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被麻辣燙的電話吵醒時,正在做春夢。
夢裏我二八年華,還是豆蔻枝頭上的一朵鮮花,那個水靈勁,嫩得擰一下,能滴出水來。
我站在操場邊看他打籃球,籃球打偏了,滴溜溜地飛到我的腳下。他大步跑著向我衝來。
白色的球衣,古銅的膚色。
頭 發梢上的汗珠,隨著奔跑,一滴滴飛舞到空中,在金色陽光照射下,每一滴都變成了七彩的寶石,我被那光芒炫得氣都喘不過來。他向我伸出雙手,沒有撿籃球,卻 抱住了我。他的頭緩緩俯下來,那樣一張英俊的臉在我眼前緩緩放大,我血上湧,心加速,就要窒息得暈過去,身子幸福地顫抖著……
“我愛你,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我沒聽見,我沒聽見,就像聾子聽不見!我很努力地精神催眠,可是他顯然不配合,身影消失了。
就差0.1cm,0.1cm!
我閉著眼睛運了半天的氣,才沒好氣地摸出手機。
我還沒“喂”,麻辣燙已經先發製人,“你丫幹嘛呢?這麽長時間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掉馬桶裏了!快點出來,陪我去逛街。”
這世上除了我爹媽,敢這麽對我叫囂而不用擔心生命安全的人隻有她了。
“我剛醒,等我衝個澡,四十五分鍾後老地方見。”
掛下電話,搖搖擺擺地晃進衛生間,蓮蓬頭下衝了幾分鍾後,才算徹底清醒。想著夢裏的情景,忍不住仰起脖子,一聲長長的哀嚎。
“啊!”
這麽多年,春夢常常做,可我的狼欲從沒有得逞過,總是不是這個意外,就是那個意外。剛開始,我每次都在他剛抱住我的時候就暈過去,然後夢就醒了,後來,我不暈倒了,我在他要吻我的時候,下意識地閉眼睛,結果眼睛剛閉,夢就醒了。
下一次,我一定要在他剛抱住我的時候,就主動“獻唇”。我不能主宰現實生活,難道連自己的夢都無法主宰嗎?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一邊擦著沐浴露,一邊搖頭晃腦地對著蓮蓬頭高歌。
“每一次
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
每一次
就算很受傷
也不閃淚光
我知道
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
帶我飛
飛過絕望
……”
浴室裏唱歌,很容易凸顯歌喉,總會讓人的自信心極度膨脹。
我常常思考像我這樣的天賦怎麽還沒被發掘?我若當年一個不小心去參加超女,玉米、涼粉都得改名——饅頭。我叫蘇蔓,我若有個粉絲,叫饅頭挺合適。
剛給身上擦完沐浴露,“我愛你,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又響了起來。
麻 辣燙!你丫太沒人性了!我沒理會,繼續洗澡,鈴聲停了一下,又響起來,當鈴聲響第五遍的時候,我腦子裏,已經有一個交響樂團在演奏,“我恨你,我恨你,就 像老鼠恨大貓”。快速衝完澡,隨手裹上浴巾,就向外跑。瓷磚地上,拖鞋打滑,差點摔一跤,這要真摔下去,我隻怕就要去醫院報道了,恨得我接起電話,第一句 話就是“你丫趕著投胎呀!洗個澡都不得安生,去你母親的。”
麻辣燙江湖氣重,愛說粗口,張口閉口,“她媽的!”剛開始,我不太習慣,和她婉轉建議,你也算一文藝青年,說話應該文雅書麵。麻辣燙眨巴眨巴了眼睛,爽快地說:“行!”
我正為自己能令浪子回頭而感動,她又甩了我句,“你她母親的可真矯情!” 我反應了會,隻能學著星爺的語調來一聲“果然書麵”!
自此,我對麻辣燙徹底投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時間久了,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我也會對她爆幾句粗口,就算是我和麻辣燙之間特殊的情感交流方式吧!
“你說什麽?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你回來當著我和你爸的麵說……”
一 把雄厚的女中音徹底把我嚇呆滯了三秒鍾,三秒鍾後才反應過來,趕緊把手機往遠處移了移,可耳朵已經木了。等手機裏的獅吼咆哮了整整三分鍾後,我才揉著發木 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說好話,不過老媽壓根不吃我的糖衣炮彈,我隻能繼續聆聽教誨,本來以為這一頓罵肯定要到手機沒電為止,輕輕地把手機放到桌上,剛偷偷摸 摸地要穿衣服,不想老媽突然停住,我心裏一驚,不會這麽神仙吧?
“光忙著罵你,忘記正事了。”
我身上頓時一寒,老媽的正事?
“蔓蔓呀!你陳阿姨有個侄子剛從國外回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事業有成……”
我小聲嘀咕,“這麽牛掰的人還需要相親嗎?”
老媽大聲問:“你說什麽?”
我立即說:“沒說什麽,您繼續。”
“聽你陳阿姨說,因為他一直專心事業,所以一直沒有女朋友,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對方的父母愁得不行,好不容易等到他回國,立即四處拜托人幫兒子介紹對象,你陳阿姨就替你們約了個地方見麵,在清華南門附近的一個咖啡館。”
老媽的語氣是越來越低聲下氣,越來越溫柔,我卻是覺得她的聲音如天蠶絲,把我裹了一個透心涼。
“媽,這相親的事情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了吧!上次,我不是還碰到一個無賴了嗎,天天半夜給家裏打電話……”
“你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年紀輕輕,一點點挫折都承受不起,遇見失敗,不是想著逃跑,而是要翻越它!從哪裏跌倒的,就從哪裏爬起來!”
好嘛!老媽把在國企搞宣傳工作的勁頭都拿出來了。
軟的,硬的,不軟不硬的,胡蘿卜加大棒政策交替運用,最後,老媽用顫抖的聲音表明,如果我今天不去相親,我就是古往今來第一不孝女,她的白頭發全是被我氣出來的。
不孝女的罵名,我的小肩膀應該還能扛得住,可想到老媽燒的那一手好菜,隻得投降,老媽把陳阿姨的手機號碼用短信發給我,都已經掛上電話,卻又打了一個過來叮囑我千萬要好好打扮一下。
我聲音溫柔,麵部表情猙獰地說:“媽,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打扮’自己的。”
三十分鍾後,我坐上計程車奔向清華南門。司機師傅看到我的第一眼,臉刷地白了一下,我對自己的打扮很滿意。
剛 哼著小調坐進計程車,麻辣燙的電話立即追進來,我很有先見之明地將手機移開一段距離。那一串嘹亮的國罵讓旁邊開車師傅的手都顫了幾下。本來,我打算等她罵 累了再解釋,不過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我悍然截斷了麻辣燙的罵聲,“我媽逼我去相親,如果我不去,她就和我斷絕母女關係。”
麻辣燙沉默了下來,作為大齡剩女一枚,她被她娘逼迫的次數隻比我多、不比我少,隻不過,她性格比較激烈,很少投降,所以母女倆鬧得雞飛狗跳,距離反目成仇僅差0.1cm。
一瞬後,她蔫蔫地說:“那你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去逛街。”
“不用!我就去坐一會,嗯……”我看了一眼車上的表,“你去洗個頭,或者做個麵膜,我們五十分鍾後見。”
麻辣燙心領神會地笑起來,“你丫今天很另類吧?”
“很哥特,很玄幻,很希區柯克。”
“好,我先去做指甲,我們美容院見。你要再放我鴿子,我卸了你腦袋!”
“是,是,是!”
我 的相親活動觸動了麻辣燙對她悲慘世界的怨恨,正事說完,仍不肯掛電話,“你說我老媽,從中學到大學,再到我工作,一直都教育我要以學業為重,不要胡思亂 想,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和小男生多說句話,她能盤問一個小時,裙子不能太短,衣服不能太透,不許穿小吊帶,不許穿露臍裝,恨不得在我臉上刻上‘男人勿 近’,為什麽我一過二十五歲,突然之間,她就換了風格,每天不問我工作如何,光問我有沒有認識有發展機會的男生,有沒有人追求我,回答的NO多了,她就說 我穿衣服太嬉皮,沒有女孩子氣。靠!她以為招蜂引蝶那麽容易?她前二十五年都不教我,也不準我學,我怎麽會?古代妓女上崗前都還要老鴇調教個幾年呢……”
司機師傅的手又開始跳,為了我的安全考慮,我隻能趕緊哼哼唧唧了幾句把電話掛了。
十五分鍾後,我和陳阿姨在咖啡館碰上頭,陳阿姨看到我,臉色變化和莫奈的油畫很像,色彩那叫一個繽紛奪目、迷離搖曳。我很淡定,很淡定地坐下來,還沒要咖啡,先把煙灰缸放在自己右手邊,手袋裏煙、打火機都準備好,隻等那位海草同學一出場,我的表演活動就開始。
五分鍾後,離約定時間還有三十秒時,海草同學仍沒到,我睨著表想,看起來他也不積極呀!如果他遲到,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走人了。正想著,陳阿姨激動地說:“到了,到了!”
我一麵手探進包裏摸煙,一麵順著陳阿姨的目光看向玻璃窗外。一個刹那,如被魔女的魔法棒點中,我的一切動作靜止。窗內的世界變成了黑白定格默語片,而玻璃窗外,卻陽光燦爛,櫻花紛飛。
他的身材依舊修長提拔,他的眉目也一如我夢中英俊。
他正徐徐穿行過陽光,穿行過七年的光陰,向我走來,在他身後紛飛的是櫻花,墜落的是我的心。
Chapter 1--2
我的腦袋裏電閃雷鳴、麵部表情卻麻木不仁,如一隻提線木偶般,由著陳阿姨一戳一動。
他 如何介紹的自己,我如何和他握的手,他如何坐到我對麵,我如何送走陳阿姨,我一概不知道,我隻知道,這個我暗戀了十年的人,這個我追著他上高中、考大學的 人,這個我以為已經永遠消失於我生命中的人,這個我白日裏永遠不會去想,晚上卻無數次夢到的人,竟然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用了十分鍾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嚴重懷疑仍然是自己的春夢,最後不惜自己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確認我的確不是在做夢。
我又用了十分鍾消化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對腦袋裏的轟鳴聲,不停地喊“停”,“停”,“停”!
當腦袋終於不再轟鳴時,我再用了十分鍾狂喜,還不敢表露出來,隻能自己在心裏雙手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他也來相親哦!單身,單身!
來來來我是一個菠蘿,蘿蘿蘿蘿,來來來我是一片芒果,果果果果……
我的水果草裙小舞曲還沒跳完,看見了咖啡匙上反射出的自己的形象……
啊~~~~~~~~~~
驚天!動地!慘絕!人寰!
我內心充滿了不可置信的怨恨,恨不能當場掐死自己。
我盯著小小的咖啡匙裏的那個小小的我發呆。竟無語、淚凝噎。
“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包裏的手機開始響,我一聲不吭地按掉,繼續攪拌咖啡,手機又響,我又立即摁掉,手機再響,我再摁掉,正偷偷摸摸地摸索著尋找關機按鈕,他說:“如果你有急事的話,可以提前離開,陳阿姨那邊我來說。”
“我沒有!”
我的語氣太熱切,姿態太急切,讓他一愣,我想解釋,可舌頭如打了結,什麽都說不出來。難道告訴他,雖然你對我沒有絲毫印象,可我已經暗戀了你整整十年,所以,我一見你就緊張,就不會說話,就四肢不聽腦袋支配。
“我愛你,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這首口水歌被咖啡廳裏低緩的鋼琴聲一對比,再配上我的裝扮,讓所有瞟向我的眼光都如一道微積分題目一般變幻莫測。
他倒是表情溫雅依舊,淡淡地看著我,在他的目光下,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再去按掉手機,所以,我隻能慢吞吞地把手機從手袋裏翻出來,那短短一瞬間的心情變化讓我理解了走向刑場的死囚。
“求求你,老天,讓麻辣燙性情突然大變!”我心中一邊默禱,一邊接通了電話。電話接通的一瞬,一串清脆明亮的謾罵直接飄了出來,我簡直就能看見一個個具體的五線譜音符在我們的咖啡桌上幸災樂禍地跳草裙舞,每一個的表情都和撒旦一模一樣。
他是個很有修養的人,這麽多年過去,修養下更多了幾分曆經世事的氣度,為了照顧我的感受,他的神色一直平和,端著咖啡杯,遙望著窗外,好像在欣賞景色。
玻璃窗上映照著一個衣著得體的男子和一個五顏六色垃圾場一般的女子,所有的客人都禁不住地打量我們,而侍者也一直在好奇地窺伺我們。突然間,我心灰意冷,一邊手足無措地跳了起來,一邊說:“抱歉,我還要去赴一個朋友的約會。”
他禮貌地站起來,很客套,也很陌生地說:“再見。”
我在麻辣燙的罵聲中逃出了咖啡館,拉開計程車門的一瞬,我對著她咆哮:“你如果再不閉嘴,我就把你的腸子掏出來,繞著你的脖子纏兩圈,勒死你!”
司機師傅那一瞬間,肯定有拒載的想法,但是我已經坐進車裏,怒氣衝衝拍出一張百元大鈔,“去……”我愣了愣神,對著手機咆哮,“去哪裏?”
剛把手機往司機的方向移了移,麻辣燙立即很乖巧地報上她所在美容院的地址。計程車“嗖”的一聲飛出去,麻辣燙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又碰上癟三了嗎?你別動怒,咱回頭慢慢整治他,保證讓他從此再不敢在京城露麵。”
我嬉皮笑臉地說:“沒!我碰見一大帥哥,丫身板那叫一個正。”
“你動春心了吧?”
“是啊!看得我口水飛流三千尺。”
“你想撲倒人家?他從了沒?”
“想是想,可人家瞧不上俺,寧死不肯從!”
麻辣燙大笑,“晚上去夜店,環肥燕瘦任你選,我買單。”
“我要一個古天樂的臉蛋,梁朝偉的眼神,郭富城的身材……”
我們兩個在手機裏發出狼外婆的笑聲,司機師傅的車開得一跳一跳的,可我再懶得去擔心什麽自己的小命。
我沒心沒肺地笑著,我是什麽人?新一代的白骨精,早被這殘酷的社會鍛煉成了蒸不熟、煮不透、砸不碎、嚼不爛的響當當一粒銅豌豆。可是,為什麽我的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想著他陌生疏離的語氣?為什麽我的笑聲這麽響亮,我的心卻這麽空?
從見麵起,他就沒怎麽說過話,隻是我一個人呆坐在那裏,外表沉默、內心狂野地上演著浮生六記。這一次的見麵何其象我這麽多年的感情,我已經跋涉了千山萬水、風塵滿麵,可他仍微笑地立於玉蘭樹下,塵埃不染。
~~~~~~~~~
我和麻辣燙血拚一天後,去吃了麻辣燙,喝了點小酒。酒足飯飽後,兩人揮手作別。
一進家門,剛打開電腦,就看見她的QQ頭像在跳。
“到家了沒?”
我 和麻辣燙的認識很有些意思,當我們兩個還是青春美少女時,在網上相遇,聊天的時間長了後,越來越無話不談。她的本名很文藝,叫許憐霜,可她的網名很彪悍 ——“我要做潑婦”,我當時正是自卑自憐期,看到這麽彪悍的網名,立即加了她。她說話很尖銳,常常一針見血,讓人又麻又辣,我就叫她麻辣燙,她也默認了這 個稱呼。聊了一年多後,在一個月不黑風不高的晚上,我們約定地點見麵。那個一襲紅色風衣的美貌女子和我一起在寒風中哆嗦了半個小時,我都沒敢把她和麻辣燙 之間做任何假定與聯想,後來,還是她猶豫著走過來問我,我們才算勝利會師。
我喝了幾口果汁,定了定心神,才慢悠悠地敲鍵盤。
“嗯,剛進門。”
“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就知道我的笑聲遮不住麻辣燙的激光眼,我盯著屏幕發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相親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她逼問了一句。
“一個人相親時遇見曾經暗戀的對象,概率有多大?”
“暗戀?初戀?唯一戀?”
“都算吧!”
麻辣燙發送給我一個驚歎的表情,“曾經?不曾經吧?”
我被她的話刺得心髒痙攣了一下,手蜷成一團。
她發送給我一個抱抱的表情,又送給我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我的感動隻持續了0.1秒,丫惡毒皇後的本色就又暴露了。
“他 去相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自己想找女朋友,二是如同你,被父母所逼。不管哪種原因,都證明他如今單身。男未娶,女未嫁,你趁早把你那林妹妹的海棠泣血樣 收起來。她母親的!如果老娘能有這等好事,笑都笑死了,你還在那惆悵?我想掐死你!”說完她就發了一幅把我掄起來狂扁,鮮血四濺的圖片,臨了,還把我掛在 樹上,吊死了我。
我回敬了她一個我騎著馬,把她挑在刀尖的暴力圖片。
“對方有可能是座冰山。”
“你有焚身欲火,再冷的冰山都能融化!”
“我有可能需要趟過火海。”
“你都欲火焚身了,還怕什麽火海?”
“我用了很多年的時間去忘記他,死灰一旦複燃,我怕自己……”
屏幕上沒有回應,我找出手機,給老媽打電話,“媽,是我。”
正當我拐彎抹角地指示老媽向陳阿姨套取他的聯係方式時,一串鮮紅的粗體大字跳到對話框上,“你不是早有主意了嗎?還和老娘裝嬌嫩?你丫去死!”
我 雖然是隻小狐狸,可我老媽那是一隻已經成了精的老狐狸,我這還遮遮掩掩,猶抱琵琶半遮麵呢!老媽已經完全地、徹底地領悟了我的中心思想。相親那麽多次,我 頭一次表現出興趣,老媽樂得一個勁地笑,“好好好!蔓蔓,我和你爸全力在後方支持,你就放心往前衝,我們一定會勝利的!”
這都哪和哪?我又不是去占碉堡,不敢再和老媽胡扯,趕緊掛了電話。
Chapter 2--1
介紹人婉轉含蓄地向老媽轉述了對方不想高攀我的想法,老媽雖然被拒絕,竟然沒生氣,反倒一遍遍地安慰鼓勵我,“蔓蔓,雖說咱年齡大了一點,可咱也不能自暴自棄,那個宋什麽……”
“宋翊!”
“那個宋翊可真不行!婚姻不是兒戲,一輩子的事情,不能太將就,再說,你現在就是年齡困難一點,別的都不困難,你心理壓力不要太大,不要著急,咱慢慢找。”
我一臉癡呆地看著老媽,宋翊究竟和介紹人說了些啥?要如何自我貶低、自我踐踏,才能讓老媽生出我要賤價出售的想法?
老媽以為我在為自己嫁不出去心裏難受,卯足力氣逗我開心,晚飯時紅燒魚、糖醋小排骨、桂花酒釀,老爸和我聊茶經、聊足球、聊象棋。兩年來第一次,我家的飯桌會議遠離了我的終身大事,這本來是我做夢都想的事情,可現在我不知道自己該笑該哭。
父母靠不著,隻能靠朋友,我把手頭的天地線全部發動起來,繞了十八道彎,撒了二十四個彌天大謊,答應了無數喪權辱國的口頭條約,終於,星期一中午十點多,宋翊的背景資料被傳真過來。
姓名:宋翊
性別:男
年齡:29或30
教育背景:
美國 伯克利 金融工程
中國 清華 經管學院
……
我正憋著股氣,盯著傳真紙逐字研究,桌上的電話猛地響起來,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定了定神,才敢接電話。
“您好,我是……”
大姐的聲音掐斷了我例行公事的客套,“蘇蔓!你在幹什麽?我剛進辦公室就接了三個電話,說我們公司會有人事變動,獵頭公司都已經開始行動。我倒奇怪了,有這麽大的變動,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大姐姓林、名清,既是我的頂頭上司,也是我的學姐,高我六屆,從我進公司起,就受到她的照拂,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軍功章裏絕對有她的一大半。
難怪大姐要打電話質問我,一個大公司的高層變動不僅對本公司會產生深遠影響,對整個業界而言也有可能是一場地震。我沒想到自己的個人行為竟然帶來這樣的後果,或者更應該說宋翊在業內太受關注,隻是打聽一下他都會掀起軒然大波。
“對不起!我想找一個人的資料,純粹是私人原因,沒想到會被外界傳成這個樣子。”看來我的謊言早已經被人一眼看穿,隻不過他們推測的真相比謊言更荒謬。
五年的關係畢竟不同一般,大姐對我這個真實卻單薄的解釋全盤接受,果斷地下令,“我不管你如何處理私人恩怨,但是不要讓它們影響你的事業,尤其不要影響到公司。”
我還沒說話,電話裏又傳來電話鈴聲,大姐立即掛斷電話。
我坐在桌前、盯著傳真紙發呆,半個小時後,發覺自己仍盯著那頁薄薄的傳真紙發呆。
“今 年年初,傳聞MG大中華區的總裁會退休,MG內部有小道消息說會是中國大陸背景的陸勵成接任,可業內傳聞美國總部傾向於有西方背景的中西方文化混血,會派 一個人回來,卻一直未見實施,直到兩個月前,宋翊突然被派駐到北京,聽說此人精明冷靜,在華爾街時,被人稱為來自東方的鱷魚。”
小道消息!傳聞!聽說!在一貫要求信息精確度的金融圈,這都是什麽詞語?如果不是知道這個人的背景,肯定要懷疑這頁傳真紙出自香港狗仔隊的手。
我重重歎了口氣,MG的人事變動非同小可,想必在業內早被傳得沸沸揚揚,我竟然什麽都沒聽說過,難怪麻辣燙老罵我沒胸也沒腦。
我這個狀態,坐在辦公室裏也做不了事情,索性出門,拿起手袋,編了個借口溜出了辦公室。
Chapter 2--2
我沿著馬路慢慢走著,星期一的早晨,人人都在為生計奔波,身旁經過的每個人似乎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每跨出一步都充滿了力量和希望,隻有我在焦灼不安地迷茫著。我知道他在那裏,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走到他麵前,讓他看見我。
四十五分鍾後,我站在街道一側,隔著川流不息的馬路,遙望著MG的大樓。
大學剛畢業時,這個公司是我職業的夢想,可它當年才剛開始在中國大陸拓展業務,整個大陸區隻招三個人,我的簡曆投出去,連麵試機會都沒有得到。
電梯門打開,熙攘的人群向外湧來,我這才驚覺,已是午飯時間。
左右一看,躲進了一個二樓的咖啡店。雖是午飯時間,人卻很少,大概因為隻賣咖啡、蛋糕和三明治,價格又昂貴得離譜。
我用視線搜尋著一個可以直接從玻璃窗看到對麵大樓的最佳位置,可是最佳位置上已經有人。
我站著發了一小會呆,終是厚著臉皮走上前,“先生,我能坐這裏嗎?”
埋首於一份報紙前的男子抬頭,眉目間頗有不悅,目光掃向空著的桌椅,暗示意味很一清二楚。
我用最可憐兮兮的聲音說:“我就坐一小會。”
他不為所動,一邊低頭,一邊翻報紙,“不行。”
“我不會說話,不會發出任何聲音,我隻是想借用一下這扇窗戶,我保證,絕對不會打擾您!”
“不行。”他頭抬都不抬,渾身上下散發著拒人千裏的冷漠。
“拜托!拜托!您一看就是個好人,請答應我這個小小的請求吧!”
我瞪大眼睛,雙手握拳合起,放在下巴下,不停地鞠躬。這招是我從日本動畫片學來的,是我對老媽和麻辣燙的終極武器,幾乎百試百靈,用麻辣燙諷刺我的話說“學什麽不好?學人肉麻!幼稚!”肉麻是肉麻,幼稚是幼稚,但無往而不利。
那 個男子終於把頭從報紙間抬起,雖然看我的眼光還很冷靜,但嘴角在隱隱抽動。估計他從來沒見過穿著嚴肅的職業套裝、盤著紋絲不亂的發髻的人做這麽幼稚可笑的 舉動。我趕緊再眨巴了一下眼睛,努力讓它們霧氣蒙蒙,他恐怕是被我雷住了,撇過了頭,也不知道是在忍笑還是在忍嘔吐,用手指了指對麵示意我坐。
我立即化哭臉為笑臉,“謝謝!謝謝!您真是一個大好人!一定會有一份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找到一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女朋友,生一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寶寶!”
他轉過頭,麵無表情到近乎呆滯地看著我,也許是想研究清楚我這樣的精神病怎麽逃出了瘋人院。我沒有時間研究他的表情,視線緊緊地鎖住對麵的大樓。
半個小時後,樓裏的員工已經都走光時,我看到宋翊從大廈出來,煙灰色的西服,剪裁簡單,可他穿得份外熨貼舒服,看上去,既有少年人的清爽幹淨,又有著成熟男子的冷靜內斂,兩種極端不協調的氣質在他身上融為一體,散發著很獨特的感覺。
他身旁隨行的兩個人一直在和他說話,他微笑著,時不時點一下頭。相親那日的他,和我記憶中的少年似乎沒有什麽不同,可今日的他,卻是陌生的。
他消失在街角,我凝望著川流不息地車與人群,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七年了!我和他之間已經隔開了七年?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我和他的距離仍然隻能是遙遠地凝視?
Chapter 2--3
我回神時,發現麵前有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我不記得我有要過咖啡呀!視線狐疑地掃向對麵的男子,他眉毛輕揚,幹脆利落地說:“我不會支付你的咖啡錢。”
我這才留意到,他有一雙很英挺的劍眉,很冷漠的眼睛。我盯著他,凝神想了三十秒鍾。大概、似乎、好像、也許,剛才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問:“小姐,要喝什麽?”聲音重複了很多遍,然後一個男子的聲音很不耐煩地回答:“隨便。”
我的臉有些燙,我剛才盯著窗外的表情到底有多花癡?希望他隻是以為我在發呆。
我嗬嗬幹笑兩聲,準備起身逃走,“謝謝您了,再見。”心裏呐喊的聲音卻是,永遠不要再見了,沒有人會喜歡與知道自己不為人知一麵的人再見。
手 伸到手袋裏摸錢時,卻一摸摸了個空。錢包?趕緊打開手袋翻找,裏麵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堆,就是沒有錢包。不可能,我今天進辦公室的時候還用過電子卡開門,電 子卡裝在錢包裏,我一定是帶了錢包的。我把手袋放在桌上,開始仔細的一樣樣清查,手機,花仙子鑰匙,仿羊皮紙的複古記事薄、毛茸茸的假鵝毛筆,KITTY 貓,巧克力,果凍,還有一個我中午用來消食減肥的雞毛毽子……
十五秒鍾內,手袋裏的東西已經全部都攤在桌子上,占據了桌子的半壁江山,顏色是五彩斑斕得好看。
我、侍者、他,三個人一同望著桌上的東西發呆,不過發呆的原因各自不同。我臉上是問號,侍者臉上是驚歎號,他臉上……也許是省略號吧!
仔細回想早上的事情,上班的時候,我左肩膀是手袋,右肩膀是電腦包,我當時從手袋裏摸出錢包,掏出電子卡開門,然後也許、大概、非常可能一邊進門,一邊隨手把錢包放進了右手邊的電腦包裏。
侍 者的目光已經漸漸從驚歎號變為問號,我越來越尷尬,腦袋裏轉過無數方案,打電話叫麻辣燙來?開玩笑!等她打著車,從北京的經濟開發區趕到二環以內,我已經 風幹成咖啡館的標本,用來警示後人進門前一定要檢查經濟基礎。老媽?同學?朋友……每一個方案都不具備可實施性,最後,萬般無奈下,看向對麵的男子。
這次是貨真價實的泫然欲涕、可憐兮兮,“先生,我……我的錢包忘帶了,我……我一定會還的,那個我在W工作……我保證……”
一切的證件都在錢包裏,沒有任何書麵文件可以保證我話語的真實性,我看著桌上的東西,用力敲了自己腦袋一下,喃喃自語:“為什麽我不用公司發的記事薄和筆?”
也許他怕我再想不通下去,會以頭撞桌自問,不過,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怕我這個精神病會有更出格的舉動,為了自己的心髒安全,終於很無奈地打破了自己剛才的宣言,“我來買單!”
嗚嗚嗚!這是我聽過的最美妙的話語,我諂媚地笑著,立即打開記事薄,把鵝毛筆和記事薄遞給他,用十二分誠懇的聲音說:“那個,先生,您的聯係方式?我一定會盡快還給您,明天中午如何?我到這邊來,您在這附近工作嗎?”
他視線輕飄飄地掃了一眼毛絨絨的鵝毛筆,眉頭微微一皺,身子向後仰去,我立即幹笑著把記事薄和鵝毛筆收回。
我握著筆,打算記錄,“您的電話?”
“不用……”他頓了一頓,凝視著我,簡單地報出了一串數字。
我趕忙記下他的手機號,等了半晌,他仍然沒有報名字,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撕下一頁紙,寫下自己的英文名和手機號,遞給他,“我叫Freya,這是我的聯係方式,謝謝!”
他接過後,隨手放在報紙邊上。我的視線順著那頁小紙片,發現他剛才看的是招聘欄目,幾行大大的字一下子就跳進了我的眼睛,MG的招聘啟事!我的心有點跳。
我向他再次保證明天一定會還錢後,提著手袋離去,沒走幾步,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沒有錢,我怎麽回去?猶豫、站住、轉身,同時小聲給自己打氣:“無恥兩次和無恥一次沒區別的,反正也不認識他,和陌生人無恥等於沒發生。”
沒想到他也準備離開,正在大步向外走,我的突然轉身,讓兩人差點臉對臉撞到一起,我沒說話,先幹笑,立即讓到一側,肅手彎腰,態度謙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他不理會我。
一直到電梯口,他似有幾分無奈地問:“你是怎麽從W的大樓過來的?”
這人倒是挺奸詐的,我啥都沒說,他就知道我想要什麽。我心內腹誹著,聲音卻如蚊子,“我走來的……嗯……散步過來的。”
“現在不能散步回去嗎?”
“四五十分鍾呢!”
斜眼瞄他,沒有任何反應,我隻能繼續吱唔,“現在太陽很大,我走累了,我還沒吃中飯,沒力氣走了,有工作等著我,我……來的時候就隨便走,走著走著就過來了,也沒覺得累,現在歸心似箭。”
到路邊時,他終於站住,掏出錢夾,抽了一張一百給我。
我隻能重複第一百遍的“我一定會還的” 。
他不置可否地揚長而去。
Chapter 2--4
打車回到辦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網查詢MG的招聘消息。大公司的管理職位空缺一般都有自己的內部渠道解決,或者專門的獵頭公司服務,麵向社會公開招聘的職位都是些普通職位。
我一邊啃著麵包,一邊瀏覽網頁,麵包還沒啃完,一個瘋狂念頭已經徹底盤踞我的整個大腦。半個小時後,我走進了大姐的辦公室。
“你今天很不在狀態。”大姐掃了我一眼,繼續埋首文件。
“我……我……我想辭職。”
我小心翼翼地說出這句話後,雙腿蓄力,雙手微揚,準備隨時抱著腦袋逃出辦公室。
“你知道後果嗎?”大姐沒有抬頭,似乎仍然在看文件,握著筆的手卻已經停了。
我知道,我很明白我破壞了遊戲規則,也許我的職業生涯到此就完結了,可是,這是我目前想到的唯一的方法,唯一能站在他視線範圍內的方法。
“Freya Su。”大姐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盯向我。
雖然公司的氛圍是人人都叫英文名字,可大姐和我單獨對話時,從來不稱呼彼此的英文名。這是五年來,她第一次叫我的英文名字。她的語速很慢,“對方給你什麽條件?給你什麽職位?”
我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大姐,我雖然做事認真,很敢拚,專業知識也過得去,可我在人情世故上不夠聰慧,這個圈子做到一定程度,對情商的依靠遠遠大於智商,我並不出色,沒有獵頭公司來找我,沒有任何人來挖我。”
大姐神色緩和下來,微笑著說:“你太小看自己了,你隻是少了一點雄心,不夠……”大姐似乎找不到合適的中文表達,用了英文,“你不夠ambitious,所以缺少動力。”
我看著大姐的微笑,猶豫了一瞬,決定為了她五年來的栽培和照顧,告訴她實情。否則,我的離開固然折損了她在公司的勢力,可更大的傷害也許是我的背叛。
“我打算去MG應聘普通員工的職位,我……我……”大姐的目光狐疑不解,我咬著唇,半晌後,終於紅著臉,擠出一句完整的話,“我要去追一個男生。”
大姐似乎沒聽懂我說什麽,呆呆地看著我,突然間開始大笑,笑得整個人花枝亂顫,眼淚都要笑出來。我羞惱成怒,一貫的莽勁又冒了出來,不滿地嚷:“有什麽好笑的?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女生追男生有什麽大不了的?”
