名叫尹思傑,貌似真的是被遺棄在遊樂場裏了。父親早亡,母親還帶著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養不活他,隻能把他拋在人多的地方就走了。孩子母親的照片特意被尤霧找來對照了一番,沒有絲毫相像的地方,可這孩子隻認準自己,即便是給他看自己母親的照片,他也是麵無表情得緊。
  
  尤霧摸摸他的頭,將他摟在懷裏陪著他漸漸睡去。
  
  如果,這是補償,即便再不妥,我也要定了!
  
  原本該在睡夢中的小家夥輕輕睜開眼,小手摸著尤霧的臉,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環住尤霧的頸又將自己離尤霧懷裏貼近了幾分,小嘴嘟囔著又叫了好幾聲‘媽媽’,瞪大眼死死盯著尤霧,見她並未像夢中那般消失掉,這才滿足地閉上雙眼。




正文完結

  孩子隨自己膩了一段時間,跟小崽子們也開始漸漸熟悉了,大概是明白自己不會再被扔掉,這才能接受身邊的環境。尤霧一邊瀏覽新聞一邊偷眼瞧著小家夥捧了本自然科學圖冊在床上翻看,小腳丫一翹一翹地看得還挺仔細,尤霧淺淺一笑,想起和崽子們約好了兩天後的周末要去照一張全家福,趕忙點著鼠標在網上搜尋市內較好的影樓。
  
  不過兩天的時間,是很好過的。想到第二天便要去影樓,尤霧拿著給尹思傑買來的新衣服讓他連著換了好幾身,最後定下一身小白虎模樣的兒童裝。穿成這樣的尹思傑看上去真是說不出的可愛,臉頰不白,卻是粉嘟嘟的,黑眼睛紅嘴唇,秀氣的五官極是耐看,尤霧抱著他在麵頰邊蹭了個夠,尹思傑嗬嗬直笑,摟著尤霧在她臉上啵啵親了兩下,帶出大大的吧唧聲。
  
  看著倒是有十歲的年紀,可身量纖細矮小竟比自己高不到哪去。段傲陽貓著腰站在門口透過門縫往裏看,見‘母子’二人一片合樂,心底醋意翻騰,扁著嘴角忿忿地往裏瞪了幾眼,轉身跑走。
  
  一夜無夢。
  
  尤霧起得很早,見尹思傑仍在睡,並未叫醒他。昨晚便說過今早會有事外出,中午會回家陪著他們一起去影樓,尹思傑倒也爽快,一口應下,纏著尤霧又抱了一會兒才願意入睡。
  
  穿好衣物後回身替仍在熟睡的尹思傑掖好被角,轉身輕手輕腳地出了臥室。
  
  趕到機場時特意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屏,上午8點35,距離BH飛芝加哥的航班還差30分鍾。
  
  登機口前的穆颯和方芷謠抱著孩子在和父母一一話別,穆颯冷眼站在一旁拖著行李箱,孩子交給了菲傭抱著,也不知這女傭是哪位的父母雇傭的,隻是看穆長遠一臉冷清模樣,也不該是穆家。方芷謠哭成個淚人似的跟母親抱在一起,方母體型偏胖略顯臃腫,但遠遠瞧去,膚色白皙,按理保養得也該很好。方祿杉身側還站著一名較年輕的女孩子,穿著中學校服,上邊外套遮住臀部,下邊的藍色小百褶裙已經短到不能再短,襯出兩條又長又細的腿,尤霧微一搖頭,又瞧見她一頭栗色小卷,估摸著是方芷謠的妹妹,隻得將視線移開。
  
  百無聊賴地坐在靠椅上等了約一刻鍾,眼見著還差那麽十幾分鍾就該登機了,尤霧正琢磨自己還能否擠上趟兒來次友好話別時已見幾位長輩們往回走了,方母是哭得尤其厲害,抽抽嗒嗒一步三回頭,被方祿杉和小女兒一再勸住才慢慢離開;穆長遠和江芸還是比較沉得住氣,前者神情漠然,後者倒也是抹了淚的,隻是哭得遠沒有方母那般淒涼,隻是拿了手絹往眼叫略拭了幾次而已。
  
  見他們終於離了大廳,尤霧這才站起身施施然而去。穆颯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轉頭見是她時,麵上迅速劃過一絲詫異,隻是這驚詫來得快去得也快,當尤霧走到他身前時,已瞧不出他麵上任何異狀了。
  
  “差點兒就沒趕上,真險。”尤霧笑著睨了穆颯幾眼,見旁邊方芷謠瞪大眼看著自己很是吃驚的模樣,笑意更深了些,“方董,怎麽,看見我覺得很驚訝麽?”
  
  方芷謠愣了愣,沒說話,倒是穆颯笑了一聲接了口,“當然,尤總這時候不是該待在家裏好好休息的麽?小產傷身,更該好好調理。”
  
  尤霧麵色一僵,再度笑開,表示並不在意,“這話說得是,不過我身子骨向來硬朗,又不是什麽深閨裏嬌滴滴的小姐,一補就得好幾個月。”眼風有意無意掃過方芷謠,後者眉角一蹙,有些不滿地看了尤霧一眼。
  
  穆颯饒有興致地瞧著尤霧笑,隻是那笑容怎麽瞧怎麽陰冷,尤霧倒也不放在心上,故意撇開他麵向方芷謠,主動握住她的手道,“上次聽說你生了雙龍鳳胎,本想過去給你賀喜,可是當時忙著籌備婚禮,加上玄熙身子有些不妥,所以就耽擱了,你不怪我吧?”
  
  見尤霧一時將關係拉得如此熟絡親近,方芷謠愣了愣,隻能順著搖搖頭。眼風瞟見穆颯聽見穆玄熙的名字微微變了臉色,尤霧一笑,目光跳過方芷謠直接落在菲傭抱著的孩子身上。
  
  尤霧瞧見這兩個孩子長得冰雪可愛,很是討喜,轉念看到他們身邊的父母,喜愛之情霎時又降了下去。她問方芷謠:“這兩個孩子,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弟弟啊?”
  
  “喜歡哭的是姐姐,喜歡啃手指頭的是弟弟。”一說起孩子,方芷謠麵上母愛光芒綻放,從菲傭手裏接過正在咬手指的穆承歡逗弄著叫尤霧看,“也不知道是吃不飽還是什麽,就是喜歡咬手指,這個壞毛病總是改不掉。”
  
  “嗬嗬,小寶寶似乎都有這個習慣,慢慢跟他說吧,多說幾遍是可以聽懂的。”尤霧笑笑,見這小家夥瞪著大眼睛一個勁地打量自己,不禁問道:“叫什麽名字呀?”
  
  “穆承歡。”方芷謠說得落落大方,倒是旁邊疑似被冷落的穆颯輕咳了兩聲,可是如今沒人理他,尤霧伸手輕輕戳了戳穆承歡的小臉蛋,方芷謠看得一怔,聽穆承歡喉嚨裏‘咕’了一聲,險些以為他又要向前些天那樣哭出來,誰知他竟然開始笑,咯咯咯咯地笑得很是開心。
  
  說來也奇怪,見他笑後,尤霧看著也心喜,說了他幾聲可愛,他竟然揮著小胳膊奮力朝尤霧伸過去,似乎想要尤霧抱抱他。穆颯瞧著這一幕,兩眼眯了又眯;方芷謠也頗為吃驚,穆承歡這小家夥,抱他可以,就是不能動他,除了自己之外,不管是誰,隻要碰了就會哭,可今天竟然破天荒地讓尤霧這麽個隻見過一麵的陌生人抱他——,見尤霧高興地從方芷謠手裏接過穆承歡抱在懷裏親親蹭蹭,穆承歡更開心了,小手撫著尤霧的臉吃吃地笑,抱住尤霧的臉不要她放手,好像很喜歡尤霧和他親近。
  
  方芷謠想起那日穆颯在電腦前與自己說的話,再看看如今穆承歡與尤霧的親昵,心中一時鬱結,隻能故意抬腕看了看手表,強笑著說了聲是時候走了,尤霧也知道她的意思,又親了穆承歡一下,伸手欲將他交給方芷謠。但這小家夥一見尤霧要把自己送出去便急了,扁扁嘴巴一臉驚恐地瞪著她,小手緊緊巴著尤霧的脖子就是不放,方芷謠也覺著奇,見尤霧也在吃驚,隻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去掰開穆承歡的小指頭,穆承歡見自己馬上要被抱去一旁,眼睛一眯開始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就是不願意離開尤霧。尤霧尷尬不已,將方芷謠臉色一秒黑過一秒,趕緊抱著穆承歡往旁站了一步,輕輕咬著他的小耳朵,嗅到他身上一股子濃濃的奶香味,一時倒也舍不得放手,但又不得不哄著他道:“承歡乖,姨姨今後再陪你玩好不好?承歡最聽話了,要乖乖地,這樣姨姨才會喜歡。”
  
  連尤霧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跟穆承歡說著什麽,可說了一陣之後,穆承歡竟真的乖乖放了手,這讓方芷謠看得大驚不已,可又礙於麵子,無法問尤霧究竟和孩子說了些什麽。
  
  穆承歡被方芷謠抱在懷裏,雙眼卻仍是看著尤霧。兩眼紅紅的像隻小兔子,還時不時抬手揉揉眼睛,實在不像是才幾個月大的孩子。尤霧見方芷謠先抱著他和菲傭一起進了登機口,穆承歡趴在方芷謠背上,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拚命看著尤霧,尤霧被那眼神望得心裏直泛酸,隻得將目光收回。
  
  突然見穆颯欺身往前一步離自己挨得極近,尤霧穩了穩心神抬頭朝他一笑:“祝你一路順風啊。”最好半路失蹤。
  
  “謝謝。”穆颯又挨近了幾分,俯首在她耳邊輕語,造就一抹曖昧弧度,“不過你我之間,何苦還要這樣生疏?”
  
  眼角餘光見方芷謠正回頭望過來,尤霧甜甜一笑,抬手勾著穆颯的頸將他拉近自己,微踮著腳湊近他耳邊,穆颯倒也上道,伸手勾住尤霧的腰,兩人幾欲貼為一體,方芷謠止了步子見他二人在自己麵前這般放肆,眼眶紅了紅,最後還是決定扭過頭去。
  
  方芷謠的一舉一動全體落入尤霧眼中。她輕聲笑笑,一把推開穆颯:“生疏不生疏的,最起碼的禮節還是得遵守吧。——穆總,好不容易有空當兒,你可得陪著妻兒好好休假啊。CEN,還有我跟玄熙呢,你不需要擔心。”
  
  穆颯眸色一暗,笑了笑,點頭:“但願如此。”他定定看著尤霧,勾起唇角揚了抹頗具威脅性的笑容,“看好你手中的東西。我還會回來的。”
  
  “那麽——一切就等你回來那天再看吧。”尤霧笑著頷首,“再見。”
  
  穆颯亦點了點頭。尤霧笑罷轉身便走,身姿搖曳款款風情,穆颯仍在原處駐足觀望了一會兒,直到她消失在視線中才進入登機口。方芷謠抱著穆承歡在等著他,見他走過來,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隻是滿臉不甘與怨忿,叫穆颯看來甚是無趣。
  
  他抬眼望天,滿眼湛藍。輕聲道:“走吧。”
  
  尤霧望著車窗外那縮小版的、緩緩滑翔入天際的長身客機,撐著額,目光追視了好些時候,直到眼前泛花才眨著眼將自己調試過來,搖上車窗,發動引擎。
  
  下午的照相館有些冷清,沒什麽生意,大多數客人已經照完,三三兩兩排在梳妝鏡前卸妝,當這一大幫人浩浩湯湯進了影樓時,一時成了聚光燈,引來不少目光關注,前台小姐親切地領著他們去找攝影師,尤霧微笑應下,扶著穆玄熙走在前,端木帶著孩子們在後,一群小崽子們一刻也閑不住,這裏看看那裏摸摸,進了攝影室時更是鬧騰,尤霧一聲大喝,眾崽子老老實實閉嘴,個個挺著背脊站得那叫一個直溜!
  
  給他們攝影的小師傅長了張娃娃臉,戴著副黑框眼鏡,看著挺可愛。尤霧讓小崽子們乖乖坐好,先是扶著穆玄熙坐在長沙發上,自己坐下後又拉著端木坐在自己的右手邊;段傲陽這段時間個子衝得飛快,跟尹思傑身高差不了多少,他們兩人被安排在穆玄熙和端木身側,接著是行喻然行喻言;沙發坐滿,沈格格和唐耀唯兩個個子偏矮的女生隻能站在沙發後排兩邊;葉之顏最高,站中間,莫濯灝和水君睿一邊一個;藍嫵奚和水君睿相較起來略微矮了些,但又比沈格格高出幾寸,便被調到沈格格身邊。
  
  娃娃臉笑笑,站在攝像機邊很是開心地拿手筆劃著看了看,玩笑般問尤霧:“這照片洗出來需要安排個主題嗎?”
  
  “主題麽——”尤霧眨眨眼,向四周看了看,見小崽子們無一不點著頭,便笑著應道:“好啊,那就安個主題吧。”
  
  娃娃臉低著頭調整焦距,隨口問道:“那想好是什麽主題了嗎?”
  
  尤霧沉吟片刻,嚴肅地點點頭。娃娃臉笑,“是什麽呀?”
  
  “一媽倆爸十孩子!”尤霧依舊表現得很嚴肅。
  
  “好、好名字!”娃娃臉嘴角一陣抽搐,扶著像機招呼大家朝自己這邊看來,“好了,準備拍照了!看著我,我數1、2、3,就大叫‘茄子’!”
  
  “好的,1——、2——、3——”娃娃臉笑,手指壓在快門之上。
  
  “茄子!”
  




番外段傲陽之卷一

  據母後說,我出生在深秋的傍晚,漫天霞光,染紅了整片翼王朝的天空。
  
  可身邊的教習嬤嬤卻從不這樣說,隻道我即將出世的那些天,陰雨連綿長達七日之久,偏在母後產下我的那一日,天空驟然放晴,朝臣俱驚不已,被水患擾得整日煩憂的皇父高興得從朝堂上直接奔來看望母後同我,抱著我立於母後宮門前高舉過頂朗聲大笑,稱水患已解,當即大赦天下。
  
  可水患卻是在半月後才治好,教習嬤嬤說這話時懼意滿麵,眼角不時瞄向一旁的母後。我笑笑,膩在母後懷裏拚命嗅著她身上的玉蘭香。
  
  很明顯,教習嬤嬤說的可比母後說得要有意義得多,我當然更願意相信後者。跑去問母後,她卻隻笑不答,一急之下隻能拉了教習嬤嬤當堂對質,嬤嬤被駭得當場跪下,母後隻斥我頑皮,聽了教習嬤嬤一番話後便譴了她離開。我極為自得地挺著胸脯對母後說:如何?嬤嬤都這樣說了,母後還要賴賬麽?
  
  母後微笑,抱了我在懷中吻了吻我的麵頰,略顯冰涼的鼻尖抵在我的麵前輕聲說:陽兒很喜歡嬤嬤的說法?
  
  我點頭,母後笑意斂了一斂,將臉移開了些,問我:為何?
  
  我一時答不上來,隻知道心裏高興。我明白大赦天下究竟為何,雖說不清楚,對這四字深重涵義卻很是明白。這代表,我在皇父眼裏是特別的,我將會是所有皇子中最有資格驕傲的那一個。
  
  母後麵上的神色變化得很快,仔細看了我好幾眼,便讓她身邊的墨染姑姑帶了我去禦花園賞荷。從那以後,母後對我的態度似乎降了許多,不再常對我笑了,亦不再常常抱我,就連看著我的眼神都充斥著一股子我所看不懂的深意。
  
  反倒是三哥,他代替了我成為了母後最疼愛的皇子。纏了墨染姑姑許久她才同我說,原來三哥的生母懿妃早在皇父登基那年因病仙逝,此後便過繼給了母後。一直以來都不曉得,原來三哥的關係同我和母後如此之近,如今母後待他最是親厚,我實在氣不過,趁三哥下學時躲在元壽宮偏門外和小路子拉了根細細的白繩,待他走過來時給他絆個缺牙棒,誰知他竟是看也沒看,穩穩跨過後走了好幾步遠才回過頭來朝我露齒一笑,簡直無恥至極。
  
  我‘嗷’地大叫一聲,憤然衝上前往他腰上捶下一拳。自以為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連拳頭都開始發疼,可他竟隻是愣了愣,隨後竟然伸了手來摸摸我的頭頂,還彎下身子來對我笑:陽兒莫不是太想三哥了,用這個來表示思念之情麽?
  
  這人,為何連笑容看起來都這般卑鄙下流,母後怎能喜歡這樣的人?!
  
  我不理他,轉身拉了呆在一邊發抖的小路子便跑,方才我見著了,這個無恥之徒似乎拿眼瞪小路子來著。一口氣跑進元壽宮,撞見了結伴而行的四哥六哥,他們見了我這副紅著眼殺氣騰騰的模樣很是吃驚,我不理會,扶著長廊旁的紅漆柱子大喘了幾口氣,再回到母後宮中時便被罰了,母後端坐在桌前命我跪下向三哥認錯,我倒是詫異,轉眼瞧見三哥正側躺在母後平日午休小憩時用的貴妃榻上任兩名宮婢往他腰間上藥,他似乎沒發現我,轉了臉正麵向另一頭,我想笑,可看到眼前麵色鐵青的母後,想忍,卻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母後氣得瞪住我,三哥此刻也望見了我,啞著嗓子喚了我一聲,眼裏滿是委屈,我看著有些心虛,也不願母後太生氣,隻得壓著性子走上前做了個揖道:弟弟錯了,求三哥原諒。
  
  三哥張了張嘴還未說話,隻聽母後在身後冷哼了一聲:如此簡單便算認錯了?
  
  無奈,再做一揖:三哥,弟弟知錯,三哥若是不願原諒,就再還弟弟一拳好了。說著便要解外袍,三哥大驚隻下挪著身子過來擋,誰知又扭著傷處,哎呀叫了一聲,我瞧著有些幸災樂禍,憋笑將臉都憋紅了,轉過身去見母後瞧著我麵上的紅,似乎以為是愧疚所至,望著我的目光中竟多了些憐惜,我隻覺鼻尖一酸,眼淚唰唰地往下掉。
  
  母後一愣,伸了手要來攬我,我卻將她一把推開,發了瘋似地往外跑。她不是隻疼三哥麽,又來管我做甚?
  
  那一年我才四歲,隻知母後被三哥搶走了,跑去園子風波亭邊的柳樹後頭拿小刀刻了一行小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詩是母後前些日子講給我聽的,道是一首七步詩,說是當哥哥的做了皇帝,想將當弟弟的殺了,但又不可明目張膽,隻能出題為難,誰知弟弟聰慧無雙竟在七步之內做出此詩,哥哥慚愧,隻能將弟弟放了。
  
  細想之後又覺得這兩句同自己和三哥境況對不上,隻能再拿小刀劃去。
  
  那時我躲在樹下拿小刀翻刻著樹根處的青草和泥土,遠遠聽見園子那處有女人嬌滴滴的笑聲飄過來,似乎越來越近,之後便見著一行人自亭前小橋的那端一路傍花拂柳而來,眯眼瞧著,為首的似是皇父和玉貴人,後邊還跟著數名宮人。玉貴人攙著皇父的胳膊將腦袋歪在皇父肩上,指著四處盛開的花說著什麽,聲音輕輕軟軟的很是好聽,皇父時不時點點頭,垂首和她相視笑笑,拿手扶著她的腰。
  
  我從未見過皇父同母後這樣,如果今日皇父身邊的不是玉貴人,而是母後……
  
  我突然覺得麵頰發燙,趁著皇父還未過來發現我之前,一溜小跑回了寢宮。跑來跑去耗費了許多時間與體力,我覺著疲累得緊,往床榻上一倒,不一會兒便入了夢,夢裏我也穿著一身明黃色的繡了五爪金龍的袍子,扶著玉貴人的腰逛園子。玉貴人指著各色花兒問我是否好看,嗓音又輕又軟,聽得我耳根子都快融了,我轉頭看著她,她正抬頭朝我笑,笑著笑著卻變做了母後的臉,那眉眼精致得跟畫中的九天玄女般,意態風流嫵媚嫣然,我看得呆了,愣愣地點著頭道:好看,好看……
  
  醒來後麵頰依舊燙得跟著了火似的,青櫬和落影隻當我是病人,一個急著喊太醫另一個急著要去通報母後,結果二人均被我攔下,我學三哥訓下人那樣沉著麵色道:你們給爺拿些吃的東西來就行了,爺餓了!
  
  說著大搖大擺地走到桌邊扶著略高的桌沿往上使勁一蹬,挪了挪身子,在鏤空雕花的圓凳子上坐好。她二人似乎在背後偷笑來著,我正疑惑著,青櫬立即應了幾聲好,拉了落影去拿吃食,我見她們跨出門檻,想了想,趕忙加了句:我要吃水晶餃子和翡翠蟹蓉膏。
  
  知道啦!落影在窗外應了一聲,嘻嘻笑著和青櫬走遠。
  
  當晚大吃特吃了一頓,之後好些時日我都未再去看望母後。雖是隻隔了幾扇小宮門,但隻要一想起那日下午做的夢,就覺著沒了臉。
  
  沒過多久皇父便宣我去了禦書房,說是要將我送給顧太傅當門生,此後同哥哥們一塊兒上學,問我是否願意。我使勁琢磨了一會兒,問:那日後還能回去看望母後麽?
  