大 姐還在笑,“女追男不稀奇,不過像你這樣拋棄自己的事業,一股腦紮下去的很稀奇,正因為是二十一世紀了,所以一份體麵的事業遠比一個男人更可靠!你都多大 了?又不是大學裏十八九的小姑娘,還玩這為愛癡狂的遊戲?現在的競爭有多激烈?大把大學生等著上崗,等你後悔回頭時,早已經是百年身了。我放你一周的假, 你去外麵玩一圈,費用我來出,回來後,收拾好心情努力工作。”
我很認真地說:“大姐,謝謝你。可我已經決定了,也許最後的結果是我一無所有,沒有愛情,也沒有事業,可是不試一下,我一輩子會不停地遺憾。”
“你認真的?”
我用力點頭,大姐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悵惘,她很溫和地說:“蘇蔓,為什麽非要去MG?應該還有其它方法。”
我悲傷地搖頭,“我已經暗戀他很久,如果我不走到他的麵前,他永遠不會看到我,還有比同事更近的接觸方式嗎?”
現在的社會,人們真正朝夕相處的對象是同事,而不是父母朋友,所以辦公室戀情才大行其道。
大姐沉默地盯了會我,麵無表情地低下了頭,很冷淡地說:“好,我同意你走,但是我不會給你寫推薦信,你也不要指望我會為你說話,你的位置很快就會有人坐。”
一手培養出的左膀右臂說離職就離職,大姐此時沒說封殺我,已經是開恩,我低低地說了聲“謝謝”,退出了她的辦公室。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凝視著桌子上的盆栽,不禁有些傷感。去年剛擁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時,我興奮得買了無數小東西裝飾它,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重回格子間。
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給麻辣燙打電話。
“我辭職了。”
電話裏沉默了一小會,沒有問我原因,隻笑嘻嘻地說:“那感情好呀!以後咱倆吃飯,你丫可以用無產階級的身份要求我買單,不過先說好,不許點魚翅、燕窩、鮑魚,否則我把你當鮑魚給燉了!”
自從我升職後,麻辣燙就以我加入了資本家的隊伍為由,對我進行敲詐勒索,兩人吃飯消遣,她總有理由不付錢。現在,聽到她的聲音依舊,我感覺世界和我辭職之前沒什麽兩樣,那點傷感立即去了九霄雲外。
“你早點偷溜,幫我來拿東西!”
晚上,麻辣燙帶著我去吃麻辣小龍蝦,兩個人被辣的猛灌冰啤酒,半醉時,我開始訴苦,告訴她我想去MG,可是簡曆上我不敢寫W公司,因為如果人力資源部的人打電話去做背景調查,會發現我資曆遠超普通職員的要求,大姐會拒絕配合對方,我會被MG拒絕,我會沒有工作。
麻辣燙毫無同情心地嘲笑我,這就是畢業後沒換過工作的下場,說我已經失去在這個野蠻叢林世界生存的技巧和能力。
“可是我想去MG,想去MG,想去MG,想去MG……”
我祥林嫂一般地絮叨著,麻辣燙聽得想拿小龍蝦噎死我,可是小龍蝦都被我一邊絮叨,一邊恨恨地塞進嘴裏了,所以她隻能承諾一定會幫我搞定一份簡曆,讓我能去MG。
真實的人生中,沒有人願意證明我的工作能力,虛假的人生中,卻至少有三個人可以證明我敬業努力。我的人生就在我和麻辣燙的三言兩語中麵目全非。
Chapter 3--1
第二天,捧著醉酒的腦袋給那個人打電話,想約個地點去還錢,手機卻一直在服務區之外,之後又聯係了很多次,仍然沒有辦法打通,還錢的事情隻能先擱置。
給MG 發了簡曆,畢竟在金融圈子已經混了五年,雖然公司的性質完全不同,可對方需要什麽樣的人,我能根據招聘啟事,猜個八九不離十。打造了一份不會個人能力超過 職位要求,也不會職位要求超過個人能力的完美簡曆,順利拿到麵試。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職位,仍舊需要過五關斬六將,競爭令人吃驚的激烈,大半個月 後,我才得到職位。
第 一天去上班時,我在晚上幾乎通宵失眠的情況下,早晨六點就醒了。洗澡、弄頭發、挑衣服,在鏡子前一照再照,唯恐哪個細節出差錯。等進了辦公室才想起嘲笑自 己,這麽大一個公司,我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以為我想見他就能見到嗎?果然,一個周,我算著各種點下班,愣是沒有撞見過他,如果不是辦公室的竊竊私語中還 有他的身影,我都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和他一個公司,看來隻是一個公司還不行,還得想辦法一個部門。一麵在MG度日如年,一麵安慰自己,不急、不急,冬天過 後就是春天,都一個公司了,一個部門的時間還會遠嗎?
雖然近距離接觸無望,不過,在我上碧落下黃泉的搜索精神下,發動無數人肉搜索引擎,終於“百度”出了他大學時代的一個MSN帳號,立即加上,幾乎二十四小時刷屏,他的頭像卻永遠是灰色的,我開始懷疑這個帳號還能用嗎?
工作空閑的時候,我假象了無數種我們相遇的方式:
比如,某天,某個午飯時間。
餐廳很擠,隻有我身旁有空位,他和我坐到一起,我們至少可以有半個小時麵對麵的交談,交談中,他發現我是個很有內在美的人,留意到了我。多幸福的相遇!
或者,某天,某個下班時間。
下著大雨,他若帶傘了,我就沒帶傘,他若沒帶傘,我就帶傘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要和他共用一把傘。下雨天等計程車總是很困難,所以我們就在嘩啦啦的雨聲中,共撐小傘聊天。多浪漫的相遇!
今天加班,離開的時候,等電梯的人隻有我一個。我身體很疲憊,思想卻很狂野。幻想著也許他仍在加班,我們可以電梯偶遇,雖然沒有下雨,不過電梯可以出故障的,最好困在裏麵一整夜,什麽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可以發生。我滿腦袋的美夢,眼睛幸福地閃耀著哇哢哢的桃心。
電梯門打開了,我和電梯裏的人視線相碰的一瞬,都愣住了,我吃驚下忘記了我需要進電梯,隻呆呆地看著對方,幸虧他反映快,擋了一下門,已經要合上的電梯門才又打開。
“你怎麽在這裏?”我立即發問,又覺得太不禮貌,趕緊加了一句,“我打電話給你還錢了的,你的手機一直不通,說是在服務區外。”
他不答,反問:“你怎麽在這裏?”
我得意洋洋地說:“我現在在這裏上班。”話出口才反應過來有問題,立即很心虛地問:“你怎麽在這裏?找朋友?經常來?偶爾來?一般不來?”內心期盼的答案是“永遠不來”。
“我也在這裏工作。”
他很簡單的回答,我卻覺得整個電梯在旋轉,發了會呆,才突然想起我還欠他錢,一邊掏錢給他,一邊腦子裏左右盤算。
“那個,那個,其實那天我告訴你我在W工作是在騙你,我沒有在那裏工作,我也不叫Freya,我叫Armanda,你就當作那天什麽都沒聽見過如何?我請你吃飯……”
電 梯停住,好像有一個人走了進來。我沒有心思理會,隻滿腦門子想著如何封住此人的口,否則讓公司聽到風聲,我肯定立即被炒魷魚,並且從此被烙下“騙子”的印 記,北京的金融圈子恐怕就不用再混了。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篡改簡曆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對大公司捏造虛假經曆,後果更加恐怖。
我手裏捏著兩張百元大鈔遞給他,慌亂無措地說著話,“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麽都行,魚翅、燕窩、鮑魚,就是把我燉了都行,隻要你當作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手向我的兩百元鈔票伸來,我正要鬆手,卻看見他的手直直越過我的手,和另一隻手握在了一起。
一個熟悉到夢回縈繞的聲音響起,“剛回來?”
“下午的飛機。”
“幸苦了!”
“哪裏,哪裏。”
我的腦袋一瞬間很空白,我剛才說了什麽?說了什麽?我呆呆地捏著兩百元,盯著自己的手指尖,覺得自己的手在發顫,也許下一個動作,就是直接掐死自己
他在收回手的同時,終於順道從我手裏拿過了錢,而我仍盯著自己的手指發呆。
電梯裏很詭異地沉默著。我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我身側站著,而我竟然連抬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所有浪漫不浪漫的搭訕,我全忘記了,我隻知道我剛才又在說蠢話,而他正好聽到了。
這 世上除了小學課堂,哪裏來的心靈美的人才是最美的人?即使最狗血的童話故事灰姑娘中,仙得瑞拉也要南瓜車、公主裙、水晶鞋,道具齊全了,才能讓王子注意到 她,你試一試讓灰姑娘穿著她的灰衣服、提著髒掃帚去見王子,看王子會不會留意到她。可見,即使童話世界,都知道外在的虛華是多麽重要,可為什麽我從小到 大,向他展示的總是我狼狽不堪的一麵?
無數次,我期盼著他能留意到我,能記住我,可這一刻,我又開始祈禱他沒有看見我,壓根無視我,最好徹底失憶。神啊!請給我一個恰當得體的初遇吧!
叮!
電梯到底了,宋翊第一個走出電梯,我下意識地跨出電梯,跟著他的腳步緊追著,走出玻璃門,被街燈一映,人又立即清醒,停住腳步。
大樓外,夜色深沉,華燈已上,好一派燈紅酒綠、紙醉金迷,而我隻能目送著他的身影在五彩霓虹中遠去。
Chapter 3--2
回頭處,某個人也已經快要消失,我立即踩著高跟鞋狂追,“喂,喂!站住,站住!”
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眉頭攢在一起,在過往車燈忽明忽暗地映照下,顯得幾分淩厲。我有些呆,張了張嘴,鼓了鼓勇氣才敢說:“你可不可以不要……”
他不耐煩地說:“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OK?”
我趕緊點頭,“OK!OK!”
他盯著我不吭聲,我反應過來,立即沉默地遠離他,迅速向地鐵站的方向飄去,身後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加班過九點,的士費用報銷。”
我醍醐灌頂,立即回頭,笑說:“謝……”看他瞪著我,又立即轉過頭,板著臉孔,專心找計程車,不認識,不認識!我們不認識!
~~~~~~~~~~
回到家裏,麻辣燙的頭像亮著,我立即訴苦。
“我慘了!被公司裏的一個人逮住小辮子了。”
“什麽事情?”
我吱吱唔唔說不出來,畢竟改簡曆的主意是她出的,所有偽證也是她找的,她的目的隻是為了實現我的願望,我不想用一個也許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後果去讓她產生內疚感。
“也不是什麽大事,不外乎辦公室裏那點破事唄!”
“切!活該!誰叫你去那破公司。”
MG是破公司?麻辣燙的選擇性盲視果然彪悍無敵。
“你在幹什麽?”
“聽搖滾。”
“你和你媽又吵架了?”
“……”
“又是為了男人?”
“……”
“實在不行,你就答應她一次了,相親又不會死人,你對朋友很忍讓的,為什麽對自己的親娘卻總是寸步不讓?”
“我家的事情,你少發話!我有沒有問過你究竟為什麽去那家破公司做蝦兵蟹將?我有沒有問過你暗戀的人叫什麽名字,做什麽工作,長什麽樣子,身高有沒有180cm……”
在麻辣燙的機關炮下,我徹底投降,“好了,好了,我錯了!”
我的事情不是不肯告訴她,而是不敢告訴她,她的脾氣難以琢磨,萬一哪天她小宇宙突然爆發,衝到宋翊麵前,一拍桌子,揪住對方衣領,怒吼道:“我家小妹看中你了,你到底從是不從?撂個話!”那我直接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唉!想到宋翊,心情又開始低落,為什麽我美麗動人知性美婉約美的一麵總是落不到他眼裏?
“我去洗澡睡覺了。”
麻辣燙心情不好,也不想多說,隻發了一個祝我好夢的圖片。
洗完澡,躺在床上,心裏還是不踏實,翻來翻去了半晌,又打開了電腦,沒有登錄QQ,登錄了MSN。宋翊的頭像竟然是亮的,我盯著看了好一會,才敢相信這個事實。真的是亮的,不是我的幻覺!
心跳加速,頭發暈,手發抖,顫顫巍巍打了個“你好”,覺得很怪,刪除,想了想,又打了個“你好”,再刪除,最後發了一個笑臉過去。
屏住呼吸等待,沒想到對方立即給了回複,“你好,很久沒有登錄,很多人光看帳號已經記不起真名,請問,你是……”
“啊!”
我從椅子上跳起,舉著雙手,一邊大叫,一邊繞著屋子狂奔一圈,“我是一個菠蘿,蘿蘿蘿蘿……”
“蘿”聲還沒完,突然反應過來,現在不是激動的時刻,又立即坐回桌前,深吸了口氣,顫抖著手打字,好半天才終於敲出一句完整的話:“我也是清華經管的,比你低兩屆,我和袁大頭的女朋友,他現在的老婆很熟。”實際上,我和她隻是住在一層樓裏,彼此知道對方而已。
“:)”
我盯著這個笑臉的符號,研究了好一會,看不出這個符號背後的涵義,不過,他應該不排斥和我說話吧?
我腦袋裏搜索著信息庫,他會對什麽話題有興趣?想過無數話題,卻怕萬一說錯了的後果,前後猶豫著,不知不覺就半個小時沒說話了。沉默時間越長,越說不出來話,我痛苦地用頭去撞顯示器,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蠢?
突然,滴滴幾聲響,一句問話跳上屏幕。
“你對北京熟悉嗎?知道什麽地方的餐館味道比較好?”
吃喝玩樂可是我和麻辣燙的特長,我立即一口氣介紹了一串味道好的飯館,具體哪道菜做的好,什麽時間去最好,都詳細地告訴了他。
“謝謝!北京這幾年變化很大,一切還在適應中。”
“不客氣,很樂於為學長效勞。”我趕緊趁機拉近關係。
他又回應了我一個“ :)”。
不 知道為什麽,這個笑臉符號讓我想起了他的笑容,燦爛陽光,溫暖積極。他在籃球場上投進了球時,會這樣笑;和朋友打招呼時會這樣笑;上台領獎時,也總會這樣 笑。我的心說不清楚什麽感覺,好一會後,才字斟句酌地問:“我能找你聊天嗎?”發出去後,又趕緊補上一句話,“我有很多金融方麵的問題想請教。”還是不 妥,再補充,“我知道你很忙,不會占用你太多的時間。”
隻覺得自己的心緊張地撲通撲通直跳,正覺得喘不過氣來時,他的回複到了:“當然可以,不過請教不敢當,彼此討論吧。其實,我並不忙,除了工作,其餘時間都空閑。”
“怎麽會?北京應該還有不少同學和老朋友吧?”
“是的,不過留在北京的同學朋友大部分都已成家立業,就剛回來時聚了一下,平時見麵機會並不多,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女兒都已經三歲了。”
Chapter 3--3
“怎麽會?北京應該還有不少同學和老朋友吧?”
“是的,不過留在北京的同學朋友大部分都已成家立業,就剛回來時聚了一下,平時見麵機會並不多,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女兒都已經三歲了。”
是啊!他比我大兩屆,如今我在同學裏都已漸成孤家寡人,何況他?平時的工作本就忙碌,成了家的人有限的空餘時間都要貢獻給家庭。大學時代,一呼百應,勾肩搭背,胡吃海喝的日子已永不可再現。
雖然一句話沒說,可兩個人竟似心靈相通,隔著屏幕,相對唏噓,我發了個太陽過去,他回了個笑臉。
本來正在拚命想話題,沒想到他主動寫了很長的一段話。
“去 上鋪的兄弟家,他女兒不肯吃飯,被他老婆說了兩句,躺在地上打滾,他一把把女兒拎起來,板著臉和女兒講道理,一板一眼,人模人樣的。我記得大學時,和那家 夥去康西草原,他狂背周星馳《大話西遊》的台詞,我們一幫同學就做勢把他踹倒在地,學著片子裏的斧頭幫兄弟,替他撲火,我們在上麵踹,他在地上很配合地慘 叫。可惜當年都是窮學生,沒有數碼攝像機,否則錄下來給他女兒看一看。”
電腦前的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大話西遊》可是我們的入校必看片,被定為新生教育片,不管男女,台詞都是張嘴就來。不過我一直沒搞明白,這片究竟是清華的教育片,還是北大的教育片,北大一直說是他們先定為的必看片。”
“當然是清華的!就是從我們開始的,北大那幫人跟著我們學。”
我在電腦前樂,我聽到的版本是清華跟著北大學的,這段曆史公案,我們晚輩就不發表意見了。
電腦上時鍾的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我試探地問:“你平時都睡得比較晚嗎?華爾街真的像傳聞中那樣,一天要工作至少十四個小時?”
“差不多,累是真累,不過還好,有的時候,勞累會令你忘記思考,而忘記思考不失為一種幸福。”
“國內的工作還像以前一樣忙?”
“現在的工作,大腦的勞動強度降低了,但心的勞動強度提高了。”
我盯著他的回話研究了半天,想看透每個字背後的意思,卻越想越亂,我很想問“你的女朋友呢?她不是也在美國嗎?為什麽你現在是單身?”可是我不敢問。
多 年前,那個傳說中金童玉女的搭配讓我每夜哭醒,雖然之前也沒有多少希望,可從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多年的追逐全成了絕望,在整整一年的時間內,我 自暴自棄,自卑自鄙。天鵝就是天鵝,醜小鴨就是醜小鴨,如果一隻醜小鴨變成了天鵝,那麽隻有一個可能——在童話世界中,錯了,即使童話世界也不可能!因為 那隻醜小鴨隻是一隻站錯了隊伍的天鵝,更多時候,我們都是真正的醜小鴨。
失戀的痛苦加上父親住院,我整整消沉了兩年,後來遇見麻辣燙,她在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陪著我瘋、陪著我鬧、陪著我掉眼淚,隨著時間流逝,我逐漸正常,一切都好像未留痕跡,似乎他隨著我年少輕狂的時代一塊逝去了,可是每天晚上的夢告訴著我相反的事實。
很久後,我問:“很晚了,你還不睡嗎?”
他應該在做事情,好一會後才注意到我的信息,回複道:“我已經習慣晚睡,反正早上床也睡不著。”
“在幹什麽?”
“隨便看看華爾街日報,你怎麽也還沒休息?”
“我也習慣晚睡。”打字的同時卻是打了個哈欠,“對了,這個周末,清華的自行車協會騎車去香山植物園,有在校的學生,也有很多已經工作的校友,你有時間嗎?”
“我目前沒有自行車。”
“我手頭有多餘的自行車。”
他考慮了一會,回複道:“我現在不能確定,不過,很心動。”
“耶!”我用力握了一下拳頭,對著電腦大叫,睡意早去了九霄雲外。看來他喜歡騎自行車的愛好仍然沒變。他在大三的暑假,曾一個人騎自行車從北京到敦煌,為此我也曾在自己大三的那年,一個人去了趟敦煌。
“沒關係,我幾乎每天都會上一會網,你周五前告訴我就可以了。”
“謝謝,我要下線了,晚安。”
“晚安。”
等著他的頭像變成灰色,我才關了電腦,又叫又跳地衝上床,卷著被子,滾來滾去地樂,我真的很多年沒有這麽快樂過了,誰說愛情虛幻?這樣的快樂可是實實在在的,即使千金也難以買到吧!
實在興奮地睡不著,隻好去騷擾麻辣燙,麻辣燙的聲音睡意惺忪中滿是緊張,“怎麽了?蔓蔓?”
“我好高興,好高興,好高興!”
麻辣燙呆了一會,驚駭地叫,“神經病!你個大神經病!這都幾點了?你明天上不上班?是不是那座冰山給你甜頭了?”
我咕咕地甜蜜笑著,不說話,麻辣燙歎氣,“瘋子!女瘋子!一個大女瘋子!”
話語像罵人,實際的語氣卻半是心疼我,半是替我高興。
她陪我傻樂了會,突然語氣變得嚴肅,“蔓蔓,你這麽喜歡他,到時候真和他在一起了,萬一他不喜歡我,你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他住我左心房,你住我右心房,我要和你們都在一起,才會有一顆完整快樂的心。”
“呸!我要趕緊找個掃帚來,掃掃地上的雞皮疙瘩。”
“明天晚上陪我去買自行車,我周末要騎車去香山那邊。”
“你不是有一輛嗎?”
“他沒有。”
麻辣燙的聲音立即高了八度,“你個傻……”聲音頓了一頓,又低了下去,“得!這些我都先記在賬上,等秋後,再一筆筆算。”
我傻笑著和她道別,“睡覺了,明天繼續給資本家賣命,。”
她溫柔地說:“傻妞,做個好夢。”
“親愛的,我會愛你一萬年,即使你變成了黑山老妖。”趕在她罵我之前,掛斷電話,鑽進被窩,快樂地閉上了眼睛。
Chapter 3--4
自行車,我買了;活動,他卻未能參加。
周 五的晚上,我一直在電腦前等到深夜十二點,他才上線,看到我仍在線,他有些吃驚,和我道歉,說工作上有些急事,周末去不了。我說沒關係。之前一直盛傳的中 國的能源壟斷××大國企要在海外上市的消息有漸漸確實的傾向,這個周整個公司不停地在開會,顯然,公司打算拿下中國的這個超級大客戶。
他問我在做什麽,我不敢說自己一直在等他,隨口說自己在看小說。
“什麽小說?”
“言情小說。
他笑,“還相信白馬王子的故事?”
我也笑,避重就輕地回答,“有夢總是好的。”
他似仍有歉意,非常主動地和我聊著天,“什麽樣的故事?”
我有些傻,顯示屏上是天涯的八卦貼,上海房價居高不下,八零後的房奴生活,地中海的蜜月之旅。
嗯……什麽樣的言情故事?
“就是一個女孩子暗戀一個男孩子的故事。”
“她為什麽不告訴他?”
“她不敢。”
“為什麽不敢?她告訴男子,不外乎兩個結局,男子接受她,他倆在一起,男子不接受她,他倆不在一起。她不告訴男子,結局就是他倆不在一起,結論顯然是她告訴他的做法更對。”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話語,我從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問題,原來從經濟學的角度出發,這個問題可以如此簡單,但是真的可以像選投資計劃一樣簡單嗎?
我的長久沉默,讓他想到了別處,他客氣地說:“不打擾你看小說了。”
我立即回複:“我這會沒在看,我剛在思索你的話,覺得挺有意思的,我看小說的時候沒這麽想,就是覺得挺同情女主的。你要休息了嗎?”
“今天思考了太多東西,早上一起來就在不停灌咖啡,身體已經非常疲憊,大腦卻無法休息,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和工作有關的事情,想看會電視,卻發現看不下去,不是穿著麻袋布片的武俠劇,就是禿著半個腦袋的辮子戲。”
我對著電腦樂,“我給你講一個睡前故事吧!”
“好!是happy ending 嗎?”
“不知道,作者還在連載。現在很多人在網絡上貼故事,有點像以前的報紙連載,好處是不用經過編輯審核,作者可以忠實地表達自己想表達的,缺點是沒編輯把關,很多都是坑,沒有結局的。”
“? 那你也隻能連載?”
“? 講得太多,你也沒時間聽呢!”
“很長的故事?”
“一千零一夜。”
他大笑,“不要緊張,你即使講得不好,我也不會砍你腦袋。”
我對著電腦幸福地微笑,如果你是我的國王,我寧願冒著被砍腦袋的風險,也願意做那個阿拉伯女子。
我和他在調侃中,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我無比感激發明網絡的人,因為一些看不見的線,在這個深夜、孤單的我們能相互陪伴。
我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踢足球時,足球正中過我的太陽穴;不知道他每一次的籃球賽,我都沒有缺席;也不知道因為他的一句“我在清華等你”,我追逐著他的步伐,奇跡般地考進了清華……
但是,沒有關係,我感謝上天,給我這個機會,讓他和我一起靜靜地從故事的最開頭再開始一遍。一千零一夜是一段很長的時間,我希望等我的故事講完時,我和他也能如國王與阿拉伯少女一般“從此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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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從那天起,我每天都會上網守著MSN,不管宋翊任何時候上線,總能看見我。畢竟是一個高中、一個大學出來的人,我們之間有無數可以說的話題,而且更重要的 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的父母,我相信再沒有人比我關注他時間更長,我知道他喜歡讀的書,喜歡的體育活動,喜歡的食物,更知道他討厭的書,討厭的體育活 動,討厭的食物。我去過他去過的地方,看過他看過的書,聽過他聽過的歌,做過他做過的事情,很多時候他剛開頭,我就能把他想說的話全部接完。
我們聊童年的事情,聊少年的事情,聊大學的事情,也會聊現在的事情,談一本書,談一部電影,談一首音樂,連他自己都驚訝,曾和我說:“我怎麽覺得我和你好像已經認識很多年,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我都不能相信。”我對著電腦屏幕微笑,我們的確已經認識很多年了。
一個周末的晚上,我們從李白、杜甫談到古龍、金庸,從浪漫主義談到寫實情懷,縱橫中國文化幾千年,痛快淋漓處,我告訴他,真想聽關東大漢高喝一聲“大江東去”,他大笑。
我們聊得忘記了時間,等驚覺時,已經淩晨四點多,他非常驚駭,笑說,“要趕緊睡了,除了大學時和哥們拚酒,從來沒和人聊天聊這麽久,聊得竟然忘了時間。”
我卻突然發了瘋,問他:“馬上就要日出,可不可以一起看日出?我的陽台正好向東。”
他爽快地答應了,也站在麵向東麵的玻璃窗前,我們兩個在不同的地點,卻同時目睹了太陽照亮這個城市的一刻,眺望著一棟棟大樓被朝霞染成橙色,俯瞰著一條條長街被朝陽喚醒,我的心充滿了希望。那一刻,我覺得我離他很近,我覺得這座城市很美麗。
漸漸地,我們有了一種默契,雖然沒有約定,可每天晚上臨睡前都會閑聊幾句,然後我講一段一千零一夜的睡前小故事,我也不知道他會否覺得故事無聊,其實很多時候,都不能算是故事,隻是我曾經的一些心情,暗戀中的痛苦焦灼忐忑不安,反正他沒有罷聽,我就死皮賴臉地繼續講。
Chapter 4--1
網絡上進展良好,我開始期盼我和宋翊的見麵,覺得我們會有一個和以前絕對不一樣的“初遇”。
辦公室裏調走了幾個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明顯感覺到氛圍越來越緊張,不少同事在竊竊私語。我是新來的,無黨、無派、無人搭理、我也不搭理人,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就好。我並不擔心宋翊,對他,我有莫名強大的信心,沒有原因、沒有理由,隻是多年的相信已經成習慣。
我小小的快樂在白日偶爾看見他的身影裏,在偶爾看見的他的一個簽名裏,大大的快樂在晚上,在漫無邊際地胡扯閑聊裏。
本以為,這樣平靜安樂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我計劃好和他的美麗相遇。
“Armanda!”
“Armanda!”
……
Young連叫了好幾聲,我才反應過來是叫我,對新的英文名字一直沒有適應,給同事的解釋是以前在國企,不習慣用英文名字,同事們都很接受我的解釋,隻是某些眼神需要忽略。
“對不起!沒反應過來是在叫我,你們不是在開會嗎?”
Young很溫和地一笑,表示理解,“我回來拿點東西,Helen本來要來通知你去參加會議,我正好回來,所以帶個話。”
“啊?哦!好!”
我隻負責員工費用報銷的初次審核,屬於非核心業務,他們卻都是公司的精英,我似乎和他們的會不搭邊吧?雖然心中不解,但還是乖乖拿起筆和記事簿,跟著Young走。
我看著她玲瓏的背影想,同一個辦公室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可我連她姓什麽都不知道,估計她也不知道我的,如果她離開公司,更換了英文名字,我和她會立即變成陌生人。外企通過英文名字好像將大家都平等化、朋友化了,實際上卻是疏離化、陌生化了。
路 上碰到Linda,她剛從洗手間吐出來,兩個月的身孕,正是壬辰反應最厲害的時候,她的反應又尤其強烈,我和Young向她打招呼,她隻微點了下頭,就仰 著下巴,大步趕到我們前麵去。Linda是我們的一個主管,聽說業務知識一流,隻是不太好相處,不過,上司都不好伺候,大姐在很多人眼中也是不近人情的老 處女。
我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進會議室。剛推開門,就瞄到一個最不想瞄到的人,下意識地想奪路而逃,鎮定了半天,才戰戰兢兢地走進去。天哪!這人為什麽在會議室? 坐的位置還挺特殊。雖然他已經承諾過彼此是陌生人,他看著也不像會食言的小人,不但不像小人,還神冷氣清,威嚴內斂的樣子,可我就是害怕呀!大概這就是做 了虧心事的人的通病。
我縮到最角落裏的位置,希望他沒有看到我。
沒 有看到,沒有看到!我對著記事簿喃喃自語,都不知道我究竟是在祈禱,還是在催眠自己。催眠了半天,仍然沒有辦法讓自己忽略他,忍不住斜著眼睛偷偷去打量 他,他頭微微一側,麵無表情地直直看向我,兩人的視線竟撞個正著,我的心咚的一跳,做賊心虛,立即低下腦袋,完了!看來祈禱沒起作用。
主管講完話後,那個“陌生人”開始講話,我終於按奈不住好奇心。在記事簿上寫了句“講話的是誰?”把記事簿悄悄推到Young麵前,她看到記事簿上的話,側頭看我,目光中有震驚和不能置信,我隻能傻笑。
“陌生人”前麵好像是在總結一個已經做過的東西做得如何如何,反正我沒參加,和我沒關係,他後麵好像在說一個即將要做的東西如何如何,反正我不會參加,和我也沒關係。
沒關係呀,沒關係! 我開始走神,神遊了一圈後,偷偷瞄Young,看她究竟什麽時候肯回答我的問題,她卻聽得全神貫注,完全不理會我。
會議室裏突地一靜。
不 是說之前不安靜,之前也很安靜,之前的安靜是沒有人說話、專心傾聽的安靜,現在的安靜,類似於沒有人呼吸的安靜,連我都感受到空氣的異樣,隻有那個講話的 人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異樣,仍舊在表揚著Linda之前的優異表現。大家的視線都在我臉上巡查,Linda更是好像要直接從我臉上釘出兩個血洞的樣子,我卻 傻笑著,滿麵不解地看大家。天哪,誰能給我解一下惑?
“陌生人”好像看穿我的心思,不緊不慢地重複了一遍剛說過的話,“這個項目本來是Linda負責,但是為了照顧Linda目前的身體狀態,項目又要限期完成,時間緊迫,所以這個項目將由Armanda負責。”
Armanda?那好像是我?Armanda!那就是我!
“我不行!”我未及深思,就站起來大聲反對。
會議室這下真的安靜了,連“陌生人”都不再說話,隻是盯著我。Linda嘴邊抿著絲冷笑,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戲的神情,Young的眼睛裏有同情,更有不讚同,在所有人的視線下,我開始緊張,磕巴地說著理由,“我剛來,不熟悉,我經驗不足,我,我不會,反正我不行。”
陌生人看了一眼表,簡單地下令,“先吃中飯,一個小時後回來。”
同事們立即拿起自己的東西向外湧,Young悄悄把我的記事簿推回我麵前,隨著人流走出了會議室。不一會,會議室裏隻有我和他隔著橢圓形的大桌,一站一坐,彼此虎視眈眈。
看會議室的門關上了,我咆哮起來,“喂!你這人做人太沒道義,為什麽要陷害我?你知道不知道,全辦公室的人都會討厭我,我一個新人,有什麽資格負責項目?我哪裏得罪你了?當時,是你親口承諾過我們是陌生人的,你為什麽要出爾反爾,太小人了吧!”
他沒理會我的囂張,輕踱著步子走到我麵前,拿走了我的記事簿,看到上麵我問Young的話,他的表情也很有些吃驚,隨手拿起我的筆,在下麵寫出自己的中文和英文名字:陸勵成,ELLIOTT LU。
“Freya Su,不要告訴我,這個名字你沒聽說過。”他的眉目間有隱藏的自信和霸氣。
我的囂張氣焰瞬間全無,軟坐到椅子上。天哪!怎麽會這樣?我怎麽碰到這個魔頭?我以為是好運氣時,原來撒旦正在頭頂對我招手微笑,說Hello。
Chapter 4--2
沉默了很久,我盡量謙恭地說:“Elliott,公司裏能人很多,我的能力有限。”
“Linda 的狀態,你應該能看到,一天的時間不是在衛生間吐,就是在去衛生間吐的路上,Susan和Peter被Alex Song調走,我現在手頭沒可用的人,可項目必須完成,而且必須成功地完成,我對Manager Su的能力很有信心,這個項目涉及企業財務狀況的評估和建議,恰好是你的專長。”
他的語氣半解釋,半警告,我梗著聲音說:“如果我完不成呢?”
他微笑,“你完不成,我的日子會有一點點不太好過,而你恐怕要考慮轉行業了,最好連中文名字都改一下。”
我掩著臉,不知道該怎麽辦。答應他,就變成了他的盟友,等於和宋翊站在對立麵,不答應他,我絕對相信“蘇蔓”這兩個字就會等同於大騙子,將來不要說北京,就是整個中國的金融圈都不用混了。
究竟是做宋翊的敵人,還是做被宋翊唾棄的騙子?
陸勵成雖然眼中很不解,但對我的掙紮無動於衷,隻是靜等著答案。
金 融圈子裏因為誘惑太多,所以營私舞弊盛行,可就是這個盛行營私舞弊的泥潭卻最恨營私舞弊,一旦曝光,都是嚴懲不怠,如果我真被揪出來,再加上陸勵成的手 段,我這輩子的職業生涯肯定完全葬送,也許最後我連做被宋翊唾棄的騙子的資格都沒有。我猶豫再猶豫,掙紮再掙紮,終於妥協,“就這一次!”
他很狡猾地沒有回答,隻問我:“你答應了?”
“陸勵成,我不管你是一個多厲害的人物,也不管你手段是多麽卑劣狡猾,你給我記住,就這一次。”我的表情肯定有些猙獰。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蘇蔓,我會給你最好的人,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我隻要一個最完美的計劃書。”
我收拾了東西就走,他在身後問:“會議?”
我回身瞪著他,冷冰冰地說:“你不是趕時間嗎?在距離公司最近的酒店給我開兩間大套房,把所有資料送過去,我要你的助理Helen,還要Young,別的人,你看著給,但是請保證Linda遠離我的視線,我時間有限,沒精力應付她的怨氣。”
他對我的態度沒有生氣,反倒頗滿意地點了點頭,“我會派Linda去天津出兩周差。我的私人手機會一直開機,你在任何時間都可以打,號碼你知道。”
我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走出了會議室。第一件事情給老媽打電話,告訴她需要做項目,兩個周內都不回家,再給麻辣燙電話,請兩個周的假,把要逛的街先給我留著。 麻辣燙聽我語氣不對,問我怎麽了,我一腔怨氣立即爆發,對著她狂罵我的老板,麻辣燙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更不知道我口中的無恥卑鄙小人究竟是誰,就 立即無條件地站到我的一邊,陪著我一塊罵,我歹毒,她比我更歹毒,如果話語能殺人,陸勵成如今肯定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地奄奄一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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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 個周,我們七個人封閉於酒店內,醒著時在做項目,睡著時似乎也在做項目。Young他們五個剛開始對我頗有想法,幸虧我有先見之明,要了Helen, Helen對金融一竅不通,但某種程度上,Helen代表著陸勵成,每次我發布號令,他們表情質疑時,我隻需看向Helen。Helen的一句話比我磨破 嘴皮解釋更有用。不過,隨著計劃的進行,他們逐漸信任我的能力,大家漸漸融洽,不再需要Helen旁聽,她變成了保姆,替我們變著花樣弄好吃的,連咖啡都 不帶重樣的味道。
也 許幾個月後,我們仍會為了升遷鬥得你死我活,可現在我們暫時忘記辦公室裏的職位升遷、獎金高低,我們彼此通力協作,為著同一個目標努力邁進,項目的每一個 進展大家一起高興,每一個失敗大家一起痛苦,我們的笑在一起,我們的淚也在一起,頗有痛著你的痛,喜著你的喜的感覺,這種齊心合力、眾誌成城的感覺沒嚐試 過的人永難明白它會有多麽美妙,很多人熱愛工作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本來剛開始計劃著有保留的付出,可是他們的投入和熱情感染了我,我忘記了我的初衷,隻想努力做好一切,讓所有人的努力都有最好的結果。
很多時候累極了,大家橫七八歪地睡在地毯上,男子的胡茬滿麵,女子的妝容半殘,可揉揉眼睛,一杯咖啡下肚,個個就都又是一條好漢,又能大戰三百回合。
最後一天的淩晨十二點多,終於把演示圖也全部做好,太過疲憊,連喜悅歡呼的力氣都已經沒有,大家長舒一口氣,連衣服都顧不上脫地躺倒就睡。
我一麵想著應該撐著最後一口氣檢查所有東西是否已經齊備,一麵又不能抑製地惦記著另外一個人,也許對他而言,我的出現和消失隻如路邊的野花,開落隨便,並不值得給予什麽注意。
悄悄檢查了同屋的人,確認他們都在熟睡後,一邊期盼,一邊害怕地登陸MSN,看到彈出了對話框。
“在嗎?”
“我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呢?”
“最近還好嗎?”
“上來後,請給我留言。”
雖然最後一句留言已是一個多周前,可我所有的疲憊煙消雲散,我的開與落,他留意到了!雖然這個留意隻會持續四天。
“不好意思,有點突發的事情,出差去了,不方便上網聊天。”
“聽說東西都做完了?”
一個聲音悄無聲息地在我身後突然響起,嚇得我立即合攏筆記本,“你,你怎麽進來的?”
陸勵成晃了晃手中的門卡,房是Helen開的,他當然可以從Helen那裏拿到鑰匙。
我沒好氣地說:“做完了,不過我還沒最後複核細節。”
陸勵成坐在桌子的另一側,“我來負責複核,你去睡覺,明天早上還要做報告。”
我盡量放低姿態,放軟聲音,“能不能不要讓我做?”
“這是你的心血。”
“也是他們的心血。”
他盯著我,眼中有不能明白,最後做了退步,“那你想讓誰做?”
“Young,她英文很流利,語態姿勢都很優雅,即使美國來的老板在下麵聽,也絕對不會讓你丟麵子。”
“我要的不是‘不丟麵子’。”
我抱著頭歎氣,“明白,明白,你要的是贏。放心吧!講得好,你固然贏了,她也贏了,機會難得,她不會辜負你,更不會辜負自己。”
他不再吭聲,打開隨身攜帶的電腦,我把U盤遞給他,自己抱著電腦躲到角落裏,沒有桌子索性坐到地上,靠著牆壁。
打開電腦,重新登陸MSN,竟然看到回複。
“沒關係,隻是有些擔心你有什麽事情。”
“又沒消息了?又去出差了?”
一瞬間,我隻覺得窩心的溫暖,鼻子發酸,眼眶裏突然就有了淚花。
“沒看到你在線,發完消息,沒指望有回複,所以沒留意,抱歉。”
“我這幾天剛發現這東西可以假裝不在線。? 很人性,即使網絡上,我們也需要麵具。”
他竟然連這都不知道?我對著電腦搖頭笑,“你以前都在網上幹什麽?”
“看新聞,看股票,查資料,開會,溝通。我不是石器時代的人,雖然不太會用MSN的小花招,但不是古董。八零後,請記住七零後和你的距離並不遙遠。”
我抱著電腦樂,這是我前段時間剛講給他聽的所謂新概念詞匯,“孺子可嘉,剛學會,就致用了。”
“你今天還講故事嗎?”
“宋學長,你明天還上不上班?請去睡覺!”
“不要給自己的懶惰尋找借口。”
“不要拿自己的身體不當身體。我可是要去睡覺了,晚安!”
“晚安!”
很久後,我以為他已經走了時,卻又跳出一句話,“如果下次你要斷網,請通知我一聲,這是我的郵箱songyi@gmail.com。”
“一定。”
等了很久,再沒有回應,我幸福地抱著筆記本,對著虛空傻笑,如果不是因為我已經連續兩個周沒休息好,實在沒有力氣,我肯定跳到陽台上去對著全北京市民狂叫:“宋翊給我他的郵箱了!”
回神時,看到陸勵成雙臂抱於胸前,靠在電腦椅上,靜靜地看著我。我有些做賊心虛,頓時滿麵通紅,“你不是在做最後的檢查嗎?”
他站了起來,提著電腦包離去,“已經檢查完,做得不錯。不過還需要再改一下開頭,這個開頭太嚴肅,Young明天做報告的時候,也要注意調動氣氛,我會讓Helen明天早上五點叫醒Young,讓她準備演講,加上開頭。”
我心裏暗罵神經病,即使做上司,也可以仁慈一點吧?
“不用再深夜打擾Helen了,我明天早上會叫Young的,開頭我現在就做。”
他開門的瞬間,回頭盯了我一眼,隨意點了下頭就關門而去,我卻又繼續奮鬥了一個多小時。
Chapter 4--3
我做好了輸的心理準備,也做好了贏的心理準備,可是當看到贏得精彩漂亮的陸勵成接受宋翊恭賀,兩人握手合影,微笑著看向鏡頭時,雖然兩人的笑意看上去一模一樣,我的心仍是刺痛了一下。
照例是要慶祝的,我想溜走,可老板Mike發話,訂了最好的K歌廳,兩組的人一塊去喝酒唱歌,估計Mike是想讓美國過來的老板感受一下中國式的慶祝方式。
到了包廂,贏的固然興致高昂,輸的也不敢在老板麵前流露出沒有氣量,所以氣氛很熱烈。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就是包廂裏燈光昏暗,我可以躲在角落裏、不為人覺。
美國過來的老板是個猶太小老頭,頭發梳得紋絲不亂,個子不高,可很威嚴,很是誇讚了一通Young,Young應對得體,不怎麽笑的陸勵成也嘴角透出了笑意。
當場麵上的客套完了,大家開始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的時候,猶太老頭卻端著酒杯坐到了宋翊旁邊,兩人一邊啜著酒,一邊聊天,不知道宋翊說了什麽,猶太老頭子笑意滿麵,拍著宋翊的肩膀,儼然一副慈祥的鄰家小老頭的樣子。也許是我的錯覺,我覺得陸勵成的笑意淡了幾分,心內隻能對他報以同情,很多時候文化上的差異是根深蒂固的,不要說中美之間的差異,即使同是中國人,北京人還聽不懂陝西人的笑話,浙江人還不知道貴州人的日常習俗呢!所以,陸勵成的英語說得再流利,可和在美國讀書生活工作了七年多的宋翊比,那隻是工作上的遊刃有餘。
陸勵成放下酒杯,拿起麥克風,大家都自覺地安靜下來,他用英文感謝了全組人的辛勤付出,表揚了他們平時的工作表現。
頂頭上司當著大中華區的老板,美國大老板的麵給自己加分,所有人都激動起來,借著酒意頻頻歡呼,嚷著:“Elliott,不要光嘴上感謝我們,獻歌,獻歌!”
另一組的人估計也想聽聽陸勵成的歌聲,所以跟著一塊鼓掌,打口哨。年輕人特有的活力感染了猶太老頭,他頗有興趣地注視著陸勵成。陸勵成未再推辭,一邊微笑著說:“恭敬不如從命。”一邊微不可覺地看了Helen一眼,Helen立即會意地按下手中的遙控器。
周傑倫的《東風破》。
真是好選擇!這是一首不管男生、女生都會唱的歌曲,大家跟著陸勵成的節奏拍著掌,猶太老頭雖然聽不懂,但是也禮貌地跟著大家一塊拍掌,陸勵成唱到一小半的時候,把另一個話筒遞到了Young手中,很優雅的彎下腰,做了個邀請的姿勢,Young有些吃驚,臉紅起來。男女之事的玩笑,曆來最調動氣氛,大家“嘩”地笑叫出來,拚命地鼓掌,拚命地尖叫,氣氛一下到達了沸點,連猶太老頭都笑著鼓掌。
畢竟不是剛出社會的小姑娘,Young很快就坦然,站到陸勵成身邊,和陸勵成合唱。
“……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
楓葉將故事染色結局我看透
籬笆外的古道我牽著你走過
荒煙蔓草的年頭就連分手都很沉默。”
一曲完畢,大家都熱烈地鼓掌歡呼,“唱得好!Elliott,再來一首,再來一首!”
陸勵成的確唱得很不錯,我也跟著大家拍掌,陸勵成笑著推辭了一下,在大家的歡呼聲中,未再堅持,又拿起了話筒,“給大家唱一首英文老歌吧!”
Helen關掉了所有的配奏音響,隻由陸勵成清唱:
“On a wagon bound for market
Theres a calf with a mournful eye
High above him theres a swallow
Winging swiftly through the sky
How the winds are laughing
They laugh with all their might
Laugh and laugh the whole day through
And half the summers night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
……”
我聽過的英文歌不算少,同事們也都英文不錯,可這首英文歌,顯然大家都沒聽過,大家的表情都很茫然,隻能跟著節奏鼓掌。
雖然調子舒緩悠揚,旋律甚觸動我心,但共鳴有限。不過很顯然,猶太老頭和我們的感覺截然不同,他的表情甚是動容,停止了禮貌的拍掌,而是專注地聽著,大家也都安靜下來,靜靜地聽著歌曲。昏暗的包廳裏回蕩著低沉的男聲,猶太老頭的嘴唇微微動著,也低聲哼唱著 “Dona dona dona don……”
舒緩中流動著淡淡的憂傷,雖然聽著有無數的laugh,卻讓人一點laugh的感覺都沒有。我想到Young的手機能上網,心中一動,借了Young的手機,打開Google,搜索Dona Dona。
“該歌起源於一首廣為流傳的猶太童謠,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被改寫成歌曲,在整個歐洲流傳開來,對猶太人而言,這首歌意味著很多東西,給了他們愛和希望,堅持的勇氣。二次世界大戰後,這首歌隨著猶太人流傳向世界,有無數歌星用無數種語言翻唱過這首歌曲。”
難怪這首曲子在緩慢悠揚的曲調中凝聚著沉重的哀傷,可哀傷之中卻洋溢著希望。
一曲完畢,空氣中似乎仍隱隱流動著猶太人的曆史,大家都有些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猶太老頭將雙手高舉過頭頂,一邊微笑,一邊一下又一下,緩慢卻用力的鼓掌,大家這才跟著熱烈的鼓掌。
我盯著陸勵成,將先前的同情換成了敬畏,毫無疑問,他早已經在私底下做好功課,我相信,這個猶太老頭即使回到了紐約,仍然不會忘記遠在中國北京的這個下屬。陸勵成不愧是陸勵成,能在這個年紀做到這個位置的人,壓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陸勵成笑放下話筒,對著大家說,“大家想不想聽Alex來一曲?”
“想!”大家激動的聲音好似要震塌包廂。
話筒立即被人遞到宋翊手中,歌本也放到了他麵前,有個女同事還拿著遙控器,調出點歌欄,殷勤地問:“想唱誰的歌?周傑倫?方文山的歌詞填得超好!”
宋翊微笑地凝視著顯示器,一頁頁畫麵翻過,他卻一直沒有說話。對一個離開中國七年多的人,估計也絕對不會有時間關注中國流行歌壇的人,隻怕連方文山是誰都不知道,此時此地,有陸勵成的珠玉在前,想立即選擇出一首恰如其分的歌曲絕對不是那麽簡單。可是,如果拒絕,又會顯得不近人情,讓老板質疑和同事的相處能力。
我心裏對陸勵成“敬畏”中的“敬”字消失了。何必呢?如此步步為營、咄咄逼人!
我裝作要添酒,站了起來,斟滿酒後,卻沒坐回原位,好似隨意地坐到拿著遙控器的同事身旁,湊在她身邊,笑說:“讓我玩一下。”嘴裏客氣著,手裏卻沒客氣,從她的手裏拿過了遙控器,隨手翻到周華健的欄目,半屏著呼吸問宋翊:“《朋友》怎麽樣?雖然是老掉牙的歌,可絕對是好歌,也算應景,可惜沒有《同事》!”
Young對我份外友善,笑著說:“等著你創作給大家唱呢!”
大家都哄笑起來,我卻緊張得手指打顫,眼前的那個人側頭看向我。第一次,他真真正正地把我看進了他的眼中。
他笑著拿起話筒,“好!就這首。”
因為歌曲耳熟能詳,所以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跟著宋翊合唱。在猶太老頭看來,氣氛雖然沒有陸勵成和Young合唱的時候熱烈,卻更有一股眾誌成城的感覺。
“這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
有過淚有過錯,還記得堅持什麽
……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
宋翊端起酒杯,一邊唱著一邊向大家舉杯,我也立即端著酒杯站起來,大家見狀,紛紛拿起自己的酒杯,站起來。
音樂已停,宋翊的歌聲卻未停。
“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大家在宋翊拖長的“一生情、一杯酒”聲音中,聚攏成圈,熱情地碰著酒杯,高呼“Cheers!”
香檳酒飛濺出來,在女生的驚叫聲,男生的嘲笑聲中,大家的歡笑也飛濺出來。
陸勵成也和大家笑碰著酒杯,眼光卻是幾分陰冷地盯著我,他那句沉重的威脅壓到了我的心上。
當歌聲再次響起時,我悄悄退出了包廂。人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卻覺得寧得罪小人,不得罪陸勵成這樣的人,小人即使恨我,不見得有能力搞定我,陸勵成卻絕對有能力玩死我,我該怎麽辦?
Chapter 4--4
心中有事,腳步匆匆,不知道誰在地上灑了一灘飲料,高跟鞋一滑,人就結結實實摔到地上,鞋子竟也飛了出去。行走在樓道裏的人都看向我。我又是疼,又是羞,疼倒還罷了,那種丟人的羞窘感更讓人難受。我一邊手忙腳亂的拽裙子,防止走光,一邊想要趕緊站起來,正努力掙紮,一雙手穩穩地扶住我,有了助力,我很快就站穩。
“謝謝,謝謝!”真的是謝謝,雖然隻是一扶而已,可此時此刻就是拯救我於水火。
他轉身去幫我揀起飛出去的高跟鞋,走回來,彎下身子,將鞋子放在我腳邊,“先穿上鞋,再活動一下手腳,看看有沒有傷著。”
我正低著頭整理西裙,聽到聲音,身體一下子就僵住。
他關切地打量著我,“受傷了嗎?哪裏動不了?”
突然間,我就淚盈於睫,也許是這麽多年不為人知的酸楚,也許是尷尬丟人,也許是他關切的溫言軟語,也許隻是此時此刻他的近在咫尺。
他卻以為我是痛得要落淚,忙蹲了下去,“你叫…… Armanda,對嗎?抱歉!”他一手輕握著我的腳腕,一手拿著高跟鞋,替我穿鞋,“忍一忍,我們立即去醫院,需要給誰打電話嗎?”
這一切如同我的一場美夢,隔著薄薄的絲襪,他掌心的溫度讓我有眩暈的感覺,我癡癡呆呆地站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幫我穿好高跟鞋後,扶著我,向前行去。有一瞬間我的手幾乎完全在他的手掌中,那一瞬間,我真想握住他的手,告訴他,我是蘇蔓呀!我已經喜歡了你很久很久很久。可是理智知道那樣隻會讓他以為我神經錯亂,我深吸了幾口氣,定了定心神,拽住了他,“宋翊,我沒受傷,剛才就是……就是大概覺得有些太丟人了,所以一時情緒失控,不好意思。”
他停住了腳步,側頭看向我,眼中有幾分意外的驚訝。估計如今已經很少聽到人連名帶姓地直接叫他了。
我立即結結巴巴地改口,“對不起,對不起!Alex, Mr. Song,Director Song……”
他笑起來,“我叫宋翊,你可以叫我Alex。”
他向我伸出了手,我也力持鎮定大方地向他伸出了手,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我微笑著說:“我叫蘇蔓,蘇東坡的蘇,草字頭的蔓,因為算命先生說我命中缺木,所以取得這個名字。”
他又愣了一下,大概因為我很反常地沒有說英文名,卻報了中文名,而且如此詳盡地介紹,似乎唯恐他記不住。其實就是怕他記不住,這已不是他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但是這一次,我一定要他記住。剛才叫他,全屬未經思考的自然而然,畢竟他的名字在我心中已徘徊了不下千萬遍,而報我自己的名字,卻是故意,我不是Armanda,也不是Freya,不是他的任何一個優美英文名字下卻麵目模糊的女同事,我要他記住我叫蘇蔓。
兩人握了下手後,他笑著說:“雖然一個公司,但這才算是正式認識了。”
我正想說話,身後一把聲音含笑地說:“Alex,你可不要小看她,讓Albert讚不絕口的計劃書,她才是真正的靈魂。”
宋翊深看了我一眼,他眼神中的變化,我沒有看懂,我隻看到他的微笑沒有絲毫變化。他很客氣地對陸勵成說:“強將手下無弱兵,當然不敢小看任何一位你的手下。”說話間,宋翊已經不留痕跡地遠離了我。
我覺得我的腳有些顫,好似這才真正摔傷了,一口氣堵在胸口,竟是上不來,也下不去。陸勵成在一瞬間就摧毀了我多年的夢想,可此時此刻竟然恨不起來,隻有濃重的悲哀,壓得我搖搖欲墜。
陸勵成看到我的表情時,笑容微微一滯,眼中冰冷的黑色中有了別樣的情緒。他欠了欠身子,翩翩有禮地說了聲“Excuse me”,向洗手間走去,宋翊向我笑點了下頭,向包廂走去。很快,人來人往的樓道裏,就隻有我一個人呆呆地站著。
陸勵成從洗手間出來,看到我仍呆站在原地,他停住腳步,遠遠地凝視著我,冷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一雙黑色的眼眸暗藏著鋒利。我如夢初醒,挺直了腰板,迎著他的視線,微笑著向外走去,可心裏卻一片茫然。錯了!全錯了!我和宋翊的相識不該是這樣,我要宋翊記住的蘇蔓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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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了門童叫來的計程車,一個人走在晚風中。
夏日的晚風陣陣清涼,吹散了白天的燥熱,也吹醒了我幾分,自怨自艾絕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思索了一會,撥通了一個以前關係還算不錯的同事的電話,若無其事的閑聊中旁敲側擊地打聽著大姐的消息,沒想到大姐已經幾天沒去上班,究竟什麽原因,同事也不清楚。
我猶豫了半晌,決定硬著頭皮去大姐家,去夜市上買了一盆花,提了些水果就直奔大姐位於三十六層的豪宅。門鈴聲響了好一會,大姐才來開門,見到突然冒出的我,沒有任何異樣表情地請我進屋,把我準備了一肚子的客套說辭硬是全憋死在了肚子裏。
我心內暗自乍舌,這幫人是不是做到一定程度,都要修煉出這麽一副泰山奔潰於眼前不動聲色的樣子?
大姐身上裹著羊絨披肩,頭發蓬亂,臉色發白,寬大的客廳裏到處都是吃剩的飯盒,喝剩的果汁盒。她歪到沙發上,一邊擤鼻涕,一邊問:“什麽事情?”
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哪裏好意思訴苦求助,把花放到茶幾上,開始收拾散落在各處的飯盒,“你這幾天不是就吃這些吧?”一個個塑料袋上印著的飯店名頭還都不弱,虧得大姐能召喚動他們送外賣,可畢竟不是病人該吃的東西。
打開冰箱,空空蕩蕩,角落裏躺著兩包榨菜,翻了翻櫥櫃,倒是還有些米,找出一個新得如同剛買的鍋,煮上粥,又將買來的水果一牙牙切好。
等把屋子內內外外的垃圾全部清理幹淨,粥也差不多了,端給大姐,“拜托!病的時候吃清淡點!”
大姐臉埋在碗前,深吸了兩口氣,“真香!好久沒聞到真正的米香了。”配著榨菜,大姐很快就一碗粥下肚,抬起頭,看著我,還想要的樣子,我搖了搖頭,把水果盤推給她,“六七分飽就可以了,吃些新鮮水果,補充維生素和纖維素,你喝十瓶果汁都不如吃一個新鮮水果,這麽精明個人怎麽能被商家的營銷概念給忽悠了呢?”
大姐揚眉看我,“你可真長進了,三日不見,竟然敢對著上司指手畫腳了。”
我對著她做鬼臉:“前!少了個最關鍵的詞‘前’!前上司。”
大姐瞪了我一眼,埋頭開始吃水果。
我在廚房裏洗碗,她坐在地毯上吃著水果,從開放式的廚房裏看過去,在這個寬大明亮、可以俯瞰北京城的大廳裏,她的精幹強悍一絲不存,竟透著幾分孤單可憐。想著老媽和老爸那個溫暖的小客廳,兩個人並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畫麵,我突然能理解幾分老媽和老爸一直逼著我相親的心思了。洗完碗,坐到大姐對麵,她的氣色看著比剛才有點人氣了。
她嘴裏含著片蘋果,含含糊糊地問我:“你到底有什麽事?一臉的晦氣。”
我剛叉起片香蕉,聽到她的問話,立即沒了胃口,又放下去,“你認識陸勵成嗎?”
“見過幾麵,說過幾句話。”
“他這個人究竟如何?”
“最好不要把他發展成敵人或競爭對手,所以,別看宋翊背景很強,是MG總部派來的人,但我對最後的結果仍然是五五分的態度,至於想發展他做愛人嘛,我就不知道了。”大姐的眼睛斜睨著我,滿是戲虐的打趣,透著難得的女人味。
我被大姐氣得笑起來,“你聯想力可真強大,我是得罪了這家夥,現在很為我的將來發愁。”
大姐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橙子,皺著眉頭問:“怎麽回事?你可不像是會得罪人的人。”
我隻能從頭老實交代,大姐聽到我竟然篡改了簡曆時,有當場甩我一巴掌的表情,我跳著跳著將事情講完,“反正就是這樣了,他知道我的簡曆是虛假的,抓著我的把柄,隻要他願意,隨時可以讓我永世不得翻身,再找不到工作。”
大姐長歎口氣,“你這個人呀……”遲遲再沒了下文。
“我知道你想罵人,想罵就罵吧!”
“事情已經發生了,我罵你有什麽用?你可以考慮辭職,以陸勵成的身份地位,隻要你不在他眼皮底下晃蕩,他不應該會為難你,你的那什麽破愛情就先扔一扔吧!”
我咬著叉子左思右想,難道隻有這個方法了嗎?我好不容易讓宋翊看見了我,但讓他唯一記住的卻是,我和陸勵成合夥在美國老板麵前讓他輸了個顏麵掃地,這不是我想要的!可是,難道繼續當他的敵人?這更不是我想要的!
大姐皺了會眉頭,又笑起來,“得!我被‘得罪了陸勵成’幾個字給唬住了,一時忘記了個人,我看你也不用太緊張,你說朋友幫你捏造的假簡曆,你口中的朋友應該就是許憐霜吧?”
我咬著叉子,傻傻點頭。大姐不愧是大姐呀!竟然連我的朋友叫什麽都清楚。
大姐笑著說:“既然她敢幫你捏造簡曆,她也應該有膽子幫你擺平可能的麻煩。”
我滿臉黑線地看著大姐。膽子?麻辣燙當然有了,她啥都缺,就是不缺膽子,大不了就是把陸勵成約出來單挑唄!who怕who呀!
大姐看著我搖頭,“你個傻丫頭,滾回去睡覺,別在我這裏發呆,我們兩個女人可沒什麽相對兩不厭的。”
我跳了起來,一邊拎包往外走,一邊嘟囔,“還丫頭呢!社會上管我這樣的叫‘剩女’,剩下的女人!”
大姐駭笑,“你若都是剩下的女人了,那我該是什麽了,老妖婆?”
我嘻嘻笑著不說話,心裏嘀咕著,可算是被您老猜中了!辦公室裏某些毒蛇男叫得比這更難聽。
大姐一邊送我出門,一邊喃喃自語,“剩女?這都什麽名詞?”
我心裏感歎,又是一位沒時間上網閑逛的人,失去了多少人生樂趣呀!
Chapter 5--1
一夜輾轉,仍然沒有想出個好主意,隻是讓腦門頂子上冒了兩個痘痘,對著鏡子,一麵擠痘痘,一麵詛咒陸勵成。
進了辦公室,發現已經調走的Susan又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我百思不得其解,隻能偷偷拽住Young問:“Susan不是調到Alex手下了嗎?”我的問題有點白癡,不過Young的耐心很好,“我們雖然分的是兩個部門,但是實際上做的東西差不多,屬於一個共同的大部門,所以Alex和Elliott常互相調用彼此的人,某些特殊時候,碰到個別超大客戶,兩個部門要一起工作,”
我一聽,更是舍不得辭職,皇帝都能輪流坐,何況我呢?隻不準下一次我就能跑去宋翊手下做事。
“調用人的標準是什麽?為什麽上一次Elliott那麽著急用人,卻都沒能留下Susan,Peter,Jack他們?他那個囂張樣子,Mike又幫他,誰敢和他搶人?”
Young欲說不說,吞吞吐吐了好一會,才小聲說:“Elliott不像表麵那麽風光的,他在公司裏不是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外企的人事也許沒有國企那麽複雜,能把姑姑姨媽小舅子都牽扯進來,可真鬥起來時,卻絕對比國企激烈,畢竟這裏麵的人哪一個不是憑真本事做上來的?上一次的事情,相當於上了前線,才臨時調換將軍,如果沒有你,Elliott真的會吃大虧,反正你心裏有數就行了。”
“哦!”
其實心裏還是沒數,可是Young已經一副說得很明白、很透徹的樣子,無心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所以我隻能裝作明白了。
“其實,你可以向上麵寫申請,主動請調到別的職位。”
“真的嗎?”我激動地問。
Young微笑著鼓勵我,“你的能力,當然可以申請別的職位了。而且Elliott看著冷漠,實際對下屬最好,你若申請自己想做的職位,他肯定會幫你。”
我嘴巴張成O字型,她說的是陸勵成嗎?
Young偷偷瞟了一眼四周,壓著聲音說:“你以為Elliott為什麽這麽得Mike器重?為什麽公司裏支持他的人和反對他的人派別明顯?”
我很小的時候就看過《射雕英雄傳》,所以很領悟老頑童的精神,立即問:“為什麽?”
“聽說Elliott以前的一個得力手下闖過一次大禍,給公司造成上千萬的損失,本來和Elliott沒太大關係,可他為了保朋友,不惜自己連坐,對Mike說,如果要處理,請連著他一塊開除、送監獄。”
我輕輕歎了口氣,“那後來呢?”如果是真的,的確難得。金融圈子,風光的時候是真風光,財、權、勢都可以盡在一手掌握,可風雲也最變換莫測,從我畢業到現在,不過五年多,可已經多少銀行的行長鋃鐺入獄,多少公司的財務總監平地落馬?其中還包括我的兩個師兄。中國的金融體製和法律製度都不健全,不管是外企、還是國企,很多經營都在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遊走,某些時候,說你有事就是有事,說你沒事也就沒事,所以,一旦出事,不要說朋友,就是至親都避之唯恐不及。
“後來,Elliott的下屬雖然離開了MG,但MG對外說的是主動離職,聲名保住了。Elliott因為這件事情,得罪了不少人,公司裏不少人恨不得他立即倒台,卻也讓很多人對他從此死忠。聽說Mike就是由此事開始真正對他另眼相看,傳聞有一次和東亞區的老總們在泰國聚會,他用中文告訴新加坡的大頭說陸勵成有俠義精神,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Mike的中文這麽好?連我們的武俠小說也看?”
Young白我一眼,“何止!人家連八大山人、竹林七賢都知道。聽說Elliott以前對人不是這個樣子,是個很熱忱的人,是慢慢變得現在這麽冷漠的,說起來,他一個全無背景的人,能一路走到這個位置,真是不容易,不知道受了多少暗算背叛,能不心冷嗎?”