  皇父哈哈直笑,將我抱在膝上喂我吃糖酥,那酥線絲絲入口即化,濃而不稠,甜卻不膩,我就著皇父的手連咬了好幾口,聽皇父道:若是學得好,自然可以見;但若是學得不好——
  
  皇父沒再說下去,可我明白是什麽意思,反手抹了抹嘴角的酥糖碎屑稱懂了,皇父很是欣慰地點點頭,朝內堂簾子裏喚了聲‘太傅’,隻見一名長著一長溜白胡須的老頭兒慢慢走出來,朝皇父做了個揖喚了句‘聖上’,又轉向皇父懷中的我,微躬了躬身子,撚著胡須笑看著我,那眼睛眯眯的,眼角的皺紋擠出了好幾道,我望著皺了皺眉,本能地覺著這笑容似乎不懷好意,大有種自己被褪盡袍服任其宰割的悲壯之感。
  
  不知八皇子殿下可有喜歡讀的書?老頭兒繼續撚著胡須,我原先是望著他的白胡須發了會兒愣,聽他問話,先是一驚,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知道,金瓶梅可算得上書否?枕下正壓著一本,裏邊畫得全是小人兒,似是在演著什麽戲,推來搡去的看似武戲又不似武戲,隻知道是大哥身邊的內侍悄悄替大哥帶回去的,道是民間流傳極廣的豔書,讓大哥小心收著,切莫讓別人知道了,否則自己可得吃板子。大哥倒也謹慎,一股腦全塞進了榻下的小箱子,他那寶貝榻從來不讓人碰,連打掃都不給,原來竟是藏了這麽些好東西。那日是和三妹玩捉迷藏才無意撞上的,等大哥和內侍出了屋子才偷偷潛進去,摸了那小木匣子趕緊抓了最上邊一本便卷入衣服裏回了寢宮。別說,那畫裏的人,仔細想想還真挺有意思,除了看不懂是在做什麽之外,光見那畫功,應當就是不錯的,要不然,怎麽那麽多人都會喜歡看這小冊子呢?
  
  八皇子殿下?那老頭兒又叫了聲兒。皇父沒什麽動靜,我見那老頭兒皺了皺眉,皇父也略有不喜,想著把母後給惹火了且切莫再將皇父給惹怒,但一時又想不起別的書名兒,隻能老老實實搖頭。
  
  老頭兒見我搖頭,眉頭動了動,小聲嘀咕了什麽‘文’啊‘武’的,又抬頭笑道:敢問皇子殿下,平日喜歡騎馬練箭?
  
  我一喜,忙點頭。可喜歡是喜歡,還沒學呢!
  
  老頭兒不管,見我高興,他也笑著,似乎和皇父對望了一眼,又看向我道:那皇子殿下,除去騎馬練箭之外,可還有其他愛好?比如——琴?棋?書?畫?
  
  皇父突然笑了兩聲道:顧卿家這可是要將朕的小皇子當公主來教麽?
  
  非也非也。老頭兒肅了肅神色,那張皺巴巴的臉崩得跟他那身緋紅袍子一樣紅,做了一揖道:老臣也是希望先探清小殿下喜好究竟在何處,這才好因材施教。大殿下好武;三殿下好文;四殿下不喜吟詩作賦,倒是喜歡些竹絲音律;五殿下好醫理;六殿下喜機關陣法;七殿下生性貪玩好動,雖比兄長略遜一籌,卻很是聰敏靈巧,一塊朽木落到七殿下手中也能製成一樽精巧雕塑,更是能寫得一手好字,老臣收了不少門生,卻獨獨七殿下一個能將字寫得那般端正大氣,實乃少見。今日問清八殿下喜愛什麽,老臣也好回去多準備準備,絕不辜負聖上期望。
  
  如此甚好。皇父頷首笑了笑,低頭又看了看我,問道:皇兒可想好了?可有喜歡的?
  
  我想了半天,這文嘛,還沒認多少字,隻知道母後教的我那些,似乎和書卷中的很是不同,雖念法一樣,但比劃寫起來倒是簡單方便得多,可這樣一來鐵定與這老頭兒教的不同,還得重新來學,不好不好;武嘛,量這老頭兒也教不了,且過;琴?不要;棋,不要;書?有七哥就夠了;畫兒嘛——
  
  其實覺著那小冊子畫得還真是好,個個人都有鼻子有眼能分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我點點頭道:畫!
  
  八皇子殿下說的可是水墨丹青?老頭兒眼睛一亮,盯著我繼續捋胡須道:殿下可得想好了,這畫可不好學呐。
  
  我恩了幾聲道:想好了,就學這水墨丹青!
  
  老頭兒似乎很是滿意,皇父笑道:太傅畫功向來了得,若是皇兒能與太傅習畫,自是再好不過了。
  
  老頭兒很是虛偽地推讓了一番,又看著我問道:皇子為何會喜歡上這水墨丹青呢?莫非是見人畫過?
  
  我思酎片刻,扮著深沉略微點了點頭。老頭兒又追著問:那——不知八殿下見的是哪一副畫兒?
  
  咿,這說還是不說?大哥身旁的小廝分明說了不能隨意說出去的,隻不過——下人從宮外隨意帶些烏七八糟的玩意兒給主子肯定是不對,可那小畫冊可是著實不錯啊!
  
  老頭兒見我又不說話了,有些不喜,抬起寬大的袖袍掩在嘴邊咳嗽了幾聲,甕聲甕氣地問:八殿下莫不是答不上來罷?
  
  沒。我也不喜被這怪老頭兒看扁,想起大哥那內侍說這小畫冊是宮外民間大盛的圖本,因而故做輕蔑微抬了下巴道:說起來太傅應該省得。那是一本畫冊,裏頭人兒挺多,畫得挺好,本殿下雖是沒見過太傅的畫兒,可想來,那畫冊裏畫的應當不比太傅差多少吧!
  
  老頭兒摸著胡須的手頓了頓,看樣子分明是被我的話挑起了興致,問道:不知八殿下說的可是哪一本?可有個名字?
  
  我得意笑笑:有!當然有!聽說是宮外民坊盛傳之物,搶手的很呐!名字就叫做——金瓶梅!
  




番外段傲陽之卷二

  老頭兒摸著胡須的手頓了頓,看樣子分明是被我的話挑起了興致,問道:不知八殿下說的可是哪一本?可有個名字?
  
  我得意笑笑:有!當然有!聽說是宮外民坊盛傳之物,搶手的很呐!名字就叫做——金瓶梅!
  
  不知這畫冊是否當真這般有名,老頭兒兩眼一瞪跟個燈籠似地瞅著我,皇父的嘴角也直抽抽,若是有胡子的話,定是打著顫的。我暗自得意,看來大哥身邊那內侍倒還替爺我做了回好事,這下子看老頭兒怎麽接我的話。
  
  誰知他竟是沉默了一陣,低頭又去捋了捋胡須,很是艱難地說了一番話,大致意思是說,爺我無師自通,不用學也能超過他。我想這老頭兒難得實誠一次,竟然一眼能看出爺的好,說得爺我心花怒放。抬頭看看皇父,他的嘴角仍在犯抽抽,估計也是覺著他這皇兒給他長了回麵子,扳了回皇家威儀,否則怎麽激動得連臉皮兒都泛紅了呢?
  
  皇父似是憋了許久,輕歎了口氣,朝老頭兒揮了揮手道,那老頭兒這回連看也未看我,微微福了身便離了大殿。我道皇父果真是母後口中說的那般無二,一丁點兒也不好大喜功,雖然很久以後才明白,好大喜功四字不可用在這兒,但我當時真真兒是覺著皇父心內欣喜太過,以至忘了要當著老頭兒的麵來讚揚我幾句。
  
  我仰頭刻意扮著無辜道:父皇,太傅他怎的就這樣走了?方才他說兒臣畫學造詣早已在他之上為何意呀?
  
  皇父眉角也隨著抽了抽,伸手往上按了好幾下,一張白淨麵皮紅不紅黑不黑的,我瞧著也不覺得怕,隻覺得皇父近看來還挺好看,也難怪了,三哥總說我同皇父生得像,大概是誇我長大後也會是皇父這般的英挺男子罷。我想著嗬嗬笑,皇父很是詫異地盯住我瞧了一會兒,麵色頓時黑得跟鍋底似的,我還沒回過神來便見他一邊拿那張黑成鍋底的臉朝我笑一邊又塞了塊糖酥喂進我嘴裏,我被堵得趕緊含著糖酥大嚼了好幾下,聽皇父極是溫柔地問:陽兒那小畫冊借父皇翻翻可好?
  
  我用手指將嘴巴邊的糖渣給抹了個徹底,心道原來皇父黑了臉是嫉妒,因為那小畫冊,竟然連皇父都未翻閱過。我趕緊點了點頭,皇父笑,又問:那小畫冊你看的時日可久?看得懂麽?——那冊子是從何處拿來的?
  
  我愣了愣,心道既已說開,便沒有再好避諱的,當即嚼著糖酥含混著道:從大哥榻下摸來的。恩——,看著倒也有好一陣子了,看嘛,也算看得懂罷!
  
  說完還是想了想,攀了皇父的頸子在他耳邊輕輕說:大哥榻下這樣的小冊子多著呢!我尋思著下一回再去換一本,父皇,可要兒臣也替您尋一本來?
  
  你若是再敢,朕打斷你的腿!皇父突然一聲暴喝,將我嚇得小心肝一陣亂顫,險些將未化完的糖酥埂進喉嚨裏。
  
  回寢宮時順道跑去玉貴人的暖玉閣瞧了幾眼,她正由丫鬟們扶著站在院子裏,惡聲惡氣地指揮著小內侍們替她將院子裏種著的花草全拔了,聲音尖尖細細的,道是這花花草草的讓她皮膚都起了紅疹子,惹人生厭得很。
  
  我咋舌,不過數日未見,變化怎這般大?雖然玉貴人依舊是那個玉貴人,可怎麽看都怎麽不像是陪皇父逛禦花園的那位玉貴人了。
  
  趴在牆邊看了一陣,頗覺無趣,隻能怏怏回宮。快到祥慶宮時見幾名小宮女急匆匆地走著,似是往浣衣局去的,隻是她幾人低著嗓子扯了幾句閑啖,似乎說大哥被皇父叫去了,我當即便覺著奇怪,皇父怎的一刻也等不住,急著要看那些小畫冊呢?莫非皇父也是個愛畫畫兒的?
  
  右腳剛邁入寢宮門口便見青櫬趕著走過來,拉著我的袍服理了理襟口,笑著說:爺可回來了,我同落影等了爺好久,小路子也出去尋了一大圈都未見著爺的影子,爺又去哪兒瘋癲了?奴婢可聽過路的蔡公公說,皇上早放您回來了。
  
  死丫頭,怎麽這般對爺說話?爺要去哪兒還得先跟你報備不成?我故作老成地拿手戳戳青櫬的額頭,她吃吃地笑,拉著我進了房。落影正在拿羽毛撣子拂鏡麵,瞧見我進來,趕緊回過身來屈膝行禮,我抬手道了句免了,回頭乜著青櫬道:你可瞧見了,落影比你有禮數多了!
  
  落影嘻嘻笑,青櫬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角,去替我準備膳食。我在殿內轉來晃去也沒尋著什麽好玩的,上床從枕下摸出那本金瓶梅又粗粗翻了一通,暗酎著要不要現下趕緊去同大哥那兒換一本才好,免得去晚了這好東西全被皇父要走了,到時候再拿可就難了。
  
  將畫本兒揣進懷裏,跨出殿門還沒幾步便瞧見小路子火急火燎地往這邊跑過來,見著是我之後兩眼一瞪兩膝一軟,身子順勢往前一撲大喊了一句,甚是淒慘:殿下!
  
  這是怎麽了?起來好好說話!我兩手背在後頭看著他,誰知胳膊剛往後一擼,這胸前的畫冊立即被勾出了邊兒,我趕緊有將手挪到胸前,一邊撓著手指一邊看小路子哈著氣站起身來,身子躬得好似蝦米般對我道:殿下救救小安子罷!求殿下救救小安子罷!殿下!奴才求您了!他說著便又要跪下,我被他攪得腦袋裏像是一團糨糊般稀裏糊塗,粗聲粗氣止了他道:有話好生說來聽,甭動不動就跪著!
  
  他趕緊哈了腰同我說事情始末。原來是皇父召了大哥去禦書房,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大哥被大罵了一通不說,他身邊的小內侍還領了一百大板,立即就要被拖出去。皇父可是憤怒得緊,特意吩咐說這板子力道不可太輕也不可過重,要讓這小內侍忍著,像那淩遲般,一定得等到第一百板時在咽氣。
  
  小路子邊說邊啜泣,我聽著也渾身發寒,問他:那小安子可就是大哥身邊的小內侍?他是你什麽人呐?
  
  小路子一邊抹了眼淚一邊道:殿下可忘了?小安子是奴才唯一的親弟弟啊!這回奴才也不知道小安子究竟犯了什麽錯,可是——可是還請殿下能幫著求求情才好!殿下!奴才、奴才——
  
  行了行了!我揮揮手,被他又哭有喊的弄得頭疼,我哼了一聲道:你說罷,要怎樣做才能救他?
  
  不問話便隻知道哭,這問完了,倒是發愣了。小路子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皇後——皇後娘娘——
  
  這敢情好,原來是讓爺我去和母後說情。不過也是,這天下間能勸住皇父的大概也隻剩下母後了。聽說數年前翼王朝首屈一指的猛將樊威樊大將軍曾被誣陷為通敵賣國,前朝皇帝昏庸無能,竟然朱筆一揮來了個滿門抄斬,若不是母後慧眼識奸計,想必樊家香火就該斷送與此。母後勸了皇父悄悄救出了牢中正懷有身孕的樊夫人和那尚在繈褓之中的小嬰兒,這才替樊將軍留了後,不至屈死於地下。
  
  這些都是季相國同我說的,可我聽著卻覺著很是奇怪,為何前朝皇帝昏庸無能,母後又是如何識破那敵人奸計的?相國聽我這樣問,卻不回話,隻笑,嘴角歪得好似隻狐狸,我瞧著不爽,早早挪著身子走了。
  
  早知道,真該問問清楚,如今也好就著這典故早些勸動母後。母後固執起來可嚇死人,看著黃月季要說它是紅的,那麽即便花盡全天下所有的紅色染料與所有女子的香粉胭脂來,也得將它全染成紅的。
  
  當然,這隻是個比方。背不出詩詞來的時候母後打板子可毫不含糊,背不出來不光挨手板,連晚膳都不給吃。真真是——那句話可怎麽說來著?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一路想著,驀地抬頭一看,已不知不覺進了鳳儀殿。墨染姑姑侯在門邊和幾個小宮女們似乎在交待著什麽事,見我走進去,幾人向我福了身,我道了聲‘起’便麵著墨染姑姑道:母後可在裏邊?還請姑姑通報聲的好!
  
  墨染姑姑瞧著我發了會怔,舉著帕子掩住嘴角笑了笑道:小殿下今日怎的這般——規矩?平日可不是想進便進的麽?娘娘似是知道您今日要來,在裏邊等著您呢!
  
  我點點頭,昂頭大步往裏走,見墨染姑姑已看不到我,趕忙掏出懷內的金瓶梅扔給後邊跟著的小路子,小路子急忙接住,似乎也對這冊子很是熟悉,兩眼瞪得大大的,可一丁點兒都不比那個叫太傅的老頭兒的遜色。我瞪了他一眼,示意讓他收好了,見他手忙腳亂地將書揣穩妥了,這才掀了簾子進去。
  
  母後正在窗邊教導三哥寫字,我瞧著那副景兒極是紮眼,大吼一聲:兒臣拜見母後!母後金安!
  
  母後沒說話,倒是三哥先開了口,很是高興地喚了我一聲‘陽兒’。我未睬他,隻瞧著母後。見她款款行來執了我的手,撫了我的發道:這些日子都不見你來,可是那日真生母後的氣了?
  
  我撇了撇嘴角不答話。餘光瞥到身後的小路子急著抓耳撓腮的模樣方才想起來此的目的,趕忙做了揖從前到後都說與母後聽了一遍。她神色淡淡的,倒也不像季相國說的那般趕忙跑去見皇父,而是輕輕應了一句,又問我:陽兒僅為此事而來?
  
  我剛想說不是,可轉眼瞧見三哥正殷殷地朝著我看,瞬間崩了麵皮道:正是!
  
  母後‘哦’了一聲,道了句‘你走那麽遠也累了,暫且坐著歇息罷’便重新走去教導三哥練字。小路子急了,我也急了,我站起身道:莫非母後認為三哥寫字比人命重要?
  
  依舊不答話。我氣呼呼地走上前拽住母後的素紗裙擺:母後平日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麽?爾今如何說話不算話?!
  
  三哥見我生氣,也隨著仰首望著母後。隻見她淡然一笑,目光利得跟刀子般看著我身後的小路子道:指的是被你父皇打板子的,那個小內侍的事情罷。
  
  我還未答話,見母後隻瞧著小路子,我也轉了頭去。好家夥,小路子渾身抖得跟糠篩子似的,抖著抖著,衣襟處倒是將我的小畫冊露了一個藏青色小角,我看得心頭一緊,突然聽母後冷冷哼笑一聲,小路子竟撲通一聲跪下,畫冊從他襟口裏啪地掉出,他咕隆咕隆很大聲地咽著口水,一個勁地磕頭嚷著娘娘恕罪。這麽一來,便將我看懵了。
  
  母後笑得略平和了些,隻道:何罪之有,你且說來讓我聽聽。
  
  小路子眼風四瞄,我卻沒看他,隻琢磨著這畫冊的事母後怎的不問問。三哥擅文墨,我可善丹青呐!這可是那個老頭兒當著我和皇父的麵親口說的!若是有假,那他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麽?
  
  抬頭一望,三哥正咧嘴朝我笑。我瞪他一眼,隻得呆呆望著母後。
  
  小路子跪著哆嗦了好一陣,結結巴巴地說了好大一通,我卻是一句也未聽進去,隻見母後嘴角一動,又笑了笑,嘴唇雖不是皇父其他嬪妃那般抹得紅豔豔的,可看起來卻顯得甚是妖嬈,她道:既是知罪,便退下罷。
  
  怎的就這樣退下了?我看了眼小路子,他滿眼含淚默默瞅著我,無盡乞求,爺我一心軟,拉了拉母後的衣袖拖長音道:母後——
  
  母後笑,又摸了摸我的腦袋,對小路子道:做奴才便得守著奴才的本分,若是以主幼小而欺主,本宮第一個摘了他的腦袋!
  
  小路子顫巍巍地站起來一邊念著‘是’一邊退下,我剛想追出去便被母後叫住。回頭,她正朝我輕輕軟軟地笑,那語調亦是輕輕軟軟的,一點兒也不比玉貴人差。她指著落在地麵的金瓶梅道:那個,可是陽兒的東西?
  
  我傻傻應了聲,撿了冊子竟直直遞給了母後。她笑得同那糖酥似的,喚我近身,拉著我坐在一旁的榻上。瞧著冊子名字後也未像老頭兒、皇父還有小路子那般吃驚,隻是笑著問我:陽兒可看得懂這裏邊含義?
  
  我原想說懂,可又怕母後問我究竟懂了哪些,若是那樣,還真答不上來。隻得老實搖了頭。
  
  母後輕輕頷首,當著我同三哥的麵竟徑直用內功將這冊子摧了個粉碎,我同三哥均是瞪眼張嘴看著那一地的細碎粉末,母後拍了拍手繼續笑道:陽兒可知母後為何要這樣做?
  
  我愣愣搖頭。母後道:這是因為呀,——那畫中人物實在太過醜陋,且那畫者懶到連色彩都未上,看起來如何精彩?而且——
  
  她也拖長了音,悄悄地附在我耳邊說:而且呀,母後可聽說男兒幼時若是看多了這種冊子,大了後會長成宦官模樣的。喉結平平的,嗓子細細的,拈著蘭花指,雖是這般,卻仍留著胡子渣兒,陽兒可想變成那般模樣?
  
  我甚是驚恐地接著搖頭,一旁三哥也是聽得信了真,搖頭搖得比我還生猛。我道難怪那老頭兒聽完便要走,原來是不樂意自己帶出個宦官門生!皇父吼我,也定是覺得我長大後若是長成宦官,辱了皇家顏麵;至於小路子,那絕對是吃驚,估計琢磨著,為何我堂堂皇子想要變成太監罷!
  
  看來大哥身邊那小內侍真是該死,竟然想將大哥變成太監!
  




番外段傲陽之卷三

  那小內侍跟著大哥似乎很長時間,若是就這樣死了,想必大哥也傷心罷。我拜別母後趕去勸大哥,誰知竟在半道上見大哥扶著一名銀灰束袍的小內侍往回走,我見那大哥滿麵關切,而那小內侍渾身骨頭跟軟了似的附在大哥臂彎裏,兩人時不時對看兩眼,那小內侍眼睛紅紅的,大哥望得直歎氣,二人間一句話未說,我瞧著卻不似那模樣,總覺得有哪處怪怪的。
  
  估摸著這小內侍便是小路子的親弟弟罷。若他知道自己弟弟沒死,定會樂得跳起來。我摸著牆角往後探頭,突然見大哥摟著那小內侍頓了頓,左右望了兩眼,我駭了一跳,趕忙將腦袋掩了掩,之後便瞧著大哥低頭啃那小安子的臉和嘴,揉著他的腰責怪道:你這般不小心,日後叫我如何才好?
  
  小安子將臉一撇,我瞧著他那麵皮上紅紅豔豔的,垂著眼皮輕輕咬著嘴唇,倒頗有幾分女子才有嬌羞。大哥又歎氣,抱緊他又是一通啃咬,索性將他打橫攬在懷裏,小安子驚得拿拳頭去捶大哥的胸,大哥苦笑道:你安分些罷,好在今日勸住了父皇,否則你可留不住了。
  
  我見他二人走得遠了些,剛想跟,突然瞧見小安子一雙手臂繞上了大哥的頸子,大哥也低了頭,似是又啃了起來。我皺眉看了半晌,直到他二人拐進了東華門這才作罷,撓著頭回了母後的鳳儀殿。
  
  還未進殿門,遠站在回廊時便望見小路子再次從殿內走了出來,滿麵愁苦,像極了他和人搖色子連輸十五把的那一回。我遙遙喚了他一聲,他腳步一頓,探著頭四處看了看,似是在尋爺我的影子。我跳過回廊,踩著花圃奔過去的,小路子看著我的腳下麵色變了個沒完,我知道他在愁什麽,定是覺著我將母後養的花兒全踩死了,又怕母後轉而怪罪他罷。
  
  他見我過來,在我沒到跟前時便行了禮,我跑得氣喘籲籲的,虛扶了他一把道:免了免了!小路子我可告訴你,你那弟弟被我大哥給救回去了!他死不了!
  