我撇了撇嘴,笑著說:“嗨!你可別花癡!隻不準是官位越做越大,自然架子越來越大。”
Young不好意思地嗔我一眼,“你說的也很對!彼一時,此一時,他現在當然不用和我們一樣見到所有人都陪笑臉了。我若做到他的位置時,我就也讓我這笑累了的臉好好休息一下。”
“碰”的一聲,一疊發票扔在了我的麵前。
“上班時間,不是聊天時間。”在Linda冷冰冰的視線下,Young卻沒有任何不愉快的樣子,隻是垂著視線微笑,安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低著頭開始幹活。
我看到她的樣子,想到她剛說的“讓我這笑累了的臉也好好休息一下”,莫名地就想笑,忍不住嘴角翹了起來。
不過我的笑和Young的笑表達的意思顯然完全不同,Linda嫌惡地皺了皺眉頭。
“下個月,審計師會來查賬,你把去年所有的發票都重新核對一遍。”
一年的發票,一個月時間核對一遍,她開玩笑嗎?
“這有必要嗎?根據審計原則……”
Linda冷笑,“你在公司時間長,還是我時間長?你是主管,還是我是主管?你了解製度,還是我了解製度?”
她和我比誰了解審計製度?我盯著Linda的肚子,默念了三遍“她是孕婦”,然後畢恭畢敬地說:“好的,我立即開始做。”
Linda拖著步子,走回自己的座位,可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一直盯在我背後,刺得我如坐針氈。
Chapter 5--2
忙碌中,時間過得份外快,感覺中,幾個瞬間就已經到中午。
午飯點了一份牛腩飯,味道很不錯,吃的有些撐,看著時間還早,索性拐到附近的一家書店去逛逛,看看有沒有好看的書,順便消食。
一排排架子間,隨意地走著,看到幾米的老漫畫《向左走、向右走》,隨手拿起來翻著。聽到書架另一麵,一個婦女一邊翻書,一邊說:“這本書很不錯的,我懷孕的時候就買了一本,看一看很好。”
“是嘛?那我也拿一本。”
竟然是Linda的聲音。我不想和Linda碰麵,所以蹲下來,躲在書架低下,靜等著她們離開。沒想到她們一邊挑書,一邊聊天,從Linda懷孕,講到公司哪個男的新換了女朋友,最後八卦到Elliott身上。
“Linda,聽說你手下新來了個小姑娘,很得Elliott器重,長得什麽樣呀?”
“小什麽小呀!和我年齡差不了多少。”
“Elliott真的很器重她嗎?”
Linda咯咯地笑起來,壓著聲音說:“真的很器重!”異樣的長腔。
那 個女的也笑,“她們都說很出格,剛來幾天,什麽都不會,就做了項目負責人,可擔著項目負責人的名頭,卻連項目演示都做不了,還是Young幫她做的,現在 的女孩子真是越來越了不得,比我們這一代可是有辦法多了!Elliott也是昏頭了,放著你這麽能幹的人不用,竟然用這麽個花瓶女,他該不會是覺得自己沒 有希望了,想著有權力不用,過期作廢吧?”
真沒想到我蘇蔓有一天也能靠色相吃飯!我咬著唇,手越來越用力地拽著幾米的漫畫,書頁上,兩個本來向左走、向右走,逐漸遠離的男女,被我漸漸揉到一起。
有人一邊瀏覽書,一邊走了過來,本來,我應該主動給他讓路的,可我縮在書架下麵,一動都不想動,他似乎也沒打算過去,停在了我的身側。
隔壁的對話聲,仍然時不時地傳來,Linda冷笑:“誰知道呢?他們之間亂搞什麽和我沒關係,可是最好不要影響到我的正常工作,否則,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家誰都別想好過!”
女的笑:“對了,到底那個女的長什麽樣?我下午找個借口去你辦公室,你給我指一下是誰。”
Linda不屑地說:“有什麽好看的?長得頂多就算清秀,咱們公司比她好看的多的是。”
“啊?Elliott可是出了名的冷漠,那女的怎麽降住他的?不會是床上功夫過人吧……”
我身側的人隔著書架輕輕咳嗽了兩聲,Linda和那個婦女大概也覺得在公眾場合不適合談亂這些,聲音低了下去,拿著書去結帳。
旁邊的人蹲下來,“不要太往心裏去,謠言止於智者。”
竟然是宋翊的聲音!
我猛地抬起頭,碰到他的視線,卻又立即低下頭,又臊又愧又怕,好一會後,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們說的……不是真的。”
“我相信!”
我捏著書,隻想落淚。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如果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受了再大的委屈,常常咬一咬牙就挺過去了,可是當身邊有一個人關心時,卻會忍不住呼疼、掉眼淚。
宋 翊看了一眼表,也不管身上穿的是名牌,直接就挨在我身邊,坐到地上,“我要從伯克利畢業的時候,以我的知識背景應該申請的位置是投行的quant,可我不 想做quant,我想進IBD部門,但是他們一般隻招MBA畢業生,以我的知識背景想進去,非常難。所以我就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找到MG這個部門的負 責人的姓名地址,給他寫信,介紹我自己,希望他能給我一個在他的部門的實習機會,他一直不給我回信,我那個時候估計也是《肖恩克的救贖》看多了,堅持每天 給他郵寄一封手寫的信。”
我被他的故事吸引,憤怒的情緒漸漸抽離,“他給你回信了嗎?”
“一 年後,我畢業的時候,已經打算去另外一個投行做Quant時,他寫信告訴我,‘我不打算給你實習的機會,不過,我打算直接給你一份工作,希望你的能力一如 你的恒心。’我如願進了自己想進的行業,但是因為我的這個違反常規,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測,謠言在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散播得非常快。”
我苦笑,“你的上司是個女的?他們說你和上司有曖昧關係?”
宋 翊大拇指揉了揉鼻頭,我的心溫柔地牽動,他的這個小動作,依舊沒有變,他苦笑著說:“我倒是希望!實際情形更糟糕。我的上司是個德裔男子,據傳聞是同性 戀,恰好就偏好黑頭發、黑眼睛、高個子的男子,可是我有女朋友,她也在華爾街上工作,辦公室的人都知道,所以我就很不幸地變成了雙性戀,當時,我不管走到 哪裏,都感覺有人在看我。”他向我攤了攤手,苦著臉說:“你看!你現在的情形不算最壞的!”
我很想同情他一把,但是,這也實在太匪夷所思地搞笑了,這樣的謠言也隻能在美國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產生,所以我抱著膝蓋,壓著聲音狂笑,一麵笑,一麵對他抱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覺得……覺得……”
宋翊笑著說:“這就對了,反正再壞的事情,我們都要麵對,與其哭著麵對,不如笑著麵對。”他站起來,向我伸出手,“上班時間到了。”
我猶豫了一下,才屏住呼吸,把手輕輕放在了他手裏,他把我從地上拽起,我低著頭輕輕說:“謝謝”,他的手一如我想象,溫暖幹爽有力。
手裏的書已經被我蹂躪得不堪入目,所以隻能買下。去付賬的時候,售貨員想幫我把揉皺的書頁撫平,我剛說完“好”,瞥眼看到畫麵上兩個背對背靠著的男女,忙又說:“不要了!”售貨員雖然不解,但是我付錢,我說話,所以隻能照我的吩咐辦。
出了店門,我和宋翊並肩走著,他垂目看著我手中的漫畫書,問:“為什麽讓頁麵折著?”
我不好意思回答,隻說:“你猜,猜中了就告訴你。”
他沒計較我的文字遊戲,笑了笑說:“因為不忍心拆散他們?”
我吃驚地看向他,他卻凝視著遠處,唇邊似有笑意,可神情卻模糊而哀傷。
前一刻,他還就在我身側,可後一刻,我就覺得他距離我十分遙遠。
我幾次想開口問:“你的女朋友呢?是什麽讓你們一左、一右遠離了彼此?”可是,一直到我們走到電梯前,我都沒有勇氣開口。
我 們走向電梯時,陸勵成端著杯咖啡,從另一個門進來,看到我和宋翊並肩而行,他隻朝宋翊微笑著,打了個招呼,他雖然看都沒看我一眼,可我總覺得頭頂被一把利 劍指著,慢下步子,拉開我和宋翊的距離,再想到宋翊剛才聽到的流言,我更是頭都不敢抬,盡量縮站到角落,和他們兩個人都保持距離。
他們倆個倒是有說有笑,到了十七層,電梯門開後,一塊走了出去。等電梯門合上,將他倆的背影都關在門外時,我立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隻不過短短一會,我卻覺得緊張得全身肌肉都酸痛了。
Chapter 5--3
下 午給麻辣燙打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吃飯。下班後,一直等到Linda走了,我才敢離開。先去看大姐,給她買了些時鮮蔬菜,一邊和大姐閑聊著,一邊把粥熬上, 又炒了兩碟青菜,看時間麻辣燙快到了,想要告辭,可大姐談興甚濃,一直坐在吧台上,一邊看我做飯,一邊和我聊天,甚至開玩笑地說要和我學炒菜。
大姐的父母親人都遠在千裏之外,健康時有工作的光環籠罩,讓人不敢低視,可病中的她顯得份外孤單和寂寞,我心裏合計了下,索性打電話把麻辣燙召喚到大姐家裏,又做了兩個菜,三個女人,四道菜,一起喝清粥。
麻辣燙進門後,踢掉了高跟鞋,領導審查一般地巡視著房子,邊走邊發出嘖嘖聲,“資本家的腐化墮落腐朽的生活!”
大姐佯怒:“我一個月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的時候,你在幹什麽?我所有的全是靠我的雙手勞動得來。”
麻辣燙朝我做了個怕怕的表情,眨著眼睛問:“為什麽現在的人都爭先恐後想當無產階級?唯恐別人說她有錢。”
“因為社會仇富,而你我恰好是其中兩員,大姐害怕我們敲詐她、勒索她、利用完她之後,還誹謗她。”我一本正經地回答。
大姐“呸”的一聲,笑看著麻辣燙說:“誰是無產階級,誰是資產階級,誰該仇誰,還說不準。”
麻辣燙哈哈笑起來,攬著大姐的肩頭說:“我隻仇視她人的美麗姿容,大姐,你的皮膚保養得可真好,哪家美容院給你做得護理?”
隻要是女人,就禁不得她人的誇讚,何況是來自一個美女的誇讚,大姐頗是高興,笑眯眯地和我們談起她的美容師。
我心中感動,麻辣燙這人向來囂張,如果不是因為我,她絕不會主動討好一個陌生人,朝她做了個“謝謝”的手勢,她呆了一呆,微笑著低下頭。
嬉笑怒罵聲中,屋子的溫度立即升高,落地大窗下的城市燈光襯出的也不再是孤單。大姐看著好似一直沒什麽反應,可晚上送我們離開時,道了“再見”後,又輕輕對我說了聲“謝謝”。
等我們走出大姐的大廈,麻辣燙抬著頭,看向高聳如雲的大樓。間隔亮暗的窗戶,如盛開在暗夜中的星星。這個城市,已經看不到真正星光,卻平添了無數這樣的星光。
“蔓蔓,你說奇怪不?如果一個男人在北京、在這樣的地段有這樣的一套房子,不要說他三十多歲,就是四十多都會被人叫做鑽石男人,可為什麽同樣的女人就成了一場災難?”
麻 辣燙的表情迷離困惑,甚至透著隱隱的悲傷。這冒牌文藝女青年又借她人的戲碼宣泄自己的鬱悶了。我挽住她的胳膊,拖著她往前走,“你若見到大姐在辦公室裏罵 人的樣子,就知道災難是災難,不過,絕對不是大姐的災難。其實,相親不見得那麽糟糕,頂多你就把它當作見客戶,談生意唄!小時候,父母哄著我們、逗我們開 心,大了,也該輪到我們哄他們、逗他們開心了。再說了,就是不哄他們,也要哄自己開心呀!去一次,隻需受兩個小時的罪,就可以封住他們的口,不去的話,光 他們的嘮叨聲就要蹂躪我們至少二十個小時。”
麻辣燙俯在我肩頭笑,“不愧是會計師,數字的賬算得倍清。”話語仍沒鬆勁,可口氣已不如先前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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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過得風平浪靜,我唯一的苦惱就是打發票,一疊疊,沒完沒了的發票,山一樣高,海一樣多。因為不停地搓紙翻動,我左手的三個指頭全腫了,隻要和硬一點的紙張接觸,就會條件反射地刺疼。
Young和我一塊吃飯時,暗中勸我,“偶爾可以消極怠工一下,你也明知道是Linda……所以沒有必要那麽認真的。”
我夾了一筷子豆芽菜,送進嘴裏,笑嗬嗬地說:“趁機練習一下數發票,不是什麽壞事,我現在數錢的時候,一次可以過三張鈔票。”
Young 看我不開竅的樣子,隻能作罷,可麻辣燙卻不幹了,恨不得立即衝進MG,把Linda揪出來遊街示眾,最好最後再浸豬籠。我隻能求她,“姑奶奶,在公司裏做 事,這些事情總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一件件都要打上門去,敵人沒死,我們先累死了。是誰說過這是一個殘酷的野蠻叢林世界?我看如果這點事情都受不了,趁早找 飯票去做家庭主婦。”
大姐在一旁,端著杯酒,閑閑地說:“錯!這年頭,你以為家庭主婦就不需要鬥勇鬥智?一紙婚書什麽都保證不了,你稍微蠢一點,小三、小四、小五很快就讓你下崗,弄不好,連遣散費都沒有。”
我捂著嘴笑,麻辣燙看看我,看看大姐,不能釋然,卻沒了脾氣,對大姐說:“說你們兩個不是師徒,卻一個德行!說你們兩個是師徒,徒弟被人欺負成這樣,師傅卻一點沒反應。”
大姐詫異:“誰說我沒反應?我不是請她吃泡椒鳳爪了嗎?以形養形!”
以前和大姐一個公司的時候,從沒發現她這麽幽默。我差點笑到椅子下麵去,結果手一扶吧台,立即一聲哀鳴。麻辣燙趕忙扶住我,憋了半天,沒憋住,也笑起來,“明天我請你去吃黃豆煲豬手。”
從酒吧裏出來,麻辣燙打的先走。大姐看她離開了,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林清的招牌在北京的金融圈子也有幾分份量,你卻連一個小嘍嘍都降不住,別在外麵說曾是我的手下。”
我連連點頭,保證我絕對不會讓人知道我和她的關係,大姐本是句反話,沒想到我竟這麽從善如流,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再不想和我廢話,直接跳上計程車走人。
Chapter 5--4
考慮了很久,決定寫申請信,請求陸勵成給我換個職位,不敢直接申請去宋翊的部門,隻能曲線救國,表達了懇切的願望,希望他能讓我做些別的,否則,以我現在所做的工作,再怎麽調用也沒人會需要我。
下班後,等Linda走了,把發票推到一邊,開始對著電腦寫文章,凝思苦想,措辭盡量婉轉婉轉再婉轉,唯恐一個不小心,哪個詞語就觸怒陸勵成。
想把英文寫成楊柳岸曉風殘月還真他母親的不容易,折騰到晚上九點多,才寫了兩小段。去樓下的西餐廳點了一份牛排,據案大嚼,邊吃邊琢磨下麵怎麽措辭。
正用右手和左手的兩根指頭和牛肉搏鬥,眼前的光線一暗。
“我能坐這裏嗎?”
我的心刹那間就漏跳了好幾拍,“砰”的一下就站起來,想說話,嘴裏還有嚼了一半的牛肉,忙往下咽,沒咽下去,反倒被嗆住,咳得驚天動地,鼻涕眼淚差點都要下來,宋翊趕忙拿水給我,我側著身子,用餐巾捂著嘴,低著頭不肯讓他看到我的狼狽樣子,半晌後,才算恢複正常。
他坐在我對麵,微笑地凝視著我,桌上的燭光輕盈跳動,輕柔的鋼琴聲響在耳畔,如同我幻想了無數次的浪漫場景,可我腦袋一片空白,所有準備過的話語全都被懊惱淹沒。我隻想仰天大叫,為什麽又是這樣?幾乎我一輩子的狼狽都要被宋翊看齊全了。
“你現在主要負責什麽?”
我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問我話呢!
“Linda讓我做員工出差費用報銷的審核。”
“喜歡MG的公司氛圍嗎?”
“還不錯。”
一問一答中,我的心漸漸平穩,卻仍是不敢抬頭,隻是低著頭,切牛肉,一刀又一刀,切得牛肉細如絲。
“喜歡你的工作嗎?”
“你是在問我喜歡數發票、打計算器、做加減法嗎?”
他笑起來,一邊吃東西,一邊隨意地說:“希望你有興趣做公司重組並購上市。”
我的心忽悠一下懸了起來,盯著盤子裏的牛肉絲,腦子裏快速地旋轉著,卻還是沒旋轉明白。
“看來你還沒查收過郵件,我和Elliott商量了一下,與Mike通過電話後,決定把你調到我的部門,電子郵件應該已經發送到所有員工的郵箱,正式的通知書恐怕要明天下午了,希望你能喜歡新的工作。”
我仍然在發怔,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他開玩笑地說:“你看上去很緊張,我是那麽可怕的上司嗎?不會剛到我手下就決定辭職吧?那我可要去麵壁思過了。”
我立即搖頭,如一個撥浪鼓,“不會,不會。”跋涉了千山萬水,好不容易才走到你身邊,殺了我,我也不會走。
他笑,極溫和地說:“不要擔心,我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的。”
我又立即點頭,如吃了磕頭丸,“嗯,嗯。”怎麽可能不愉快?我隻要能每天看著你,就已經很愉快了。
一 頓晚飯,食不知味,等不及回家看,直接返回辦公室去查郵件,果然不是做夢,樂得嘴都合不攏,可笑著笑著,心頭彌漫起了疑雲,陸勵成為什麽會讓我到宋翊手 下?難道是他聽說了謠言,想要避謠?想了想又開始發笑,我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當時為了救急,陸勵成隻得倚重我,現在有了時間,想要什麽樣子的人才沒有? 的確如大姐所說,以他的身份地位,何必和我這樣的小卒子過不去?
滿天烏雲盡散,把電腦裏寫了一半的信刪除,給麻辣燙打電話,請她晚上吃夜宵。麻辣燙嘲笑,“我可真要謝謝那座冰山了,如今某人肯不肯賞臉請我吃飯都要依靠他的溫度,什麽時候,冰山才能被帶出來溜溜?也讓我判斷一下究竟是騾子,是馬。”
姑娘我今天心情好,才懶得和你這個八婆計較!我笑眯眯地說再見,掛了電話。
拎著包下樓,站在路口打車,等了好一會,都沒有攔到計程車,正跺著腳著急,一輛黑色的牧馬人停在路旁,車窗滑下,車內的人竟然是陸勵成。
他側頭看著我,“我送你一程。”
我虛偽地笑:“不用麻煩了。”
他盯著我,不說話。後麵的車猛按喇叭,他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理會。我卻被喇叭叫得心驚肉跳,趕緊跳上車,報了個大排檔的地址,他一聲未吭地啟動了車。
我低著頭玩對手指,他突然問:“收到郵件了嗎?”
我一邊繼續對著手指,一邊小心翼翼地說:“收到了。”
“抱歉!”
我的兩個手指停在半空,過了一會,才緩緩對到一塊,“你也聽到謠言了?沒什麽的!”
他的眼中閃過困惑,卻不動聲色地問:“你的消息怎麽這麽靈通?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是湊巧,Linda和一個女的在外麵聊天,沒看到我,我就恰好聽到了。”
“她們說了什麽?”
“不就是你是好色的上司,我是出賣美色的花瓶女……”我突然反應過來,陸勵成可不是這麽多話的人。我指著他,叫了出來,“你壓根不知道什麽謠言!”
他忽然笑了,原本冷硬的輪廓在夜色中顯得幾分柔和,眼中隱有戲虐,“你倒不算太笨。”
我的指責在他的毫無愧疚前沒有任何作用,索性不再浪費感情,隻是盯著車窗外閃過的路燈,自己和自己生氣。
他叫了我幾聲,我都沒理他,他笑著說:“你這個花瓶女做得太不稱職,本來長得就不美,還不溫柔,倒是讓我白白擔了個虛名。”
“你……”惱怒地瞪向他,沒想到他也正側頭看我,薄唇輕抿,似笑非笑,我忽覺幾分訕訕,忙扭回了頭,“你倒挺冷靜。”
他淡淡地說:“反正不是這個謠言就是那個謠言,這種謠言又沒什麽實質性傷害。”
我冷笑:“是啊,沒什麽傷害。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不過是添幾句風流帳,我卻是聲名受損,幸虧……”最後關頭,把已經到舌尖的“宋”字吞了回去,卻驚出一身冷汗。
“幸虧什麽?”
“幸虧我的男朋友沒有聽到這些風言風語,否則我該怎麽向他解釋?”我振振有詞地質問。
沒想到,他唇邊抿著抹譏笑,冷冷地說:“你有男朋友了?如果你的男朋友都不了解你的為人,還需要你解釋,這樣的男朋友最好趁早分手!”
我徹底無語了,決定還是少和這人說話,否則不是被嚇著,就是被氣著。
已經到目的地,車還沒停穩,我就想推開車門往下跳,“多謝,再見!”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小心!”
一輛車呼嘯著從我們旁邊駛過,我臉色蒼白,一額頭的冷汗,他也是臉色發白,衝著我吼:“你活膩了嗎?我車子還沒靠邊,你就往下跳?”
我怒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放手!”
他看我神色不對,反應過來,捏著我的手腕,抬高我的手,借著外麵的燈光,仔細看著,幾個紅腫的胖指頭立即被彰顯出來,我用力甩脫他的手,鑽出了車子。
“蘇蔓!”
他叫我,似乎想說什麽,我卻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個瘟神,全當沒聽見。等我走出老遠,轉彎時,眼角的餘光瞥到他的牧馬人竟還停在那裏,忽想起他的那句“抱歉”,既然不是因為謠言,那是因為什麽?不過,我是絕對不會去問他的了。
Chapter 6--1
這世界上有多少形容幸福的詞語?
開心,快樂,高興,心花怒放,手舞足蹈……
這 些所有的詞語加在一起,隻足以表達我現在萬分之一的感覺。宋翊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上司,不管工作的壓力有多大,他從不訓斥任何下屬的工作錯誤,他對每個 人說話都溫文有禮,但是你絕對不會因為他的客氣禮貌,而忽視了他的威嚴,你會很容易從他溫和的語調中感受到他對你的工作是否滿意。他也會給每個人絕對的信 任,同時把這種信任成功地轉化成壓力,讓每個人既覺得自己對工作有話語權,可也同時覺得自己要拚命工作,要對自己的話語權負責。
剛 開始,我跟著另一個同事做,他算是我的直接上司,業務上手後,我開始對宋翊直接匯報工作,如果說別人是為了職業目標而工作,我卻是為了我的愛情在工作,所 以我和我的同事在乎的東西不一樣,我不在乎哪個項目能得到更多獎金,也不在乎哪個項目能幫我更快升職,我願意不怕累、不怕苦地做一切別人不願意做的事情, 隻要他一句肯定的話,一個肯定的眼神,甚至隻是一個微笑。
日子久了,我的不計較付出,讓同事都對我份外友善,我和同事相處得前所未有的愉快,算是我追求宋翊的一個意外收獲。
白 日,我和宋翊在一層樓裏進出,忙碌時,能困在一個辦公室裏長達十四個小時,我們討論計劃的每個細節,分析客戶潛在的需求,預測市場可能出現的風險。晚上, 我們在網上說一本書,聊一部電影,分享一首好歌,或者什麽都不聊,各自忙各自的工作,但是都知道對方在網絡的那一頭,隻需一聲無聲的問候,他就會出現。
北京城很大,大得讓人常常會在忙碌一天後,有找不到自己的孤獨感。我曾在無數個夜裏,問自己,你的將來是什麽樣子?難道就是這樣周而複始地上班下班嗎?到了時間就結婚生孩子養孩子嗎?難道以後的生活就是這樣了嗎?
前麵的道路總彌漫著霧氣,而我總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繁忙的工作讓人疲憊於思考,可偶爾安靜時,總會感到更清醒的迷茫。小時候幻想的長大不是這樣的,如果知道長大後自己隻會變成格子間裏的一台工作機器,薪水就是用來供房,估計我永不會盼望長大。
可是現在,我覺得一切都是清楚明朗,我知道我想要什麽,我知道我在追尋什麽,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刻,我都能感覺到幸福,都覺得自己全身充滿力量。
Young和我一起吃午飯時,頻頻看我,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是不是我臉上染了什麽東西?”
Young搖頭,“我覺得你變漂亮了。”
我從鼻子裏長出口氣,毫不領情地說:“你現在的級別比我高,不用倒過來拍我馬屁。”
Young不和我一般見識,“我說真的,以前在辦公室裏,你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現在整個人好精神,簡直熠熠生輝。”
我心虛,忙掩飾地說:“那是當然!不用打發票了,自然人就精神了。”
Young哈的一聲笑出來,“別提打發票了,你走之後,陸勵成說一時找不到人,讓Linda暫時接手你的工作,Linda現在還在打發票呢!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老天還是很公平的。”
“Linda應該很生氣吧?”
Young不屑地說:“你怕她什麽?你現在又不歸她管。何況她的能力做到這個位置已是極限。”
Young前幾天剛升職,說話間頗躊躇滿誌,我隻能微笑而聽。
Young歎了口氣,“你真好命,我們暗地裏都羨慕你可以跟著Alex做,聽說是Alex親自問Elliott要的人,Elliott不想放人,拒絕了Alex,最後是Mike發話,Elliott才不得不放。”
我很驚訝,想問清楚,可因為心中有鬼,我在人前從來不肯談論宋翊,隻能敷衍地說:“Elliott也很好呀!你不是說他對下屬很好嗎?跟著他一樣能學很多東西。”
Young審視地打量我,似想看明白我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你倒是真不明白,不明白也好,其實他們的事情,和我們又有什麽關係呢?我看我們也是閑操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管將來誰是老板,總不能把幹活的人開除。”
我埋頭吃飯,可那菜裏竟吃出了幾分惆悵。即使剛開始不明白,現在也明白了,隻是沒想到Young也是這樣,她能升職,陸勵成肯定幫她不少,可是……唉!隻能借用大姐的口頭禪“人心不古”。利字當先,誰又真能為誰兩肋插刀?
Chapter 6--2
為 了爭取××這個壟斷中國重要能源的大客戶,MG算是出盡百寶,每一份計劃書,都由宋翊和陸勵成各做一份,優者錄用。公司裏彌漫著硝煙味,可也蒸騰著無限的 熱情和創意。其實,撇開所有的利益糾葛不說,單說工作,這樣的氛圍才是最激發人潛力的環境。從某個角度講,這是一個“亂世出英雄”的時間,隻要你有能力, 很快就能露出頭角,不需要按部就班地熬年頭。
正當人人都為了追求完美,而挖空心思,耗盡心血時,突然橫生意外。總部召Mike回紐約開會,Mike回來後,臉色鐵青,把陸勵成叫進辦公室,聽說有人聽到Mike操著一口京片子破口大罵,看來老頭是氣急了。
究 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無人得知,大家能看見的就是陸勵成暫時病休,所有工作由宋翊暫時負責,Linda出任公司的內部審計總負責人,成立了內部審計小組,從 紐約總部飛來了兩個審計師協助Linda的工作。Linda每天傳喚不同的人單獨問話,公司裏風聲鶴唳,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象,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 麽,更是人人自危,連平時多報了幾十塊計程車費的人都開始暗自後悔。
我心裏模模糊糊地有個輪廓,但是不敢肯定。約大姐出來吃飯,旁敲側擊地向她谘詢,這種情形,最有可能是哪裏出了問題。大姐卻是一聽就明白我想幹什麽,笑笑地說:“蘇蔓,我一個小時的谘詢費是多少,你不是不知道吧?”
我氣結,“你把我賣了,我也出不起,你到底幫是不幫我?”
“你做你的小兵,摻和別人的事情幹什麽?”
“我害怕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審計規則裏背景調查是發現紅色信號的重要方法之一,如果事情再惡化,相關人員的背景都要再做調查,誰知道覆蓋麵會有多大,我怕萬一把我揪出來,發現了我造假,我會死得很慘。”
大姐又是想甩我一巴掌的表情,我趕忙給她倒了一杯酒,“我沒指望具體的結論,我隻是希望你根據多年的經驗,做一個大致判斷。”
大姐抿了幾口酒後說:“你先說說你的判斷。”
“西 方的會計作假審核上一直鼓勵打小報告,因為這才是最有效的方法,不管是引發了美國法律變更的安然醜聞,還是安達信公司的崩潰都是由小報告浮現出冰山一角。 MG這樣的公司最怕出亂子,所以內部匿名揭發的製度更是建設的無比全麵,我懷疑有人給總部寫匿名信,內容肯定對陸勵成不利,至於有沒有牽涉到Mike,我 判斷不出。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弄清楚匿名信裏的內容,如果沒有弄清楚具體內容,隨便出手,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倒會露出馬腳。我們做審計的時候,很常用的 一招就是虛張聲勢,其實不見得我們抓住了什麽,但是可以營造聲勢,弄得我們好像已經察覺了什麽,被審計方一旦心虛,常常會自己暴露出真正的問題所在,我覺 得Linda目前用的就是這招,她也許的確掌握了些什麽,但這個並不足以釘死陸勵成,所以她在等有人心理防線崩潰,自露馬腳。”
大姐搖動著酒杯,凝視著紅色液體的起起伏伏,眼中很多思緒。我不敢打擾,安靜地等待。安達信倒閉的時候,我還沒畢業,而大姐已經是安達信的經理。世界五大會計事務所轉眼變成了四所,一個數字的簡單變化,卻是很多人人生軌跡的徹底變動,大姐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大姐將剩下的紅酒一口飲盡,“我覺得寫匿名信的人就是Linda。”
“什麽?”
“陸勵成很欣賞Linda嗎?”
“應該不是。”
“那你覺得為什麽Mike任命Linda追查此事?別告訴我是Mike欣賞Linda!”
大 姐懶得等我思索出結果,直接說:“坦白告訴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整個公司裏有多少人,什麽人什麽性格,什麽人有可能觸動自己的利益,什麽人會是陰謀家,什 麽人喜歡玩手段,我們都一清二楚,這事一出來,陸勵成肯定就能猜到哪些人最有嫌疑,隻再需要一點點的細節印證,就能真正推測出是誰做的。”
我喃喃地說:“怎麽可能?他們明知道審計獨立性原則……”
“隻 要Linda不承認,誰能確認是她寫的?陸勵成這樣做也有他的深意,陸勵成、Mike和你一樣肯定不知道匿名信的內容是什麽,也不知道總部究竟想查什麽, 所以故意裝作不知道,由Mike出麵來任命Linda配合總部的人調查,Linda的某個不起眼手下,肯定會是陸勵成的親信,Linda隻要有任何動向, 他都能立即掌握,之前Linda在暗,他們在明,所以他能被Linda算計,如今顛倒個位置,才方便應對。”
我鬱悶地說,“水至清則無魚,在中國的大環境下,有幾個人真能一幹二淨?真要一個個查下去,每個人都有問題。陸勵成做到這個位置,肯定會有事情處理得不妥當,如果被Linda查出來,再被總部順水推舟一下,他肯定要慘,還應對呢?人家應對他差不多!”
大姐幸災樂禍,“就是呀!連你這個乖乖女,都會捏造簡曆,誰知道你的同事們一個個背後都藏著什麽秘密,趁這個機會,大家都拿出來曬曬。”
我長籲短歎,大姐看得好笑,“你辭職,我來幫你找位置。”
“哪有那麽容易,你不是不知道,這個時刻辭職的人最容易被關注,通常都會被調查,如果我的破事真被抖露出來,你即使想幫我,卻沒辦法向上頭交代,金融行業容不得騙子。”
大 姐笑:“我看不是微妙時刻辭職危險,而是你心裏一清二楚,Linda不會輕易放過你。我現在倒是挺欣賞這丫頭的,雖然小家子氣,但做事有梟雄的潛力,竟然 敢和陸勵成叫板,她就不怕惹火陸勵成,陸勵成滅了她嗎?真是傻呼呼地有勇氣,回頭她要是被MG踢出來,我去網羅了來。”
我瞠目結舌,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大姐白了我一眼,“真是沒見過世麵!”
她笑眯眯地吃著飯,我卻食難下咽,捧著腦袋思索。投行哪些業務最容易出問題?內部交易?違規操作股票?信息泄露?可恨自己熟悉的業務是商業銀行,之前沒有接觸過投資銀行的業務,一時間竟無絲毫切入點。
大 姐切了一小塊三文魚,放進嘴裏,笑著說:“不要把事情往複雜化想,Linda若是千年的小妖,陸勵成肯定是萬年的老怪,越容易出問題的東西,陸勵成肯定越 是不會給人留下把柄,要不然他早被物競天擇、優勝劣汰掉了,還能等著Linda來跳騰?這一次肯定是陸勵成完全沒在意的小細節,說不定事情小的,說出來都 能笑掉人的大牙。”
我腦袋裏靈光一現,似乎從迷霧裏看見了什麽。大姐滿意地笑了:“你要想出手就要快!不要等著Linda利用現在的特殊位置,再翻出些什麽來。你應該知道,審計這行總是查下去,才知道什麽叫意外的驚喜,也總會發現原來看著挺重大的導火索隻是冰山一角。”
我點頭,大姐感歎,“陸勵成真運氣,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個審計高手的相助,還是免費的!”
Chapter 6--3
雖 然明白應該要快,可是一個公司的帳務想要理順,談何容易?幸虧我當時出於職業習慣,Linda交代我做的每件事情,我都思考過財務流程,也曾翻看過MG的 財務報表,再加上我背後有兩個超級大Boss,一個是大姐,一個是宋翊,會計財務的問題我打電話向大姐谘詢,投行業務方麵的問題,則通過MSN向宋翊谘 詢,所有的疑難點,總會很快得到提示,可仍是迷宮重重。
感覺每天都在和Linda賽跑,總是提心吊膽,唯恐哪一天清晨踏進辦公室時,所有人看著我的目光都變了,其實,怕的是宋翊看著我的目光變了。“騙子”兩個字就如兩把刀,時刻懸在我的頭頂,讓我坐臥不安,再加上日日熬夜,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人很快就瘦下來。
終於,在一個深夜,電腦程序運轉完後,不停地滴滴響,一連串紅色的數字被勾勒出來,一個人名被對話框彈出來,我趕緊臉貼到顯示屏上仔細看,果然是和差旅費用有關!
四 年前,陸勵成每個月都批了幾筆差旅費用到一個人名下,總共涉賬金額不到一萬美金。按道理來說,這點費用夾雜在無數龐大的差旅費用單中,簽名手續都很齊全, 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可問題在於,申報這筆費用的人竟然在十月份就離開了公司,也就是說公司的工資支付名單裏,從十一月份就已經沒有了他,可費用報銷裏竟然 仍有他申報的差旅費用,這一下,齊全真實的發票和簽名就顯得很諷刺。MG的費用審核和工資審核是不同的人在負責,帳務彼此獨立。
公司員工眾多,兩個月的差額又很小,更何況,所有的單筆賬目最後都要匯總向上呈報,也就是說每個月,除了經手人員,上麵的人看到的隻是匯總後的賬目,Linda應該是碰巧發現了這個漏洞。
我對著屏幕感歎薑還是老的辣,果然如大姐所料,兩個月的總金額加起來才七千多人民幣,如果陸勵成因為此事落馬,那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難怪美國那邊要大發雷霆,中國和美國的費用核銷體製不一樣,美國過來的內部審計師往往完全看不懂中國那像蜘蛛網一樣盤根糾結的費用單據和發票,越是沒底,才越是緊張,看來,這一次並非借故發難,而是積怨已久。
為了保險起見,通過電腦分別按員工號和出生日期核對了一遍,總共核對了五年的數據,確定無誤後,我把數據一個個提出來,做了一份簡單的陳述。
我相信陸勵成知道事情的紕漏出在哪裏了,肯定會有辦法給出合理的解釋以及證據,可等一切打印出來,我卻有些茫然,這個東西該怎麽辦?我這樣做,宋翊會怎麽想?毫無疑問,這次的風波是他的絕佳機會。
第二天中午,我去問宋翊能否和我單獨吃飯,他沒有立即回答,抬頭凝視著我,眼中的思緒變換無測,最後點點頭,同意了我的請求。
飯桌前,我把報告拿給他,他沉默地從頭開始翻看,我心裏忐忑不安,他忽然自言自語地說:“難怪你最近話這麽少,原來每天熬夜做這個東西。”
我摸不準他的意思,隻能說:“都是工作之餘的時間在做,沒有耽誤正常工作。”仔細反省了一下,又老實地交代,“不過,我的確利用工作製造借口,盜用同事的信任,調出了很多不該我看的東西。”
他合上報告,“你為什麽不把這個直接拿給陸勵成?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根據我私下聽說的消息,總部那邊不滿就是因為費用,看完你的分析,我相信應該就是這幾筆差旅費用。”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裏有一陣陣的酸楚,“我是你的下屬,這份東西,由你決定它的命運。”隻要你想贏,不管我付出任何代價,都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麵。
他沒說話,低下頭開始吃飯,吃完了飯,他麵無表情地將報告推回到我麵前,“你把報告直接交給陸勵成,陸勵成會很感謝你,你私自查看公司內部數據的責任,我會幫你承擔下來,如果需要解釋,我會幫你解釋。”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淨坦然,如清泉,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底。我的心終於安定,他還是他,還是那個大講堂裏,麵對競爭者,微笑著說出“歡迎公平競爭”的少年。
我凝視著他的眼眸,一字字認真地說:“我不是幫陸勵成,我隻是在保護自己,所以我不需要他的謝謝,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是我做的,我隻想……隻想安靜的工作。”我隻想在你身邊安靜的工作,享受我們每一天共處的點滴快樂。
聽到我沒有任何說服力的解釋,宋翊卻突然就笑了,那一笑,若日破烏雲,讓我所有的焦慮不安都煙消雲散,心裏暖意融融,可他的笑意才剛到眼中,卻又突地淡了,他垂下了眼眸,拿過報告,“好,這件事情交給我吧!”
宋 翊拿走報告後的兩個星期,總部派來的審計師飛回了美國,Mike又開始高高興興地飛來飛去,陸勵成休完了病假,返來上班,Linda卻沒有如大姐所預期的 那樣被陸勵成踢出公司,反而聽聞,陸勵成請Linda吃晚飯,不知道陸勵成說了什麽,Linda哭得梨花帶雨。第二天,Linda一反女強人的姿態,宣布 提前休產假,但是臨走前,她和陸勵成都明確告訴大家,等寶寶出生後,她會立即返回MG工作。
我把小道消息複述給大姐聽,大姐邊聽邊感歎地點頭,最後警告我,“千萬、千萬不要得罪陸勵成,這人的心太深了!”
我苦笑,我敢得罪他嗎?他不要來找我的麻煩就好了!
事情來得轟轟烈烈,去得卻無聲無息,宋翊不知道怎麽處理的,整件事情,沒有任何人提到他的名字,不少人都在暗地裏替宋翊惋惜,所有的風波竟然是虛驚,覺得宋翊肯定是空歡喜一場,遺憾陸勵成沒有倒台。
我在微笑中,飯量增加,體重開始恢複,每次聽到別人議論他時,總是心裏充滿了隱密的驕傲和喜悅,這個男人就是我喜歡的男人!
我在MSN上欺負他的一無所知,告訴他:“我愛的人讓我仰視,如果可以,我願意愛他一生一世。”
他的回複理智清醒,“每個人都有缺陷,如果你沒有發現,隻是因為時間未到。”
“我愛了他十年,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我當然知道他有缺點,可我相信即使再有兩個十年,我仍然會認為他是值得我愛的人。”
“你所看到的永不會是你所知道的全部。”
“我 曾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大意是說,每個女人都如一塊等待磨礪的寶石,她所愛的男人就是那個匠人,女人是高雅還是庸俗,取決於她愛上了一個什麽樣的人。這句話 也許說得絕對了,但是,女人的確會被所愛的人影響。我慶幸我愛上了他,因為我愛的人是他,所以我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努力做一個善良的人,努力熱愛每一天 的生活,努力用積極的態度麵對挫折,因為他,我從一個自卑的人變成一個自信的人,因為他,我明白了追逐夢想的感覺,因為他,我覺得自己變得更美麗。這個世 上有許多種愛情,有的浪漫動人,有的纏綿悱惻,有的沉淪痛苦,有的細水長流,但我相信再沒有任何一種愛情能比我所得到的更好,我的愛情讓我更愛生活,更愛 自己。”
MSN那邊長久的沉默著,我早已經習慣他邊工作邊和我聊天,所以我沒特意等回複,去看漫畫《死神》,很久後,他的回複才到:“這些東西太虛幻飄渺,我想你的愛情迷惑了你的雙眼,我比較寧願看股票漲跌。”
我對著電腦做了個鬼臉,“那你繼續看你的股票吧,我去繼續做我的白馬王子夢。”
他說:“我有兩支股票推薦給你。”
“我對這個沒興趣,等我失業了,再來找你。”
他回給我一個悲哀的表情,我樂,發了一個小女孩給男孩子抹眼淚的圖片,“你要習慣被拒絕,雖然我知道宋翊在投資方麵不大會被人拒絕。”
一隻自負的加菲貓跳到對話框裏,舉著胖胖的貓爪,不滿地瞪著我,旁邊打著一行大大的粗體字,“不是不大會,是根本不會。”
我大笑,繼續看我的動畫片,吃我的爆米花,每一個幸福的微笑中都知道,他就在那裏。
他過了一會,說:“我要下網了。”
“這麽早?”
“最近辦公室裏太幹,空調吹得人有些不舒服。”
“那你早點休息吧!好夢!”
等他走了,我開始立即上網查詢哪個牌子的加濕器好,打算回頭找個借口往辦公室裏放一個。
Chapter 7--1
去香港出了一趟小差,回來的時候,行禮險些超標。自己的東西沒多少,全是給姐姐妹妹們帶的化妝品和香水,為了給她們采購這些東西,累得我香港之行如走了一趟長征。
下 飛機後,邊走邊鬱悶幾件行李。冷不丁地一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人正迎麵而來,竟然是陸勵成。我第一反應是逃,發現推著這麽多行李,掉頭轉彎很困難,好像不 能實現,第二反應是躲,身子一縮蹲到行李後麵,第三反應是左麵瞄瞄,右麵瞅瞅,想著他應該是接客戶或朋友,我躲一會,他就應該離開了。
眼看著他已經從我的行李旁走過,沒想到一個轉彎,高大的身影壓到了我頭頂上,他手插在風衣袋裏,麵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尷尬得要死,立即裝模作樣地手胡亂動了動,站起來,“鞋帶突然鬆了。”
他盯著我的鞋子不說話,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我穿的是一雙短靴子,壓根沒鞋帶,我覺得丟人丟到了北極,隻能幹笑著說:“好巧!接人?”
“嗯。”
兩個人相對無語,我也實在想不出客套的話,決定撤退,“那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一步。”
他從我手裏拿過推車,推著行李往外走,我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麽意思,趕了幾步,走到他身側,“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他沒吭聲,隻是大步走著。我小步慢跑著跟著他,沉默了一會,試探地問:“你接的人是我?”
“是。”
我心裏開始打鼓,摸不透他是什麽意思,他卻主動提供了解釋,“今天是周五,我正好有時間,路過機場。”
難道你有時間就到機場來散步?他當我白癡?
我保持不自然的幹笑表情,一直到坐到他的牧馬人上,係安全帶的一瞬間,我終於反應過來。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兩側的道路遍植樹木,很是茂密,估計低下藏個什麽東西,別人也發現不了,我腦海裏浮現出殺人棄屍案,隻覺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鼓足勇氣,才敢開口:“你知道了?”
“嗯。”他眉目淡淡,看不出喜怒。
我 腦袋裏開始急速思索如何解釋,半晌後,小聲說:“我怕Linda查到我身上,發現我的簡曆有問題,所以私底下做了點工作。我隻是為了自救,絕沒有其它意 思。我是不小心發現的,我絕對、絕對、絕對再不會告訴第二人,也絕對、絕對、絕對沒興趣去探究背後的來龍去脈,我向天發誓!”
他未置可否,淡淡地問:“你究竟看了多少資料?”
“沒有看多少,隻看了五年來的差旅費用、工資、報表、稅表……”好像也沒少看,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底氣不足地說:“後來目標鎖定到差旅費用後,別的隻是隨意掃了一眼。”
他瞟了我一眼,將我坐的椅子後背調低,“我現在要專心開車,你先休息一會,回頭我有話和你說。”
我 沮喪地躺到椅子上,閉上了眼睛,腦袋裏什麽樣的荒謬想法都有。把東西交出去後,我就意識到,知道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情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可總是存著幾分僥幸 心理,希望陸勵成發現不了。可世事就是這樣,什麽最壞就發生什麽,偏偏我又捏造簡曆進的公司,說我不是別有居心,我自己都不相信,陸勵成能相信我隻知道這 些嗎?能相信我沒有惡意嗎?
陸勵成打開音響,輕柔舒緩的古箏曲響起來,流瀉出溪水潺潺、綠竹猗猗,我腦袋裏還胡思亂想著,身體卻因為疲憊不自覺地就放鬆下來,漸漸地,腦袋也變得空靈,如置身山野綠地中,皓月當空,清風拂麵,紛擾俗事都不值縈懷,終於枕著月色,沉沉地睡過去。
等我突然從夢中驚醒時,迷迷糊糊中發現四周一片漆黑,隻一點紅光在虛空中一明一滅,一瞬間,所有看過的恐怖片、鬼故事全浮現在腦海裏,我“啊”的一聲,慘叫出來。
“怎麽了?”陸勵成立即拉開車門,手指間吸了一半的煙,被他彈出去,紅光帶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墜向大地。
我握著他的胳膊大喘氣,人被車外的冷風一吹,清醒過來,頓覺不好意思,訕訕地放開他,身上原本蓋著他的西裝外套,剛才的一驚一咋間,已經被我蹂躪到了腳底下,忙撿起來,阿曼尼呀!想說對不起,話到了唇邊,又反映過來,我哪一點需要抱歉?
他坐進車裏,微笑著問:“這麽大的人了還能被噩夢嚇著?”
我沒好氣地說:“喂!人嚇人,嚇死人!一個小時前,我人還在繁華鬧市,街上車來車往,我才剛打個盹,就發現自己置身荒野,四周了無人煙,還有個人假扮鬼火,換成你,你該什麽反應?”
陸勵成側靠在方向盤上,一隻胳膊搭在椅背上,手恰垂在我肩頭,指間還有若有若無的薄荷煙草味,“首先,你睡了不止一個小時;其次,若真有鬼,是個男鬼,我就把它捉住,拿到市集上去賣了,若是個女鬼,正好問問她,小倩嬰寧可好。”
他腦袋裏倒不全是數字,不過,沒空理會他的幽默,隻是震驚於一個事實,我竟然已經睡了四個多小時。
“這是哪裏?”
陸勵成沒有回答,打著火,牧馬人在黑夜中咆哮,一個一百八十度急轉彎,奔馳出去。
“你怎麽不送我回家?”
“我怎麽知道你家在哪裏?”
“你不會叫醒我問?”
他沉默著不說話,我氣鼓鼓地瞪著他,他看了我一眼,突然說:“你睡著的時候比較可愛。”
我“哼”了一聲。
車突然停住,我撐著脖子探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有一個木屋佇立於荒野。陸勵成,你究竟想幹什麽?我一無姿色,二無錢財,年紀又老大,即使有個人販子,隻怕都不肯接收我。難道他打算對我進行嚴刑拷打?
“下來吧!”陸勵成下車後,替我拉開車門。
下來就下來,已經到這步田地,誰怕誰?我抱著江姐進渣滓洞的想法,隨他走進小木屋。倒是海水不可鬥量,屋不可貌相,外麵看著舊,裏麵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陸勵成給我倒了杯水,聽到我嘴裏哼哼唧唧,“紅岩上紅梅開,千裏冰雪腳下踩,三九嚴寒何所懼”,他把水杯重重放在我麵前,“我不是國軍,你更不是紅岩上的紅梅。”他頓了一頓,嘲笑著說:“不是人人都能把自己比梅花,小心東施效顰。”
我氣得甩袖就走,出了屋子,舉目遠望,青山隱隱,寒星點點,真是好一派田園風光呀!已近深秋,白天還好,晚上卻著實很涼,迎著寒風,繞車慢行九圈後,胃中饑餓,身上寒冷,又踱著步子,回到了小屋,他在桌子前坐著吃飯,頭都沒抬地說:“關好門。”
我看到桌子上麵還有一碗米飯,一聲沒吭地坐過去,即使這是鴻門宴,我也要做個飽死鬼。
本著我多吃一口,敵人就少吃一口的原則,我是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恨不得連盤底子都給清個幹淨。
陸勵成保持了他一貫的風度,毫不客氣地和我搶著,兩人一通埋頭苦吃,等盤子見底時,我撐得連路都要走不動。兩個人看看空盤子,再抬頭看看彼此。我衝著他呲牙咧嘴地笑,我很撐,但是我很快樂!我知道他沒吃飽。哈哈哈!
Chapter 7--2
看到他想站起來,我又立即以笨拙而迅速的動作占據屋子中唯一的一把躺椅,搖著搖椅向他示威。他沒理會我,把方便碗碟裝進塑料袋封好,收拾好桌子,將躺椅旁的壁爐點燃,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著。
估計燒的是鬆木,所以屋子裏彌漫起鬆香。不知道是因為鬆香,還是因為胃裏豐足、身子暖和,我的心情慢慢好轉,四肢懶洋洋地舒展著,一邊晃著搖椅,一邊打量陸勵成。
因為沒有了椅子,他就側坐在桌子上,身子後恰是一麵玻璃窗,漆黑的夜色成了最凝重的底色,壁爐裏的火光到他身邊時,已經微弱,隻有幾抹躍動的光影,讓他的身影飄忽不定,窗外的瑩瑩星光映著他的五官,竟讓他顯得很是溫和。
他起身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我這才看清楚他喝的酒,色澤金黃,酒液渾濁,我立即覺得嘴裏饞蟲湧動,厚著臉皮說:“你哪裏來的家釀高粱酒?給我也倒一點吧。”
他挑了挑眉毛,有點詫異,隨手拿過一個玻璃杯,給我斟了小半杯。
我先把鼻子埋在酒杯旁,深吸了口氣,再大大的喝了一口,“好滋味。”
他得意地笑著,是我從未見過的神情,“我媽親手釀造的,高梁也是自己家地裏種的,難得你識貨。”
我心裏有點驚訝,他的衣著打扮和談吐已經完全看不出他的出身,我嗅著酒香說:“我老爸有個老戰友,有一年來北京出差,特意從陝西的農村弄了一壇子高粱酒給我爸,我爸摳得什麽似的,總共才賞了我一杯子。”
我的搖椅一晃一晃,壁爐裏的木頭畢剝作響,精神放鬆,才體會出這個屋子的好,城市裏從沒覺得這麽安靜過,靜得連風從屋頂吹過的聲音都能聽到,“我們現在在哪裏?”
“昌平的郊區,不堵車,一個多小時就能進北京城。”
我拍拍胸口,這下是徹底放鬆了,“這是你的小別墅嗎?”
“你說是就是了。這是我第一次做企業重組上市後,用拿到的獎金買的。”
我不無豔羨地說:“人和人怎麽就那麽不一樣呢?我現在的獎金估計也就剛夠買一個衛生間。”
他 笑:“那個時候北京市市內的房子都算不上貴,荒郊野外的這些破屋子更不值什麽錢。其實,當時我隻是想找一個地方能一個人靜靜地呆一呆,後來莫名其妙地被人 誇讚有投資眼光。”他指著窗外,“那邊是一片果林,春夏的時候,桃李芳菲,景致很好,最近幾年發展農家樂旅遊,一到春夏,園子裏賞花的人比花多,摘果子的 人比樹上的果子多。”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有點惆悵地說:“所以,我現在隻冬天到這裏住。”
我又給自己倒了半杯酒,陸勵成淡淡說:“這酒後勁大。”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你不舍得讓我喝,我就偏要喝!”說著,又給自己杯子裏添了點,一狠心,索性倒了一滿杯,然後示威地向他舉了舉杯子,大喝一口。
陸勵成笑著搖頭。我捧著酒杯,搖著搖椅說:“好了,你想審就審吧!我保證坦白,隻希望你能從寬。”
陸勵成微笑地凝視著我,眼中有星光在跳動,那是促狹的笑意嗎?
“你已經很坦白了,事情是宋翊一手處理,從他那裏,我沒有得到任何信息,我並未肯定是你。”
我眼前一黑,差點被氣得背過氣去,蘇蔓,你是豬頭,你絕對是豬頭!他啜著酒,麵帶微笑,欣賞著我的七情上麵。我連喝了好幾口酒,才漸漸緩過勁來,自我安慰地說:“反正你對我有懷疑,我不承認,你也遲早能查出來。”
他斂了笑意,認真地說:“謝謝!”
這個人變臉太快,我摸不著頭緒,傻傻地看著他,指著自己的鼻尖問:“你是對我說?”
他凝視著我沒有說話,看樣子完全不打算回答我的廢話。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放下了手指,訕訕地說:“我說了我是自保,不是幫你,你應該謝謝的是宋翊。”
他眉頭微皺,身上漸漸凝聚出了一股冷凝的氣勢。我向後縮了縮,不甘心地小聲嘟囔,“本來就是嘛!我的簡曆上又沒寫自己做過審計,那份東西哪裏敢拿出去招搖?幸虧他仗義伸手,還不肯居功,否則大可借此收買人心……”
他 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宋翊需要的是紐約總部的人心,他根本不看重無關緊要的人如何想。本來這件事情就傷害不到我,我隻是不清楚總部究竟在查什麽,所以 不敢自亂陣腳,被宋翊一搞,反倒讓總部的一幫老頭子稱讚他光明磊落、處事公正,他能得到的好處,已經全部得到,如果他真想不居功,完全可以把東西直接交給 我,而不是交給Mike,請Mike解釋,逼得Mike隻能暗中通知我後,再向總部匯報事情經過……”
他看到我的表情,突然停住,“信不信隨你!宋翊能在異國他鄉做到這個位置,絕不是你們看到的無害樣子。你以為我當時為什麽要逼著你幫我做事?如果不是他,我手底下會突然間連個可用之人都沒有嗎?”他喝了口酒,看向窗外。
我不知道是鬆香,還是星光,或者是我有點醉了,我覺得眼前的陸勵成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陸勵成,他的側臉竟透著蕭索的悲傷,這種表情無論如何不該出現在他的臉上。
他一邊喝酒,一邊淡淡地陳述,好似在對著夜色說話,“那幾筆差旅費用的確不是差旅費用,是一筆業務回扣,所有的單據早在年初就已經做好,錢也早就轉賬,隻需要下麵的人每月走個形式,年終的事情太多,忙中出錯,忘記這個人在十月份就離職了。”
我 不知道該如何置評,隻能保持沉默,他看向我,神色坦然,“這筆費用和帶給公司的利潤相比,不足一提,Mike也同意這樣的操作手法,雖然這樣的手法不被總 部認可。當然,現在總部也意識到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做生意的方式,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張商務卡,裏麵有一筆特殊的款子,用於客戶往來,這兩年,這個數額 上限越來越大,我已經不需要通過差旅費用來消解這些特殊支出。”
我喃喃地說:“你沒必要解釋給我聽,我說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他凝視著我,漆黑的眼中有點點火光在跳躍。他坐到搖椅前的地毯上,半仰頭看著我,“你可不可以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Chapter 7--3
他凝視著我,漆黑的眼中有點點火光在跳躍。他坐到搖椅前的地毯上,半仰頭看著我,“你可不可以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點頭,沒有人可以拒絕他此時的眼神。
“是不是公司裏的每個人都認定宋翊會贏?”
早知道是這個問題,我無論如何也要拒絕。我期期艾艾地說:“我不知道,應該不是吧!公平競爭而已,何況Mike一直很賞識你,也一直在全力幫你……我……其實……”在他的眼神下,我的頭漸漸低下去,哼哼唧唧了半晌,一橫心,索性竹筒倒豆子,一口氣全倒了出來,“宋翊畢業於美國的名校,華爾街上的很多人和他都是校友,你也應該知道,美國人很重視校友群的。他又在總部工作了六年,同事們私下說他和MG的幾個大頭關係很不錯,有去紐約出差的同事看到他和他們打高爾夫球的照片,他們說,其實上頭早認定是他了,隻不過一不好拂了Mike的麵子,二不好傷害員工的積極性,畢竟你是MG中國大陸區的開國功臣,所以這個過場是一定要走的。”
屋子裏靜得讓人發寒,我搜腸刮肚地想找幾句話安慰一下他,可是腦袋昏昏沉沉地,想了半天,隻想出句,“你的能力,中國的金融圈子人人都知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話出口,看到他的臉色,立即反應過來,我說錯話了,說了一句大大的錯話,“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MG當然不會讓你離開,你也當然不會離開MG……”
“好了,不要再說了。”
他麵無表情地截斷了我的越抹越黑,我滿心懊惱,隻能端起酒杯,痛飲一杯,幸虧天底下有酒這東西,不管千愁、還是萬緒,總可以讓你暫時忘卻。
陸勵成也端起酒杯,兩人沉默地喝著悶酒,半壇子高粱酒喝下去,陸勵成的話漸漸多起來。他無意識地替我搖著搖椅,我蜷在上麵,眯著眼睛,不停地笑。
“蘇蔓,我一直很拚,今日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赤手空拳打下來的,十四年前,我進北京城時,我的行囊隻是一床棉被,加三套衣服。”
我用力點頭。
“我是農村考生,我爹娘剛剛會寫自己的名字,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我們省的高考分數線又高,不像你們北京生源,北京人上清華北大的分數在我們省剛剛超過重點大學的錄取分數線。”
“嗯,嗯,輕點搖,我腦袋有點暈。”
他很聽話地輕輕搖著,“我是名不見經傳的北京小大學畢業,宋翊是清華畢業,我在人大讀了個在職MBA,他是伯克利的金融碩士,我在國內從替Mike打電話、泡咖啡、記錄會議摘要做起,他一出來就是華爾街上的精英,我花費十年的時間,才到今天的位置,他隻用了六年,但論真才實學,我不覺得自己比他差,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而我在中國市場能做到的,他卻不見得能做到。”
聽到宋翊的名字,我腦袋很疼,心很亂,去端酒,卻發現酒杯已空,“我要喝酒。”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隨手把自己的酒杯遞給我,我扶著他的手,連喝了兩口。“可是……”陸勵成搖著頭笑起來,“中國的現狀就是那麽奇怪,隻要是國外回來的海龜,就帶著一圈無形的光環,似乎隻要是土鱉,就注定了先天弱小。”
他的話怎麽這麽熟悉呢?努力地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一個大學時的老師,遠赴英倫時,留給我的感歎就類似於此,院裏天天嚷著要創世界一流院校,搞人才引進,結果就是引進了一堆海龜,逼走了一堆土鱉,這個我最喜歡的老師就是被逼走的老師之一。大姐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公司裏高管層的空位,即使國內明明有合適的人才,總部也視而不見,就是喜歡從海外不辭辛苦地弄一個過來。
想著那個老師,年紀已老大,卻被生活逼得要到國外闖蕩,一切都要重新開始,想著大姐的事業瓶徑,我長籲短歎。
陸勵成聽到我的歎氣,給我加了一點酒,與我一碰杯子,“我自己都不歎氣,你歎氣什麽?我相信事在人為!”
我稀裏糊塗地陪著他喝幹了酒,等放下酒杯時,我已經想不起來,我剛才為什麽歎氣,隻是看著他眉目間的堅毅和自信,感受到他一往無前的決心,無端端地替他開心著。
他看到我的笑容,也笑起來,“蘇蔓,我……”他凝視著我,欲言又止。我伸手去摸酒杯,他握住了我的手,神情異樣的溫柔,“先別喝酒了,我今天晚上帶你出來,不是為了什麽差旅費用,而是想告訴你句話,我……我……你想不想聽個秘密?”他的眼神竟然透著緊張。
我點頭,再點頭,嘻嘻笑著,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籲的姿勢,彎下身子,俯在他耳邊,小小聲地說:“我,我告訴你個秘……秘密,你要保密。我……我好……好喜歡宋翊。”
頭一歪,栽到他肩膀上,徹底昏醉了過去。
早上醒來時,頭疼欲裂,看著完全陌生的小屋,不知身在何處,發了半晌呆,才想起陸勵成,這個屋子是陸勵成的!我騰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扯著嗓門大叫:“陸勵成,陸勵成……”&
屋內鴉雀無聲,隻窗口桌子上的一個舊鬧鍾發著滴答滴答的聲音,我走過去,拿起壓在低下的紙條。
“下麵的電話可以送你回市區。”
沒有解釋,沒有道歉,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手機號碼。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半清楚,一半模糊,剛開始我很害怕,後來我很生氣,再後來,我好像不生氣了,我們就在喝酒,再然後……我就醒來了。我皺著眉頭思索,陸勵成究竟什麽意思,難不成就是因為周五的晚上太無聊,所以需要抓一個人陪他喝酒?
嘴裏喃喃咒罵著他,按照他的指點,撥通電話號碼,對方說十五分鍾後來接我。我匆匆擦了把臉,打開冰箱,從冰箱裏順了根香蕉,坐上了一輛破舊的麵包車,下車付賬時,男子說著一口北京土話拒絕了我的錢,“陸先生會付的。”說完,就開著車飆出了我的視線。
我拖著一堆行李,百感交集地走進自己的大廈,我回個家容易嗎?給老媽打電話,告訴她明天我回家,今天實在折騰不動了,決定先泡個澡,然後讓麻辣燙給我接風洗塵壓驚。
Chapter 8--1
星期一,去上班的時候,在會議室看到陸勵成,他麵無表情,似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也自然眼觀鼻、鼻觀心,暗中慶幸看來逃過一劫了。
下午,宋翊把我叫進辦公室,第一句話就是:“陸勵成知道了?”
我點頭,心裏又開始忐忑,“你怎麽知道的?”
“IT部正在給係統升級,以後所有的係統都會有更嚴格的權限分級,任何人如果把自己的密碼給他人使用,一旦發現都會嚴懲不怠。還有份內部文件,要求檔案室的文件非財務人員不得翻閱。”
“陸勵成的提議?”
“是的,所以我想應該是你的事情被他發現了。”
我沉默著不說話,我不在乎陸勵成做什麽,所以談不上難受,但的確有些不舒服,陸勵成把我當成了什麽人?
宋翊溫和地說:“他並不是針對你,他隻是在做他的工作,在保護公司整體的利益,如果……如果他私下找你,你有什麽不方便處理的,可以告訴我。”
因為他的維護,我心裏的那點不舒服立即消失,笑著說:“他應該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了。”因為已經找過了。
宋翊點點頭,讓我出去,我到了門口,卻又轉回身,“謝謝你!”
他盯著電腦,似乎沒有聽見,我等了一瞬,看他一動未動,失望中輕輕拉開門,走出屋子。
係統的升級沒有引起任何過多的評論,反正公司裏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一次係統的完善和更新。大家現在關注的焦點是要不要參加籃球賽。
人力資源部打算組織籃球賽,給所有人的郵箱裏發了動員郵件,把這兩年新招的女大學生,組織成美女啦啦隊,動員郵件的附件就是這一群美女穿著超短裙的玉照。
收到郵件時,整個辦公室裏男士們都如嗑了藥,圍在電腦前看得眉開眼笑。
宋翊的私人助理Karen告訴我這次籃球賽的最終目的隻是為了一個潛在客戶,所謂潛在客戶就是我們很有機會發展成客戶,我們也很想發展成客戶,但是人家還抱著繡球、左挑右選。據說對方的幾個頭目喜歡打籃球,所以陸勵成就告訴人力資源部組織人手,去和人家打友誼賽。
人力資源部作為非利益核心部門,平常撿著個雞毛都要挖空心思去義正言辭地鬧騰一番,好表現出自己部門的存在價值,何況這次真有了個令箭?所以美其名曰為了更好地執行陸勵成的命令,挑選出公司裏最優秀的籃球手,人力資源部決定先在公司內部打一圈。
我附在Karen耳邊說:“我看是人力資源部的幾位姑娘愁嫁了,人力資源部陰盛陽衰, IT部幾乎清一色的男士,平時各個部門老死不相往來,多少肥水流了外人田?”