  小路子聞言,眼眶霎時紅了一圈,回頭望了眼母後的內殿點了點道:奴才也是剛剛才曉得,皇後娘娘鳳恩載厚,奴才沒齒難忘。
  
  甭把話說得奇奇怪怪的,爺我怎麽覺得你這話說得這般古怪?那些詞兒哪是這麽用的?我用力地拍拍他的肩。他抹著淚朝我笑笑,細聲細氣地應了句:爺別嘲笑奴才了,奴才是個沒讀過書的,也沒什麽學識,小時候未進宮前聽過說書的這般講過,覺著好便悄悄記下了。
  
  唔,看來那說書先生也是個半調子。我踱著步子繞過他往前走幾步,回頭問:母後還在教導三哥習字?
  
  小路子點點頭,垂了眼皮,眼睫毛長長的卷卷的,那麵皮在陽光下瞧著亦是白白光光的,我伸手上去摸了一把,果真膩滑。小路子頗為驚恐地瞪著我,我也沒覺著這有什麽不妥,大哥可是抱著小安子又啃又咬的,他小路子做我的內侍,我何時這般懲處過他?我眯著眼對他笑笑,勾著手指道:小路子你站過來,讓爺我好生看看!
  
  他微微瑟縮了一下,有些扭捏道:爺,這不大好,——這,這在皇後娘娘殿前……
  
  爺叫你過來就過來,羅嗦什麽!我也一瞪眼,他乖乖垂著頭不說話了,挪著步子靠過來。我四處瞧瞧,沒瞧見什麽人,見小路子躬著身子在我麵前,那張臉離我也近得很,我好奇得很,便學了大哥的樣子伸手勾著小路子的下巴,慢慢慢慢地湊過臉去,小路子又是一驚,臉偏了偏,終是沒轉開,麵上飄了紅雲,瞧著比以前倒還要順眼不少。
  
  我盯著他的嘴唇猛瞧,第一次覺著小路子這嘴長得可真好,不厚不薄,又紅又水潤。我舔了舔唇皮,對著他的嘴一口啃下去。
  
  糟,不知是不是咬得太狠,怎麽覺著一股子腥味入了口?
  
  我趕忙推開他去摸了摸自己的嘴,指上沾了一抹腥紅。我被驚了一大跳,下意識看向小路子,見他淚眼汪汪地也正盯著我瞧,嘴唇竟是滲了血。
  
  噯,怎麽就成了這副模樣?我覺著惡心,忙向旁邊呸了好幾口,揮手讓小路子先回去。他躬著身退開,我見他走了,又狠狠吐了好幾口唾沫,好不容易等口中那腥味淡了下去,這才站直了身子,誰知剛抬起眼皮便見三哥那廝倚在門邊看著我,目光冷冰冰的,很是憤怒般瞧了我好一會兒,直到我覺著心底發毛準備跑路時他才動了動身子。我以為他會衝過來揍我,哪知他竟然朝我輕輕勾了勾嘴角,那樣的笑,我從未在他麵上見到過。
  
  一時呆住,見他緩緩走過來,抬起我的下巴很是溫柔地開口道:陽兒喜歡學這個,怎麽不找三哥教你?
  
  說罷便俯首壓下來,兩瓣軟軟的肉貼上我的嘴,暖暖的,還有些微微的黏。三哥輕笑兩聲,伸出舌頭在我唇皮上舔了一周,笑眼彎彎地望著我道:陽兒覺得,這樣可好?
  
  我傻傻地望著他,愣了良久,突然反應過來,原來爺我方才被他這廝給咬了!不過——動作輕是輕了些,也不難受,但怎麽能被他咬呢?!
  
  呸呸呸!不要臉!爺我使勁瞪了他一眼,又吐了好幾口唾沫,見他臉色變了才覺著心中舒坦了不少,怕他掄拳頭過來,隻得拔腿往外跑,跑到小宮門邊撞上了墨染姑姑和她身後一幹宮女內侍,她被我撞了個踉蹌,趕緊扶住我;我回頭看看,唯恐三哥追上來,對著墨染姑姑一句話也未說,繞開她接著跑。
  
  聽見她在身後輕喚了聲‘三殿下’,我可急了,第一次覺著這腿短人小也是個過錯,挑著近路,一竄便竄進了距此最近的芙蕖院。淑妃身側的小宮女眼尖瞧見了我,剛要喊著行禮,我一急便衝上去跳起來欲捂她的嘴,她一驚,惶恐地跪在我身前。這一跪倒是驚動了裏邊的淑妃,她由貼身宮女扶著出來對我笑笑,摸著我的腦袋道:八殿下怎麽來我的芙蕖院了?可真稀奇。
  
  我無心與她說太多,隻能隨意恩恩了幾聲,裝做特意進來探望的那般朝她做了個揖道:隻是想來看看娘娘罷了!
  
  她掩唇撲哧一笑,大概覺著本殿下講禮數罷,親自拉了我的手進了院子,道是要談曲子給我聽,還讓宮女們端了果匣子給我,我正樂得,一邊聽小曲兒一邊吃甜果子,多愜意!
  
  一待便是兩個多時辰,估摸著淑妃嫌我占著她的院子了,急著趕我走卻不好開口,竟譴了人將母後請了來,最後由母後親自領著我回鳳儀殿。
  
  三哥不在那兒。聽母後說,三哥稱身子略有不適,早早回了自個兒的寢宮歇息著,我嘿嘿一笑,賴著讓母後抱。母後一怔,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倒還是伸了臂將我攬進懷裏,摟著我坐在軟榻上。
  
  陽兒,今日下午,你在我院子外頭和小路子跟你三哥,都做什麽了?
  
  我至今仍記得那日回答完後被母後打了板子。其實倒也不算板子,她扯了我的褲子對著我臀上狠拍了好幾巴掌,疼得我哇哇直叫,外頭的墨染姑姑急得不行,卻又不敢進來,隔著簾子想勸母後卻也不敢,最終還是將皇父請來才算了事。
  
  皇父來了一趟勸了母後好半晌,直到走,本皇子的眼淚仍是掉個不停。母後親手替我上了藥,抹著那清涼藥膏邊揉邊道:段傲陽你可記好了,色令智昏,你若是執意要給我玩什麽龍陽斷袖,日後出了事你自己擔著,我絕不替你打掩護!
  
  那日想必母後是真生了氣,連語調都和平日不同些。她又道:做人最忌浮誇,愛慕虛榮好大喜功,我瞧著可都是你身上帶著的!你要是不改,我看你日後怎麽辦!
  
  她說得倒也不錯,可當時年紀小,並不清楚,隻想是三哥向母後告了狀所至,此後更是憎惡他,孰不知,從我咬了小路子的嘴唇開始,母後便一直看著,想來定是覺著我不過4歲便成了那副模樣,前途無望罷。
  
  其實一切源頭均來於大哥和那本金瓶梅,很久之後才知道,原來這世上也不止那金瓶梅一樣畫冊的,相傳畫那些冊子的畫師,偶爾也畫些分桃之事,極盡香豔,大哥收這類冊子那才收得多。年紀長了好些後跟著哥哥們偷偷出過宮,到了那花坊見了好些似水美人,胭脂水粉吃到口中都帶著股蜜甜,美人們風情各有不同,細數下來,可比皇父後宮三千美人都要來得好,可惜,仍是沒一個及得上母後的。
  
  我曾有一日醉了酒後看著那花坊中的花魁搖頭惋惜說媚氣不足妖氣太盛,不想竟將那花魁生生氣得哭了出來,也忘了之後還說了什麽別的渾話,自那一次哥哥們總愛以這個取笑我。其實依稀記起來,那時是真的惋惜,偌大天下,為何就找不出一個能及得上母後的女人?
  
  後來同洛京坐在殿前瓦上望月對飲時曾提起過,她笑得豪爽,捧著酒壇一口灌下,酒水嘩嘩地順著她的頸線淌入衣襟領口,將夜色中的一身豔紅又給染出一片荼糜之色。我呆呆望著她發了會兒怔。這個女人——,不愧是自小跟在母後身邊長大的,可怎麽,別的沒學到多少,卻將母後的豪氣給全數移到自個兒身上來了?
  
  不過她好歹也是沙場猛將樊大將軍之女,有其父之風範也未嚐不可。想著突然覺著憋悶,也學著她的模樣捧著酒壇往口中猛灌了一通,嗓間火辣辣地疼,眼前亦是被淚水模糊得茫茫一片。可惜爺我過了這麽些年,酒量就是不見長,不到一會兒便忍不住往後倒,耳邊風聲呼呼,正想著後腦要磕著地麵時,突然被一雙手接了過去,腦後枕著軟綿綿的香軀玉臂,嗅著洛京身上那隨母後一塊兒沾著的淡淡玉蘭香混雜在嗆鼻的酒水氣味中,竟然沉沉睡了過去,夢裏瞧見了一個和母後長得很是相似的女人,她奉了酒水款款而來,萬種風情一語難述,眼波含情看得本皇子心底小鹿亂撞般,一個把持不住便引了美人坐於膝上,幾經逗弄後美人麵騰紅霞嬌喘籲籲,軟了身子倒在本皇子懷裏,一番雲雨之後,個中美妙滋味更不用說。
  
  一覺香甜,隻是醒來後發覺自己竟然就這樣被洛京攏著睡了一晚,頓時大窘,趁她未醒之時趕忙抱了她送回房,替她脫了鞋送上床,掖好了被角後這才趕忙溜之大吉。
  
  由於夜間的夢太過靡麗香豔,青天白日的更覺著心虛,回寢宮時刻意遠遠避開母後的鳳儀殿,唯恐一個不留神被撞個正著。
  
  打那之後,我出宮便出得更勤了些。隱隱覺著,那夢中的美人切實存在的,大概是引著本皇子去尋來罷。於是便緊了哥哥們將京中花坊尋了個遍,甚至連勾欄都未放過一個,從此便落了個‘風流皇子’的名兒,各處的窯姐都盼見我一見,而各宅各府的小姐們聽了我的名兒卻是避我如蛇蠍,這難免又被哥哥們拿來玩鬧一通,我哭笑不得,隻得隨他們去,心中仍是記掛著那夜夢中的美人。
  
  其實心裏卻是覺得,同母後最像的人,除了洛京,不做他選。連那性格,都似是從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隻是洛京眉眼稍顯稚嫩了些,但說來也的確是美人坯子一枚,可作風卻不大像個宮中小姐的模樣,整日裏也隨著我們哥兒幾個出宮胡吃海喝,女扮男裝逛窯子,調戲那窯姐的路數連常流連花叢的五哥也不得不滿麵佩服地讚個好字!
  
  也不知這一手,是否也是同母後學來的,隻是我實在難以想像母後也是這副模樣調戲窯姐兒們,隻得放棄。
  
  久了,便也厭倦了。美人沒尋著多少,名聲倒是越來越差,我怕母後聽著風聲又會生氣,還得堤防著三哥那偽君子上前告狀,隻能忍了,憋在宮內好一陣沒再出去。三哥每日都來找我,我均是避門不見,次數多了他也知道我的意思,也不再來了。
  
  可是整日悶著也不是個事兒,我找大哥偷偷摸了幾個畫本子,裏邊均是些分桃豔事,看久了也覺著心裏跟撓癢癢似的,好奇著想試試。那時候真是閑得多便要無聊可恨得多,我多翻了幾卷那畫本子,跟著大哥在宮內找了好些看著眉清目秀的小內侍,可惜沒一個合我的胃口,隔了幾日後晚間起夜後便覺著睡不著覺,披了袍子在寢宮周圍繞了幾圈,路過小路子房前,瞧著裏邊燭火昏暗往窗紙上印出了個纖柔孱瘦的身段來,我腳下一頓,忍不住上前去扒拉開窗紙往裏瞄了幾眼。
  
  好家夥,竟是準備了熱水洗澡之用。難怪他一直求我能撥給他一間單獨的小屋子,敢情是有那個——,對,母後說那叫什麽來著?——噢!潔癖!就是這個,潔癖!沒錯!
  
  我瞧他背著我,那大木桶中水霧繚繞而上,籠在他身邊倒是鋪出幾分仙風縹緲的景象來。估計是這那幾日看分桃龍陽之事看魔怔了,瞧著小路子慢慢褪下裏衣,露出那圓潤白皙的肩膀和背脊,那腰細得似是能被一手握斷一般,我看得心裏鬧騰得慌,想著若是全脫了該如何。
  
  細說起來,小路子這幾年長得甚好。當年不過十六七的年歲,現下也不過二十餘歲,那五官早已長開,皮膚白白嫩嫩的,身子也不見長肉,一雙眼睛跟會勾魂似的,總是水霧霧的,眼角還往上挑,媚人得緊,也難怪連一向隻喜女色的六哥都欲向我討了他去。
  
  我一個沒忍住,破門而入。小路子被駭了一跳,趕忙扯了榻上的衣物遮在胸前,那行徑看在我眼裏倒跟個娘們似的,都是男人,害什麽燥呢。但他下邊那物什早在進宮時便被扔了,做個太監倒也可憐。我反手關了門,緩步走上前去,他隻拽著衣物站在原地未動,見我一個勁地瞅著他,似乎害了羞,像從前那般側了臉,卻沒敢太大幅度扭轉開,眼睫一扇一扇的好似在我心裏撓一般,我急衝衝地撲上前將他抱在懷裏尋著他的唇便吻,兩手按在他的腰間亂撫了一陣,慢慢延上去撥弄他胸前兩顆早已挺立的紅豆兒,他一陣顫栗,癱軟在我懷裏任我上下其手,喉間逸出的呻吟亦是催情得緊,惹得我上了火,越親越帶勁,看著他那一雙水靈靈霧蒙蒙的眼睛半睜著瞅著我,欲語還羞嫵媚大盛,我兩手摸了便往下進了他的褲腰帶,他略怔了一下,也知無用,便隨我去了。
  
  按著他折騰了一晚,他躺在榻上動不得身,隻能由我做了回苦力,將那桶中的水又換了熱了,抱著他一塊兒入桶,將他體內蜒液全數清理出來後又纏綿了一陣,心道這分桃果真有分桃的好,上了手便跟成癮般去不掉。
  
  此後他便成了我殿前第一內侍,入夜後便由他守著我入寢,待宮人們離遠了之後我便召他近身上榻,夜夜雲雨,也不知是如何被皇父和母後知曉,大怒之下險些要了小路子的命,我趕緊攔著,接命去邊陲練了兩年兵,那時洛京知我心內不願,自甘請命隨我一同去,皇父倒還猶豫了一陣,母後卻是一口允下,由洛京隨我一塊兒上路。




番外段傲陽之卷四

  邊陲風沙大,每日練兵也是極累的。洛京倒顯得比我歡快,整天在校場內策馬奔騰,練刀舞劍亦樣樣上手,在軍營中混得比我還有威望,夜間喝著那火辣辣的燒刀子酒,圍在篝火邊跳著不知從哪兒學來的舞,瞧著倒也好看,有種別於水袖翩翩的率真大氣。
  
  兩年後回了京,人也黑了,身子骨也結實了,倒是洛京,瞧著沒變多少,除了年歲長了,別的倒同兩年前一模一樣。入宮歇息了沒幾天便接莫名其妙被皇父封了個王爵賜了府邸,從此宮內那個‘風流皇子’成了‘風流王爺’,稱為‘定王’,意旨再明顯不過,我也樂得清閑,自己搬出來獨居也有獨居的好處。隻是今後,要再見母後也就麻煩了些。
  
  小路子又隨了我,日日親昵如往昔。皇父同母後雖未加阻攔,可心內定是看不過去的,竟要為我訂親,我不樂意,瞧著洛京坐在屋頂上一邊灌酒一邊笑話我這樣的人就該娶回個河東獅時,我也覺得不爽,推脫了好幾次也推不掉,被母後宣進宮時瞧了母後一眼,那時她似是午休剛起,青絲垂肩素袍裹身,體態纖細婀娜媚氣橫生,坐在鏡前朝我微展笑顏,深深刺痛了我的眼,那時我便想,若能娶到個如母後這般的女子,便死也無憾了。
  
  隻是這念想實在太過齷齪,我心虛地不敢上前。母後由墨染姑姑服侍著套上了外袍後走過來像幼時那般撫著我的發,一雙柔痍細膩軟滑,牽著我的手柔聲勸了我好幾句,可我卻一句也聽不進去,心馳神搖地感受著手中如絲綢般的觸感,突然聽得母後話語聲略大了些問道:將洛京嫁與你做定王妃,你可願意?
  
  我抬頭愣愣地望著她十年如一日般依舊年輕嬌媚的容顏輕輕應了句‘願意’,她笑著對身後的墨染姑姑道:還等什麽,快將京丫頭叫出來罷。
  
  墨染姑姑應了句好,喜氣洋洋地掀了簾子喚出了洛京。我正吃驚,突然見洛京冷著臉走了出來,那雙眼,眼神銳利得像鉤子般盯著我看了片刻後,麵像母後直直跪下,朗聲道:求娘娘收回成命,洛京不願!
  
  母後微有些錯愕地看著她,直到許多日後我才明白那錯愕是什麽。我不知洛京對我深種情根,卻因為看破我心中所想,憤然抗命離去。對此,我不知該如何,我同母後本就不可能,悖離綱常於倫理不合,可一直埋在心底的竟被她一眼瞧了個通透,那之後我始終不敢麵對她,直到她主動找了我來喝了通酒,我同她二人均是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清晨醒來竟發覺我同她衣衫淩亂躺在一處,榻上素白錦緞上的那抹豔紅看得我一陣心驚。
  
  我揉著宿醉發疼的腦袋稱定會迎娶她做我的定王妃,她笑了一聲,開口拒絕,穿好衣袍撐著疼痛慢步出了宅院,待我追出去時,小路子告訴我她早已騎馬離開。這丫頭,初經人世後竟敢騎馬?不要命了麽!我欲追,突然見小路子滿麵通紅地攥了我的袖邊道:爺,裏衣帶還是散的呢。
  
  他微垂了腦袋替我係著衣帶,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胸前,酥酥癢癢的,我亦不知他是否故意撩撥我,隻瞧著他眉目春情彌漫地瞧著我輕輕笑,那雙眼,那雙眼像極了母後。我這才想起,小路子這雙眼總帶著股媚氣,正是合了母後的。眼前一花,我見著他的笑厴漸漸同母後的重合在一處,禁不住俯首吻了上去,扶著他重入房內。
  
  我知我放浪得極不像個樣子,洛京被我害成那樣,我卻彌補不了,心底也愧疚得緊。我找了她許多次,她都拒絕相見,可又不願進宮去尋母後,隻能暗暗著急。直到那日路過花坊時聽得一名相熟的窯姐說洛京這幾日一直在她那兒醉酒尋歡,也不知為何,我這心裏聽得抽疼,當夜便去尋了她回府,任她吵鬧了一番,倒也安靜了。她在燭光搖曳中握了我的手撫著自己的臉,眸中深情讓我自責不已,瞧著她那刻的模樣,同母後是那般相像……
  
  我想我定是入了魔障,之前見了小路子的眼覺著像母後,如今瞧著洛京,也像母後,我搖晃著腦袋,聽見洛京輕輕柔柔地笑,手臂勾了我的頸纏上來,冰涼的唇瓣覆上我的,指尖在我胸前跳躍著解開我的褻服,極盡挑逗,我擁著她親吻,春宵情長。
  
  其實我是喜歡洛京的,可我無法保證我會帶給她幸福。她似乎也不需要我保證,我同她二人時時聚在一處,喝酒聊天雲雨纏綿,同夫妻沒兩樣。那之後我亦鮮少進宮,有回上朝無意聽得皇父有意封我去外自守一方封地讓我曆練曆練,那是江南,國內最富庶之地,且有一城池向來被奉為風水寶地之稱,曾有十位狀元均來自此城,城內風景秀美,算是個好去處。我一高興,回來同洛京說了,她笑我貪玩,一丁點兒也沒個王爺樣兒,我摟著她道:這還不是為你著想麽?
  
  她愣住,我親了親她的麵頰將自己想法說與她聽。我道想將那昨城池送與她,讓她做那一方城主。她以為我是開玩笑,道:那,讓那城池改名洛城如何?我道聲好,她不做聲了,手指繞著我的發絲把玩。
  
  她以為我開玩笑,其實並沒有。她不願做我的王妃,但我總該為她負責,不能虧待了她絲毫。我向皇父請了願,求皇父將那城主之位賜與洛京,誰知皇父竟是一口應了下來,我還未來得及高興,便被告知要成親後才能算數。
  
  小半個月後,皇父與母後將那老頭兒,便是那顧老太尉的親孫女,當朝尚書顧大人之女顧嬈指給我為定王妃,擇吉日成親。聽說那顧老頭兒還老不大願意,估計是幼年時那金瓶梅的事跡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唯恐我身子不行誤了他家小孫女。
  
  之前也不知是府中哪些個多嘴的將我同洛京的關係給捅了個滿城皆之,但我要娶的偏不是洛京。她離去時我譴人送去了由獨角獸的椎角打磨而成的酒盞,那頭獸是母後獨身獵來的,聽聞那角做成的器皿可有避百毒之效,我向母後討了來悄悄做了兩個,一個送予母後,另一個便留給了她。可惜她便就這樣走了,讓我連最後一麵也沒瞧見,此後倒還落下個負心郎的名聲,敢情這天下男人的劣頭銜全讓我一人端了。
  
  成親那日,洛京出京。聽說她穿了一襲豔紅色的袍子,帶著一行美丫鬟啟程前往洛城,沿路看她的比看我的都多,都暗猜她才是那日的新娘子,我同她的馬車臨街而過,未見著那日著紅衣的她,隻從旁人耳中聽得,那日的洛京,美麗得真的像是新嫁娘,讓人望著移不開眼。隻可惜穿了男裝,做了城主,否則定會是我朝最美麗的王妃。
  
  我聽罷一笑而過,夜間掀了新娘子的紅蓋頭,看著蓋頭下一張標致美豔的臉竟然沒了興致,直接摟著倒頭便睡,倒是她還執意坐起來,替我褪了衣袍,親手捧了熱水與巾帕替我擦臉擦身,端了香茶讓我漱口,之後拉下簾子自己開始解著嫁衣,全褪盡後光著身子挨近我,有些笨拙地撫摸著我的身子,長長的發絲墜上我的臉,一陣細碎的癢,我知道她的不情願,歎了一口氣,攬過她的身子貼住自己,翻著喜被往我二人身上一蓋,刻意忽略她眸中詫異的神色,一夜便這樣睡過去。
  
  婚後生活枯燥乏味,果真如哥哥們所言,娶個大活人還不如娶個木頭牌位來得暢快。顧嬈也並沒有什麽不好,臉蛋漂亮身段也好,隻是在我看來偏是少了點兒什麽,總同她合不到一處去,隻是新婚不久,也該做做樣子,在府中狠待了數月都未出,除去上朝和向母後問安之外,花街那片更是未再踏足。所有人均以為我轉了性兒,終是被綁牢了,我聞言不答隻笑。
  
  我雖同她夜夜睡一處,卻是幹幹淨淨什麽也沒做,她也明白我的意思,不哭不鬧,每日靜靜地陪我上演‘夫妻恩愛’做她的定王寵妃。她對家中下人也和善,就是那副神情讓我瞧著總是不舒坦,似尊活佛一般,喜怒均不形於色,所以當她告知我欲幫我尋房小妾時,真真將我駭了一跳猛的。
  
  她也不顧我推脫,不知去哪兒尋了幾名標致丫頭來讓我選,我尋思著這女人怎的這般欺人太甚,成親是皇父母後的旨意也便罷了,如今爺我是否要尋妾室竟得由她做主,那還不憋屈死?!
  