Karen眼睛驟亮,我看到她的表情,剛喝進嘴裏的一口水險些噴出來,這下這場籃球賽不愁沒人貢獻出業餘時間、做誌願服務了。
Karen白了我一眼,大大方方地說:“這樣的認識方式很好呀!大家至少有共同語言,即使不會往下發展,也算多認識幾個朋友,總比相親好。”
看來又是一個深受相親摧殘的難友,我拍拍她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籃球賽在男士踴躍報名,女士積極參與的氣氛中拉開。人力資源部出手豪闊,直接租下整個體育館,一共四個籃球場地,小組循環賽,從星期五打到星期日,一個周末比完。
星期六晚上,我們部門和陸勵成的部門打,Peter他們一上場就被打了個灰頭土臉,在一眾美女麵前顏麵盡失,中場休息時,Karen和另一個女同事Sandy索性跑到另外一個場地,給別的部門的隊伍遞水、遞毛巾,Peter他們哇哇大叫,我笑眯眯地和他們說:“要想享受美女的服務,也要自己有實力呀!”
Peter立即說:“我們打電話請外援,我的一個同學是CS……”
大家齊聲噓他,MG和CS是老對手了,前幾年為了搶一個國有商業銀行的客戶,兩家出盡招術,最後這個國有銀行也很絕門,讓我們兩家共同幫它做上市,兩家勝負未分,梁子卻沒少結。
我對著Peter沒好氣地說:“自己家門口有尊神,還需要去人家廟裏請?”
眾位男士都看住我,散發出求知若渴的目光,我小聲說:“Alex。”
“你哪裏得到的消息?”“消息可靠?”……
眾人七嘴八舌,我笑看著那邊的美女拉拉隊,“信不信由你們了!”
宋翊來得晚,此時才到,穿了一身休閑服,抬著一箱運動飲料,看Karen不在,就遞給我,讓我給每個人遞一瓶。
他已經知道我們輸了,安慰大家說:“沒關係,還有下半場。”眾人都眼神古怪地盯著他,他上下看了看自己,“我沒有穿錯衣服吧?”
眾人齊齊搖頭,Peter一臉悲憤,“Alex,你籃球打得好,為什麽不幫我們,看著你的部下被人欺負,你忍心嗎?你都沒看到剛才我們如何被人痛打。”
Peter真是唱作俱全,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所以忍著笑,躲到一邊。
Alex愕然,“誰說我的籃球打得好?”
眾人側過身子,手指齊齊指向我,“她!”
我的心跳一滯,隻覺得血都停止了流動,隻怕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看他的表情,竟好像公司裏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會打籃球,我勉強地笑著,“我猜的,你身高這麽高,大學裏肯定不會被籃球隊放過。”
Peter他們可不管我這邊如何心驚膽戰,看宋翊沒有否認,已經明白我所說屬實,一群人立即湧上去,圍住宋翊,七嘴八舌地求他,宋翊終於點了頭,大家歡呼大笑,宋翊卻是遙遙地看向我。
Peter對我大聲叫:“Armanda,呆在那裏做什麽?去把Karen和Sandy叫回來,這兩個叛徒,回頭我們贏了,再好好教育她們。”
我點了點頭,向看台下跑去,經過他們身旁時,和宋翊的視線一錯而過,忙低下了頭,心頭忐忑,卻不後悔。站在他的身後,看他打籃球,光明正大地為他助威呐喊,是我多年的心願。
Karen本來不願意回來,我告訴她宋翊要打球,她才和Sandy鬱鬱地跟我回來。不過,等看到宋翊換了衣服出來,一身白色球衣,陽剛挺拔,兩人眼睛都是一亮,再看到宋翊一邊熟悉場地,一邊一個隨意的單手三分球,她們倆全都尖叫了一聲,Peter他們也是立即士氣大振。
我抱著膝蓋,坐在看台上,目不轉睛地追隨著宋翊的身影。耳畔的呼聲多麽熟悉!我們中間的時光仿佛不曾流逝,大學的頭兩年,我在籃球場的時間,比在自習室的時間長。我在陽光下看他打球,人卻永遠躲在黑暗中,那以後的無數個日子,我後悔,沒有跨出最後一步,走到陽光下,告訴他“我喜歡你”。他是否接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竟然從來沒有讓他知道一個女孩子曾這樣愛過他。這世上,暗戀並不痛苦,痛苦的是,當你發現原來自己有過機會告訴對方,可自己並沒有抓住,而當你覺悟時,卻再已沒了機會。
Chapter 8--2
比賽開始,過去和現在的畫麵交錯。
宋翊奔跑起來,如風般迅疾,輕易地帶著球連過三人,誰也不能阻擋他向前的身姿,當他瀟灑地一個轉身反扣,將球輕鬆地投進籃裏,他的身後是一地人仰馬翻,他卻隻是一如多年前,回身看向眾人,翹著嘴角微笑,眼中灑滿陽光。
這一次,我卻沒有如多年前那樣藏在眾人的身影裏,羞澀地壓抑著自己想高聲尖叫的欲望,我“嗷嗷”叫著,跳起來,揮舞著拳頭歡呼,這是我一直想做,而沒有做的,我將那個少女壓抑了多年的羞澀歡呼聲,和我今日的歡呼聲一並奉獻給他。
他看到我的樣子,微笑有一瞬間的凝滯,對方的一個撞身,他的身子下意識地側讓。轉身、奔跑,俯身做了個搶球的假動作,成功掩護了隊友帶球,而他的視線卻一直沒有移開,一直看著我,我也定定地凝視著他,這是我欠那個躲在被子裏哭泣的少女的。
人生有幾個十年?十年之後,我愛你依舊!而你竟仍在這裏!
就在我們隔著球場彼此凝視的時間,對方進了球,滿場的掌聲,Peter氣急敗壞地高聲叫嚷著,我看了一眼比分牌,38:61,向他笑著,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他也恰好看完比分牌回頭,看到我的姿勢,他彎著嘴角,毫不在意地笑著,眼中有驕傲自信,還有一點點頑皮。
他一邊奔跑,一邊向隊友做著手勢,Peter他們充滿熱情和力量,隻是缺少一個靈魂的牽引。這一次,他不會走神,也不會留情,所以這將是他統治的國土,他將帶著他們任意馳騁。而我會在這裏,等待著與他共赴下一次的衝鋒。
心有所感,側眸間,對上了一雙墨黑的眼眸。不知道陸勵成何時到的,一身休閑裝,抱臂站於看台上,他的周圍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大家有意回避,所有的座位都空著。
他的眼眸中有點點鋒芒,看似隨意抱著的雙臂,流露著濃烈的疏離與冷漠。可我今天很幸福,我隻願意將我的開心與所有人共享,所以,我甜甜地朝他一笑,扭回了頭,專心看宋翊打球。
40:61,43:61,45:61,48:63,50:63,53:63……
也許因為宋翊的加入,也許因為比賽的戲劇化扭轉,其他場地的觀眾都看得心不在焉,頻頻向我們的場地張望,幾個美女啦啦隊,更是直接站到我們這邊,揮舞著花球,為我們助威:“加油!加油……”
Peter他們有美女助威,更是跑得全場虎虎生風,對方卻士氣已泄,比分更加迅速地拉近,55:63,58:63,60:63,63:63!
我“耶、耶”的幾聲大叫,手舞足蹈地跳了起來,Karen本來也在歡呼,可看到我的瘋魔樣,隻顧著目瞪口呆地看我。宋翊的目光從看台上一轉,似在看我,又似沒在看我,沒等我捕捉到他的目光,就移開了。
對方叫暫停,陸勵成穿著一身黑色球衣,替換下他們部門的一個隊員,顯然他要上場,陸勵成和宋翊對決!全看台的人都突地一靜,連旁邊場地打球的人都不能專心再打球,頻頻向這邊看。
Sandy吸了口冷氣說:“今天晚上沒白來,真是太精彩了!”
我趕忙問:“陸勵成技術如何?”
Karen茫然地搖頭,“不知道呀!隻看到他和客戶打網球,打得不錯,籃球不清楚,不過是他想帶隊和那家客戶玩籃球拉攏對方,應該過得去吧!”
哨聲響起,比賽繼續進行。全場的人,不管在哪裏,都盯著我們的籃球場看。人力資源部的女經理看大家都無心再比賽,索性和裁判商量後,叫了一個長時間的暫停,讓其它三個場地的隊員都休息。
大家呼啦啦地都圍過來,開始看球。
陸勵成打球的風格和宋翊完全不同。宋翊飄逸靈動、陸勵成沉穩猛健,宋翊靠著敏捷的身法、絕佳的彈跳力和球感,帶球衝擊對方的防線如同閑庭信步;而陸勵成則善於組織疏而不漏的防守和隨機應變的群體進攻,如果宋翊像鋒利的匕首,陸勵成則像雄重的大刀,如果把宋翊比做無往不勝的將軍,陸勵成則像運籌帷幄的元帥。
陸勵成沒有上場前,宋翊帶領著球隊,一往直前,比分節節升高,但比賽沒有了對抗性,可看性很差。陸勵成上場後,他成功組織了兩次防守,士氣立即振奮,宋翊的衝鋒節節受阻,可正因為節節受阻,他真實的水平漸漸展現出來。
將遇良才,棋逢對手,觀者在宋翊和陸勵成的一來一往中,欣賞到一場體力和智力的雙重較量。賽場內時而鴉雀無聲、時而歡聲雷動,宋翊和陸勵成的精彩對抗,讓大家酣暢淋漓、如癡如醉。
宋翊的進攻多次受阻,陸勵成的前鋒趁機連進了兩球,他們再次領先。啦啦隊的美女們起了“內訌”,有人支持陸勵成,有人支持宋翊,所以壁壘分明,各自助威。除了我們這些本部門的人,不敢隨意選擇,看台上的觀眾早根據個人喜好,陣營分明了,有人壓陸勵成贏,有人壓宋翊贏,也不知道他們怎麽組織的,竟然連口號都很快就製定出來了,各自給各自的隊伍加油。
我跑到了最前排,搶了一把哨子,宋翊一組織進攻,我就玩了命地吹。Young看到我的樣子,也去搶了一把哨子,每次陸勵成中場突破,她就也拚命地吹。我們兩組的人一個瞪著一個,誰都看對方不順眼,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響,更大。
哨子的尖叫聲中,宋翊終於成功突圍,高高躍起,將球輕鬆地送入了籃網,我立即吐了哨子,手圈在嘴邊,大叫:“宋翊!宋翊!宋翊……”
我的叫聲夾在大家的歡呼聲和幾乎要震破耳朵的“Alex”聲中,不可分辨,宋翊卻在轉身時,視線微微在我的方向頓了頓,我心花怒放地笑著。
陸勵成叫暫停,和隊員走到場地邊,一邊喝水,一邊低聲說話,他的視線瞟過我時,很是陰沉,我心裏暗罵,沒氣量,輸個球就連叫好的人都看不慣了!我偏叫!
等我們部門的三個女子拿著飲料趕到對麵,宋翊他們早被一群美女包圍住,遞水的遞水,送毛巾的送毛巾,Karen停住了腳步,朝我直搖頭,“現在的小姑娘們真熱情呀!我們雖然知道Alex是鑽石王老五,可更知道他是老板!”
我本來已經止步,可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無數次的止步。
早早的買好紅牛,希望能在他比賽後,遞給他,都根本沒希望過能和他說話,隻是希望他喝到我買的飲料,可就是這樣,我都從來沒有勇氣走上去,把飲料遞給他,我隻是緊握著易拉罐,從開始到結束,離開時,那個易拉罐已經被我握得變形。
我深吸了口氣,拿著飲料擠進人群,宋翊正在低頭係鞋帶,係完鞋帶,一抬頭,就看見無數瓶飲料橫在他眼前,等著他拿。
Peter他們都怪笑,等著看好戲,宋翊卻是早已習慣,自有自己的應付之道,微微一笑,轉身離開,“多謝了,我自己有。”
轉身間看到我,我把飲料遞到他麵前,手腕子都有些發抖,他愣了一愣,拿過去,打開喝了兩口,隨口又吩咐:“再去搬一箱,放在這裏。”完全老板下屬的口氣。
我開心地應“是”,他為什麽拿我的飲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於送了出去。
可就是這樣,身邊的一幫美女們都已經無限羨慕,圍著Karen和我問:“你們部門還有沒有空缺呀?進你們部門需要什麽條件?”
Karen趕緊拉著我逃回來,Young這邊的情形倒是略好,各部門的美女都是圍著其他人,陸勵成三步之內,隻有Helen一人。等他喝完水,走向他的隊員,周圍的女士們立即全都自覺散開,好讓他們專心部署下一步作戰計劃。
Chapter 8--3
Helen將陸勵成用過的毛巾和水瓶收到一旁,安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Karen盯著Helen看了半晌,低聲歎氣。我撐著脖子,一直看著對麵的宋翊他們在幹嗎,聽到Karen的歎氣聲,很是莫名其妙地看她,“你怎麽了?難不成你心裏實際是支持陸勵成他們的?”
Karen掐我,“你今天晚上很神經病!簡直和辦公室的人是兩個人!”
我哈哈地笑,“因為今天晚上我是青春美少女,我在實現自己多年前的夢想。”
Karen懶得理我的瘋語真言,“Helen已經跟足Elliott七年,從一個文字錄入員,做到今天Elliott的第一私人助理,不管公司裏發生什麽事情,Helen是Elliott的人這點一直沒有變過。”
“是嗎?”我心不在焉地說。
Karen一臉若有所思,“我覺得Elliott這人隻怕不像外表那個樣子,應該是個很長情的人,而且應該對人很好,否則Helen不會對他這麽忠心。至少,我已經做了好幾個老板的私人助理,但我從沒覺得任何人值得我對他們效死命,甚至時間一長,我會對他們的很多脾氣無法忍受,主動跳槽。”
我咕咕地笑:“也許她暗戀Elliott。”剛說完,就想打自己的耳光,Helen上個月剛結婚,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吐了吐舌頭,“Alex呢?你對他什麽想法?”
Karen很得體地微笑,“他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私人助理。”她停了一會,卻沒忍住,小聲說:“Alex是非常好的人,是我遇到的最好伺候、最沒架子的上司,可就是因為他太好、太有禮貌、太客氣,所以我跟了他已經大半年,卻仍和第一天認識一樣。”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陸勵成是用冷漠疏離作為拒絕他人靠近的手段,宋翊卻是用客氣禮貌作為拒絕他人接近的手段,兩個人乍看截然不同,實則殊途同歸。
掌聲突然響起來,陸勵成方再次進球,我不敢再胡思亂想,立即專心看比賽。
宋翊在對方來攔截時,右手一個虛晃,好似球要向右邊傳,實際卻是球從背後轉了一圈,向左麵傳去。好球!我一邊鼓掌,一邊猛吹了幾下哨子,陸勵成他們的場地靠近看台,幾個聽到哨音的人都朝我瞪眼,我毫不留情地瞪回去。陸勵成正在後場,卻是頭都沒回,隻是背挺得筆直。他手背在後麵,迅速打了幾個手勢,球再傳回宋翊手中時,他們的隊形已經變換,以陸勵成和其他兩個人為中心,成倒三角形的防守陣型,一麵將宋翊的接應和宋翊隔斷,一麵阻斷宋翊的繼續帶球深入,宋翊獨自一人深陷對方的包圍圈中,他借助姿勢的靈活,頻頻避開各種攔截,想努力衝出重圍,僵持三四秒後,陸勵成利用宋翊和另外兩個人對抗的縫隙,從一個宋翊完全沒想到的角度,突然切入,成功從宋翊手中搶過了球,看台上爆發出一陣歡呼大叫,Young拿起哨子對著我吹,我嘟囔:“三個對一個,不公平、不公平!”
Karen一邊鼓掌,讚歎精彩,一邊說:“籃球是團體比賽,通過個體配合取得勝利本來就是它的精神,哪裏不公平了?”
我當然知道!隻是人都是偏心的。不過,不得不讚歎陸勵成剛才的戰術精彩,所以也隨著大家鼓了幾下掌。
本來宋翊的個人戰術突出是一件好事,之前宋翊都是依靠他超強的個人技術,帶領全隊如匕首般插入敵人後場,成功進球,可陸勵成偏偏將它化作了壞事,利用宋翊在群隊中過於突出的個人技術,隊友無論奔跑速度,還是球感、方位感都無法立即跟進配合宋翊的衝鋒,所以抓住這個滯後點,將宋翊和隊友切斷,造成宋翊孤軍深入,最終失利。
掌聲中,陸勵成方再次進球,比分繼續領先,並且差距又在漸漸拉大。此時比賽時間隻剩十一分鍾。
宋翊一邊慢速奔跑,一邊在四處環顧,看看自己的隊友,又看看對方的人。
Karen看著表說:“陸勵成他們沒有誰的技術很突出,但實力平均,陸勵成的戰術又運用的這麽精彩,我們這邊,Peter他們中有一兩個偏弱,而宋翊太強,強弱差距太大,配合上反倒漏洞百出,看來我們想贏很難了!”
我盯著宋翊奔走的身影,堅定地說:“不會!我們一定會贏!”
宋翊再次組織進攻,大家立即發現了變化。宋翊刻意放慢自己的速度,他將自己耀眼的個人光輝隱去,化作了一個普通的星子,和隊友們共同推進著進攻的速度,球在他們之間有條不紊地傳遞著,同時,宋翊利用自己對球勢的良好判斷,隨時組織隊伍變換隊形,對抗陸勵成組織的一次次防守反攻。
宋翊之前耀眼的表現,讓他越接近籃板,對方越緊張,防守重心無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可當他成功地拖住對方,對方也認為成功攔截住他時,球卻被他一個低首,從胯下傳給了被眾人忽略的Peter,Peter接球,繞過一個人就成功上籃。
進球的榮耀凝聚在Peter身上,宋翊隻化作了一個傳球者。Peter激動地撩起球衣,狂叫,看台上所有的人都給予他最熱烈的掌聲。
宋翊在賽場上變得平淡無奇,眾人再難從他身上欣賞到華麗的彈跳,完美的進球,可是他的隊友們開始散發出光芒,雖不耀眼,卻能進球。宋翊雖然不進球,陸勵成卻不能放棄重點防守宋翊,因為他如同匕首尖端的鋒利,大家都已經領略過,稍不留神,他就會隨時突圍上籃進球。
雖然宋翊一個球沒進,比分卻逐漸拉近,最後兩分鍾,比分差距也是兩分。場上雙方是白熱化的爭奪,兩方的支持者都紅了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喊加油。我反倒叫不出來,隻是屏息靜氣地站著,心裏默念著“我們一定能贏”。
雙方在場中僵持不下,球一會被白色球衣掌控,一會被黑色球衣掌控。看來陸勵成又迅速地調整了戰術,利用他們領先兩分的優勢,將防守線推前,這樣即使Peter或其他人拿到球想上籃,他們也有足夠的時間調整防守重心,將其成功攔截。
白色進攻,在黑色城牆前尋不到任何罅隙突破,時間在一秒秒飛速地流逝,已經到最後倒計時。
59,58,57,56……
球又傳到了宋翊手中,在最後四十秒鍾,而他的身周有三個人防守,其中包括陸勵成,他已經絕對不可能突破防線投籃。
30,29,28……
宋翊突然翹著嘴角,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猛烈地帶著球向右麵撞去,陸勵成迅速向右麵移動防守,同時形成一個右傾圓錐形,將宋翊籠罩在圓錐形的防守勢力圈內,宋翊的身體卻不可思議地在高速運動中突然停止,而防守他的人的身體仍在慣性中向右麵奔跑,他在身體停止的瞬間,右手外翻,一個弧線,球從他的背後進入了左手,他的身體原地高高躍起,身子在空中左傾,左手將球遠遠地送了出去,球從眾人頭頂飛過。
9,8,7,6,5,4……
球進籃,當球落地的瞬間,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看台上靜了一瞬,才爆發出尖叫聲。
73:72
最後一個三分球,確定了宋翊的勝利。Karen不能置信,一邊抱著我跳,一邊說:“贏了!我們贏了!”
Peter他們也不敢相信,愣了一會,才瘋狂地彼此擁抱,又都衝過去抱宋翊,不顧他的反對,把他高高地抬起來,一邊歡呼,一邊走。他無奈地尷尬了一瞬,終於大笑出來,高舉著雙手,接受大家的恭賀,彎彎的嘴角邊是毫不設防地笑意,眼睛裏麵也全是得意喜悅的光芒,這一瞬,他就像個孩子,或者說,他們都像孩子,他們用男孩子最本能地方式歡慶他們的勝利。
我低下頭,偷偷印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我終於再次看到他這樣的笑。他現在隻是他,而不是各種名銜在身的一個男人。
抬頭時,看見陸勵成獨自一人在看台的角落,靜靜地喝著水,滿場的歡聲雷動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肆意歡笑、慶祝勝利的男兒身上,他所在的角落出奇得安靜。他喝完水後,安靜地提起行李袋,衣服都沒換地就向外走去,賽場內燈光明亮,越到邊緣燈光越暗,他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很快隱入了黑暗中。
Chapter 8--4
他走後很久,才有人反應過來問:“Elliott呢?”所有人都搖頭,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也許在更衣室。”“大概在衝澡吧!Elliott有輕微潔癖,容不得汗臭味,每次打完網球,都要立即衝澡換衣服。”
Helen剛才被陸勵成吩咐去照顧一個有點扭傷的同事,也沒注意,所以此時麵對大家的詢問,隻能搖頭,“應該是在衝澡吧!”
我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
比賽結束,大家陸續離去,體育場內的人越來越少,隻有我們部門以及和Peter他們私交好的一些同事還在,Peter個夜貓子,嚷嚷著要去慶祝,Karen給他看表,他不屑地說:“才十一點,夜生活才剛開始。”
宋翊一邊收拾衣物,一邊說:“你們去放肆地玩,費用我來負擔。”
大家歡呼,“你呢?”
宋翊朝賽場邊磨蹭著沒走的幾位女士看了一眼,“我去了,你們怎麽玩?我這個老人,還是自覺點,回家去睡覺。”
Peter他們哈哈大笑起來,也知道宋翊所說屬實,他畢竟是上司,我們一個部門的人,和他混熟了,知道他不拘小節,可其它部門的人不會這樣想,所以,Peter他們一群人都“拋棄”了宋翊,去開始他們才剛開始的夜生活。
Sandy的男朋友來接了她走,Karen和我商量結伴打的回家,宋翊聽到,笑著說:“加上我,更加確保你們的安全。”
都知道他回國後,一直沒買車,此時有人主動願意付賬,Karen立即答應。
我和Karen先送誰都一樣,都無可避免地要再走回頭路,我和她相互謙讓著說先送對方,Karen是真客氣,我卻是充滿了私心,所以兩人的動力完全不一樣,眼見著我就要贏了,宋翊卻替我們做了決定,“先送Armanda吧!”
我的心一緊,眼角的餘光看他,他微笑如常,無絲毫異樣。縈懷的失望中,我也隻能釋然。妾有心,郎無意,我總不能怪人家不解風情,畢竟Karen是他的私人助理,算半個自己人,他這樣做,才是待客之道。
理智歸理智,心情卻是無法派遣的鬱結,他對我也就是如待客人了!
下車後,禮貌地和他們道了再見後,第一件事情是給麻辣燙打電話,“我很煩,需要喝酒。”
“姑奶奶,我現在在父母家,出不來。”麻辣燙的聲音很低。
我無奈,隻能掛了電話,想上樓,卻總是難受,索性跑回路口,叫了的士,一個人衝到家附近的一家酒吧。
這個酒吧,不是什麽名酒吧,地段也算不上好,所以雖是周末,人也不多。不過,我恰好喜歡它的清靜和離家近,所以常和麻辣燙在這裏喝酒聊天。
剛進門,就發現我們慣坐的位置上已經有人,而且是一個熟人。陸勵成仍然穿著那身球衣,隻是在外麵加了一件擋風的夾克,他此時的行為顯然不符合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的舉動。
他聽著吉他手的低唱,自斟自飲。在這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小酒吧裏,他將他內心的情緒終於稍稍釋放了一些出來,眉宇間不見淩厲,隻有落寞,還有壓抑著的傷楚。那麽濃烈的傷楚,似乎不壓製好,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他全然崩潰。
我想了想,走到吧台側麵問老板要了支啤酒,付賬的時候,小聲和老板打招呼,“幫我盯著點那個人,如果他喝醉了,一定不能讓他自己開車走,幫他叫輛計程車。”
老板爽快地答應了。
我悄悄離開酒吧,拿著啤酒,邊走邊喝,寒風配著冰啤酒,讓人從頭到腳的冷冽。
宋翊,他就如籠罩在一團大霧中,他的客氣友善,讓每個人都以為他很好接近,可他用他的客氣友善和每個人都恰到好處地保持了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我努力著走近他,每次當我以為自己成功的時候,他又總是輕易地把我推了回去。
他已不是他。當年的他,唇角的微笑從不是用來保持距離的麵具,眼底深處也不是看不清楚的灰暗。可他也仍是他,今天晚上,籃球場上的他,和多年前一模一樣,眼中的明亮一如當年在陽光下燦笑的少年。
不過,我也不再是當年的我,當年的我,絕無勇氣去做我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事情。可我也仍是我,我仍愛他,隻比當年多,不比當年少。
半個小時後,我打開門,把空啤酒瓶扔進垃圾桶。隨手打開電腦,宋翊的頭像在跳動。
“你在家嗎?”
“在嗎?”
“在不在?”
“如果上線,請和我聯係。”
一連四條信息,雖然每一句話都很普通,可連著一起,卻讓人感覺出發信息的人對於我不在線上很著急。
我忙坐了下來,“不好意思,剛回家,有事嗎?”
“沒事。現在很晚了。”
“晚上有活動,活動結束後,我又去酒吧喝了點酒。”
“一個人?”
“一個人。”
“開心的酒,不開心的酒?”
我認真地想了想,才回複,“既開心,也不開心。開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麽樣子,我仍然愛他,不開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麽樣子,他依然不愛我。”
一會後,他的信息才到,“為什麽不放棄他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三步之內必有蘭芝。”
為什麽不放棄?我撐著下巴,想起了那一天的雨和陽光……
宋翊一直是學校裏的王子,因為他學習好,長得好,還打得一手好籃球,關注他的女生很多,可真正敢喜歡他的卻沒幾個,畢竟是重點高中的學生,智商都不低,大家的心智也都早熟,一早就拋棄了瓊瑤,看的是亦舒,本著愛帥哥更愛自己的原則,沒有幾個人願意做言情小說中的傻飛蛾,所以對宋翊,女生們有默契地保持了遠觀近賞,卻絕不親近的態度。我也是這些芸芸女生中的一員,我們會在宿舍臥談會上談宋翊,會為了看宋翊打籃球逃課,會在宋翊經過我們的教室時,腦袋貼在玻璃窗上偷看,扮演漫畫少女的花癡角色,但是,我們沒有一個人會去想像宋翊做男朋友的感覺。
如果一直這樣的話,我的人生軌跡也許就不是今天這樣,按照我的成績,我會上一個普通的重點本科,也許會認識一個男孩,然後我們談一段校園戀愛。多年後,我也許會在感歎青春似水年華時,想起宋翊,但是他的具體長相肯定已經模糊。但是,一切在十七歲那年的一個雨天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當時,宋翊已經高中畢業,考上了清華上學,也許是朋友邀請,也許是他懷念故校,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夏日午後,他和幾個朋友在籃球場上打球。一直以來宋翊打球,必定觀者雲集,可這次因為是暑假,所以學校裏沒有什麽人,籃球場上隻有他們在奔跑、在歡呼。
我已經忘記我那天究竟為什麽去學校,反正就是我去了,而且我聽見了他們的歡叫聲,所以順著歡叫聲,走向籃球場。快到近前時,我卻猶豫了,站在白樺林裏不敢再舉步。
其時,太陽破雲而出,雨半歇半收,在如織的細雨中,日光輕且薄,白樺林的葉子翠綠如滴,好似隻要一點點風,就能從彌漫的濕意中吹出縷縷的草木香。
整個世界都是清新、明媚、鮮亮的,而他們這群花樣年華的少年才是這副畫麵上,最令人心動的幾筆。
一個個都衣服濕透,臉上也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雨水,奔跑間,常帶起一連串的水珠,被陽光一映,光影變化間,竟有七彩的光芒。再配上緊致有型的肌肉,明亮純淨的眼睛,高大矯健的身姿,充滿力量的追逐和對抗,我第一次體會到“陽剛之美”四字的含義,眼前的男子們真正個個都是龍軀虎步。
怕破壞眼前的畫麵,所以不敢舉步,隻能立在樹下靜看。彼時,並沒覺得自己的眼光會更多落在宋翊身上,在我眼中,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運動的美、陽光的美,青春的美。
遠處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跑來,操場上的人都停下來,有人罵來人,“你丫看看表,現在幾點了?”還有人關心地問:“你怎麽了?這麽打蔫?”
來人坐到操場邊說:“我今天打不了了,你們接著打!”
大家聚在他身邊,又罵又問,“大朱,你丫有屁就放!”“大朱,你的腿究竟怎麽了?臉上的傷哪裏來的?”
在眾人的詢問下,終於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大朱的女朋友被一個小混混追求,小混混警告過他好幾次,他都沒理會。今天小混混終於動用暴力,四個人把他堵在學校附近的胡同裏給砸了一頓。
大家聽完,也沒什麽好辦法,隻能勸他以後小心一點,大朱抱著頭不吭聲。沒想到性格最溫和的宋翊卻是猛地將手中的籃球砸到了地上,籃球彈得老高,遠遠地飛出去。
“欺人太甚!我們走!這個場子今天非找回來不可!”
大朱抱著頭,木然地說:“他們手裏有刀。”
宋翊一挑眉毛,不屑地冷哼,“大不了刀口舔血!”
大家呆呆地看著他,宋翊冷著臉,一個個看過去:“有什麽好怕的,我們人多還是他們人多?平常喝酒的時候,說的什麽為哥們兩肋插刀都不算數了?還有你,大朱,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了,你還混個什麽?有抱著腦袋哭的力氣,還不敢豁出去幹一架?”
都是熱血少年,被宋翊的話一激,大家都急了,七嘴八舌地嚷:“誰怕了?”
大朱跳起來,“我們走!”
大朱帶頭領路,一群人如衝向前線的戰士,慷慨激昂地向學校外湧去。
白樺林裏的我,彎身撿起了滾到我腳邊的籃球,卻失落了一顆少女的心。也許每個女孩子都向往著一個英雄,都渴望著有一雙保護自己的臂彎,都希冀著有一個男子能衝冠一怒、拔劍為紅顏。宋翊那一刻的樣子,讓我感受到了大丈夫的情懷,他在我眼中,不再隻是一個品學兼優的男孩子,而是一個有擔當、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大丈夫。
我捧著籃球,佇立在白樺林中,天地之間如此安靜,如停止了轉動,隻有我的心,跳得那麽急,我已經隱隱明白,從今日起,我的世界不會再和以前一樣,有隱秘的欣喜和酸楚。
他們返來時,不少人掛了彩,可個個都神情興奮,搭著彼此的肩膀,高唱著嘹亮的軍歌,歌聲響徹操場。他們就如一群得勝歸來的戰士,宋翊被他們簇擁在最中間,他的一個眼睛烏青,半邊臉紅腫,嘴唇邊有血痕,形象實在不算好,但是卻成了我記憶中他最英俊的一瞬間。
他們一邊四處亂尋著球,一邊高聲笑嚷,討論著剛才誰比較英雄,誰比較狗熊,誰平時最耍酷,剛才卻最孬種,最後一致同意宋翊是“不會叫的狗才最會咬人”。
我走到宋翊身邊,對彎著身子在草叢裏找球的他說:“這是你們的籃球嗎?”
他抬起頭,“是呀!多謝,多謝!”
他抬頭的瞬間,太陽恰從烏雲中徹底掙脫,光線驀地明亮,他的笑容卻比陽光更燦爛。
我把球默默地遞給他,他拿著球問:“你在這裏讀書?”
我點頭,“九月份開學就高二了,”
“小學妹,多謝你!”他微笑著轉身離去。
我心裏漲鼓鼓的,也說不清楚是甜、還是苦,帶著少女特有的敏感和自卑,貌似很理智平和地說:“我的成績不好,進不了清華,擔不起小學妹的稱呼。”
他停住腳步,回身看我,眉目間有很多不以為然,“你還有兩年的時間,現在就給自己定下輸局,未免太早!隻要你想,就一定可以!好好學習,我在清華等你。”
他對著我笑,飛揚自信的笑如同星星點點的陽光,灑落在我的身上。
他朝我揮揮手,大步跑向球場,“籃球找到了!”大家看見他手中的籃球,扯著嗓子嗷嗷地歡呼,從四麵八方迅速匯集向籃球場。
他們又開始打籃球,在他們肆意地跳躍奔跑中,青春在陽光下轟轟烈烈的飛揚燃燒,第一次,我覺得自己也是可以這樣自信的、飛揚的,那才是青春的本色啊!