  六哥道是同為天涯淪落人,拉了我又去了花坊。他新娶的正妃同顧嬈不同,潑辣得很,進門第一天便哄著六哥那些個沒名分的暖床丫頭通通走人,六哥留也留不住,甚是頭疼,隻稱那才叫真正的河東師。他拍著我的肩拉了個紅衣女子來,那女子瞧著甚是奇特,五官精致柔媚卻不失英氣,那眉角直挺上揚,頗有幾分洛京的颯爽意味。聽聞這便是坊中新來的花魁,名為麗娘,一手劍舞耍得極是漂亮。那夜我喝了個半醉,看著她紅衣在眼前晃了老半宿,終是執了她的手,在醉醺醺的六哥玩鬧起哄下應著替她贖了身。隔日清醒後見她赤身裸體勾著紗袍偎在我身邊,我知我又混帳了一回,隻能領了她直接去了我在京內另外置的一處宅子裏暫且安頓下來。
  
  她便就這樣稀裏糊塗做了我的妾,顧老頭兒這回可是見著我便拿鼻子問候,顧尚書麵色倒是淡然,和府中我那王妃果真是親父女,連麵事態度都一模一樣。皇父大罵了我一通,母後倒是護下了,但私下裏仍是將我數落了一番,最後無限憐愛地摟了我道:既是夫妻,就該有個夫妻樣子,我知道你喜歡洛京那丫頭,可她如今已去了洛城,即便是再回來給你做妾,也說不過去。這定王妃現下是板上釘釘了,你大小也是個王爺,該懂事了。今後行事莫再那般輕佻孟浪,凡事多為王妃想想,為你自己所處的身份想想,也多為我想想,行麽?
  
  我知她心內其實還有許多話未說出來,隻是擔心我聽不進耳去才索性不言,我也不道破,隻應了好,像幼時那般將臉埋入母後胸前,嗅著那一如既往的玉蘭香,心道若是能一生如此,便是死也瞑目了。
  
  母後讓我收斂,我也答應,任哥哥和友人們如何相勸也未再去那煙花之地,醉生夢死的日子確實好過,但我亦不願讓母後對我失望。
  
  幼時她冷著臉對我的那段時日我至今還記得。我明白得很,她是希望我莫卷入奪嫡之亂的旋渦中,憑我那時的性子,若她不將我壓住,或許現下真是要不得的。如今瞧著是兄友弟恭,可有誰不是在暗中盯著那位置?和睦均是表象而已,我亦對這些毫無興趣,隻能借了那溫柔鄉擺明自己的立場:爺我隻愛美人不愛江山!
  
  如果最博皇父喜愛的便是三哥和七哥,雖說七哥幼年不喜學術,但年紀大了些後倒也開了竅,文治武功樣樣上手,也正是由於樣樣都拔頭籌不知收斂,瞬間成了眾矢之的;三哥那偽君子卻是機敏得多,凡事表麵動口暗地動手,逢人便笑,一副假惺惺的老狐狸模樣,簡直和季相的親兒子一般,不愧是其門生。若不是我打小同他一塊兒長大,估摸著也會被他蒙過去。
  
  也罷也罷,好歹他也是母後養大的,若是成了皇帝,母後的日子也不會難過。此後上朝時我倒未再處處針對他,他提的奏章我也隨著附議了幾次,看他無比驚詫地對著我看,我也老大不好意思,忍不住瞪他,他倒是笑了,可那笑後的眸色複雜得讓我不敢看。我知道那代表什麽,比我瞧著小路子的目光還要惡心。
  
  散朝後我緊巴巴地黏在朝臣中一塊兒走,刻意避著他,想他也明白,那之後無意碰著麵時,除了不鹹不淡幾句問好便再無其他,我對這狀況很是滿意,進宮也進得勤了些,有時還會帶上顧嬈一塊兒去向母後問安,日子過得倒也滋潤。
  
  時間久了,顧嬈倒也不似從前那清冷性子,偶爾也能笑笑,故意同她講葷段子聽,她倒是也能麵不改色地說上好幾個來,雖是聽過的,可還是讓我吃驚;麗娘也乖巧得緊,每日侯在宅院裏等著我去看她,也不隨意亂走動,隻求我讓她替我懷個孩子出來。我知她的心思,也隨了她,她也明白在我這兒討不到更好的,隻能穩著被扣上的定王妾室之名對我百般的好,熱了知道為我送涼湯,冷著知道替我縫暖袍,也算得上貼心;洛京雖守在洛城,可我時常偷偷出京跑去看望她,她亦知足得很,隻道不要名分,隻要能隨了我便成。我大受感動,抱著她心裏直泛酸,老天為何這般捉弄人,偏讓我尋了這一個又一個女人在身邊,卻連一份完整的感情都給不了。
  
  自作孽果真不可活,我時常想,如果那時就此罷手就此知足該多好;可若那時罷手了,便不會有如今這一遭異世之旅,更不會莫名其妙地入了一5歲孩童的身,認了這名和母後這般相像的人做養母。
  
  人生便是一場夢,我不知究竟那個是夢,還是這一個。既來之,則安之,若真是夢,隻盼能永久夢下去,亦清淨了。
  
  




番外沈格格之卷一

  09-01-21
  
  滴答、滴答……
  
  空寂的水泥坯房中潮濕陰冷,沈格格抱著膝坐在牆角看著左上方的小天窗。那窗子開得很高,沒有玻璃,隻豎著稀拉拉的幾根生了鏽的鐵欄杆,如果能夠站在窗邊,要往外邊遞點東西或者叫幾聲都是沒問題的。
  
  可惜,房子裏除了稻草堆和幾塊淩亂的被燒黑的破木頭外沒有任何可提供沈格格爬上小天窗的物品。她有些失神地看著鐵欄杆外那被隔開的幾塊深藍色的像是被水淋得濕漉漉的天空,胳膊從膝上移開抱在肩頭。窗外的冷風倏倏地往裏刮,身邊的稻草成了唯一的禦寒物,沈格格手指動了動,但最終沒有伸向它們,而是攏著自己單薄的衣料裹得更緊了些。
  
  她冷冷看了看這個冰涼淒清的爛尾房,輕輕閉上眼。
  
  莫姐姐……
  
  一聲輕囈,聲音細細的,淡到能隨風一吹即逝。
  
  她微微側過身向角落的稻草堆挪近了幾寸,一陣細碎稀梭之聲後重回寂靜。
  
  滴答、滴答……
  
  水滴墜落在天窗下小水窪裏發出的響動。是從一個小水管裏滴下來的。那幫人害怕自己被餓死,被迫給牆上鑽了個洞接了根水管,盡管自己很少去碰它。
  
  水管似乎原本就是舊的。水龍頭不管如何擰緊仍舊擋不住管內墜出的水滴。這個聲音像足了時鍾的走聲,沈格格在心裏默默數著數,提醒自己要忽略它,告誡自己;此刻,除了這個房子和自己,什麽都不存在。就是寂靜,一片死寂,這樣才符合自己的心境。
  
  滴答、滴答……
  
  無人會響應她的內心之音,水滴照舊往下掉,沈格格眉頭越皺越緊,兩手扳著肩膀死死蜷縮在牆角希望能夠脫離這種讓人發瘋的滴水聲。
  
  水龍頭裏依舊有水滴往下掉。可是她分明,聽到了另一種不屬於水珠滴落的聲音。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速度快得幾乎讓她反應不過來。不過短短幾秒就逼身近前。砰地一聲巨響,門被撞開。
  
  沈格格倏地睜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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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啦嘩啦……
  
  嘈雜,喧鬧,和那麵格格不入的靡亂。
  
  房內的四麵牆都很舊了,泛著油黃色的壁紙一眼望去就像是在簌簌地往下掉著粉末,光影斑駁,人影映照在牆麵上都帶著模糊的印象,移動時就像是靈魂從肉體中扯落那般,緩緩地,偏離出兩個重影來。
  
  房間的正中央擺了張麻將桌。桌布是墨綠色的偽劣燈心絨,邊緣處還帶著幾個略有焦黃的破洞,似乎是被煙頭燙壞所致。桌麵上的麻將被八隻手來回擠推著,硬塑料質地的邊緣嗑嗑相撞發出稀裏嘩啦的碰搭聲,聲音之大似乎震得桌上方被單電線連著的黃色小日光燈都在跟著晃悠。
  
  桌邊除了三張坐人的小木板凳和一張靠牆的單人折疊床外,還有一隻三條腿的爛椅子支撐著兩個啤酒瓶和一個缺了塊邊的玻璃杯做煙灰缸。地麵上滿是淩亂的煙頭和倒落的啤酒瓶,瓶周都蓋了一層似泥似灰的汙垢,就那樣橫躺在地麵上,忍受著時不時會被人踢一腳的命運懶懶地三三兩兩靠在一起。
  
  被扔在牆角和折疊床底的爛衣服破布條以及一些沾染了辣椒和菜湯的,甚至看不出顏色的飯盒和塑料袋無時無刻不在以一種另類的方式——它們殘破的身形和死沉的態度在昭顯著它們的存在:散發著酸腐惡臭的氣息。
  
  若說起這個房間裏最有存在感又矛盾般擁有最惡劣的存在感的,應該算是這些人。
  
  桌邊三個坐著凳子的是二男一女,男人一號是個禿頭,穿著一件白色的大背心,肚子上的肥肉堆積成了好幾層,從背心內顫悠悠地顯露出來,他每佝僂著身子抓一次牌,周身的脂肪便會顫幾下,大光腦袋後也被分了好幾層耷落的肉膏,帶著青色的發碴,看上去有種紮人的刺痛感;他的右手邊坐的男人,從年齡看明顯要更年輕一些,大概在二十五六歲左右,整個臉型上窄下寬,眼睛眯眯著也看不出是怒是笑,隻是一張大嘴總喜歡咧著,裏邊一口黃牙上還夾著午餐後未挑幹淨的青菜葉。他的膚色寡黃寡黃的,看上去像是營養不良,整個人也瘦得同那個禿頭很不搭調;他的左肩上還枕著一個女人的胳膊。
  
  這個女人一頭短發,穿著一件碎花襯衫,外套一身絳紅色印花的小馬甲,正一手枕在他肩上一手接著瓜子往嘴裏嗑著,用舌尖和牙齒快速地挑開瓜子外殼並將瓜子仁卷入口中,再利落地吐出瓜子殼,一係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嗬成,她挑挑眉,看著大黃牙的牌麵眉開眼笑地晃了晃他的肩膀,眼光一掃瞟了瞟禿頭對麵坐著的那個盤著頭發看牌的女人,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輕微地不屑。
  
  盤著頭發的女人似乎感受到了對方的目光,眼皮隻是略微抬了抬,也並未看回去,隻是掃著牌麵輕輕勾了勾嘴角,眼風一轉對準大黃牙看了眼,正巧遇著大黃牙看過來,便微偏著腦袋哼笑了一聲,微微上揚的眼角帶著股子短發女人及不上的媚氣。大黃牙看得一愣,那短發女人也明顯是注意到了,咬著瓜子的唇皮一頓,隨即喀茲一下狠狠咬下,眼間怒氣一閃,麵上倒是咧著唇笑開。
  
  盤發的女人抬手撥弄了一下耳邊的碎發,咬著一口細米牙對自己身旁那名盤著腿坐在單人床上的男人笑了笑,語氣中帶著股嬌嗔道:“陳哥,那個買家是否聯係好了呀?這次的貨還是早點脫手好吧,我前幾天看見二狗了,他說這回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有好幾條道上的人都在盯著,真是見鬼催的,好不容易多買了幾個,要是中間給人橫插一杠子,豈不該賠慘了?”
  
  被喚作“陳哥”的男人叼著煙輕輕啜了口氣,一手挪著牌一手拈出煙來吐了口白霧,半眯著眼笑了笑,臉頰邊的肉似乎也被帶動著扯了扯,左眼角下一條可怖的疤痕給拉得有些扭曲,隔著那層煙霧顯得有些磣人。他摸了摸頭頂,掌心婆娑過呲起來的短發帶出茲拉茲拉的摩擦聲。
  
  見他隻笑不語,盤發女人也未再開口,隻是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短發女人枕在大黃牙肩上的胳膊往下垂了垂,勾著他的頸摸了兩把,看著陳哥笑了幾聲,眼風卻時不時掃向那個盤發女人,嗑著瓜子道:“唉呦,我說蓮妹子,這次的人可都是你帶回來的,要說是怎麽回事,你可比我們都清楚多了。陳哥也不過才從河南回來,到底發生什麽事,他哪裏曉得哦!”
  
  盤發女人置若罔聞般繼續看著牌,見對麵禿子扔出一枚七筒,嘴唇動了動,喊了句“碰”,也扔出一張牌去。
  
  陳哥仍未表態,還是笑。隻是短發女人見盤發的不說話,一時覺得自己臉麵有些過不去,隻能暗暗哼了一聲,張嘴又叫了句‘蓮妹子’,似乎是又想出了什麽別的能讓自己感到高興的話,可陳哥咳嗽了一嗓子,立馬又將她滑到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
  
  “華子到哪去了?剛才不是還在這兒麽?”陳哥說話時仍是微眯著眼,語氣淡淡的,聽著像是個陳述句。
  
  盤發女人張了張嘴,還未說出半個字來就聽短發女人撲哧一笑,吐掉兩瓣瓜子殼來嬌聲笑道:“華子還能做什麽,看他那個小媳婦去了唄!要我說呀,那個妞兒是厲害了點,喜歡咬人又不說話,不過那臉蛋長得真是好,要是賣啊,鐵定能賣個好價錢!……可惜華子還就認準那孩子了,死活不肯讓,一直給留到現在。害得上次老張給聯係的那家也給吹了。”短發女人拍拍黃牙的肩沒,笑得一口白牙亮晃晃的。
  
  陳哥未答話,盤發女人輕哼一聲,砸出一個白板,麻將嗑在桌麵上發出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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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01-22下午13:12
  
  撕裂般的痛楚絲絲縷縷貫穿在整個身體之中,從上至下,從內至外,疼到連忽略它的勇氣都拿不出來。沈格格兩手狠狠攥著那堆稻草,指甲刺穿稻草束死死地掐在掌心,尖銳的疼痛感將□傳來的不適給衝淡了好幾分,雖說隻是精神上的自我開脫,但終歸要好受些。
  
  指關節在水泥地麵上磨唆著,皮膚上一陣陣刺疼。沈格格看著男人趴在自己身上喘著粗氣起起伏伏,隻能咬著牙強忍著心底翻湧著的惡心與憎恨閉上眼。
  
  每到這時她就會想起那個夜晚,莫濯灝舉著小刀在那個男人腹部瘋狂□的猩紅色畫麵。那是為了保護她,殺了人。
  
  想起那晚的莫濯灝舌尖掠過刀尖上的鮮血,那種帶著凶殘野性後的總結性動作,深深地印在了沈格格的腦海中,再也抹殺不掉。
  
  想起這些,體內突然上湧著一股莫名的激動與興奮。她微微睜開眼呻吟了一聲,伏趴在她身體上的男人一怔,越加發狠地在她體內律動起來,汗水黏合著潮熱的氣息全數貼緊她的臉她的頸,沈格格兩手動了動,閉上眼忍著叫聲安靜了片刻,腦海中浮現出莫濯灝那晚的妖冶與狠絕,嘴角竟略微向上勾了勾,胳膊慢慢往上抬,輕輕搭在了男人被汗液打濕的背上。
  
  男人的動作隨著她雙手搭上的突然漸漸放慢了步調。沈格格感覺那雙掌心生了繭子的手在撫摸著自己的臉,男人算不上淳厚的嗓音夾雜著大力的喘息說:“妹子,你跟了我吧,我肯定會對你好,我要你做我媳婦兒。”
  
  沈格格嘴邊的笑容漸漸淡去,睜開眼定定地看著他,那無奈且無助的目光背後,有些懾人。男人抿了抿嘴,拔出自己放在她體內的家夥,拉上了褲腰。
  
  “我姐姐還在等我。”沈格格的語調聽不出喜怒,精致的眉眼毫無生氣,就像是被籠罩在一層冰冷的霜霧之中。男人有些心疼,抱著她幫她套著衣服,邊套邊說:“那……那你得保證要當我的媳婦兒,這樣,我把別的給賣完之後,就帶你去找你姐姐。你可以看看她,但是和我結婚前你不能去找她。……怎麽樣?”
  
  最後三個字說得有些底氣不足,沈格格不言語,男人也沉默,仔細的幫沈格格係好衣褲後默默起身開門離去。沈格格聽到了鑰匙扣鎖的聲音,心底淒冷一片。
  
  她僵著身體又坐了幾秒,看著滿地狼籍一如既往地沉默。小天窗外的冷風簌簌地往裏吹,裹著沈格格周身的空氣越發冰冷了幾分。她打了個寒顫,將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又一件一件地脫去,光著身子赤腳走到天窗下的水管邊,蹲下身子擰開水龍頭,將涼到刺骨的冷水輕輕地澆上自己的手臂,再是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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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禿頭摸著麻將笑,手指摸著剛才贏來的幾張紙鈔感到很是滿意。他咳嗽了幾聲,那嗓音像是要將整個喉結都咳出來般殘破嘶啞,旁邊的短發女人兩腳勾著,整個人像是急於尋找支撐點般完全耷拉在了大黃牙肩膀上。她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推了禿頭一把:“我說強子,你還是少抽點煙吧,我記得蓮妹子也不大喜歡聞煙味的!”
  
  盤發女人嘴角一勾,看著短發女人,目光頗具挑釁地掠過那張姿色平平的臉,視線定格在大黃牙手邊的紅塔山煙盒上,嗓音柔滑輕佻:“雜牌子煙是挺嗆鼻的。不過我覺得紅塔山的倒還好,畢竟是聞慣了的。”她旁若無人地拿胳膊肘頂了頂大黃牙,也未看短發女人,隻是對著大黃牙挑著眼角似做命令道:“給我支煙!”
  
  大黃牙拿著麻將的手一動,他肩頭的短發女人見狀,趕忙伸手握住他的,一麵死扣著手指一麵笑著對盤發女人說:“我記得蓮妹子平時不抽煙的。”
  
  “今天突然想了。”盤發女人笑笑,悠然看著牌麵。隻是桌布掩蓋下的雙腿似乎往旁邊動了動,大黃牙倒是突然一顫,瞪著眼瞅了盤發女人幾眼。女人得意地揚起頭朝他笑笑,下巴朝著他的煙盒點了點,接著繼續轉回去看牌麵。
  
  “這紅塔山可不便宜。”短發女人有些嫌惡地看了她一眼,掐著大黃牙的手背使得大黃牙抽著氣嘶嘶直叫。盤發女人似乎因此較了真,啪地一下甩出一個紅色皮夾扔在自己桌前問:“多少錢一支?我買!”
  
  短發女人語噎,哽著脖子沒說話。大黃牙眉頭一皺,把短發女人的手一推,一邊從煙盒子裏拿著煙遞給盤發女人一邊不耐煩地嚷嚷著:“有完沒完啊,就他媽一支煙的事你計較個啥?!”
  
  短發女人眼圈一紅,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話,但又有些擔心地看了那麵沉默的陳哥一眼,頗為忌憚地噤了聲。大黃牙有些討好地朝盤發女人笑,誰知道對方既沒看他也沒接煙,隻淡淡道:“給我點上。”
  
  自己不接還讓人給點上,豈不得用嘴叼著再點?短發女人急了,站直身子似乎準備開罵,盤發女人哼笑一聲,也不多做理會。大黃牙愣後隻能點點頭,看似不耐的麵上倒是透著股興奮勁兒,拿著煙叼在嘴裏給點燃,才吸了一口,那煙便被短發女人劈手奪去,看還不等煙在她手中停留一秒便又落入盤發女人的手中。她看了短發女人一眼,又將目光落在大黃牙的麵上,輕輕笑了兩聲,微微張口將煙嘴緩緩地抿在唇間,深吸一口,噴出的白霧衝著大黃牙而去,後者被熏得嗆咳了幾聲,卻不見惱怒,隻招呼著‘打牌打牌’,短發女人憤憤地跺了一腳,轉身往門邊走。
  
  禿頭無奈地搖搖頭,眯著眼看了看大黃牙和盤發女人,腦袋又是一陣晃蕩。陳哥摸著麻將邊緣輕聲喝了句:“小蓮,夠了啊。”
  
  盤發女人抬頭看他一眼,撲哧一下笑出聲:“知道了。玩玩兒而已嘛。”她腿間的桌布輕輕一動,轉眼抬頭去看一旁的大黃牙。對方朝她憨憨地笑,個中意味讓她得意地撇了撇嘴角。
  
  短發女人站在門邊駐足停了幾秒,本想看看後續發展,誰知竟是這樣的局麵,心內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即衝上前撕了那女人的一張狐媚臉。她的手扶在門把上,還沒按動,便見門把一扭,帶動著她的手往下一沉,門前冷風一刮,一名年輕男子氣勢洶洶地出現在門邊。她雙眼圓睜,一個‘華’字還未說出口便被男人伸手給撥拉到了一邊。
  
  男人跨了幾大步走到盤發女人身邊,粗聲粗氣地低吼道:“姐!我要娶小啞巴!”
  
  短發女人一看,樂了。盤發女人往她這處瞧了一眼,淡淡應著:“她隻是個啞巴,不能給咱家做媳婦。”
  
  “她不是,她剛才說話了!”年輕男人粗著嗓音吼。盤發女人細眉一挑,手中麻將猛地往桌上一嗑。
  
  “我說她是她就是!你要是再來跟我提這個,你信不信我今晚就賣了她?!”
  
  “是呀華子,要是把你姐逼急了,那小丫頭可不保了呢。所以你得好好說話才對嘛,那小丫頭,你該嚐的都嚐了,還死巴著做啥子?傻呦!將來有錢了,多買幾房漂亮媳婦兒還不好嗎?”短發女人原本倚著門等著看笑話,見男人突然被盤發女人吼住,自己也覺著不過癮,便開了口邊說邊向屋內走。
  
  大黃牙扭過頭來橫了她一眼,厲聲喝道:“他們姐弟倆的事你插什麽嘴?!”短發女人被這麽一吼,先前的不滿情緒又卷鋪重來,她咬牙看了他和盤發女人幾眼,冷冷地哼了一聲。
  
  “我就是要娶她,你要是敢把她賣了,我就是搶是偷也要再把她帶回家去!”男人一字一句說得堅決,話一講完立即轉身就走。盤發女人被震住,氣得捏牌的手指關節泛著青白,“你給我回來!要到哪裏去?!別忘了咱的身份!少為了個小丫頭片子給我壞事!……你聽到沒?華子?!華子你給我回來……!”
  
  門被摔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短發女人喘口氣,回身看了看被關緊的房門,心內怨氣似乎被衝散了大半,詳裝無事般繼續依上大黃牙的肩頭,嗬嗬笑了幾聲,學著大黃牙之前的那般揚了揚手道:“打牌,打牌啊!”
  
  




番外沈格格之卷二

  一旦入了夜,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小天窗外一片黑乎乎,那夜色黏稠得就像一堆沉澱入底的墨糨,濃得蘊散不開分毫。
  
  沈格格夾著白菜葉在口中輕輕咀嚼著,盡量使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華子就這樣蹲坐在她身邊守著,看著她吃飯,說是麵無表情,但那灼人的目光就是擱在野地裏也不比一隻餓狼的熒熒眸光差,看著讓人心驚。
  
  “妹子,——你恨不恨我姐?”喏喏地抿了半天嘴唇,華子驀地吐出這一句。見沈格格略有詫異地停了筷子,一時懊惱自己太過唐突,隻能拖著長音‘恩’了一聲道:“我是指——我姐他們要把你賣人的事。”
  
  沈格格心中冷笑。
  
  是世道變了還是人心變了?或者隻是自己的理解錯誤?獵人一邊舉著刀架在獵物頸上還得一臉同情地問獵物是否恨自己,是否太過荒謬了。
  
  沈格格低頭往嘴裏塞了一小口有些過硬甚至有些餿腐氣息的米飯,沉默了片刻,抬頭朝華子笑笑:“如果賣了我可以讓我晚上能有被子蓋,我就不恨。”
  
  “不,我不會讓她賣掉你的!”華子倏地撲上來,兩手緊緊箍住沈格格的手臂,神色惶恐地抓著她按進自己胸前,“我說了,你要做我的媳婦兒!”
  
  他的心跳急促且紊亂,撲通撲通地一下一下砸進沈格格耳中,令她不適地皺了皺眉。華子把她抱得很緊,攥著她的兩隻胳膊也生疼,加之手中的飯盒全被擠在了身前,湯汁淌過衣角,一陣過膩的潮熱讓她立即推開了華子。
  
  她低頭從自己薄襯衣前的湯水上掃過,眉角一皺,閉上眼壓了壓怒氣,再度仰頭時又是那抹讓華子心悸的笑容。
  
  “你姐姐不喜歡我,她會賣掉我的。”沈格格笑得有些落寞。或許一個十歲冒頭的孩子不應該過早明白什麽才叫落寞,又或者華子這樣的三無青年不該懂什麽才是落寞,可它成功地讓華子心肺頓痛,也成功地讓沈格格在那一刹那間從華子臉上捕捉到了一絲希望的影子。
  
  而這絲影子,隻有靠自己才能讓他逐漸壯大,化做人形,替自己掙脫這個牢籠。
  
  “我說不會就不……”華子瞪大眼頗為吃驚地看著沈格格,唇上被突然覆蓋上的小手雖然冰冷,卻奇異地讓他感受到了一絲浸入脾肺的溫度和嗅入鼻腔的馨香。
  
  那是稻草的氣味,華子第一次覺得原來稻草也可以這樣好聞。
  
  “華子,在這裏隻有你對我好。”沈格格目光很誠摯,卻有絲擔憂和惶然。她把飯盒挪遠了些,兩手在身側蹭了蹭,默默地背在身後,揪緊了衣服。
  
  華子無暇去注意她的小動作,和她明媚笑容後的那絲驚恐與窘迫。或許直到死他也想不明白沈格格那抹異樣所蘊涵的深意。他根本不明白,當獵物小心翼翼地討好獵人時,除了獲取生存資格外更想奪取的是什麽,也不會明白那種笑容所隱藏著的令人內心情緒猛烈波動的意圖是什麽。
  
  他隻知道他眼裏的小媳婦在對自己笑,說自己對她好,這就足夠了。
  
  沈格格在等待。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等的是什麽,隻是能夠隱約感覺到,似乎有什麽,在緩緩發生著變化了。她有些緊張地咬了咬嘴唇,主動撲上去抱住了華子。掌心下隔著衣衫的軀體在微微顫抖,她輕輕撫摸了幾下,就像從前莫濯灝撫著自己的背部安慰自己那般,輕輕地說:“我好怕。”
  
  “不怕,有我在!”華子有些激動地抱緊她,兩隻手礙於抱著沈格格,不能像平日裏那樣將胸脯拍得砰砰響。他信誓旦旦地按著沈格格的背脊說:“妹子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沈格格鼻尖一酸,喉間飄悠來去的‘莫姐姐’三字最終還是咽回腹中,她輕輕點頭,拍著華子的背問:“如果你姐姐不要我跟著你,怎麽辦?”
  
  她感覺華子愣了愣,隨即聽見他壓低著嗓子沉沉開口,像隻受困的小獸:“我不會讓她帶走你。”
  
  “謝謝。”沈格格略有心安,同時心底湧上的巨大的負罪感迅速吞沒了她。“——晚上很冷,我可以多要一件衣服嗎?”
  
  華子二話不說便脫下自己有些發黃的白襯衣遮在沈格格肩上,掌心觸及到那瘦削的肩,華子心尖一顫,攏著那襯衣領子一把抱起沈格格:“走!不住這兒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媳婦兒了,跟我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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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發女人默默收拾著桌麵上的殘羹剩飯,禿頭靜坐在一邊,兩腿交疊著翹在一旁的桌沿上,灰黑色的棉襪起了些小毛球,短發女人有些嫌惡地掃了他一眼,禿頭咧開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竟挑著腳尖朝女人肩上挪了挪,短發女人細眉一揚,啐了一句斜睨住禿頭道:“強子,你想要的房後可多著呢,別來打我的主意,當心我家老張饒不過你!”
  
  “這不開個玩笑麽,當什麽真呐!”禿頭有些尷尬地摸摸腦袋,看著短發女人端著碗筷轉身往外走,那腰身雖沒阿蓮的細,但扭起來也是柔柔軟軟的,目光再順著腰身往下多看了幾眼,禿頭嘿了一聲,對床板上的陳哥笑道:“翠兒這幾年看著倒是豐滿不少啊……”
  
  未說完的半句話譴得陳哥麵上的刀疤抽搐了一陣,他半眯著眼笑笑,揮手一巴掌拍在禿頭光光的腦袋頂上,發出啪地一聲輕響。短發女人似乎在廚房裏聽見聲響,微支了身子探出腦袋來看了看,見禿頭摸著痛處呲牙,隻得嗤笑一聲收了首。
  
  廚房傳來水聲,陳哥輕吸一口氣,仰頭看著房頂明晃晃的燈泡問:“老張和阿蓮去哪裏了?”
  
  “誰知道啊!他們……嘿!”禿頭略有避諱地側首往廚房方向瞄了一眼,衝陳哥解釋道:“您剛回來估計是不知道,阿蓮和老張早就搞在一起去了。”他壓低嗓門,兩手交握在一處,大拇指相互按了按,朝陳哥擠弄了一陣眉眼,“您沒見今天阿蓮和翠兒不對盤麽。”
  
  陳哥嘴角淡淡勾了勾,眼睛依舊半眯著,似乎是嫌那燈光太過刺眼,不願完全睜開。
  
  禿頭見他並不搭腔,想他不怎麽感興趣,便沒再提。之前就聽說這裏邊有個接線人姓陳,資曆夠老,臉上還有道刀疤,大夥都習慣性稱他一句‘刀疤陳’,久而久之便沒人再記著他的真姓真名了。初見他時還不大敢和他隨意說話,不過老張倒和他很是熟絡的樣子,說是在湘贛那邊剛做完了筆大的,由於事情挺順,也就提早趕過來了。
  
  眼前白煙嫋嫋,禿頭定了定神,見陳哥又點了支煙,相望無話,隻得將腦海中轉了千百遍的念想給拎了出來,賠著笑問:“陳哥,這次老張跟您說了要把貨帶哪片去嗎?”
  
  “稍微提了一下,怎麽了?”陳哥眼皮一抬輕輕掃他一眼,又垂下,小啜了兩口,吐出一串煙圈來。禿頭嘴張了張,嘿嘿笑,兩腿放下來粗粗往鞋子裏套了進去,微躬下身子傾過上身,兩肘撐在膝前有些局促地搓著手掌:“沒什麽,嘿嘿,沒什麽!”
  
  陳哥哼笑一聲,拈著煙靠在桌角輕磕下些煙灰來,輕挑著眼角略有些試探性地問禿頭:“怎麽?是想讓我帶上你一起跑貨吧。——聽老張說,你們不是早分好工了麽?我們走後,由你帶著華子繼續去找貨?”
  
  “這……這不還隻是商量著麽。我也沒應承著呢。”禿頭看似不經意地說出這麽一句,隨即笑著看著陳哥,麵上的肉堆積著擠壓著雙眼眯成了一條細線,“陳哥,您看,我同您也挺投緣的,這回您就帶上小弟我出去見見世麵吧,總來回找貨也不是個辦法啊。”
  
  “這事我管不上,我隻負責接貨。你們自己商量好了再說吧。”陳哥似笑非笑地抿著嘴角,臉上的刀疤瞧上去仍是那般可怖,隻是糅合著那抹莫測的神情卻奇異地多了絲柔和。禿頭愣了愣,沒再看他,低下頭喏喏應下。
  
  廚房裏的水聲一止,接著幾聲清脆的碗碟瓷器碰撞聲,短發女人甩了甩手上的水,一麵放下卷起的袖口一麵關了廚房燈往外走,邊走邊嘟囔:“幸好我趕過來了,否則你們幾個大男人住著,準保窩囊死。”
  
  “嘿嘿,所以說翠兒你也功不可沒啊!”禿頭幹巴巴地扯出這麽一句。女人短促地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地掃了禿頭一眼,又將視線轉上陳哥麵上,小心地問了聲:“陳哥,時間也不早了,先休息著?我幫您把床鋪了吧?”
  
  眼前的女人小心翼翼的語氣中分明帶著討好,陳哥略一頷首,下了床趿著鞋子跟著女人進了裏邊的臥房。房內沒太多擺設,隻有一張床和一些床上用品,陳哥看著女人在自己身前彎著腰在床麵上折疊著棉被著邊邊角角,渾圓的臀部翹得高高的,似乎有意無意地從自己腿前掠過。
  
  他揚了半邊嘴角往後倒退了幾步,靠在牆邊睨著女人。
  
  似乎是察覺到了身後人的離開,短發女人收拾床麵的動作頓了頓,隨即迅速將床單理了理,轉過身理了理鬢角的發絲朝他笑笑:“陳哥您先休息著,那我就……先出去了。”也不等他回話,女人埋著頭便往外走,路過他身旁時刻意略停了下腳步,小拇指輕輕地在他腰際刮過,抬頭幽幽看他一眼,靜靜出了房間。
  
  □。
  
  口中無聲說出這二字。他上前關了門,那一瞬間似乎望見禿頭正將短發女人拽著往腿上摟,女人扭著身子掙紮了幾下,還是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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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麽說,你要和那個——強哥,回去繼續找——貨?”沈格格有些艱難地和華子說話,她始終覺得把販賣自己的人販子團夥稱謂前給冠上禮貌用語是件很懦弱且傷自尊的事情,而且出於話語敘述通暢,還不得不一再提起‘貨物’這個詞。
  
  這隻能讓她感受到恥辱。
  
  因為她自己正是貨物之一。
  
  華子點點頭,看著懷裏的沈格格,覺得很是欣慰。沈格格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看,隻得咧嘴笑笑,眉眼彎彎如畫,在暮色中透著股與年齡不符的嫵媚。
  
  沈格格任他繼續抱著走。鞋底踩過腳下的稻草束發出唰啦唰啦的響聲,她抬眼望前看看,前邊是憧獨立小樓,看起來與這荒野處顯得級不搭調。二樓亮了盞燈,估摸著就是她要跟著去的地方。
  
  進了樓洞後一片漆黑,相比之下,外邊的稻穀地倒還亮堂不少。樓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的氣息,一如小單間內的潮濕,給她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沈格格揪著華子的衣領咳了幾下,甜甜開口,清脆的嗓音回蕩在樓道裏,似是在一抹新綠上撒了灘墨跡,強抑著那嬌聲俏語,硬是給添了好幾分壓迫感。
  
  “華子,你們去找貨,會帶我去嗎?”沈格格睜大眼一派天真模樣。華子在黑暗中輕車熟路地蹬上階梯,看著她那雙在暗中撲扇的大眼,似是在做什麽承諾般鄭重地點著頭,唇線抿緊直成一條線。
  
  沈格格似乎笑得很開心,摟著華子的頸將腦袋在他胸前蹭了幾下。華子一個激靈,體內像被淋了層汽油般火燒火燎地撩撥著他胸口直發悶。
  
  腳下不自覺快了幾拍,沈格格被顛了幾下,摟著他的脖子換抱為掐,眼見房門就在跟前,卻突然犯了怵。
  
  她忘不掉在旅店內被迷暈抓走時的恐懼和窘迫。沈格格有些緊張,周身開始微微顫抖。
  
  華子拿著鑰匙插入門孔,擰了幾圈後將門往內大力一聳,房內黃色的燈光從門縫處透出,沈格格抬著眼皮往裏一望,又抬眸瞟了瞟華子。
  
  他愣了,沈格格笑了。
  
  房內的禿頭和短發女人匆匆忙忙地從單人床上站起,邊往門口探著邊攏著身前散亂的衣物;華子邁進房內,輕輕將沈格格放下。後者斂了神色,低著頭站在華子身側。
  
  “是——是華子啊。”短發女人係著胸前的紐扣往門邊走近了兩步,見華子兩眼直愣愣地盯著自己,一時大感窘迫;禿頭也從床榻上翻身而起,小眼睛在華子和沈格格身上掃了一圈,突然笑笑,嗓門大如炸雷:“華子,你把這孩子領來幹什麽?”
  
  華子未答話,倒是短發女人嗔怪地推了禿頭一把,指了指裏屋:“陳哥睡著呢,你嚷嚷這麽大聲做啥子噢!”
  
  禿頭哼哼,短發女人捋過耳後的發絲,一步步走到華子身邊欲拉他的胳膊,誰料對方將肩一側,竟避了過去。女人有些微的惱怒,轉眼見沈格格埋著小腦袋靠在華子手邊,一時憤起,揪著沈格格的肩膀就把她往地上摔,沈格格被絆了個趄趔,眼看著就要倒地,卻被華子一個快手扶了起來。
  
  “華子,你姐回來瞧見你帶這孩子,鐵定要罵你的!這狐媚子,扔給誰誰倒黴,你還不趕緊給關回去?!”短發女人有些底氣不足,見沈格格微揚著臉,兩枚水靈靈的大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那眼神看著磣人得慌。她微抬起下巴隻盯著華子,誰料華子卻不買賬,悶悶說了聲不要你管,拉著沈格格便往自己的小房間裏走。
  
  房門被拉上前,華子頓了頓,側過頭輕聲道:“穀堆需要清理了。”說罷將門緩緩闔上。
  
  短發女人和禿頭聽得一頭霧水。她眉角皺了皺,突然見沈格格站在華子身後望著自己笑,那笑容陰陰沉沉的,帶著抹嘲諷,在女人顫栗的刹那間被門阻隔在內。
  
  “房外邊那穀堆,不是很久沒人去了麽?”短發女人搖了搖頭,將沈格格那詭異笑容給拋開,轉麵望著禿頭疑惑了一陣,不等禿頭答話,心頭突然一緊,霎時怒意四起,雙目圓瞪。禿頭想了想,一笑,朝她招了招手:“老張和她不長久,你放一萬個心吧!”
  
  短發女人啐了一口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些什麽垵糌事,要不是你在裏邊攪和,老張能和那賤人湊一起去?!剛才看華子瞅你那眼神我就知道不對勁,那賤人和我家男人在穀堆裏是不是?你個騙子!”
  
  “我是騙子?她是賤人?你現在不也是了麽?”禿頭鼻孔哼氣,滿是不屑地乜了短發女人一眼,見對方氣得渾身顫抖,突又覺著語氣說重了些,便掛了笑欲起身安慰,誰知女人眼眶一紅,扭著身子衝出大門。
  
  禿頭坐在床板上直歎氣。歎了一陣,頗覺無趣,踱到華子房前往裏聽了聽聲,沈格格那嬌嬌弱弱的哼叫聲擱著門板直往自己耳裏傳,禿頭摸著腦袋瓜眯了雙眼無聲笑笑,搓著手滿意地回身重新坐回床麵。
  
  不過多久便聽門響。短發女人失魂落魄地進了門,眼眶依舊那般紅,見禿頭不理睬自己,她呐呐收回目光,扶著牆沿一步一步進了廚房,也不知從哪翻出兩個啤酒瓶,拎在手中再度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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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章已補完!




番外沈格格之卷三

  沈格格覺得天亮得格外早。窗外的亮光透過窗簾投射到房間內,蒙蒙朧朧地拉出幾絲愜意的光影,她翻轉身看著身邊那個仍在熟睡中的男人,粗眉,細眼,厚唇,還有下巴上的青茬。
  
  閉上眼吐了口氣,沈格格小心地坐起身繞過華子的身子爬下床。腳底下地麵濕涼,將她刺了個激靈。沈格格躡手躡腳地挪到門邊將手扶上門鎖。用指腹推著插拴輕柔拉開,並著拉開門把。
  
  喀地一聲輕響,門開了。
  
  大廳內的矮塌上躺著禿頭,沈格格在原地僵著站了片刻,聽著鼾聲未斷,隻能漸漸放下心來,回身將房門拉上後踮著腳尖小跑進廚房。
  
  ……“前些天姐說發現咱房子裏有老鼠,你這裏沒事吧?”……
  
  ……“我買了點老鼠藥回去,不過還沒往屋裏撒呢!”……
  
  ……“你要是怕老鼠,我就給你帶點兒來?”……
  
  ……“恩,我就擱廚房煤堆裏了!”……
  
  沈格格笑笑,輕著手掩上廚房木門。
  
  灶台邊的小閣子內堆滿了黑色的蜂窩煤,角落裏的瓶瓶罐罐東倒西歪地斜倚在發黃的瓷磚上,她小心地將手繞過那些瓶子摸像黑煤,砂砂的,涼涼的,指尖四處戳了戳,終於在整條手臂都塞進煤堆前摸到了一個,是個砂紙袋子。
  
  ***********************************************************
  
  她重新回床上躺好時,華子還未醒。沈格格想起方才的白色粉末,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激動。翻轉了幾個身,聽得華子突然一聲叮嚀,她靜了片刻,爾後發現華子仍在睡著,竟忍不住伸手揪住他的衣角將他晃醒過來。
  
  “怎麽了?”華子打了個嗬欠,揉著眼不解地問她,剛睡醒時的嗓音有些略微的啞,像是自己的手指撕開砂紙時那刹那間,碎礫摩擦所奏出的一種奇異的感覺。
  
  沈格格靜靜地看著他,搖頭笑笑。華子心內一動,長臂將她一攬,嗬著熱氣在她臉上連親了好幾下,摟著翻身再度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是到了大中午才悠悠轉醒。
  
  其間沈格格甚至做了個夢。一個美夢。
  
  她夢見有人敲門,她被譴去開門,而門外站的竟是莫濯灝。莫濯灝朝她笑,那笑容,眉梢眼角都是滿滿的寵溺。沈格格也想笑,那股喜意到了麵上卻是流下了淚,大哭著撲向莫濯灝懷中,後者緊緊攏著她,緊緊地,任憑多少人拉扯都不放開。
  
  清醒後的沈格格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朝華子綻露一記笑容。華子恪醍懂地望著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道:“妹子,我幫你去市場買隻小土狗回來吧,陪你玩兒!”
  
  沈格格點點頭,笑意更甚。
  
  午飯擺上桌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華子急著幫沈格格去市場買狗,滿滿一大碗飯隻略微扒拉了幾口就不吃了,他拿衣袖抹了抹嘴角不經意問道:“我姐和張哥呢?”
  
  短發女人夾菜的手一頓,抬頭朝華子微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說些什麽,卻沒說出來;禿頭倒是頗有深意地嘿了兩下,被脂肪擠得幾乎隻剩兩條細縫的小眼看了看女人和那刀疤臉陳哥,對華子道:“他倆探路去了,你別急,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吧!”
  