我的手緊緊地握著拳頭,凝視著他的身影,耳邊一遍遍轟鳴著他的聲音,“我在清華等你。”
多少個夜晚,宿舍的人都已經熟睡時,我在衛生間門口的燈光下溫書;多少個清晨,大家還在夢中時,我捧著英文課本,一個個單詞記誦。也曾努力一個學期後,數學成績仍然不好,也曾做了無數套化學習題後,化學不進反退。不是沒有疲憊懈怠、沮喪想放棄的時刻,可是每次覺得自己就是比別人笨,想認命放棄的時刻,總是會想起他眉目間的不以為然,想起他的笑容,想起那些星星點點、灑落到心中的陽光,所以,總是在抱著考試試卷,躲在被窩裏大哭一場後,握一握拳頭,又再次出發。
我可以放棄他嗎?我在鍵盤上敲字,“放棄他,如同放棄我所有的夢想和勇氣,永不!”
屏幕上很快就出現了一行字,“滄海可以變桑田,天底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遠,包括你的愛情。”
不喜歡這麽凝重的談話氣氛,和他開玩笑地說:“三步之內必有蘭芝,如果你願意充當這個蘭芝,我就考慮放棄他,怎麽樣?”話發出去後,開始後悔自己魯莽,但是後悔也晚了。
“?,我是個內裏已經腐爛的木頭,不過,我知道很多蘭芝,可以隨時介紹給你。”
我輕噓了口氣,“多謝,多謝!把你的蘭芝替我留著點,等我老媽拿著刀逼我嫁的時候,我來找你。”
和以前的日子一樣,兩個人漫無邊際,卻快樂淋漓地聊著,然後互道晚安、睡覺。
在夢裏,我夢到了清華的校園,他在打籃球,十九歲的我,緊張羞澀地站在籃球場邊,當眾人高呼“宋翊、宋翊”時,我膽怯地咬著唇,終於,我也喊了出來,“宋翊、宋翊……”
他粲然回頭,那一眼中,有我!
Chapter 9--1
已經夜深人睡、萬籟俱靜,我仍在電腦前趕寫一份小組報告,明天要交給宋翊過目,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突然,MSN滴滴的響起來,我立即打開。
“關掉燈,去窗口。”
我對宋翊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很是不解,不過,隻要是他說的話,我都願意照做,所以,我立即關了台燈,合上筆記本電腦,走到窗口。
拉開窗簾,漫天飄飄灑灑的白一下子就躍進眼中。北京的第一場雪竟然在無聲無息中降臨。
紛紛片片的雪花,連綿不絕,舞姿輕盈。虛空中的它們,如一場黑白默片時代的愛情舞劇,情意綿綿,卻又總是欲訴還休,而路燈光芒籠罩下的它們,則如一群晶瑩的自然精靈在縱舞,雖無人觀賞,卻獨自美麗,從黑暗的墟茫深處透出奢華的絢爛。
北京城竟是這麽安靜、這麽空曠、這麽幹淨!
我的心被大自然的神奇震懾,總覺得那安寧的雪花中洋溢著不羈,白色的純潔中透著誘惑,如拉丁舞者翻飛的紅裙角,舞動下流淌著邀請。如果可以,我多麽希望此時此地,我們是並肩而立,而不是網絡的兩端,我想看到他的眉眼,感受到他的溫度,聽到他的聲音。
我衝到桌前,打開電腦,試探地打著話,“你願意把網絡延伸到現實中嗎?”
那邊長時間地沉默著,我卻很肯定他看到了,雙掌緊握,放在額頭前,默默地祈求著,很久很久之後,久得我已經覺得他似乎又一次消失在我生命中時,一句話跳到了屏幕上,“網絡有網絡的美麗,因為距離,所以一切完美。”
“我相信現實中的你和網絡上一樣,你怕我和現實中不一樣?”
我似乎感受到他在那頭無奈的歎氣,和無法拒絕,“你什麽時間有空見麵?”
我幾乎喜極而泣,對著電腦,喃喃說了聲“謝謝你!”然後才開始敲字,“這個周末好嗎?”
“周六晚上,清華南門的雕塑時光。”
“好的。”
“我們怎麽認出彼此?”
“隻要你去了,我肯定就能找到你。”
他沒有質疑我的話,隻發了個“晚安”就下線了,留下我對著電腦長久地發呆。以他的性格,既然肯答應和我這個網友見麵,那麽他應該對我有好感的,可他的表現為什麽那麽遲疑,似乎我再走近一步,他就會轉身逃掉,這和他的性格不符。
走到窗戶前,臉貼著玻璃,感受著那沁骨的冰涼,這一刻他是否也站在窗前,任心靈在暗夜中沉醉?
雪無聲地落著,飄揚的舞蹈中沒有給我任何暗示,我隻能向它們發出我的祈禱,希望它們能成全我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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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得有些晚了,頂著兩個大熊貓眼去上班,電梯裏碰到Young,也是兩個熊貓眼,兩人相對苦笑,她上下打量著我說:“Armanda,你和剛進公司時,判若兩人。”
“啊?有嗎?”我緊張地看向電梯裏的鏡子,我有蒼老得這麽快嗎?
Young笑:“我不是那個意思了……”
電梯門一開一合間,陸勵成端著杯咖啡走進來。雖然做我們這行,上班時間並不嚴格,可是遲到被老板撞個正著,畢竟不是什麽好事,Young說了聲“早”,就低著頭不再吭聲,我仰著頭看電梯門上的數字變動:5、6、7……電梯停住,Young用眼神給我打了個招呼後,就匆匆溜出電梯。
電梯變得份外緩慢,我偷瞄了一下按鈕,隻有二十七層的鍵亮著,看來我和陸勵成的目的地一樣。我隻能繼續屏息靜氣,恨不得徹底消失在空氣中。電梯門開的瞬間,他伸手擋住門,示意女士先行,我低著腦袋含糊不清地說了聲“謝謝”後,就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自己的辦公桌。
宋翊正好從自己的辦公室出來,看到我踩著高跟鞋、跑得跌跌撞撞,他笑著說:“easy,easy!There is no big bad wolf。”
我看到他,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許多,“Sure, because I am not Little Red Riding Hood。”
Peter高豎著食指,一邊擺手,一邊大聲說:“No!No!We are all wolves hunting for the food in this cement woods.”
大家都笑起來。
隨在我身後的陸勵成出現在門口,大家看到他,一個個立即收斂了嬉皮笑臉的樣子,都正襟坐好。
“Alex,Mike提前到了,要我們準備一下,提前半個小時開會,所以我想我們先碰個頭。”
“好,給我一分鍾。”宋翊回身對自己的私人助理Karen吩咐了幾句話後,和陸勵成一塊走出辦公室。
Peter站起來,雙手抱肩,半壓著聲音,裝著很害怕的樣子說:“Did you see?The most dangerous wolf just passed by.”
剛安靜下來的辦公室又轟然大笑起來,大家的嘴張得最大時,宋翊突然出現在門口,輕敲了敲門,我們一個個嘴仍張著,聲音卻都死在喉嚨裏,宋翊含著笑掃了我們一眼,“樓道的擴音效果比你們想象得好。”說完,就消失在了門口。
大家彼此交換個眼色,忙低下頭工作,Peter癱坐到椅子上,“I am dead!I am so dead!”
大家毫無同情心地偷笑著。
快吃中飯的時候,Karen接了個電話後,讓我和Peter去開會。
會議室裏人不多,我們一進去,Mike的助理立即將一疊厚厚的資料放在我們麵前,沒時間看內容,我隻能挑著大標題快速瀏覽。
陸勵成向Mike介紹我們,“Peter在紐約培訓過半年,對當地的商業圈和華人圈都很熟悉,哪個餐館的哪道菜適合華人口味,他都一清二楚。Armanda是這一行裏,難得的拿CPA和ACCA資格的人,由他們兩個陪客戶去紐約,應該是最佳選擇。”
宋翊聽到陸勵成的話,看了我一眼,我的心立即跳了一下。
Mike點點頭,對著陸勵成說:“因為是客戶突然提出的要求,他們的護照簽證……”
Peter立即說:“沒問題,我四個月前剛去過美國,簽證還在有效期內。”
陸勵成的目光炯炯地盯著我,我隻能老老實實地說:“我的問題也不大。”被大姐知道她為我辦的簽證替他人做了嫁衣裳,肯定想砍我。
Mike滿意地笑起來,掃視了一圈會議室裏所有的人說:“那就按照Elliott說的辦,讓HR給他們定機票酒店,星期五出發,Alex,你覺得呢?如果你手頭缺人手,可以從Elliott那邊借人。”
宋翊笑了笑說:“我沒問題。”
星期五?星期五!我心裏一聲慘呼,盯著陸勵成的眼睛裏除了熊熊怒火,還是熊熊怒火!陸勵成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Chapter 9--2
Mike走出會議室後,所有人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Peter興高采烈地收拾東西,“讓我們去見證紐約的繁華吧!”
我沒精打采地說:“你又不是沒去過?”
“陪這幫大國企的領導去考察市場,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的!”Peter的腔調很是意味深長,曖昧朦朧。
“對了,你怎麽不考CFA?反而考了CPA?”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難道告訴他我本來就一審計師?Peter見我沒回答,自說自話地接了下去,“很英明!很英明!如今一群人都是CFA,隻有你是CPA,一旦涉及到這塊領域,你就獨占鼇頭了。嗯,很好的職業規劃,很好!我怎麽從沒想到過?我是不是也該再去進修個什麽稍微偏一點的專業領域?”
我無語地看著Peter,什麽是強人?這就是強人!我當年可是考得要死要活地才算全過了,人家一副把考試當娛樂的樣子。
“一塊去吃中飯?”
“不了,沒胃口。”
Peter無所謂的聳聳肩膀,先行離去,“你們女生為了減肥對自己真夠殘忍的。”
我現在情緒沮喪,懶得和他多說,磨磨蹭蹭地最後一個出了會議室。午飯時間,電梯份外忙碌,等了半晌,都一直沒下來,好不容易下來一個,裏麵已經擠滿人,隻能繼續等待,正猶豫著要不要走樓梯,先上幾層,Helen提著兩個大塑料袋從樓梯口出來,我忙幫她接過一個。
“謝謝,謝謝。”
我幫她把東西提到小會議室,看到裏麵的人,開始後悔自己的好心。Helen手腳麻利地將塑料袋打開,把一個個菜在陸勵成麵前擺放好,我剛想退出去,陸勵成把麵前的文件推到一旁,淡淡說:“飯菜有多餘的,一塊吃。”
這個句子好像是命令式的口氣,而非征詢意見式,我的手握在門把手上,不知道是拉,還是放。Helen已經拿了一盒米飯和筷子,笑咪咪地說:“還有很好味的湯哦!”
我想了想,也好,趁著這個機會索性和他談一談。坐到陸勵成旁邊,側頭看Helen在會議室的角落裏泡咖啡,我壓著聲音問:“你究竟想怎麽樣?”
陸勵成椅子一轉,和我變成了麵對麵,雙手抱在胸前問,“我想怎麽樣?我還正想問你想怎麽樣?”
嗯?啊?什麽?我一頭霧水。
“我作為公司的管理人員,自認為一直對你不錯,給你創造機會,讓你施展你的才華,可你作為公司的員工,回報我的是什麽?想殺死人的目光?如同回避猛虎的行動?”
“我……我……有嗎?”我底氣不足地反駁。
“你以為這次陪客戶的機會很容易嗎?現在中國市場是全世界最有活力和最有潛力的市場,這次的大客戶,美國那邊是高度重視,你過去之後見到的都是高層管理人員,你以為這樣的機會很多嗎?很多員工在MG工作一輩子都不見得有一次,我哪一點苛待了你?”
“我……我……”我張口結舌,這事怎麽最後全變成了我的錯?
“蘇蔓,我把話放在這裏,MG付你薪水,是讓你來做事的,你若好好做,就好好做,你若不樂意做,我隨時可以請你離開MG。”陸勵成頓了頓,又冷冷地補充了句,“不管誰是你的直接上司。”
說完,他轉回椅子開始吃飯,而我順著他的思路一想,好像的確都是我小人心腸,是我風聲鶴唳,是我有被害妄想症,那個……那個我之前的思路是什麽來著?想了半晌,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了。隻能老老實實地向他道歉,“對不起,我想我有點誤會您了,以後,我會努力工作的。”
他未置可否,揚聲說:“Helen,咖啡。”
剛才還泡咖啡泡得像打世界大戰一樣慢的Helen立即端著三杯咖啡走過來,陸勵成愛喝的摩卡,我愛喝的拿鐵,她自己愛喝的卡布其諾,一杯不亂。Helen微笑著坐下,開始吃飯,好似一點未覺察我和陸勵成之間的異樣,我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覺又彌漫上了心頭。
正埋著頭,一小口一小口扒拉著飯,“我愛你,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刺耳的聲音轟鳴在會議室內。向來含蓄的Helen都抬頭看了我一眼,看來我這個沒品的口水歌的確和這些人格格不入。
我手忙腳亂地掏手機,匆匆接聽,“喂?”
“是我。”
“我知道,怎麽了?”
“你幹嗎壓著聲音說話?現在是午飯時間,是你的合法休息時間,合法休息時間是啥意思?就是你有合法的權力陪朋友聊天和……”
我用手掩著嘴,小聲說:“我在和上司吃飯。”
“靠!老娘我一粒米都吃不下,你竟然和上司花天酒地、親親我我。”
我的手機總是有些聲音外泄,再不敢在會議室呆,招呼都沒打,就逃竄出會議室,也不能罵麻辣燙,那家夥平時還是很長眼色的,如果她犯渾的時候,肯定別有隱情。
“你究竟怎麽了?”
“我星期六晚上去相親,剛去網上看了一圈那幫人寫的相親日記,以壯聲色,沒想到越看心越涼,我當時以為你相親碰到的那些人已經是極品,不曾想這個世界果然是隻有更變態,沒有最變態。”麻辣燙的聲音如一條瀕死的魚。
我卻毫不留情地大笑出來,“姐姐,恭喜你,總於也走上了這條革命的道路。”
麻辣燙哼哼唧唧地問:“你說我穿什麽衣服?我琢磨了琢磨,還是裝又清又蠢的‘清蠢淑女’比較好,要是有啥話題,咱不感興趣,隻需帶著蒙娜麗莎的朦朧微笑,扮亦真亦幻狀就可以了,這樣既不失禮又不為難自己,你覺得呢?”
“你怎麽這麽上心?”我開始覺得有些詫異。
“唉!我老爹介紹的人,我不敢亂來,不管對方怎麽樣,我不能丟了老爹的麵子,否則會被掃地出門。你星期五下班後到我這裏睡吧,你經驗豐富,傳授我幾招,咱不能回避極品,不過要學會克製極品。”
廬山瀑布汗!相親原來也有“經驗”一說,那回頭我是不是可以去開一個相親谘詢公司?如何讓極品知難而退的三十六計,如何讓你看不上的人覺得其實是他看不上你的七十二招。
“這次的革命重擔,恐怕隻能你一個人承擔了。姐姐我星期五的飛機飛美國,要一個月後才能回來。”
“靠!……%¥¥#@×(×……”
我把手機拿遠了點,一麵在空蕩蕩的樓道裏踱著方步,一麵靜等著她罵完。幸虧是午飯時間,否則我該躲到垃圾房去和她通電話了。
剛踱步到電梯門口,電梯門悠地一下就開了。宋翊從裏麵出來,看到我,愣了一下,“沒下去吃飯?”
“你丫忘恩負義,每到關鍵時刻就……”關鍵時刻,我毫不留情地摁掉手機,麻辣燙的聲音消失了。這個時候,我和麻辣燙的想法肯定都是掐死對方為快。
“我……我……你也沒去吃飯?”
“我和Elliott還有些事情要說,所以一起在會議室解決。”宋翊一麵說著,一麵推開會議室的門,對邊看文件邊吃飯的Elliott說:“不好意思,接了個電話,晚了。”
Helen看到他,立即起身去拿飯盒、泡咖啡,Elliott抬頭向他點了下頭,視線卻是越過他的肩膀,落到我身上,“你再不吃,飯菜就全涼了。”
宋翊看向陸勵成旁邊吃了一半的碗筷,裏麵的飯菜都是Helen從陸勵成的菜裏勻出來的菜,所以自然也就和陸勵成的菜一模一樣。
我沒有勇氣去猜度宋翊會做何聯想,隻能硬著頭皮坐到陸勵成身旁,低著頭,狂拔飯,隻覺得一粒粒米飯都梗在胸口裏,堵得整個人無比憋悶,拔完了飯,站起來就向外衝,“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蘇蔓,你個白癡!你個傻瓜!明明看到Helen拎著那麽兩個大袋子,就該想到還有別人呀!白癡!白癡!撥通了麻辣燙的電話,“罵我吧!”
麻辣燙也沒客氣,“對於這樣奇怪的要求,我從來不會拒絕。”
Chapter 9--3
下班後,把所有工作交接好,收拾完東西,辦公室裏剩的人已經不多,背著電腦包走出辦公室,未走多遠,聽到有人從後麵趕上來,我笑著回頭,見是宋翊,反倒笑容有些僵,原本想打的招呼也說不出來。
兩人並肩站著等電梯,宋翊突然問:“有時間晚上一起吃飯嗎?”
我的腦袋有些懵,宋翊請我吃晚飯?
電梯門開了,我仍然呆站著,眼見著電梯門又要合上,他不得不拽了我一把,將我拽進電梯。我的大衣是卡腰大擺,穿上後婀娜是婀娜,多姿是多姿,卻會偶爾有礙行動,現在沒出大廈的門,還沒扣上扣子,大擺更是揮揮灑灑,所以他一拽,我的身子倒是進了電梯,可是搖曳多姿的大衣擺卻被電梯門夾住,再加上高跟鞋的副作用,身子直直向前撲去。宋翊一手還拎著電腦包,電光火石間,隻能用身體替我刹車。結果就是,這一次,我是真真正正地在他懷裏了,他的一隻手強有力地摟在我腰上。
電梯一層層下降著,兩個人的身體卻都有些僵,理智上,我知道我該趕緊站直了,可情感上,我隻覺得我如一個跋涉了千山萬水的人,好不容易到達休憩的港灣,隻想就這樣靜靜依靠。行動隨著心,我竟然不受控製地閉上眼睛,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像是一個世紀,實際隻是短短一瞬,他很紳士地扶著我,遠離了我。我茫然若失。剛才的細微舉動,旁人也許看不出來,可是身處其間,他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反常,我羞愧到無地自容,人貴為萬物之靈,就是因為人類有理智,用靈魂掌控肉體,可我竟然在那一瞬由本能掌控自己。
他按了最近的一層電梯,電梯停住,門打開,他替我拿出被卡住的大衣。門又關上,電梯繼續下降,他一直沉默著,與我的距離卻刻意站遠了。我低著頭,縮站到角落裏,心裏空落落的茫然。
又進來了人,公司很大,認識我的人不多,可個個都認識他,又因為籃球賽,很多人還和他混得很熟,所以起起伏伏地打招呼聲、說話聲,他一直笑和同事說著話。我與他被人群隔在電梯的兩個角落,我甚至看不到他的身影,我覺得心一點點地沉著,他又在漸漸離我遠去,也許下一秒,就會消失在人海,原因就是我的愚蠢衝動。
電梯到了底,他隨著大家走出電梯,頭都未曾回。
他的身影匯入了夜晚的霓虹,如我所料般地消失在了人海。我昏昏沉沉地走到門口,雪後的風冷冽如刀,我卻連大衣都懶得扣,任由它被風吹得肆意張揚著。一直沿著街道走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去坐地鐵,還是招計程車,茫茫然中,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麽,隻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宋翊會如何看我?他又能如何看我?一個投懷送抱、企圖勾搭上司的下屬?
一輛計程車停在街道旁,我直直地從它身旁走過,車門打開,一個人的手拽住了我的胳膊,“蘇蔓。”
我驚喜地回頭,“你沒有消失,你沒有消失!”剛才沒有掉眼淚,這一刻卻霧氣氤氳。
他當然聽不懂我的話,自然不會回應我的話,隻說:“先進來,這裏不能停車。”
計程車滑入了車流,他似乎已經打算當電梯裏的事情沒有發生,表情如常地笑著說:“不是問你晚上一起吃飯嗎?我剛找了計程車,回頭來接你,已經找不到你了。”
我隱約覺得他所說的話並不是實話,他剛才是真的打算離開的,隻不過坐上計程車後又改變了主意,可關鍵是他回來了,究竟什麽原因並不重要,我將千滋百味的心情全收起來,努力扮演他的同事,“我以為你是開玩笑。”
“這個客戶很重要,你後天就要去紐約,所以有些細節我想再和你談一下。”
“嗯,好。”
“你喜歡什麽口味的菜?”
“隨便。”
計程車停在了熟悉的飯店前,我隨口笑著說,“這裏的蟹黃豆腐燒得一流,外脆內嫩,鮮香撲鼻,還有幹炒白果,吃完飯,用手一粒粒撥著吃,簡直是聊天的最佳配菜。”
他怔了一下,盯著我說:“你的這句話和推薦我來這裏的朋友說得一模一樣。”
我隻能幹笑兩聲,“看來大家眼光相同。”能不一模一樣嗎?壓根就一個人。
兩人坐下來,要了一壺鐵觀音,他邊幫我斟茶,邊說:“我覺得你和我那個朋友很像。”
我本來想把話題岔開,可突然間,我改變了主意,想知道他究竟怎麽想我。
“你的朋友也像我一樣老是笨手笨腳、出狀況嗎?”
他微笑,“你和她身上都有一種難得的天真。”
我咬著唇想,這句話究竟是讚美還是貶抑,想了半天,未果,隻能直來直去,“你究竟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
他眼中滿是打趣的笑意,唇角是一個漂亮的弧線。我盯著他,不能移目。他的笑容漸漸淡了,與我對視了一瞬,竟裝作要倒茶,匆匆移開視線,實際兩人的茶杯都是滿的,他隻能剛拿起茶壺,又盡量若無其事地放回去。
辦公室裏,即使麵對陸勵成,他的笑容也無懈可擊,可正因為無懈可擊,所以顯得不真實,現在的他,才是真實的他。
他沒有再看我,一邊吃菜,一邊介紹著紐約那邊的人事關係,和我需要注意的事項,我的心思卻早亂了,本來約好和他周末見,告訴他我是誰,現在這麽一來,計劃隻能取消。
蟹黃豆腐上來,他給我舀了一大勺,“也許將來,我可以約我的好朋友出來一塊吃飯,你們肯定能談得來。”
他談笑間,眉目磊落、行止光明,我突然後知後覺地生出一種恐慌感,在我看來,我有我不得已的原因,我從沒預料到我能和他在網絡上認識,更不會想到他能把網絡上的我視為好朋友,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一切,會不會覺得被欺騙了?
那個外脆內嫩的蟹黃豆腐,我是一點鮮美的味道都沒嚐出來,反倒吃得一嘴苦澀。這世上有一個詞叫作繭自縛,我算是真正嚐到了。隻知道他不停地在叮囑我事情,而我卻什麽都沒聽進去,隻是一直敷衍地嗯嗯啊啊,到後來,他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提早結束了晚飯,送我回家。
我做夢都想不到,我和他的第一次晚餐竟然就這麽草草收場。
Chapter 9--4
我做夢都想不到,我和他的第一次晚餐竟然就這麽草草收場。
回到家裏,我就如同一隻困獸,在屋子裏來回走著。MSN上,他的頭像亮了,卻一直沒有和我說話,我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後,和他打招呼,解釋周末的見麵要取消。
“我突然有點事情,周末恐怕不能見麵了,對不起。”
“沒事。”
兩人開始聊起別的,他向我推薦他最近剛看過的一本書,評論書中的內容,毫無戒備地將自己的喜好暴露在我麵前,我的心頭越來越沉重,如果他知道我是他的下屬,他還能在我麵前如此談笑無忌嗎?
這個曾經讓我幸福的網絡對話,開始讓我覺得充滿了愧疚感,都不知道究竟怎麽回答他,隻能雜七雜八地東拉西扯著,將話題越扯越遠。
“又下雪了。”
我抬頭看向窗戶外麵,隨手關掉了台燈,“是啊!”
細細碎碎的白,若有情若無意地飄舞著,我走過去打開窗戶,窗簾呼啦一下被吹得老高,桌子上的紙也全被吹到了地上,我沒有理會,任由它們在地上翻騰。
我迎著冷風站著,與昨夜一模一樣的風景,我卻感受不到絲毫美麗,原來,景色美麗與否隻取決於人心。
突然間,我下定了決心,這世上,不論以什麽為名義,都不能是欺騙的理由。之前,沒有意識到,渾渾噩噩地貪戀著他毫不設防的溫柔,現在,已經明白自己犯下的錯誤,就決不能一錯再錯。
我抓起大衣,跑出屋子,計程車師傅一路狂飆,二十多分鍾後,我就站在了他的樓下,拿出手機的一瞬,我有猶豫,甚至想轉身逃走,可終是咬著牙,趁著自己的勇氣還沒有消失,從手機給他的MSN發了一條短信,“能到窗戶前一下嗎?我在樓下的路燈下,如果你生氣了,我完全理解,我會安靜地離開。”
我站在路燈的明亮處,靜靜地等候宣判。
出來的匆忙,沒有戴帽子,站得時間久了,感覺發梢和睫毛上都是雪。平時出入有空調,這個風度重於溫度的大衣,不覺得它單薄,此時卻覺得薄如紙,雪的寒意一股又一股得往骨頭裏涔。
我縮著身子,抱著雙臂打哆嗦,已經半個小時,而從他家到樓下不會超過兩分鍾。其實,他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他如果肯見我,肯定早下來了。可是,我不想離開,我一點都不想安靜地離開,原來,剛才那麽漂亮的話語隻是一種驕傲,當麵臨失去他的恐懼時,我的驕傲蕩然無存。
一個多小時後,我仍直挺挺地站立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九樓的窗口,腳早已經凍麻木,頭上、臉上、身上都是雪,可我竟然不覺得有多冷,似乎我能就這麽一直站到世界的盡頭,隻要世界的盡頭有他。
一個人影從樓裏飛奔而出,站在了我麵前,“你……你真是個傻子!”他的語氣中有壓抑的怒氣。
他匆匆脫下身上的大衣,裹到我身上,替我拍頭上的雪,觸手冰冷,立即半抱半扶著我向大廈裏走。
我身子僵硬,一動不能動,他脫去我的濕大衣,用毯子裹住我,把暖氣調大,又倒了一杯伏特加,讓我就著他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完。
酒精下肚,我的身體漸漸回過勁來,手腳不受控製地打著顫,卻終於可以自己行動了,他把一杯伏特加放在我麵前,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一旁慢慢地啜著,背光的陰影裏,看不清楚他的神情,隻有一個透著冷淡疏離的身影。
我的身體在漸漸暖和,心卻越發寒冷,我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呢?亦舒說,姿態難看,贏了也是輸了。他剛才肯定在樓上看著我,等著我的主動離去,可我卻一副寧可凍死都不離開的樣子,我這樣逼得他不得不來見我,和古時候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婦人又有什麽區別?
我站了起來,雙腿還在打冷戰,不知道到底是身冷還是心冷,走路仍走不穩,我哆嗦著手去拿大衣,打算離開,“我回去了,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我回頭請你吃飯……賠罪……”
他淡淡地看著我,沒有吭聲,我從他身邊走過,就在我要離開時,他卻又一把拽住我的手,我的身子軟軟地向後栽去,倒在他的懷中,我掙紮著想坐起來,他卻抱住了我,頭埋在我的頸邊,一言不發,隻是胳膊越圈越緊。
我的掙紮鬆了,在他懷裏輕打著顫,他悶著聲音問:“還冷嗎?”我用力地搖頭。
這就是我朝思暮想過的懷抱,可是此時此地,在一陣陣不真實的幸福中,我竟然還感受到了絲絲絕望。
很久後,他放開了我,替我尋衣服,讓我換,又到處找藥給我吃,預防我感冒。
幾分鍾後,我穿著他的睡衣,裹著他的毯子,占據著他的沙發,直懷疑我已不在人間。這是真的嗎?
我咬著指甲,一直盯著他,他走到哪裏,我盯到哪裏,他無奈地回身,“你打算在我身上盯兩個洞出來嗎?”
我傻笑,最好能再掛一商標,寫上“蘇蔓所有”。
他將衝好的板藍根給我,我皺了皺眉,自小到大,最討厭中藥的味道,寧可打針輸液,都不喝中藥,他板著臉說:“喝了!”
我立即乖乖喝下,他凝視著我,有一瞬間的失神。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對麵就是一個落地大窗,外麵的雪花看得一清二楚,沙發一旁擺著個小小的活動桌子,上麵放著筆記本電腦,寬大的茶幾則充當辦公桌,堆滿了文件和各種資料。
我輕聲問:“你晚上都在這裏上網?”
他凝視著窗外,輕輕“嗯”了一聲。
我想象著無數個夜晚,他就坐在我現在坐的位置上,與網絡那端的我聊天。
“你……你還怪我欺騙了你嗎?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想要一個完美的初遇,我從來沒敢奢望,你能把我當作知己,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急切地想解釋清楚一切,卻那麽蒼白無力。
他側頭看向我,眼中有三分溫柔,三分戲虐,三分縱容,“你個小傻子!你真覺得我一無所覺嗎?我白天和你一層樓辦公,晚上和你聊天,你又根本沒有周密地去考慮如何做一個稱職的‘騙子’,你把我的智商看得到底有多低?”
我的嘴變成了O形,呆呆地看著他。
“我有一次晚上和你說最近上火,第二天你就給全辦公室的人送菊花,還裝模作樣地說你親戚帶的,太多了,家裏實在喝不掉,後來又有些小事,我當時就懷疑你了。後來,陸勵成出事的那段時間,你白天神思不屬,晚上也不怎麽和我聊天,一旦找我說話就全是投行的事情,我還在納悶,網絡那端變人了嗎?怎麽突然就這麽好學了,幾天後,你拿著報告來找我,交了報告後,你又立即恢複正常,我主動和你聊金融業務的事情,你還抱怨說像是仍在辦公室,不願意和我聊。這樣的事情,一次、兩次是巧合,九次、十次總有個原因。其實,當時我基本已經肯定是你,但還是決定再驗證一次,我就故意在網上告訴你辦公室裏空調太幹,你隔了幾天就搬著個加濕器到辦公室,借口是家裏恰好多一個,問我要不要,加濕器被Karen搶去用,你竟然再接再厲地又弄了一個來,借口是朋友家裏用舊的,處理給你了。”他含著笑,鄭重建議,“下一次給人送‘舊貨’,記得商標不僅僅包裝盒上有,還要檢查一下商品底座上有沒有商標。”
我臉漲得通紅,他竟然那麽早就已經知道我是誰,我還天天在網上,欺負他一無所知,肆無忌憚地傾訴自己對他的感情,敘述自己的喜怒,羞過了之後,惱湧上了頭,“你……你晚上吃飯的時候故意戲弄我!”
他大笑出來,凝視著我,眼神很是無辜,“我也不知道你這麽好戲弄,我就是一時起意,隨口開了句玩笑,你就在那裏苦大仇深地盯著桌布發呆,看著你的表情,蟹黃豆腐份外下飯。”
我把腦袋俯在膝蓋上,不管他說什麽,都不肯理他。他一切盡在掌握,我卻在那裏痛苦自己說不出口的感情,愧疚自己欺騙了他。
他突然起身去關了台燈,坐到我身側,低下頭叫:“蔓蔓,想不想一起賞雪?”
網絡與現實在他自然而然地呼喚聲中,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再多的羞惱刹那間都煙消雲散,臉仍想努力地板著,唇邊卻帶出了一重又一重的笑意,一直甜到心底深處。
那個晚上,我和他坐在沙發上,室內漆黑寧靜,窗外雪花紛飛,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如同已經認識了一生一世,似乎我們從來就是這樣在一起,之前如此,之後也會一直如此。
Chapter 10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在宋翊的床上。
床頭櫃上壓著一張小紙條。“我上班去了,粥在電飯鍋裏熱著,微波爐裏有一個煎雞蛋,不用趕來上班,給你一天假,準備明天的行囊。”
我把大拇指放到嘴裏狠狠咬了下,很疼!又拿起手機撥給麻辣燙,“麻辣燙,我在做夢嗎?”