  華子不疑有他地應了句好,回頭看看縮在角落默默吃飯的沈格格,有些遲疑。
  
  “華子。”陳哥淡淡開口,見華子有些惶恐地應了一句,忽地想笑,卻又忍住了,道:“要出去就出去吧,”他順著沈格格略微一指,“這孩子陳哥我幫你看著,跑不了。”
  
  沈格格眼皮一頓,想抬頭看看,掙紮一番,還是忍住。
  
  “那……謝謝陳哥!”華子笑得憨憨傻傻的。印象中這陳哥自打出現後跟自己說的話從未有今天這麽多字,突然來這麽一道,倒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了。
  
  陳哥笑得亦淺淺淡淡的,扯著刀疤微微動了動,又漸漸緩下。
  
  華子一走,禿頭便笑著嚷嚷開了,他似有似無地朝短發女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對陳哥笑笑:“陳哥,這次運貨,還是讓我和張嫂子陪你去吧,你看,今兒晚上就得清數了,蓮妹子和老張卻是到現在還沒回來……”
  
  陳哥輕輕哼笑了一聲,竟成功將禿頭的話頭截住。
  
  “晚上的事兒,晚上再說。”陳哥將視線轉至沈格格,匆匆掃了幾眼,又睨向一旁急著離座的短發女人,“你家老張昨晚去了,到現在還沒回?”
  
  短發女人臉色有些發白,恩恩啊啊隨意應了幾句,收拾了自己的碗筷迅速去了廚房。
  
  飯桌旁隻餘下陳哥同禿頭倆人,見禿頭嘴一動又欲說話,陳哥咳了一聲,朝沈格格招了招手:“小孩,你過來。”
  
  沈格格捧著碗抬頭看過來,眼中有絲驚訝,身子卻是紋絲不動。
  
  陳哥又朝她招了招手,眼神隱隱有些壓抑,看得禿頭有絲迷惑,目光也隨著上下打量了沈格格一圈,見沈格格那雙貓眼水靈靈地很是勾魂,突地了然一笑,指著沈格格粗著嗓子喝了一聲,嗓音油腔滑調地盡透著股讓人不舒服的勁兒:“是你自己過來,還是我去逮你過來啊?”
  
  陳哥的眼神未動,禿頭又笑得十分猥瑣齷齪,沈格格極不情願地起身,端著飯碗一步步挪向飯桌。她在想,這碗若是摔到地上,到底是先摔成碎片快後讓她撿起來快,還是那個禿頭和陳哥或者廚房裏那女人的動作快。
  
  快接近飯桌時,禿頭似乎對她這不情不願得態度十分不滿,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帶便推到了桌邊,手掌在她後腰悄悄摸了一把,笑得兩眼更是成了一條細縫,對陳哥說:“這妞兒其實還真挺不錯,華子那是不懂事,見著好的就想霸的,今後說不要就不要了,也浪費這麽一大好的閨女,但陳哥可不同,要是陳哥喜歡,這孩子就先留著也成!”
  
  沈格格的手指死死扣住碗邊,聽得陳哥輕輕笑了笑,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一言不發。
  
  禿頭覺得無趣,色迷迷地看了沈格格幾眼,又礙於她站在陳哥身後,隻能轉移了話題。
  
  短發女人在廚房似乎忙活了許久,萬幸的是廚房門並未關上,沈格格看著她幾乎將碗櫥裏所有的用具都拿出來洗刷了個遍,累得撐著額頭靠在牆邊站了久久才退出來,說了句不舒服要休息,便進了房間。
  
  沈格格也想離開,卻迫於陳哥沒發話,隻能端著那還剩下半口飯的碗站在陳哥身後,聽著禿頭講著一個又一個粗俗不堪的‘運貨故事’,看著陳哥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在青煙白霧中微微眯著雙眼,那神情,讓沈格格看著便覺著後怕。
  
  禿頭一邊說著故事,一邊拿眼神瞟著沈格格。她被看得身子都開始輕微地顫抖,禿頭似乎有些發覺,隻是嘿嘿地瞅著她笑。
  
  待到華子回來時沈格格的兩腿已是險些站不穩,華子一臉抱歉地說沒找到,隻幫她帶回了一隻黃色的毛茸茸的小鴨子,沈格格還是高興地接下了,被華子抱到了裏頭的臥室休息。離開前禿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幾眼,那眼神,活像一匹餓瘋了的惡狼。
  
  她攏著那小鴨子撫摸了好一會兒,抬頭問華子:“你姐姐怎麽還沒回來?”
  
  華子見她這麽問,隻覺吃驚,笑問:“你怎麽突然關心起我姐姐來了?”
  
  沈格格瞪大眼睛望著他:“我聽外邊那個陳哥說,今晚就……就要把我們這些人送走了。如果你不趕在這之前和你姐姐說,我就會被他們送走了。到時候……你能拉得住誰呀。”
  
  華子聞言忽地驚起,似怒似怨,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麽話,可左右一想,沈格格說得倒也不見得錯,隻能無力地癱著雙肩在床頭坐下。
  
  “我也不知道姐姐和張哥去了哪兒。——我說了她許多次,她就是不聽,偏和張哥一塊兒做事,總惹得張嫂子生悶氣。這下可好,他們一去就是一整晚,張嫂子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給我聽啊。”
  
  “可她出去這麽久,你就不擔心?”沈格格挑著眼角問他。華子沉默了片刻,突然抬眼死死看著她,沈格格心內咯噔一跳,趕忙加了句,“我是真的著急,你對我好,我也是真的想跟著你,我不想被賣掉,我不想被送走。”說著便撇開鴨子,一頭栽到華子胸前。
  
  華子抱著她拍了拍她的背脊,咬了咬牙,點頭道:“你是真心的,就好。——我現在就去找找姐姐。”說罷起身便要離開,沈格格急著拉住他,將華子遠遠拉到窗邊才有些扭捏道:“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為什麽?”華子有些疑惑,卻也帶出了多少的不情願。沈格格心裏沉了沉,垂眼望著地麵道:“那個禿子,總是盯著我看,還一直笑,我害怕。”
  
  華子聽罷輕歎了口氣,摸著她的頭發道:“大不了我把他拉著一道出去找姐姐就是,你好好待在家裏,沒人敢害你的,啊?”
  
  沈格格斂著麵上神情似是沉思了片刻,有些不大情願地點點頭。華子高興地拉著她親了幾口,拎著外套跑出房門。
  
  




番外沈格格之卷四

  隔著一層門板隱約能聽見華子和那禿頭說話的聲音,隻聽那聲音越來越近,到最後竟是禿頭招呼陳哥的聲音,大概說了些什麽很快回來一類的語句,便是一聲門響,約是已經出去了。
  
  其實華子,也並不是太壞。
  
  沈格格兀自想著,摸著床單上撒著腳丫搖搖晃晃四處走動著的鴨子,一把捉到掌心裏,鴨子嘎嘎直叫,撐著腦袋想要逃脫,沈格格看著那對烏溜溜的黑眼珠有些不舍,微微放鬆了握力,把它攏在頰邊輕輕哭出聲來。
  
  哭了一陣,似乎聽得房間外邊有輕微的腳步聲,沈格格瞬間警覺起來,迅速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撐著床板暗暗地往後挪著身子。
  
  誰知那腳步聲一會兒便沒了聲息,似乎也是聽得裏邊沒了哭聲,又開始響起,漸漸遠去。
  
  沈格格隻覺著害怕,捉著那鴨子的小身子使勁按在自己懷裏一個勁地顫抖。眼淚撲簌簌地接著往下掉,掉了好一會兒,竟覺得累,身子往枕頭上一沾便暈暈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不知道是夜裏幾點,隻看著窗簾外邊投著隱隱的青黑色,整個房間內也是黑暗暗的一片。掌心是溫熱的,那鴨子還被她握在掌心,似乎是睡了,她始終鬆著勁兒,隻是捏住了鴨子的腳掌罷了。
  
  客廳裏似乎傳來了爭吵聲,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仔細聽聽也不難分辨,那是華子和那短發女人的。
  
  兩人吵得似乎很凶,沈格格聽了很久,聽他們講的都家鄉話,自己卻一句也聽不懂,隻能醒了醒神,扶著床圍慢慢起身。
  
  聽了大概有數分鍾,卻是沒聽到那禿頭和那陳哥的說話聲。沈格格神思一轉,竟有些急,拉著房門便衝了出去。
  
  短發女人似乎正罵得忘我,也未發覺是沈格格出了房間,倒是華子,一眼望過來,那眼中的恨意直叫沈格格瞬間打了個哆嗦。
  
  敗露了麽?就快死了是麽?
  
  沈格格驚恐地看著華子邁著大步走到自己麵前,她想跑,卻意外發覺自己的雙腿就跟癱瘓一般直立在原處,僵硬到動彈不了。
  
  華子一個猛刹半跪在她身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袖將臉埋入她的頸間,嗚咽著哭了幾聲,回頭指著客廳中央的那個同樣罵紅了眼的短發女人道:“格格,她殺了我姐姐,她還把張哥一塊兒給殺了——”
  
  “我再說一遍,不是我殺的!是他們自己——他們自己撞上釘子的!”短發女人扯著嗓子尖叫,竟也不怕這喊聲驚動周邊住著的人,禿頭頹敗地坐在單人床架上,見女人和華子互相扯著嗓子推搡著罵,卻也提不起勸的興頭。
  
  華子哭完便又衝了回去和短發女人理論,沈格格一時間竟覺得眼前一切如此可笑,她攥緊了手中那隻鴨子,慢慢退了幾步,見那三人不再看自己,一個閃身進了廚房。
  
  心髒嘣嘣直跳,似是要跳出胸腔那般,讓沈格格無所適從。那包粉末還在衣兜裏,她抖著手摸出那被自己偷換出來的用報紙一角包裹著的白藥粉,對準水缸上方就著顫抖的手輕灑了幾下,又往灶台旁小茶幾上的熱水瓶中灑了幾下,往那些茶杯中灑了幾下……
  
  她從水缸中掬了一捧水,水從指縫一滴滴流到地麵上,隻餘掌心那少到可憐的一小撮,她將手心裏的水抹上那小鴨子的嘴,抹了好幾下,鴨子嘎嘎叫著要閃躲開,沈格格卻不讓,硬著心腸索性將它的頭摁進水缸,鴨子撲騰著,叫聲更大,沈格格權當聽不見,隻是眼淚一顆顆地往水缸裏掉,墜出一圈圈繞著似花般的水紋……
  
  從廚房中出來時,沈格格手裏端了好幾杯水,走到客廳桌前將水杯一個一個安安靜靜地擺上桌,紅著眼眶走到華子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角,帶著哭腔道:“華子,……華子我不想走……”
  
  華子愣了愣,蹲下身抱住她喃喃安慰著說不走,那短發女人看著,隻覺怒火速漲三分,一把攘著華子便要來抓她,華子迅速起身擋住,將沈格格往房間方向推了一把,讓她先回房。沈格格沒說不好,隻哭著在原地站了一陣兒,一步步緩緩後退著,臨進房間前,見禿頭端了水杯朝杯裏打量了一陣,微微抬起了杯沿……
  
  他眼光突然一閃,朝沈格格這處看來,沈格格一怔,迅速闔上了門,又將房門嗑地一聲給反鎖上。
  
  衣後是她從廚房順出來的長柄刀,口袋內是那黃色小鴨的屍體……,她隻想能逃出去,用這刀親自替小鴨子掘一口小墓將它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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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水,他們興許都喝下了吧。
  
  沈格格坐在房中靜靜地看著臥室房門被用力踹開,以及迅速湧上前的一大堆警察,抿著嘴輕輕地笑了。此舉惹得眾警官大驚,卻無法,隻能看著她翻身下床,主動地牽住距離她最近的一名警察的手。
  
  順著那些警察的身影往客廳裏看,卻沒有望見預料中的躺在地板上的人影。她隻看到一個又一個的警察握著手槍挨個檢查著各個房間,她看到那個被喊做陳哥的刀疤臉男人穿著一身青黑色的警服站在門前看著自己,對著部下揮了記手勢:“帶走!”
  
  是的,她和一大堆不知被綁在哪裏的髒兮兮的哭哭啼啼的小孩們被一個人帶著一幫子警察全部拎去了派出所,接著看著幾方警員跟紅軍勝利會師似的寒暄了一陣,又被逮上車,花了大半天的時間趕在暮色降臨之前,回到了那個充滿噩夢的城市。
  
  “陳隊,上頭說了!這回得給你記大功!”一名拿著文件夾的小警員笑嘻嘻地跑過來往那個換了警員服的刀疤臉的肩上輕推了一把。刀疤笑笑,目光遊移著和長凳上的沈格格對上目光。
  
  他走過去彎下腰來,兩手撐著膝蓋專注地望著沈格格的雙眼:“沈格格,是吧。”
  
  沈格格不說話,朝他揚著嘴角笑。
  
  “如果不是我起來晚了,現在的我——是不是該成烈士了?”他的麵上看不出喜怒,隻是一雙眼睛,盯得讓人害怕。
  
  沈格格有些緊張,她的兩手背在身後死死地揪著衣角,崩著臉眯著雙眼笑著說:“叔叔,烈士是什麽?”
  
  刀疤臉也隨著眯了眼看了她片刻,驟然起身往後喚了一聲,中氣十足:“小張!把照片都拿來,我們得趕緊把人數對上,好通知家長!”
  
  “得令!”先前那個拿著文件夾的小警員大聲地應著,劈地一下立正行了個禮,眾警員均笑。他繞開辦公桌和同事們快步走到刀疤臉身邊,一邊攤開文件夾一邊絮叨著笑說:“陳隊,這回你立了大功,想好怎麽請客沒有啊?”
  
  “人都死了,還算立什麽大功。”刀疤臉笑得淡淡的,頗有些悵惘之意,他輕瞥了沈格格一眼,在文件夾中翻找著照片和檔案資料,率先找出沈格格那一張轉手遞給身邊的小警員,“趕緊去打電話。”
  
  “好咧!”小警員笑著要走,突然退回幾步小聲揶揄道:“陳隊,咱們都知道是你看不下去才把那堆人渣先給裁了,上邊說了,這個不追究責任,你也甭放心上了!”說著又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轉身跑開。
  
  他禁不住又看了沈格格一眼,後者正仰著臉笑望著他,嗓音清清脆脆的:“叔叔,製裁又是什麽意思啊?”
  
  刀疤臉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他從牙縫中擠出‘替、天、行、道’四字,轉麵大步邁到辦公桌邊按住警員小張預備撥電話的手,親自撥了一串號碼過去。
  
  沈格格看著眼前頻繁往來的警員,揪緊衣角重重地舒了口氣。
  
  小心地避開刀疤警官的眼線,托了一位年輕的女警帶自己去了廁所,沈格格在裏邊待了許久,直到聽見女警似乎在外邊和同事聊起了天,才踮著腳迅速爬上蹲位前的大水箱,抓住小天窗旁的欄杆,探著頭往外看了看,先把那長柄刀給拋了出去,再蜷著身體繞過,閉著眼往下跳去。
  
  腳崴了一下,所幸是一樓,天窗距離地麵並不高,沈格格拍去手上身上的泥土和灰塵,回頭看了兩眼,找了附近小鐵欄杆竄著爬了出去。
  
  這讓她既愛又恨的城市。
  
  沈格格望著路邊來往而過的車輛與路人,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轉身迅速按記憶中的市中心公園跑去。
  
  她要,親手捧著土埋葬這隻,雖不是長情,卻是陪伴自己到恐懼最後的小鴨子;她要,重新回到這個城市;她還要,找回她曾經失去了的,在記憶深處最珍貴的那個人。
  
  莫姐姐,你可聽見,我在呼喚你。
  
  我回來了。
  




番外楚韓之卷一

  楚韓打小就總覺著自己和別人不同。
  
  要說是哪兒不同,這問題麵對N個人來說那都是絕對的整齊劃一,可答案卻是五花八門色彩繽紛,讓成長時代的楚韓小童鞋一直懷疑著自己身體各方麵機能甚至是這個世界的造物者對自己極端的深愛或矛盾般滴極端迫害。
  
  據幼兒園起就是鄰居的發小王毛毛同學說:“楚韓韓你穿裙子來唄,我就把我的變形金剛給你玩兒!”
  
  據小學損友孫大功同學說:“楚韓你是女孩兒吧,你告訴我實話,我給你一塊大大!真的!我跟隔壁班陳遙和李力總共隻賭了仨,你要是幫我,我就給你一塊!”
  
  據初中美女同桌肖珍珍同學說:“楚韓,你說說你明明一男的,怎麽就長那麽妖孽呢?”
  
  據高中狗友容且歌同學說:“楚韓瞧你Y這操行,總他媽男不男女不女的,要進了軍營你是準備去文工團還是慰安隊啊?”
  
  據家庭教師妖男高少喬說:“小韓,跟我一起我會對你好的,沒必要想太多。我不把你當女人,可你一定把我當你男人就是了。”
  
  據第一姘頭偽娘之花柳渺渺說:“哥,你這輩子也就搭這上邊了,你看看,那麽多妞,誰敢和你走一起啊,一比就把妞兒們給比下去了,她們敢麽?也就隻有我,才願意和你並肩走,咱倆不好,你還和誰好去啊?你可不能這麽沒良心呐!”
  
  據楚家第一雌性生物楚喬說:“楚韓,你嫌你皮緊就再接著給我把女的往家領,看我不給你放回血你就不當我說的話有十分真!”
  
  又據……說,據……說,以及……說,總之統共就仨點:
  
  一,楚韓是一比女的還妖孽的男的。
  二,楚韓長得比女的還妖孽。
  三,楚韓妖孽到男人女人統統都不放過。
  
  楚韓看著鏡中那唇紅齒白的小生模樣,有些無奈。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唇,那皮膚,那身段兒——
  
  對著鏡子抿著唇微頷了首,眼風往上那麽一抬,粉嫩嫩的唇瓣再那麽一揚,哎呦喂子喂,迷死多少人哦。
  
  這麽多年,他仍記得十三歲時請來的家庭教師高少喬給他講數列時的情景。
  
  “按一定次序排列的一列數……才能被稱為數列……”高少喬離他挨得很近,近到連呼吸都能直接噴進自己的耳廓和鼻腔,那時的楚小韓純真地像隻小綿羊,瞪著大眼看著高少喬那逐漸放大的臉,悠悠地紅了麵頰。
  
  高少喬喜不自勝地盯著楚小韓看,舔著唇又挨近了幾寸,最後索性將凳子搬到了楚小韓的身側,和楚小韓緊緊地黏在一起,就連胳膊也從桌麵上輾轉繞到了楚小韓同學的身後。
  
  高少喬的嘴唇幾乎貼上了楚韓的耳,幽幽地吹著氣,癢得楚韓小腦袋一個勁直往後縮,高少喬沉沉地笑,扳著他的肩撞進自己懷裏,“它的英文單詞是……sequence of number……”那些單詞說得很慢,似乎講字母一個個都分解了開來,楚韓覺得心髒撲騰撲騰著很是受不了,隻得紅著臉欲往外邊坐一坐,可高少喬不讓,一邊攬著他的肩,一邊握住他拿筆的手,在書麵上劃著一杠一杠寶藍色的記號條,“數列中的每一個數都叫做這個數列的項。——排在第一位的數列稱為這個數列的第1項,通常也叫做首項……”楚韓覺得自己額邊一熱,抬眼一看,是高少喬若即若離的唇,和那對深黑色的眸子,“排在第二位的數,則稱為這個數列的第2項……,依此類推……”這四個字被高少喬說得很慢,扶在楚韓肩上的那隻手,也開始不老實地滑動,自他肩上往下,遊過他的背脊,捏過他的腰,落在他那半邊臀上。
  
  楚韓驚了一跳,倏地一下站起來。
  
  “依此類推,排在第N位上的數,就是這個數列的第N項。”高少喬拿手抵了抵鼻翼,似有些驚詫地看著一臉慌張的楚韓,“小韓,怎麽了?”
  
  楚韓張張惶惶地搖頭,又被高少喬拉著坐下,那熟悉的氣息再度縈繞在自己周圍,楚韓隻覺著自己快昏迷了,偏偏高少喬的手一直環著自己的腰,又捏又揉,攪得他出了一身薄汗,想推開,卻又奇異般地貪婪這一種令人渾身酥麻發軟的另類快感。
  
  高少喬見楚韓聽得心不在焉,自己也教得心不在焉,便擱了筆,握著楚韓那一隻白嫩嫩水靈靈的小手猛不丁地按在自己的唇上,楚韓一怔,見高少喬朝自己笑笑,微彎的唇角和眉梢帶著那麽點痞痞的壞,“剛才說的概念,小韓要是沒弄懂,老師就再教一遍好不好?”說著微眯了眯眼,嘴唇一張,便將楚韓的一支食指含了進去。口腔和唇舌緊緊包裹著指尖,高少喬輕輕吮吸著,含著舔了幾下,見楚韓已是被刺激得一副快要昏死的羞澀模樣,腹下的一簇火苗似乎瞬間被點起。
  
  “老……老師……”楚韓無限可憐地拿眼看著高少喬。後者喃喃應著,放了他的手指,繼續鉗著他的手往下,停在胸口的位置。
  
  “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現在才剛剛開始。這一整體,我們可以稱之為‘數列’。”高少喬見楚韓眸中有絲好奇,又笑開,“剛才那一項,就是我們要做的事情的開端,排在首,是數列的第一項。現在,是第二項……”高少喬將楚韓的手死死按在自己胸前,讓他感受著自己胸腔裏奮力跳動著的心髒,直勾勾地望著楚韓,直到將他再次望到羞怯,“小韓,我的心跳速度如何?”
  
  “很快……”楚韓很誠實地回答,高少喬也笑著很誠實地直接說出第三項:“那你,想不想知道,什麽的頻率才是可以達到最快的?”
  
  楚韓搖頭,高少喬拉著他的手,直接放在了自己腹下那凸起的堅硬上。楚韓半張著嘴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了高少喬幾眼,迅速將手掙脫開。
  
  “這是第三項兼課外作業。接下來,我們複習。”高少喬隻是歪著頭笑了笑,擱在楚韓腰間的手朝自己用力一勾,整個身體俯在楚韓上方看了看他,將楚韓往上一提,一記旋轉式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快手將他雙腿分開坐好,前靠自己後靠桌,楚韓慌張地瞅了瞅周邊形勢,嗚地一聲開始掉眼淚。
  
  小模樣一哭,梨花帶雨惹人憐,高少喬一麵哄著,一麵上下其手,三兩下將楚韓撩撥得氣喘籲籲,連哭意都被強硬帶走了許多。
  
  之後的楚韓,就這樣,在高少喬一口一句的數列公式之下,被徹底地吃幹抹淨。
  
  楚韓問過自己,到底喜沒喜歡過高少喬呢?
  
  說不喜歡,也不能是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自己上床;說喜歡呢,可撞見他和另一個男生躺在床上翻滾時,倒也沒帶出太大的負麵情緒。
  
  就在這一麵懷疑一麵肯定時,楚小韓童鞋逐漸從一隻純正小綿羊,蛻變成了一隻青澀小色狼。
  
  當然,這樣的改變隻限於床麵運動。
  
  脫離了高少喬的魔爪之後,楚韓有樣學樣,迅速將罪惡的雙手伸向了舅舅家的十五歲小表哥。
  
  這表哥,那臉蛋兒,那身段兒,那風情,嘖嘖……,沒哪點論得上楚韓,可楚韓偏偏就看上他那份憨厚勁兒,想趕都趕不走。
  
  不出手?憋著?難啊。
  
  可惜這表哥憨雖憨,可男人味十足,小麥膚色,肌肉初現,笑起來,那口白牙,那叫一陽光燦爛海水泛濫,惹得一幹女生前赴後湧地上前大開‘表哥爭奪戰’。楚韓曾經在自己未來第一姘頭以及身邊頭號偽娘軍師的柳渺渺口中聽過他對這場爭奪戰的勝負預測。
  
  勝者:沒楚韓啥事兒。
  敗者:還是沒楚韓啥事兒。
  
  因為,表哥畢竟是一直的。你就是用美色去誘彎他,他也得先有那見美變彎的因子。打個KISS摸幾下,衣服一脫上了床一番纏綿,最後關頭把褲子就那麽往下一扒——是個硬的都得蔫:明明該是個凹的,它偏學自己一樣給變成凸的了,這不存心玩兒自己呢麽!
  
  楚韓嚴肅地對此做出了換位思考,將自己化身為狼,將表哥化身為羊,嘿咻嘿咻褲腰帶一解開,突然發現身子底下被壓著的是一母羊,那胸,那尺碼……
  
  楚韓極端鬱悶地扯了個由頭請表哥撮了餐飯,特意點了個包廂,就把自己和表哥倆人一同關裏邊。兩人互相灌酒,楚韓是憋屈的,表哥是茫然的,二人一來一去,桌上菜沒動幾口,酒瓶倒是滿桌子骨碌碌可勁地滾。
  
  表哥醉了。楚韓也是個半醉不醒的,看著表哥那氤氳的小眉眼,心一狠,牙一咬,站起身一搖三晃地奔過去了。伸手把表哥褲頭拉鏈一開,探進去抓了幾把,又將自己褲子拉鏈一解,拉了表哥的手扶在自己腰上,自己也隨之跨坐在表哥腿上,親親小嘴,摸摸胸肌,互相人工操作著調戲調戲二弟,也就這麽射了。
  
  楚韓覺著頭暈,好不容易拉好各自的拉鏈,捂著嘴就衝出包廂往外找廁所要吐。等吐幹淨吐清醒了回頭一看,人已經不見了,就剩個空包廂。
  
  楚韓被嚇出一身冷汗,隻怕是表哥裝醉,之前那會兒全是清醒著的。服務員見他僵在門邊上往裏看,知道他是從這裏邊去廁所的客人,隻得來解釋說,是一挺漂亮的女的把他領走的,至於領哪兒去,就不歸服務員管轄範圍了。
  
  最後聽目擊證人柳渺渺說,表哥爭奪戰早結束了,推算時間,似乎就在那一晚過後的第二天。聽說那勝出的小美妞充當了一回救勇英雄,從一酒館裏把喝到爛醉的表哥大人給扛回了自己的閨房,一夜春宵,第二天就見表哥同她入對出雙了。
  
  楚韓感慨,怎麽自己倒成了那促人成好事兒的小美人魚了?這小美妞,倒不是沒見過,隻是還真好奇,看上去那麽清純一妞,那貞操還真是說送就送出去了,倒是連個響兒都聽不到。
  
  小美妞的響兒是沒聽到,可柳渺渺叫起床來可是驚天動地海枯石爛飛沙走石雞飛狗跳,那沉靡的低音,那醇厚的中音,那高冗的高音,用柳渺渺的話來說,那就是四個字:十分美妙!
  
  是的,楚韓那雙罪惡的魔爪伸歪了,最終錯過表哥,倒是把頭號妖怪型偽娘柳渺渺給拐上了床。
  
  正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澆愁,愁更愁。楚韓抱著一箱子罐裝啤進了柳渺渺在校外租的小房子,倆人喝了個昏天黑地,楚韓看著柳渺渺那小身板像條蛇似地在自己眼前扭啊扭,終是被撩撥出了情緒,一把抓過來又啃又摸,柳渺渺倒也配合,哼哼唧唧叫得極是銷魂,待楚韓的凶器往自己身子裏一捅,便開始開嗓嚎,小臉朝天一仰,小嘴一張,咿咿呀呀唱出來跟京劇似的,楚韓不耐,將他身子一翻接著幹,柳渺渺兩眼一閉,啊啊哦哦地,終於成功引領了由京劇延伸自歌劇的完美全過程。
  
  以前和高少喬在一起,楚韓從來都是被壓的那一個,可這次壓人的經驗,也沒給楚韓帶來太大的興致。
  
  他跟柳渺渺太熟了,對他下手簡直就像亂倫。好在事後的柳渺渺在他麵前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正如京劇到歌劇的蛻變那般,由妖怪偽娘成了清純少男,碰一下手那小臉都能紅個老半天。
  
  好歹柳渺渺在那之前,也隻是個雛兒啊。
  
  楚韓見柳渺渺收了之前那套毒舌棱角,一心一意地溫柔對待自己,倒也覺出了幾分新鮮感,於是柳渺渺由軍師成功上位為楚韓的頭號姘頭。
  
  其實早在楚韓被高少喬帶出櫃知道自己性向後,還是十分煎熬鬱結的。好好的一直男,就這樣彎了。立場忒不堅定。
  
  後悔是無濟於事的。楚韓也學會了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他很努力地平複自己內心的小疙瘩,從而逐漸走向了一條他人眼中的不歸路——將彎男藝術從此發揚光大!
  
  楚韓長得妖孽,性格也妖孽,自己喜歡男人這個問題從來不回避,甚至主動向班裏年輕的地理老師示過愛,嚇得該男老師隻能申請換班;加之他舉手投足都能讓個男人心跳過速,就算有厭惡他的人,也沒什麽膽子在他那如絲媚眼中皺皺眉。
  
  最重要的一條是:沒人敢隨便和他上床。
  
  因為他早放過話,他楚韓,是個1號。想拍拖,就上吧,被楚韓我壓習慣了,你也就超脫了。
  
  其實他長得媚,要說願意的,也有,可就是不想付諸實踐。眾人都想過被楚韓壓的場景,瞧著那臉蛋就沒了乖乖被壓的興致:倒是有幾個男人能容忍自己被一妞給強了?
  
  SO,被楚韓壓的效果,大致也就會是這個。
  
  不過長得漂亮的男人,也就那麽一個好處:總有蛾子往上撲。
  
  無論是男是女,楚韓都試過味兒。不過良家少女是不敢也不屑和楚韓打交道的,剩下的都是些床上豪放女,脫了衣服往楚韓身上一跨就開始浪叫,叫得楚韓胃裏直泛酸,那場景,簡直就跟自己被壓似的,忒不習慣;但換了男人,一律都是垂眉斂目羞羞怯怯的模樣,偶爾也有幾個放蕩的妖孽,但都被柳渺渺以‘正房’自居以‘妖媚惑主’的由頭給趕了邊兒去。楚韓每每想起這個就笑,心道柳渺渺每回往那兒一站還當真有些當家主母的味兒。
  
  楚韓的風月史上,除了他的SEX啟蒙教師高少喬和他的第一姘頭柳渺渺之外,還有一個是不得不說的,那就是他的情場死敵:葉之顏。
  
  為啥叫死敵呢?因為——用柳渺渺的話來說:這小姘頭實在太難搞了。
  
  楚韓的姘頭跟走馬燈似地換,唯獨到了葉之顏這一坎兒,給摔了,還摔得不輕,一摔就摔了三年。
  




番外楚韓之卷二

  楚韓的風月史上,除了他的SEX啟蒙教師高少喬和他的第一姘頭柳渺渺之外,還有一個是不得不說的,那就是他的情場死敵:葉之顏。
  
  為啥叫死敵呢?因為——用柳渺渺的話來說:這小姘頭實在太難搞了。
  
  楚韓的姘頭跟走馬燈似地換,唯獨到了葉之顏這一坎兒,給摔了,還摔得不輕,一摔就摔了三年。
  
  三年後他躺在另一個人的懷裏,悠哉遊哉地吃著被喂過來的橘瓣兒,那人問:“葉之顏那毒舌哪點好?怎麽就能讓你一磕三年?”
  
  楚韓笑笑,嚼著橘子想了想,仰頭在那人麵頰上吧唧了一下,哼哼唧唧地說:“大概是他總跟我犯衝吧。”
  
  那人沒了聲兒,隻剩嘴角一陣抽。估計想說的那詞說出來多少會惹楚韓不爽,隻得咽回去。
  
  就是犯衝。
  
  俗話說得好,古有某子曰,書有笑白寫:這人啊,都有個劣根性,那就是一個字:賤。
  
  在身邊的,直到習慣成自然再忽略再失去時,才知道珍惜;拿不到的,即便是地麵上的一堆XX,瞧著也會覺得香。
  
  楚韓是從柳渺渺口中得知學校裏還有葉之顏這麽個男生存在的。
  
  說是男生,倒不如說是楚韓的獵物名單中的一隻。若說楚韓是個嬌奢淫侈的君王,那柳渺渺就成了他身邊那宦臣,整日外訪替他捉花尋美,好不快活。
  
  那日楚韓在跟隔壁班一青澀小正太調情,廁所的小隔間裏倆人互相扒開了上衣,裸著上半身抱在一起激烈地打著啵兒,楚韓剛親到興起,突然聽耳邊砰地一響,那門被柳渺渺一踹,險些折了老腰,楚韓倒是司空見慣,倒是他旁邊的小正太一瞥見門外的是柳渺渺,唯恐是來捉奸的,攏著衣服就往楚韓身後躲。
  
  楚韓有些不耐煩,問柳渺渺:“怎麽了?”
  
  柳渺渺似乎很是興奮,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就往隔間外邊給拽了出來,攥著他的衣角邊往外走邊說:“我帶你去看一尤物,真是尤物,初中部的,我剛發現的,嘿嘿。”楚韓在後頭被他拖著一隻手,另一隻手懶懶地扣著上衣的衣扣,聽柳渺渺笑得賊兮兮,“你要是不要,我就收了。”楚韓沒吱聲,隻是聽見柳渺渺一個勁兒地在說‘到嘴邊的肥肉’一類的話。楚韓不置可否地笑笑,見柳渺渺把自己越拉越遠,不由住了步子道:“快上課了,放學再說吧。”
  
  柳渺渺臉一垮,陰陽怪氣地往教學樓走廊上正駐著步子往這裏看過來的那個小正太不無諷刺地說:“以前也沒見你把課時放心上,今天怎麽就該性兒了呢。”說罷將楚韓手一甩,“不來就算了,我一人享用大餐美妙得多,腦子怎麽就被擠了還非得拽上你。”
  
  楚韓失笑,又去拉拉他的手,“你行了吧,去就去,再羅嗦看我晚上怎麽……”說話聲小了下去,湊上前挨進柳渺渺的耳垂咬了一口,柳渺渺腦袋一縮,笑著往前走。
  
  初中部的教學樓和一旁的舊男生宿舍樓是緊挨著的,教學樓最底層的左邊那教室,和男生宿舍樓的洗浴間也就一牆之隔。柳渺渺把他拉到那浴室附近,倒是沒再往前走。柳渺渺指著浴室門口圍著的那堆人挑嘴角:“這些都是看熱鬧的,至於我說的那個,在裏邊,正被欺負呢!怎麽著,這英雄救美的機會,我讓給你?”
  
  楚韓眉毛挑挑,抱著胸不說話,隻是定神看著。
  
  一陣叫罵聲,沒過多久人群就自動讓開一條道,一名紅衣男生從裏邊低著頭走了出來,腳步極快。後邊跟出來一堆一看就知道是混混角色的男生,又罵又嚷地指著那紅衣男生笑著刺著幾句,男生倒是沒回頭,隻往一旁大操場的方向走。
  
  楚韓一直盯著他看,卻總不見他抬頭,也看不細致。那男生似乎也察覺到有人看他,微微一抬眼正好看見楚韓。兩人隔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楚韓視力好,瞥見那男生眉眼倒真挺秀氣的,皮膚似乎也挺白,隻是被打得鼻青臉腫,和柳渺渺形容的‘尤物’二字絲毫掛不上鉤。
  
  男生隻看了楚韓一眼,又將頭低下往前走。楚韓也沒興致,拉著柳渺渺往回走。柳渺渺倒是一步三回頭,憤憤道:“真是被欺負慘了,多好一美人坯子,一下子功夫就被毀成了這樣。”說著一副很是惋惜的模樣,楚韓大聲笑笑,勾著他的肩回教室。
  
  那日的驚鴻一瞥……暫且就算是‘驚鴻一瞥’吧,就這樣不了了之。夜裏挑燈戲美人,楚韓看著被壓在身下的柳渺渺,覺得這紅衣男生也就是那個個事兒,不見得多合胃口,尋思著即便是被醫好了傷,也不會超了柳渺渺多少去,隻得收了心不再想。
  
  誰知道沒過些天就又見了他一次,或許是他的姐姐還是妹妹一同轉來了這學校。乍一看真以為是個男的,個子挺高,身型又瘦,那眉眼輪廓隻看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笑起來也邪氣,飛揚跋扈的,看得人一身的毛都能被炸起,忍不住要和她拚拚氣勢。他就站在這女生旁邊,倆人似乎在鬥嘴,他背對著楚韓,仍舊沒看清他的模樣,隻是那女生,倒是朝楚韓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楚韓略一點頭,也微揚了下顎示意,隨即走開。心裏暗歎怎麽就是個女生,往那一站分明就是個美少年。
  
  過了些日子,也不知道柳渺渺從哪弄到的消息,說是學生裏傳那女生其實是葉之顏娃娃親的對象,又有的說是龍鳳胎,還有的傳是同父異母,更有離譜到那叫莫濯灝的女生就是葉之顏家的童養媳這一說。柳渺渺在旁抱著肚子笑了個暢快,楚韓抿了抿嘴,琢磨著這些流言,也覺有趣。
  
  對於葉之顏的背景,隻是聽說父母離異,跟著父親過。學期初始時他是被一輛悍馬給送來的,送他下車的聽說是一挺漂亮的女人,估計是姐姐,也可能是後媽一類的人物,但葉之顏同她關係卻很是親昵,想來也應該傾向後者吧。
  
  楚韓眯著眼看著樓下草坪裏拿書蓋著臉曬太陽的莫濯灝,那修長的身材,如果屬於男生,如果能在自己的手指下過一遍,不知是何等滋味兒。
  
  對葉之顏和莫濯灝的身份猜測風波過了還沒多久,就又見柳渺渺喳喳糊糊地叫開說那莫濯灝身手不凡,為保葉之顏竟獨身單挑初三十餘個小霸王,最後把人打得跑得跑逃得逃,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浴室裏掛衣架上的釘子給刮得差點成了碎布條,一身狼狽走在人前卻是顯不出絲毫尷尬,柳渺渺捧著臉很是向往地喃喃說若她是個男人該多好。楚韓白了他一眼,不予過多理會。
  
  卻不想,第二天,莫濯灝竟主動找上門,與她同來的還有那個紅衣男生。
  
  聽柳渺渺說……又是聽柳渺渺說,楚韓有些頭疼,心說這柳渺渺怎麽就這麽喜歡關注這對兄妹。柳渺渺說那紅衣男生,曾經一套紅衣是他的標誌性色彩,現在倒是悶騷了,成了黑衣俠,整天不是黑T恤就是黑襯衫,偏偏穿著還修身,看出人滿地哈喇子。
  
  那日楚韓午後正摟著新歡在天台吹吹風拉拉手,突然見柳渺渺嘻嘻笑著領了兩個人上來,說是要找他。楚韓見打頭的是莫濯灝,聽她說話,也絲毫不給人留餘地,心底的喜愛之情便淡了幾分。加之聽聞她家家長和自家姐姐竟是老友,便也不敢太過放肆散渙。
  
  他楚韓可沒有撫人逆鱗的喜好,唯有乖乖牌才能得他青睞。和莫濯灝談了幾句,突然聽她轉身喊了句‘葉之顏’,楚韓心底一動,微側了臉去看,見莫濯灝身後站的那男生,一張臉清柔秀美,那抹嬌而不豔媚而不妖的調調很是得他口味。說話的語調也是清清泠泠卻又不顯突兀。
  
  身邊柳渺渺一直拿眼角瞥他,楚韓笑笑,和葉之顏談了個七日之約。初中部不會再有人找他麻煩,那些個低年級小鬼還是能搞定的,隻是好歹也得收點好處。
  
  七日之約。
  
  楚韓不得不承認那七日讓自己很窩火,葉之顏那性子,冷冷淡淡的,和他說話,問他什麽就答什麽,要是不想答也不說話,甚至連轉移話題都沒什麽興趣。就算麵對麵,他也總能不看自己的臉,親他也不是很排斥,卻總是會微微側過臉,至於抱和摸,似乎……隻要不是太過隱秘的部位,他也不會拒絕太大,但麵上神情就是那麽淡淡的,看得楚韓心內極度不滿。
  
  柳渺渺每次見楚韓不舒服就總愛上來打圓場,拉著葉之顏跑一邊講冷笑話,偏偏葉之顏對待柳渺渺卻是熱情親切得很,笑起來神采飛揚嫵媚風流,把柳渺渺看得兩眼發直,可每到麵對楚韓,就又會變成那圈死人臉,活像有人欠了他二百吊似的。
  
  最後一天晚上,楚韓特意等著葉之顏下晚自習,買了枚戒指送他。那戒指是從家裏一古董匣子裏翻出來的,樣式有些古樸陳舊,但不知為什麽,楚韓看著它,就想起那清冷的葉之顏。
  
  戒指算是送了出去,滿心歡喜滿懷忐忑地等著葉之顏下課,將他拉到學校附近的小巷裏將戒指送給他。誰知葉之顏隻是淡淡瞥了一眼,又將戒指塞給楚韓,直板板地說:我不要。
  
  




番外楚韓之卷三

  最後一天晚上,楚韓特意等著葉之顏下晚自習,買了枚戒指送他。那戒指是從家裏一古董匣子裏翻出來的,樣式有些古樸陳舊,但不知為什麽,楚韓看著它,就想起那清冷的葉之顏。
  
  戒指算是送了出去,滿心歡喜滿懷忐忑地等著葉之顏下課,將他拉到學校附近的小巷裏將戒指送給他。誰知葉之顏隻是淡淡瞥了一眼,又將戒指塞給楚韓,直板板地說:我不要。
  
  楚韓怒氣一起,將戒指往外一砸便隱入巷子邊的草叢中沒了影兒。葉之顏的目光隨著那戒指望了一陣,轉麵來看了楚韓幾眼,當即亮開手機屏摸索入了草叢尋找。楚韓站在原地怔怔看著葉之顏彎著腰在草叢裏翻找,心中一蕩,走上前從背後抱住他,扳著他的肩便去尋他的嘴唇。葉之顏被這措不及防地摟了一下,險些摔倒,重重呼著氣欲推開楚韓,楚韓不依,葉之顏眉頭一皺,一手肘掃過來……
  
  楚韓掛彩。
  
  那夜之後的葉之顏同楚韓行同陌路,即便是擦肩而過,那眼神也不帶個閃兒。柳渺渺常摸著下巴望著葉之顏的纖瘦背影跟楚韓嚼舌根子:“噯,這葉之顏還真狠啊,你沒利用價值了說不要就不要了,見了麵兒連聲招呼都不打,他好歹也被你招入了學生會,再怎麽說,做做樣子也是必要的吧。他倒好……嘻~”
  
  最後一聲尾音,楚韓也辨不清是嘲諷還是幸災樂禍,他看看葉之顏,又看看自己身邊的柳渺渺,覺著還是跟在身邊的老人更為貼心,當即摟著便吻。柳渺渺被吻得氣喘籲籲,周圍的學生也均是見怪不怪地各做各的事,楚韓摸摸柳渺渺的臉,抬眸的那一刹那看見不遠處葉之顏的側臉一動,楚韓愣住,葉之顏卻已完全轉過了身,小跑而去。
  
  楚韓當時一個衝動就想跟上去,但最終還是沒動步子。他知道,就算是追上,就算是追上……也無濟於事。
  
  隔了許久時間未見,竟叫楚韓在帝皇裏遇見他。楚韓不知道葉之顏是怎麽進入帝皇的,就連他自己也是花了血本才入了帝皇的VIP,否則就能喝杯酒水的空處都很能騰出,但葉之顏竟輕鬆出入帝皇,且不需任何陪同。
  
  帝皇那是什麽地方,那就是個銷金窟,任憑外邊風雨飄搖,裏頭依舊是歌舞升平,絲毫不受影響。香車寶馬,美酒美人,楚韓初進帝皇時處處小心,不想葉之顏竟是由人領著輕車熟路地在VIP包廂走廊上閑逛……
  
  他有些失神,盯著葉之顏看了很久,到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叫他,卻忘了自己懷裏還有個男生正擋在自己和他之間。葉之顏麵色很不好,一急就把他一起抓進了衛生間。
  
  楚韓強吻了葉之顏,同時也換來了一巴掌和一記頂膝。葉之顏看著楚韓彎下身子捂在兩腿間無比痛苦的模樣竟是笑了笑,接著冷著臉離開,這期間他一句話都沒說過,甚至是罵人的語言都沒有過。
  
  柳渺渺聽聞後不甚唏噓,晚上戳著楚韓的胸咯咯直笑:“怎麽,真動心了?原來你竟是喜歡這種性子的。”
  
  楚韓笑,不說話。柳渺渺也不說話了,收回手默默縮回被子裏,兩隻貓眼睜得大大的盯著楚韓看了又看,最終移開了視線,似乎有些落寞,閉上眼睡了。
  
  楚韓說完這段時,那人一直在笑,還拖出了鼻腔中些須尾音,聽上去像提了一點軟軟的小勾子,很好聽。楚韓撇撇嘴,回頭要掐那人的臉,被那人輕輕避開,捉住他白皙的小爪子往唇邊婆娑了一陣,直到楚韓被望得臉紅才笑道:“柳渺渺說葉之顏心狠,我看你也不遜色於葉之顏嘛。”
  
  “或許吧。”楚韓沒笑,想起柳渺渺,心裏倒是痛了一下。那人抱緊楚韓,在他額間吻了吻,親聲道:“繼續吧,我還沒聽夠呢。就靠葉之顏這點冷冰冰的態度拖了你三年,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楚韓嘴角微微勾了勾,“可能是……我最終打動他了吧,他接受我了。”
  
  那人抱著楚韓的手一頓,嗓音微沉,“是麽?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說著兩眼微微眯著,竟是有些溫慍,已是發怒的先兆。
  
  楚韓小心地瞥了他一眼,討好般微直起身子用兩手去摟住他,臉埋在他頸窩裏似是撒嬌般柔聲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要是還會生氣,那我幹脆就不說了。”
  
  “說吧,”那人微歎了口氣,揉揉楚韓的發絲,“好歹是我發起來讓你說的,——葉之顏怎麽接受你了?”
  
  楚韓抿嘴笑,又指了指桌麵上果盤裏的蘋果。那人有些無奈,但還是笑著說:“我幫你削。”楚韓點頭,像無尾熊似地攀在那人身上,咬了咬他的耳垂,看他起身去廚房。
  
  怎麽接受?怎麽接受麽……
  
  也無非就是一直互相磨合罷了,直到相處時,發現原本存在的棱角都成了互相嵌合的齒輪,自然也就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楚韓記得那晚正下著大雨,嗬,大雨,多狗血鏡頭。那天是柳渺渺的忌日,早上還是豔陽高照,當晚就落了雨,楚韓忘了帶傘,淋著雨從公墓裏出來,走了一路,本想打電話給姐姐楚喬,卻是按錯了快捷鍵,直接按到了莫濯灝的手機,又偏偏,是葉之顏誤打誤撞地接了電話。
  
  那天夜裏雨一直下到大半夜,自己縮在公路邊的橋墩下時竟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時就發現不是在自己家。再然後……發現了自己枕邊的葉之顏……
  
  是了,那天晚上……真癲狂……
  
  楚韓兀自笑笑,很是苦澀,忽然見一個被削好的蘋果遞到自己身前,隻得接住往嘴裏啃了一口,仰頭看那人頗為擔憂地看著自己道:“要是不想說,就不說了吧。”坐下重新抱著楚韓坐在自己膝上,“反正如你所說——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點點頭,將臉貼在那人的胸口,一下一下咬著果肉。
  
  那個雨夜,窗外雷電交加大雨傾盆,明明很冷,可貼上那具身軀,就似渾身著了火一般,四肢百骸都另人顫抖的炙熱感,楚韓感覺有人緊緊地抱著自己,溫熱的嘴唇吻遍了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點燃了每一枚火簇都足以使他烈焰燎原,楚韓昏昏沉沉地被壓在身下,直到身體被貫穿的那一刻讓他清醒了片刻,他看到葉之顏那雙嫵媚的桃花眼正看著自己,那對眸子裏,有欲望,有興奮,有霸道,有詫異,卻唯獨少了楚韓希望看到的愛意……
  
  這終究是他的奢望。
  
  葉之顏發現他是清醒的,竟然跨坐在他身上都忘了動,一雙眼直直地瞪著他。楚韓心一寒,遂閉了眼去,胳膊主動搭著葉之顏的肩膀將自己的體位同他調了個個兒,自己翻身上位開始聳動著身體……
  
  楚韓自哂。那還真是一次糟糕的經曆。那次之後,自己同葉之顏的關係便也隨著那晚的體位一般調了個兒,葉之顏成了債主,自己反成了要債的,心頭緊得就跟古代三從四德三綱五常的裹腳婦女似的,惟恐葉之顏忘了那一晚,心底隱隱希望對方能給自己個交待。
  
  可那事在葉之顏身上便就此不了了之,好似根本沒了那晚的事一般。楚韓也不好意思去找他,他沒臉質問對方為什麽上了自己卻不負責。
  
  可高少喬將自己帶出櫃,他沒這樣問過;他把許多男生給帶出櫃,那些男生同樣沒找他這樣問過;可就是遇見葉之顏,他便有了這個念頭,還急切得不得了,就跟有把刀懸在自己頭頂那般,恨不得早死早了。
  
  楚韓進部隊之前,葉之顏去看過他,但也隻是混在人群中,遠遠地看了一眼。楚韓遙遙望見他,心頭一喜,揚了揚嘴角想向他招手,誰料葉之顏竟似沒看見那樣轉移了視線,頭也不回地離開,楚韓當場酸了鼻尖,粗略地和幾個好友親朋道別,轉身也上了火車,擠著人群自己蹭進廁所,對視著鏡子,眼淚便劈裏啪啦掉了下來。
  
  在軍營裏一待就是好幾年,從一個新兵蛋子逐漸成長為一名合格的軍人,卻還是忘不了臨行前在車站內那目無波瀾的一瞥。
  
  就是那一夜,這一瞥,讓楚韓想了三年,記了三年,念了三年。三年後回來,已物是人非。
  
  原以為再次見了葉之顏還是會感到很激動,卻不料並未有預想中的情緒產生。兩人可以雲淡風清地打著招呼甚至交談,楚韓貪戀這樣的放鬆,也覺得釋懷。
  
  原本分離的齒輪,從磨合再到分離,最後相遇,可以輕鬆靠近又不必擔心各自核心,也是再好不過。
  
  楚韓回神拎著果核朝眼前人燦爛一笑:“妞,爺給你笑一個!”說罷眼珠一轉,又道:“現在輪到你給爺笑一個!”
  
  那人寵溺地揉亂他的發,笑了一笑。楚韓詳裝不滿般扯了扯嘴角,“笑得真難看!來人啊!拖下去賞給弟兄們了!”手還未揮下去便被那人抓在掌心裏,一張俊顏在自己眼前逐漸放大,眸內似海情深,那份專注和愛戀讓楚韓瞬間紅了臉,別別扭扭地欲側過臉,卻不想那人的嘴唇先一步落在自己的唇上,一番唇齒挑逗,將楚韓的防線一絲一絲逼退,一聲輕歎,抱著懷中人大步走向臥房。
  
  房門一闔,掩住了春色無邊。
  




番外季南之猥瑣如吾

  季南從小就被罵‘流氓’,不為別的,因為他很猥瑣。
  
  其實‘猥瑣’這個詞,對於一個隻有6歲的小季南來說,要理解起來委實困難,但那時候他沒這麽多困擾,他隻知道那扇傳來水聲的窗子比他還高了一個頭,要爬上去倒是沒什麽要難的,就是怕被裏邊的人發現,那就倒了大黴。
  
  在裏邊搓澡的是鄰街張屠戶的寡兒媳,聽街頭霸王孫二麻子說,張屠戶這寡婦媳婦長得很是水靈,那臉蛋兒,那身段兒……
  
  孫二麻子想著想著眼睛便望著青天白日的眯成了兩條縫,回頭問問還在牆角搓泥巴的季南:“你知道水靈是啥意思不?”
  
  季南很老實地搖頭,他隻覺得孫二麻子那眼睛裏,那張大麻子臉上所充斥著的,是一種能讓人得知後均感到沸騰的玩意兒。那樣複雜的神情,讓季南望著肅然起敬。這神色,大概也隻有季家老爺子拿馬鞭出來時才能在一向不喜歡自己的二嬸臉上看得到。
  
  每次二嬸一露那神色,季南必定挨打。
  
  季南捏著泥巴搖晃著小腦袋,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二嬸也是這樣喜歡‘水靈’這玩意兒,難怪上次偷拿了她放在自個兒臥室的水蜜桃會被指著鼻子罵娘。
  
  孫二麻子收回向往,朝季南招手,指著那扇當時還是關得死緊死緊的窗戶說:“你過來,你記好嘍,今天就給哥哥我守在這兒,這窗簾啥時候給拉上了,裏邊啥時候出水聲兒了,你就麻利兒的來叫哥哥我!記住了?”
  
  季南想點頭,琢磨了會兒,卻又是搖頭:“爺爺讓我早點回家。”
  
  “笨!哥哥我給你買糖,你就幫哥守會兒,成不?”孫二麻子一張大麻子臉湊得離季南近近的,揪著他的小肩膀跟搖色子似的搖,“你要是不聽我的話,當心我叫弟兄幾個把你扔後山喂狼去!你聽清楚沒?”
  
  季南眨巴著眼又琢磨琢磨,捏泥巴的手往衣角抹了抹,吸著鼻涕找孫二麻子要糖,孫二麻子厥倒,一巴掌把季南打得在原地轉了幾轉,回過神來時孫二麻子已經罵罵咧咧地走遠,言語中隱約似是提起幫季南買糖去了,季南嘿嘿笑,兩隻大眼睛頂著孫二麻子邁向小賣部的那輕佻的步子,開始搬著牆邊的碎磚做墊腳石用。
  
  話說回來,其實那晚上不怪那小磚頭不穩使得季南會被揪著罵小流氓罵到整片小區家家戶戶都亮了燈,怪隻怪那孫二麻子買糖買太久,久到讓季南找不著他,隻能留守原地可憐巴巴地等著那幾顆糖,一想著糖,趴窗口瞅著瞅著也就忘了,直到那張寡婦連窗簾布都扯下來裹著身子尖叫才把他思緒喚回來。
  
  季南的耳朵被那尖叫聲刺得一陣嗡聲鳴鳴,眼睛裏隻剩張寡婦張得大大的那張嘴,他在想這張寡婦的嘴怎麽能生得比二嬸的還大的時候,張寡婦就叫著撲過來了,試圖要揪他的耳朵,季南也啊地叫了一聲,跳下磚頭壘拔腿就跑,邊跑還要邊看看那張寡婦有沒有追過來。
  
  回家後季老爺子倒是沒發威,倒是第二天就有人鬧上門來了,拉著二嬸兩人就站在門口開罵,罵到左鄰右舍全奔出來看笑話。那時季南還在床上睡得正香,不想屁股上一疼,竟是被季老爺子氣得拿拐杖頭打醒的。
  
  季南睡眼惺忪地被逮出院子拎到張寡婦麵前,此後,一片雞飛狗跳不提。
  
  季南被罵得滿頭霧水,聽張寡婦一口一個小流氓一口一個XX養的就暈了,揉著眼睛指著站在人群中看熱鬧的孫二麻子說:“他叫我看著你的,說看窗戶裏有水聲了就去叫他,他給我買糖吃。”
  
  人群沸騰了,張寡婦愣了愣,啊呀一聲哭了出來,轉過身順著季南指的地方揪著孫二麻子就是一頓打,又追加了好幾腳,推推攘攘的把孫二麻子打了個措手不及。季家老爺子見自己孫子不是主犯,一時鬆了口氣,但見季南那副事不關己的神情,瞅著又動了肝火,把院子門一關,鐵青著臉那著拐杖就追季南要打,季南被嚇得滿院子亂跑,最終拉著院子後的酷樹藤爬上了樹躲著直蹲到晚上才做罷。
  
  其實,季南不懂那是嘛意思嗎?
  
  嘁,他懂著呢!晚上二叔就騎在二嬸身上咿咿呀呀地叫,二嬸也跟著咿咿呀呀地叫,那床板子也跟著晃悠晃悠,二嬸子沒穿衣服的樣子就跟那張寡婦似的,一身白花花的肉,二叔一看,眼睛就紅了。
  
  季南曾經蹲牆角守著看了好幾夜,就想瞧瞧二叔是怎麽把二嬸子欺負到直叫的,直到有回二叔不在,二嬸獨自拿著擀麵杖往被子裏插著直叫喚的時候發現了窗子外的季南,那頓火啊,憋著愣是沒處發,從此後就落下個見著季南就冷笑的毛病,把小季南從中國磣到了意大利都緩不過勁來。
  
  從此後季南在私下裏就被二嬸子叫‘小齷齪鬼’,季南無辜地問二嬸子‘齷齪’是嘛意思,二嬸子氣得身子直抖,恨不得也拿個拐杖敲過去,又罵罵咧咧指著他直喊齷齪鬼齷齪鬼,喊了一陣驀地冒出一句猥瑣,季南就此記住了。
  
  他十六歲的時候,已經成了學校裏遠近聞名的頭號猥瑣男。
  
  其實季南小模樣長得挺標致,那頭發,烏黑發亮的,柔順得跟個小娘們似的,還留得有點長,貼在脖子兩側卻是微微往上彎了發梢,那皮膚也是白得能掐出水,眼睛大大的,眉毛也細長細長的,一張小巴掌臉勾得比女人還好看,撇開他那副賤兮兮的神情,倒還真挺討人喜歡。
  
  是了,壞就壞在他那副賤賤的神情上。
  
  季南長得好,身型又好,修長修長的,小時候還被特意送進少年宮練過舞,因此那身板也是柔得跟水似的,韌勁十足,兩腿長長的細細的,那屁股生得也圓圓翹翹的,包裹在原本就有些緊的校服褲子裏,更是勾勒出一抹惹人垂涎的弧線。
  
  從初中到高中,騷擾季南的男生不斷,從不知道他是男人直到知道他是男人,季南整個人也隨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一枚清純少年蛻變成一名風-騷賤男,這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啊。
  
  化身風-騷賤男後的季南似是妓院老鴇子上身,逮著個稍微清秀些的男孩子便要品頭論足一番,遇上個多看自己幾眼的,就總巴不住要給人拋幾個媚眼,隔空送幾枚‘烈焰紅唇’,最後招得人厭的厭煩的煩,遠遠見了都得乖乖繞道。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那是一個明媚陽光充斥著的午後,季南趴在書桌上抹著嘴角的哈喇子悠悠轉醒,眼睛眨眨,突然發現,天降一美人落在了自己的座位旁邊。
  
  那側臉,那長睫毛,那高鼻梁,那翹嘴唇,那隔著薄薄的白襯衫微微凸起小粒的前胸(作者:這你也能看得到啊ORZ),那平坦的腹部,以及那放在課桌下交疊而起的雙腿——
  
  季南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動,他顫悠悠地摸索到後桌男生的腦袋頂敲了幾下,後者不耐煩地還了他一拳,又接著睡,可季南不讓,早就拎著他的耳朵誇張地嚷嚷叫開:“醒醒,我說你他媽醒醒!啊……來,來讓我咬你一口,我是不是正做著夢呢啊?”
  
  後桌被擾得心煩,抬頭順著季南的目光往旁邊輕輕掃了一眼,知道季南又對著別人亂犯花癡,隻得切了一聲,不予理會。誰知片刻後,小臂上一陣劇痛,吼聲一起,赫然發現季南那廝正一邊咬著自己胳膊一邊眼放綠光盯著人家美男同學在心裏默默地流著午覺時未流完的哈喇子……
  
  不等後桌男生甩手殺人季南已經得到了對麵美人輕輕一笑的號召,(作者:喂!我說這真的是別人對你的號召嗎你個好色的死崽子)屁顛屁顛地蹭到對麵的空座上坐下,側著身子一手支著腦袋對著人美男同學盯不住放。
  
  “你從哪兒來?”季南問。
  
  美人笑笑不說話,那長睫毛啊,一眨一眨,讓季南的心髒都跟著一陣加速撲騰。
  
  “那你叫什麽名字唄?”季南不死心,又問。
  
  美男同學還是笑笑,腦袋微微晃了晃:“陶望北。”
  
  “啊,原來是小北啊。”(作者:你還真自來熟0-0)季南哈哈笑了幾聲,拽著美男同學的襯衫下擺又靠近了些許,“我叫季南,你叫我小南,南南,阿南,南兒,都可以的。”
  
  眾人厥倒。
  
  美男眯了眯眼,仍是笑,手伸進課桌裏摸出一眼鏡盒,從中拿出一架金絲邊眼鏡來戴在鼻梁前架著,那薄薄的鏡片反著光束險些閃了季南的眼,那陶望北輕輕柔柔地把季南攥著自己衣角的手推開,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季南,你Y笑得真淫-蕩。”
  
  季南早已司空見慣,習慣性回了句:“非也非也,季爺我乃猥瑣當道。”話一說完便愣了,剩下周圍幾個看熱鬧的嗤嗤地笑,那陶望北也嗬嗬笑了兩聲,這笑震得季南小樣兒心髒一蹦一噠地快把持不住了,當下握住陶望北的手按到自己胸口道:“你可別再笑了,你摸摸,我這心都快蹦出來了。”
  
  這一招季南拿來戲弄人,屢試不爽,他那後桌也隻盯著這邊看。誰知陶望北倒是反手撇開季南,又笑,“那就——讓它蹦出來吧,別累壞了。”
  
  季南一看眼前人段數明顯高超,一下來了精神,屁股坐著凳子也不老實,隻道是回身要去拿什麽東西,可知他剛站起來沒一會兒,又恍做不小心般往後跌坐下去,正掛在陶望北膝上,季南順勢抬著胳膊攀上陶望北的前胸,一抓一握,嘿嘿一笑:“小北啊,你的胸——真大。”
  
  一句話說得陶望北變了臉色,也不再裝好,索性拉開凳子一起身,直直把季南撩到了地上,嘴角一挑冷冷一笑,罵了句‘猥瑣’,合著書便出了教室。
  
  那一隔就是十年。二十六歲的季南還是沒忘舊毛病,依舊喜歡很猥瑣地扒拉著浴室的門偷看裏邊滿滿春光。
  
  可惜現下的陶望北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白麵書生,一身白膚愣是被曬成了小麥色,那倒三角的身形,緊繃的肌肉,精瘦卻不顯單薄的身板,那水珠順著發梢滴下,一滴,一滴,從臉龐滑至下顎,再是脖頸,再是胸膛,再是腹部,再是——,季南流著哈喇子的同時也不忘整理形象,撥弄撥弄頭發後又小心翼翼地闔上浴室門,誰知剛想撤手就發現浴室門已經從裏邊被大力拉開,陶望北一對黑眸子跟老鷹盯上獵物似的灼燒著季南的麵頰,手腕上被用力一握,拽著進了浴室。
  
  “想看?那就光明正大地看。”陶望北勾勾嘴角,眼神裏似乎還隱約透著股讓季南很是不爽的挑釁意味。季南想生氣,眼裏晃悠著的卻滿是陶望北那赤-裸精壯的身軀,不由老臉一紅,轉身就要走。陶望北哈哈兩聲,長臂一勾,又將他重新帶回來貼到胸前。
  
  季南身上的那件薄到不行的真絲外衫馬上就被陶望北胸前的水珠給浸濕到底,加之陶望北那硬邦邦又極富彈性的胸肌,季南大腦立馬當機了,滿腦子被塞滿了各式體位,那張臉皮漲得越發紅,低著腦袋就是不敢轉身看陶望北。
  
  “昨晚不是還嚷著多來一次的麽,現在我給你補,你不要了?”陶望北咬著他的耳垂輕輕地磨,季南早繃不住了,啊地一下叫出聲來,陶望北逮了這個空當一把扳過季南的肩,拉著他站到水下俯首含住他的唇,牙齒扣著他的唇瓣輕輕地拉扯,舌尖地卷著他的舌一陣吸-吮,季南呼聲越來越重,閉著眼亦不敢睜開,任憑那水流自自己麵上淌過。陶望北輕輕笑,兩隻胳膊繞到他的腋下摸著季南那被包裹在褲子中鼓鼓翹翹的臀,季南哼哼,兩手勾著陶望北的頸子傾著上身在他胸前蹭動。
  
  陶望北被蹭得火苗簇簇上竄,三下五除二撕了季南的衣扒了季南的褲,一番舔咬,也未潤滑,倒是直接把家夥給頂了進去。季南叫得銷-魂得很,陶望北也頂得起勁,兩人攪和老半天,陶望北呼哧呼哧喘著氣將下顎抵在季南頸窩裏,季南亦是沒了什麽氣力,但那兩隻手卻不老實,順著陶望北的背脊往下滑啊滑啊滑,滑到他那結實的臀上‘啪啪’拍了幾拍,扭捏道:“你真棒!咱們,再——再來一次!”
  
  陶望北抬頭,抽了抽嘴角,對準季南胸前漲紅的茱萸一口啃下去,果真換來季南一陣酥酥麻麻的哼聲,季南看著陶望北埋於自己胸前,笑得心滿意足,自己動了動腰,感覺陶望北深埋在自己體內的那龐然大物又有了變硬的前兆,霎時饜足地歎了口氣,樂哈哈地扶住陶望北的肩兀自扭著腰,哼哼唧唧道:“恩啊……真舒服……哈……好舒服啊……好舒服恩啊……恩哈……啊啊……”
  
  陶望北被季南一番舉動雷得外焦裏嫩心躁不已,握住他那小細腰隻得帶動他一起抽動,季南兩眼微微睜了條縫,看著陶望北一臉埋頭苦幹的專心模樣,喜笑顏開地再次拍了拍陶望北的臀部:“哈哈,繼續,繼續……,哎呦……”
  
  “你還真是——”陶望北呲牙,“一如既往的猥瑣。”說罷又是一挺身,季南啊地一聲睜大眼睛,一副欲生欲死的模樣著實惹人的很,陶望北哼笑,埋著頭又去堵了他的唇。
  
  戲外者評,城南季南,BH市人士也。二十有六,身長八尺,麵白如玉,端的是玉樹臨風瀟灑風流,實則內心淫-蕩,著實猥瑣。其幼年時便喜窺婦人床幃之事,弱冠未及又貪戀同性美色-欲誘從之,美乃不從,南怒之,詳裝跌倒坐於美之上,探其胸而出穢言曰:汝胸甚大。美羞怒難當,速起離身而去,南悔之,此後見美定收身斂性,伴美十年遂以情動之,收美於房,卻喜於每晚窺美沐湯之舉,一日不甚被美發覺,反讓美牽入浴房,二人雙修齊盡人事之美。事後,饜足,南赤身出之,著床而棲,望天笑歎曰:吾季南猥瑣如此卻得美如廝,天待吾不薄,如此甚好,甚好。須臾,美出,南擁之入睡,一夜無夢,寢之安好。
  
  後世子曰:人不猥瑣枉少年,雖為人所不喜,卻可入世收獲頗豐,真可謂猥瑣之功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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