麻辣燙沒好氣地說:“做你母親的春夢!”
很好,我不是做夢。我掛了電話,從左到右,從下到上地把屋子仔細打量了一遍,終於明明白白確認自己身在何方。身子團成一個球,在床上滾來滾去地笑。
昨天,一切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快樂都帶著不真實,今天才真正確定一切,巨大的幸福,讓人覺得連腳趾頭都想歡笑。
等在床上撲騰夠了,赤著腳跑到廚房,這裏摸摸,那裏碰碰,好想一切都新鮮得不得了,一切都寶貝得不得了,想著這所有的一切都帶著宋翊的印記,咧著嘴隻知道傻笑。
盛了一碗粥,樂滋滋地喝著,如果有人問我,這一生中,什麽最好吃?我一定會告訴他,電飯鍋裏的白粥。
吃完早飯,衝完澡,把被我折騰得亂七八糟的床整理好,順手把宋翊睡過的沙發也整理了,臉貼著他用過的枕頭,隻覺得還有他的餘溫,半邊臉不自禁地就燙起來,心內盈滿幸福。
在宋翊家裏消磨了一個早上,左右看看,已經一切都物歸原樣,雖然不舍,可終究不好意思賴著不走,隻得打的回家。下了的士,經過天橋時,碰到常在天橋上擺攤的水果小販,他正一麵看攤子,一麵用幾根竹篾編東西,寒風中的手凍得通紅。
“要兩斤蘋果。”
他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趕著給我稱蘋果。
“你在編花籃嗎?手可真巧!”
男子忠厚老實的臉上滿是不好意思,“婆姨的生日,我學著你們城裏人給弄個生日禮物。”
我心裏冒著無數個幸福的泡泡,快樂得好像要飛起來,恨不得全天下每一個人都能如我一般快樂。我笑眯眯地說:“你筐子裏剩下的水果我都要了,你算一算錢。”
男子愣住了,“姑娘,你吃得完嗎?”
我笑,“我有很多朋友。”
他一下子眉開眼笑起來,幫我把水果送到家門口,我給他兩百塊錢,他不停地說“謝謝”, 他的高興那麽直接、簡單,我也不停地說“不用謝”。他緊捏著錢,拿著編了一半的花籃,興高采烈地跑下樓。
我洗了個大蘋果,一口咬下去,說不出的香甜,一直甜到了心裏。我一邊吃蘋果,一邊哼著歌,一邊在屋子裏來回跳著舞步。我邊跳邊笑,太多太多的幸福快樂,想忍都忍不住,隻能任由它如噴泉般洶湧噴薄。
晚上,宋翊過來時看到的一幕就是我總共才三十多平方米的房間裏堆了足夠我吃三個月的蘋果,我坐在蘋果堆中見縫插針地整理箱子。
我遞給他一個大蘋果,“不要客氣,晚上走的時候拿幾斤。”
他拿著蘋果問:“你開了個水果店嗎?”
“我下午剛買的。”
屋子裏實在無容身之處,床上、地上不是衣服就是箱子,他索性坐到我的書桌上,提醒我:“你明天早上就要上飛機。”
我笑,“今天是那個商販老婆的生日,我就把他的蘋果全買下來了。”
他咬了一口蘋果,“我沒聽出因果聯係,你和商販的老婆是朋友?”
“他的蘋果賣完了,就可以早回家,然後就可以陪老婆過生日。陪老婆過生日,他們就會如我一般開心。”
他沉默著沒說話,我把行李箱的拉鏈拉好,拍拍手站起來,“可以去吃飯了。”
“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
他把一遝資料遞給我,“這是需要你特別留意的一些事情和人,放在隨身攜帶的行李裏,在飛機上可以看一下。一上飛機就把時間調成紐約時間,按照那個時間去休息,這樣倒時差的時候不會太辛苦。”
我接過來隨手翻看了一下,一條條羅列得很清楚,用熒光筆勾出了我需要特別注意的細節。我把資料默默地放到手提包裏。
大學畢業後一路走來,我的職業道路沒比別人更艱難,當然也沒比別人更順,即使這樣,所有的磕磕碰碰加起來也足夠寫一部女子職業路上的心酸史。犯錯的時候,我被大姐當眾嗬斥,從剛開始強忍著眼淚,到後來處變不驚,我早已習慣獨立承擔一切,我的腦袋隻能由我的肩膀去扛。可是,原來被人照顧的感覺是如此……如此令人窩心。
出門的時候,老媽的電話來了。
“……媽,嗯,明天早上的飛機,行李已經收拾完了。”
“……不用給我拿吃的,食物不準帶入美國境內的。”
我把手機夾在肩膀上,一邊說話一邊套衣服,歪歪扭扭地努力想把胳膊塞進大衣。宋翊把大衣拿過去,站到我麵前,幫我穿衣服。
我乖乖地一麵專心打電話,一麵穿衣服,他指揮我抬手就抬手,換胳膊就換胳膊。
“……嗯,有男同事一塊兒。”
“……我管他單身不單身!他單身不單身和我有什麽關係?”
“……什麽呀?媽,你說什麽呀?我吃飯去了,不和你說了!”
老媽聽到有男同事同行,立即問我對方結婚沒有,鼓勵我要善於抓住機會,異國他鄉、飛機上都是戀情的高發地點。
宋翊距離我這麽近,肯定聽得一清二楚,我的臉漲得通紅,他低著頭替我扣好最後一顆扣子,沒什麽表情地說:“好了,走吧。”
他在前麵沉默地大步走著,我得小步跑著才能趕上他。寒冷的夜晚,人人都急著趕回家,行人、車輛互不相讓,街上亂成一團。他忽然停住,轉身牽起我的手,帶著我在車流裏穿行,我心頭剛騰起的不安又消失了,笑眯眯地跟著他大步走著。
過了馬路,他想鬆手,我卻緊緊地握著不肯放。他停住腳步,看向我;我半仰著頭,盯著他,手仍是握著他的手。
霓虹燈下,他的神情明滅不清,隻有一雙晦澀難懂的眼睛深沉如海,我怎麽努力都看不到底。我們就如同站在海兩岸的人,似乎隔著天塹的距離。我隻能緊握著他的手,靠著他掌心的一點兒溫度,告訴自己我們很近。
他幾次想抽出手,都被我用更大的力量拽住。不放手,絕對不放手!如果一旦放手,我怕他就此站在天塹那頭。
身邊的人潮川流不息,經過我們時,看到我們的姿勢,都仔細地盯了我幾眼。我不知道自己的固執倔強還能堅持多久,隻緊緊地咬著唇,努力讓自己的眼睛不被霧氣彌漫。
似乎聽到一聲很長的歎息,他的五指慢慢收攏,終於反握住了我的手。我低下頭,裝作揉眼睛,拭去眼角的淚水。他牽著我的手,走進飯店。服務員自作主張地給了我們一個情侶座,我偷瞄他,他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我的心平穩下來,嘻嘻哈哈地讓他給我推薦紐約的什麽東西好吃。他笑著說:“那個不著急,你屋子裏的蘋果怎麽處理才是現在該操心的。”
我掰著手指頭給他算,“我早想好了,我媽拿幾斤,你拿幾斤,麻辣燙拿幾斤,給大姐幾斤,給我家樓下的保安幾斤……”
他把果汁塞到我手裏,“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我喝了口果汁,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他。這一次,他沒有回避我的目光,而是凝視著我,裏麵盛滿了和我眼睛裏一樣的東西。我的心終於安定了——他是喜歡我的,我不會看錯。
我皺了皺鼻子,湊到他身邊,神神秘秘地示意他靠近點兒,“我有件事情想請教你。”
他看我說得如此文縐縐的,肯定以為和工作有關,立即低下頭,側耳傾聽。
“我要在紐約待一個多月,你會不會想我呀?”
他呆了一會兒,答複是給了我額頭一記栗暴。
“我會想念這個。”
我揉著額頭,低聲嘀咕:“想的是敲我的額頭!我的額頭隻有我擁有,那就是想我。”
他瞠目結舌,扶著額頭歎氣,“真的是我老了嗎?現在的女孩子都和你一樣‘自信心’充沛?”
一顆真心加九十九朵玫瑰,等於滿分的戀愛心動感覺……
我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幸虧今天剛換了一個鈴聲——張韶涵的《喜歡你沒道理》,雖然也很二百五,不過至少很少女、很青春,尤其是非常非常適合我現在的心情。所以,我找到手機後,竟然沒舍得立即按下接聽鍵,而是拿在手裏,由著歌聲響了一會兒。宋翊大概明白了我的心思,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溫柔地凝視著我,眼中有感動的寵溺。
一顆真心加九十九朵玫瑰,等於滿分的戀愛心動感覺,感動像綜合巧克力般多變,但怎麽選擇,都是快樂滋味。愛情添加了夢想,秘密花園就會浮現,等我們一起去探險。原來愛的甜美,就製造在每一個瞬間,保存期限是永遠。戀愛Ninety-nine,久久延續的浪漫,喜歡你沒有道理,好心情用不完。戀愛Ninety-nine,久久甜蜜在心坎,品嚐你溫柔寵愛,超完美的口感……
等鈴聲完整地放完一遍後,我紅著臉,按下了接聽鍵,“喂?”
因為心情好,一個“喂”字也說得柔情纏繞。手機那頭卻好像有點兒不能適應,沉默了一瞬,才有聲音傳來:“是我,陸勵成。”
我如臨大敵,立即坐直身子,客氣地說:“您好!”
手機裏又沉默了一瞬,“你今天晚上有時間嗎?”
我瞟了一眼宋翊,“抱歉,沒有。”
“你吃過晚飯了嗎?”
“正在吃。”
“一個人?”
“不,和朋友一起。”
手機裏長時間地沉默著,我還以為斷線了,“喂?喂?”
“在。”
“請問是什麽事?”
“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本來想著你若有時間,就來辦公室一趟。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到了紐約,我們開電話會議時再說。”
我心裏暗罵他神經病,我明天要上飛機,他竟然今天晚上還打算讓我工作,別說我有事,就是沒事也肯定會給自己找個事,嘴裏倒仍是客氣著:“好的,好的,多謝您了,到了紐約再聯係。”
剛想掛電話,不想他又追問了一句:“你吃過飯後會有時間嗎?”
我差點兒被氣死。他是工作狂,不代表我也是工作狂,怎麽會有這麽不知道體恤下屬的上司?
“抱歉,沒有!晚上我爸爸、媽媽要來看我,我明天要離開北京。”後麵一句話我刻意加重了語氣。
他沉默著不說話,我連叫了兩聲:“喂?喂?”
他說:“那我不打擾你用餐了,再見!”
“再見!”
被大姐培養出的良好習慣,為了表示對上司的尊敬,我一般都等上司先掛電話,不想等了好一會兒,他仍然沒掛,仔細聽似乎還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卻又不說話,我隻能又說了一遍“再見”,先掛斷電話。
我朝宋翊做鬼臉,“我看我不像是有大出息的人了,不像有的同事,手機一天二十四小時開機,老板隨傳隨到。就說Peter吧,別看他平時大大咧咧的,可是我聽說他之前在陸勵成手下時,陸勵成淩晨三點打電話問他要數據,他竟然立即就匯報得一清二楚。”
宋翊微笑地凝視著我,沒有說話。
吃完飯,兩個人手拉著手散步回我家。經過一家衣帽店時,他拖著我走進去,我以為他要買什麽東西,沒想到他竟然給我買了一頂帽子、一條圍巾、一副手套。
“紐約靠海,風比北京大,濕氣重,冬天常下雪,記得穿厚一點兒。”
出店門的時候,我全副武裝,隻剩兩隻眼睛露在外麵。但是過路的人即使隻看到我的兩隻眼睛,也知道這姑娘肯定快樂得不行。
宋翊把我送到家,又幫我把行李由大到小在門口放好,他提上自己的電腦包和一袋子蘋果,準備告辭,“你早點兒休息,明天我還要上班,就不送你了,我會讓Peter來接你一塊兒去機場,你的行李讓他拿就行了。”
“你有假公濟私的嫌疑哦!”
他微笑,“不是‘嫌疑’,而是‘就是’。”
我樂滋滋地傻笑,為了他話裏承認了我是他的“私”。
兩人在門口道別,我關上門,剛走進屋子,又立即衝出門。等我心急火燎地跑出電梯,他馬上就要進計程車了。
“宋翊,宋翊……”
他轉身看向我,我飛快地跑著,撲到他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他。他的身體僵硬,似乎是拒絕,又似乎是不知所措。
我閉上眼睛,踮著腳尖,在他耳邊說:“你知道嗎?我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
在我十七歲的時候,我就希望能親口告訴他,我很喜歡他。終於,在我二十七歲的時候,這個心願達成了。我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放開他,轉身跑向家裏。
“蘇蔓。”他在我身後喊道。
我站住,微笑地看向他,他凝視著我,一動沒動。突然間,他大步走向我,一把就把我攬進了懷裏,胳膊緊緊地圈著我,越收越緊,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胸膛中去。我閉著眼睛,也緊緊地抱著他。
計程車司機在一旁按喇叭。我剛才不管不顧,這時候卻不好意思起來,抬起頭,輕輕地推他,眼角的餘光似乎掃到什麽,不禁轉頭查看。剛才似乎看到陸勵成的“牧馬人”。再仔細瞅去,大街上車來車往,沒什麽異樣,看來隻是一輛同款型的車經過。
他問:“怎麽了?”
“好像有人在看我們。”
他在我耳邊笑,“好像一直都有人在看我們。”
他沒有理會計程車司機,抱著我,把我一直送到大廈裏麵。值班室裏的保安對著我擠眉弄眼地笑,我雖然皮糙肉厚,臉也禁不住火辣辣地燙起來。
他終於放開了我,“趕緊上樓,下次不許不穿外套就下樓。”
我重重地點頭。他揉了揉我的頭發,轉身要離去,我爸媽卻恰好走進來,看到我身邊有一個男子,再一看,相貌英俊,人才出挑,立即兩眼放光。我爸爸還含蓄一點兒,我媽媽都沒給我打招呼,一個箭步先衝到了宋翊麵前,“你是……”
我一個頭變成兩個頭大,不好意思地對宋翊說:“這是我媽媽,這是我爸爸。”
宋翊也很尷尬,不過他掩飾得好,所以看不大出來,他笑著叫道:“叔叔,阿姨。”
“媽,你們怎麽這麽快就到了?”
老媽瞪了我一眼,“你很希望我們晚點兒到嗎?”一轉頭,對著宋翊就笑得如朵花兒,“你是蔓蔓的同事?朋友?多大了?和蔓蔓認識多久了?”
我滿臉通紅,恨不得立即找個地洞鑽進去。宋翊微笑著回答:“我叫宋翊,和蘇蔓在一個公司工作。”
“有兩個羽毛的翊?”
宋翊略微詫異地回答:“是。”
“宋翊……你不是和我家蔓蔓相過親嗎?”媽媽指著他驚叫。
宋翊徹底暈了,不解地看著我。我幹笑,小小聲說:“陳阿姨。”看他毫無反應,我又提醒,“清華南門外。”
宋翊終於仿佛想起了這件事情,可見當時他是多麽的漫不經心。我趕緊說:“不是故意瞞你,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還沒講到那裏。”
他完全沒有在意,凝視著我問:“你是相親之後知道我回北京了,才特意辭職進入MG的嗎?”
我不吭聲,等於默認。老媽卻大叫起來:“什麽?你換工作是為了……”
我立即滿麵通紅地說:“媽,宋翊還有事,要先回去。”
媽媽看看宋翊,看看我,決定放我一馬。
爸爸上下打量著宋翊,一副準嶽父看女婿的表情,看得宋翊也有些招架不住,忙和我們道別。我向他揮揮手,目送他離去。
他剛坐進計程車,老媽立即問:“究竟是不是你陳阿姨介紹的那個?可那個人不是很差嗎?”
我拖著他們進電梯,“是那個。”
媽媽反應過來,“原來是他看不上我家蔓蔓,就說自己很差?”
爸爸說:“看來是這個樣子,算是有禮貌的人的拒絕方式。”
媽媽不滿地哼了一聲,轉而又樂嗬嗬起來,對爸爸說:“我看他今天的樣子可不像看不上蔓蔓哦!”
爸爸笑著點頭。
媽媽湊到爸爸耳邊,和爸爸說悄悄話:“我家蔓蔓不傻嘛!我以前一直覺得她傻乎乎的,原來一直是看不上人家。你看這一看對眼了,行動多麻利,作風也挺大膽,竟然辭掉工作,跑去追……”
“媽,我聽得見的。”我又羞又臊地大叫。
媽媽毫不在意地點頭,“我知道。”
我徹底被他們打敗了,索性做聾子、做啞巴,由著他們議論。進了屋子,媽媽一邊幫我檢查行李,看我有沒有漏帶什麽東西,一邊和爸爸議論宋翊,旁敲側擊地問我和他進展到什麽程度了。我一概裝作沒聽見。爸爸見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製止了媽媽,“好了,好了!蔓蔓有自己的主意,我們不要亂插手。”
媽媽笑眯眯地說:“也是,沒主意的人怎麽會要不到電話,就跑去和人家一個公司上班?我算是徹底放心了。”
送走老爸老媽後,我立即給麻辣燙打電話,我有滿腹的話急需向她訴說。
“您好,請問哪位?”
我把手機湊到眼前,看有沒有撥錯號碼——的確是麻辣燙。
“是我,你……你沒事吧?”
“請問您有急事嗎?我正在和父母共進晚餐,如果沒有急事,我可以晚一點兒再打回給您嗎?”
“沒有,沒有,您吃飯吧!”我看一眼表,“我明天的飛機,今天晚上要早點兒睡,就不等您的電話了,您回頭去QQ上看我的留言。”
掛了電話,我連著重複了好幾遍“你……你……”才把那股子端著說話的勁兒給去掉。麻辣燙的老媽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竟然能把她調教成這樣!
我給麻辣燙留言告訴她到保安那裏拿蘋果,順便再幫我給大姐送一些,然後就上床睡覺了。
Chapter 11 幸福
紐約和北京是十二個小時的時差,我的白天是宋翊的黑夜,他的白天是我的黑夜。他清醒的時候,正是他最忙的時候,沒有時間給我打電話;我清醒的時候,又是我最忙的時候,沒有時間給他打電話。所以,我們直接通電話的次數很少,主要靠電子郵件聯係。
周一到周五,我要陪著客戶參觀證交所、華爾街,和MG總部的大頭兒會晤。周末的白天,我陪客戶參觀“98226;11”事件中被炸掉的世貿大廈遺址,看凡8226;高的《Starring Night》,晚上陪客戶去百老匯聽《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幸虧還有些活動他們不要我去,隻肯讓Peter陪同,否則我懷疑自己連晚上回酒店寫郵件的時間都沒有了。
我給宋翊寫郵件,“去看了《The Phantom of the Opera》,本來因為是陪客戶去,我心裏很抗拒,可沒想到戲劇一開場,就把我給震懾住了。當歌劇院裏的幽靈牽著Christine的手穿行在橋上,大霧籠罩中,點點星光閃爍在水中,他的黑色風衣飄蕩在白色的迷霧中。在熟悉的樂聲中,我不知道是歌者的歌聲太有感染力,還是我早已經知道這是一場無望的絕戀,竟然淚流滿麵。他以為他牽著Christine,遠離了紛擾紅塵,就可以得到幸福,可沒想到他傾盡全力地付出,在Christine眼中全成了難以承受的重擔,讓她隻想逃離他。”
宋翊給我的回信簡單至極,卻讓我在一清早飛旋著舞步去上班。
“Don?t cry, baby.Next time,I will take you to watch Phantom of the Opera.Remember,for Christine, it?s a happy-ending.”
因為他,紐約的日子過得分外煎熬,我日日數著時間,算歸程;因為他,紐約的時間過得分外絢爛,每天早上,我就著香濃的咖啡讀完他的郵件,再戴著他給我買的帽子和手套,衝進紐約冷冽的寒風中,趾高氣揚、昂首闊步地走在曼哈頓的街頭,對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微笑。紐約再寒冷的天氣、客戶再古怪的要求都不能令我的笑容減少。
因為愛,所以我絢爛綻放;因為被人寵愛,所以自覺無比矜貴;因為滿是希望,所以走路的腳步充滿力量;因為心內溫柔,所以善待每一個人;因為是他愛的女人,所以我絕不做任何讓他有失顏麵的事;因為愛他,所以更愛這個世界。
這世上,沒有任何美麗可以所向披靡,即使埃及豔後的絕代姿容可以傾倒羅馬軍隊,卻不能讓屋大維動容,但真誠的笑容和發自內心的快樂卻具有所向披靡的魔法。同來的客戶中最難相處的一位女局長漸漸地和我有說有笑。到後來,MG的幾個大老板都知道從中國北京來了一個特愛笑的黑頭發女孩兒。
因為時差,我和麻辣燙很少能在QQ上碰頭,而且她似乎現在壓根不怎麽上QQ。我每天給她留言,她一周才回複一次,字裏行間有遮遮掩掩的快樂。在我的追問下,她才含蓄地承認,她正在和相親對象約會,兩個人都覺得對方挺合適的,具體細節等我從紐約回來再和我長聊。反正她覺得這次去相親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她的父母現在也很開心。
我激動得當場給酒店客服部打電話,訂了一瓶香檳,開瓶慶祝,一邊喝著酒,一邊給宋翊寫信。
“我今天第一次利用職權牟取了一份私利。我給自己要了一瓶很貴的香檳,因為我實在太開心了,不得不慶祝(不是我一定要買貴的,這家酒店就沒有便宜的,幸虧這錢是客戶埋單)。我最要好的朋友麻辣燙找到男朋友了,我現在有雙份的喜悅,不,四份,我有我自己的,有你的,有麻辣燙的,還有她男朋友的。所以,你看,我今天不得不喝酒,否則快樂會壓得我爆炸的。我期盼著回北京後,我們四個人能一起開香檳慶祝。”我端起酒杯,對著屏幕說“Cheers”,喝了一口香檳酒,又掐了自己一下,“人說如果一件事情太美好,就不是真實的。不過我剛才掐了自己一下,很確定一切都是真實的!晚安。”
然後我再給麻辣燙留言:“我非常開心,正在獨自喝香檳酒慶祝,我很想你,很想北京!”正要關掉QQ,突然想起一件事,“記得去拿蘋果,雖然已經不新鮮了,不過正好你多了一個人幫忙消滅它。”
第二天收到宋翊的回信,一貫的簡單,一貫的讓我快樂。
“北京的香檳酒,我會預備好。”
而麻辣燙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沒有任何回複,看來是每天都去甜蜜了。
不知不覺中,已經快一個月了,臨近聖誕節,MG總部的人開始陸續休假。因為所有的商務會談都已經差不多了,客戶的重點放在了遊玩上。Peter很精,早早預訂好了去拉斯維加斯的機票。同行的女局長心裏很明白男士們想做什麽,所以主動提出不去,於是我就留在紐約陪她。我陪著她一塊兒去了趟美國的首都華盛頓,回到紐約後,她在耶魯讀書的侄子接她去過聖誕節。
突然之間,我變得空閑下來,可這種空閑的滋味並不好過。整個紐約都沉浸在濃鬱的節日氣氛中,人人都忙著和家人、朋友團聚,街道上隨處可聽到“Happy Christmas,Happy Christmas”的歌聲,電視裏的肥皂劇全部和聖誕節有關。我很想給宋翊打電話,卻知道中國此時仍是工作時間,並且因為是年底,所以比平時更忙。
我不願意待在酒店,所以隻能孤身一人走在異國他鄉的街頭。
一個個商場逛過去,在人潮人海中,我借擁擠來忽略孤單。可是平安夜商店關門很早,隻有它們的櫥窗仍然用亮閃閃的聖誕樹告訴你:這一天不該一個人過。
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大家應該都回到家中,圍著壁爐和聖誕樹吃晚餐了。偶爾有幾個行人,也都是步履匆匆,隻有我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著。
天空飄起雪花,我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在雪中慢慢地走向住宿的酒店。突然,手機響了。我有些奇怪,這個手機號是到美國後,總部為了我們工作方便而辦的,主要是商務用途,可今天顯然不會有人工作。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難道Peter他們有什麽事?
“Hello?”
“平安夜快樂!”
是宋翊!我驚喜地叫起來:“你也快樂!”看了眼表,才下午四點多,中國時間可是淩晨四點多,“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他笑著沒回答,問我:“想要什麽聖誕禮物?”
我說:“你的電話就夠了。”
“太沒挑戰性!我很有誠意地在問你,你能不能也給點兒誠意?”
我笑,“那你做不到,可不要怪我。”
“我隻想聽你內心深處最想要的東西。”
“我想見你。我想你拿著九十九朵玫瑰花加酒心巧克力出現在我麵前。”我邊說邊幸福地比畫著,經過的行人朝我微笑。
他大笑。
我不樂意,“俗氣是俗氣,可我就喜歡!別看這種東西老土,可實踐證明,如果有男人願意這麽做,女孩子永遠會被感動。”
他笑著說:“好!九十九朵火紅的玫瑰加酒心巧克力。”
我也笑,“我回北京後,情人節的時候你送給我吧。”
他輕聲說:“抬起頭,看向你住的酒店。”
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子站在酒店前,懷裏捧著一大束玫瑰花。距離還遠,天色已昏暗,又下著雪,看不清他的臉,可那火紅的玫瑰如在雪裏燃燒著。
我呆呆地站著,如置身夢境,手機裏傳來聲音:“蔓蔓?”
我發出夢遊般的聲音:“是你嗎?”
他溫柔地說:“是我!”
我啊的一聲尖叫,扔掉手機,就向酒店跑去。掉在雪地裏的手機還傳出“慢點兒”的聲音,我已經衝了出去,幸虧大街上的車很少。
我如林間的小鹿,連奔帶跳,飛躍過一切障礙,奔向我的幸福,他也向我疾步走來。
我投向了他的懷抱,他扔掉玫瑰花,接住了我,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隻能用緊緊的擁抱證明他不會消失。
良久,我仍緊緊地抱著他,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的味道,不肯放開。他貼著我的耳朵問:“你還要不要玫瑰花?”
我笑了,不好意思地放開他。他從地上撿起玫瑰花,遞給我。我抱在懷裏,心花怒放的幸福。他又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小盒巧克力,我撒嬌地說:“我雙手沒空,吃不到。”
他打開盒子,拿起一顆放到我嘴裏。我眯著眼睛,一口吞掉,香甜得我幾乎要化掉。
他看到我貓一樣的表情,笑起來,“我們先把東西放到你房間裏,然後去吃美國的年夜飯。我在Top of the Tower訂了位子,那裏可以俯瞰曼哈頓最繁華的夜景。”
我隻知道點頭。
不管是進酒店,還是上計程車,我一直牽著他的手。坐到計程車裏後,我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想要的是玫瑰花和巧克力?”
他笑著說:“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我?什麽時候?”
“你的手機鈴聲。”
啊!張韶涵的《喜歡你沒道理》——“一顆真心加九十九朵玫瑰,等於滿分的戀愛心動感覺。感動像綜合巧克力般多變,但怎麽選擇,都是快樂滋味。”我出國前和他一起吃飯時放過手機鈴聲給他聽。
宋翊微笑著說:“我剛才在電話裏不是笑你俗氣,而是笑你真的比較簡單。”
我假裝生氣地皺眉頭,刻意刁難地問:“如果我要的不是玫瑰花和巧克力呢?”
他說:“那你要晚一點兒才能見到我,我得再去準備。”
我靠在他肩頭,幸福地笑著。
到了飯店,侍者居然還記得他,熟絡地帶著他到靠窗的座位。我們的座位可以俯瞰曼哈頓的中街,腳下是紅塵燈火,身旁是我所愛的人,此處真是人間天堂。
我問:“你經常來這裏吃飯?”
“嗯,這裏很安靜。曼哈頓是個很喧囂、擁擠的城市,唯有坐到高處,才會覺得自己暫時脫離在外。”
侍者安靜地走到我們身邊,給我們斟好酒。他向我舉杯,“平安夜快樂!”
我凝視著他說:“我非常快樂!”
在他的推薦下,我嚐試了鱈魚排,就著來自加拿大的冰酒,據說滋味曼妙,但是我沒嚐出來,我隻覺得吃什麽都是甜的。我一直笑,一直不停地笑。
宋翊被我逗得也笑了,他溫柔地說:“你肯定是今天晚上整個餐廳裏笑得最多的人。”
吃完飯,我們攜手離去,出門時,一對男女正要進來,我忙讓到一邊,男子卻停住了腳步,看著宋翊,“Alex?”
宋翊微笑地看向他,似乎沒想起來他是誰,過了一會兒,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男子看向我,“這是你的新女朋友?不給老朋友介紹一下嗎?”
這個男子有漂亮如日本漫畫中男生的年輕五官,兩鬢卻已微白,讓人難辨他的真實年齡。他的衣著打扮含蓄低調,他的微笑也非常優雅和善,可我不知道為什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覺得不喜歡他。
宋翊的神色恢複正常,淡淡地說:“Armanda。”
男子向我伸出手,我以為他要握手,也向他伸出了手,沒想到他握住我的手,彎下腰,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我的名字是King Takahashi,很榮幸認識你。”
我立即抽回手,背在後麵,在衣服上使勁兒蹭著。他應該是一個很善於洞察人心的人,我隻是一個小動作,他卻立即就發現了,倒也沒介意,隻是有些吃驚,自嘲地笑起來。
根據他的姓氏,他應該是個日裔,不過中文說得非常好。他和宋翊又聊了幾句後,攬著金發女伴的腰,走進餐廳。
我和宋翊走向電梯,他一直沉默著,和剛才判若兩人。我不想去問為什麽,隻是緊握著他的手,他卻沒有如之前那樣反握著我,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有縮手的欲望。
出了飯店,宋翊想說什麽,神色是異樣的哀傷,我趕在他開口之前說:“今天是平安夜,你祝福過我要快樂。”
我握著他的手在輕微顫抖,他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著說:“是的,今天是平安夜。你還想做什麽?”
看到他的笑容,我的緊張情緒稍微淡了一點兒,側著頭想了一會兒說:“我想去中央公園滑冰。很早以前,我看過一部電影,都忘記叫什麽名字了,隻記得男子和女子平安夜在商場裏一見鍾情,然後他們去中央公園滑冰。雪花飄著,他們在冰麵上起舞,我覺得好浪漫。後來,我經常去清華的荷塘看你滑冰,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和你說話。工作後,冬天的周末,我有時候會一個人去清華,坐在荷塘邊上,看男孩兒牽著女孩兒的手滑冰,經常一坐就是一天。”
宋翊把我拉進了懷裏,緊緊地抱著,“我們現在就去。”
在中央公園的冰麵上,他牽著我的手,一圈又一圈地滑著。雪花紛飛中,我覺得一切都像一場夢,美麗得太不真實。
滑累了的時候,他扶著我站在人群中央,我對他說:“我真希望自己穿著紅舞鞋,可以一直滑一直滑,永遠不要停下來。”
他讓我雙手扶著他的腰,帶著我又滑了出去。我幾乎不用使任何力氣,隻需隨著他滑動的步伐飛翔。
他的速度漸漸加快,我感覺自己好似要隨著雪花飛起來。如果可以,我多麽希望他永遠帶著我飛翔。
第二天一早,宋翊飛回了北京。
我在酒店裏,抱著筆記本在床上寫信,桌子被九十九朵紅玫瑰占據。
“謝謝你,這是我過得最快樂的一個聖誕節。是第一個,但希望不是最後一個。”
二十多個小時後,他的回信到了。
“你回北京後,我們去清華荷塘滑冰。”
看著他的信,我在酒店裏又開了一瓶香檳。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回北京了,我的心充盈著幸福和期盼。
一個星期後,轟隆隆的飛機飛躍過太平洋,將我帶回了朝思暮想的北京。
雖然之前就聽聞公司會安排人來接機,可沒想到來的人竟是陸勵成。Peter和我傻了眼,陸勵成倒是泰然自若,接過我手中的行李推車就往外走。
我和Peter跟著他上了“牧馬人”,把行李一件件往上摞時,我才有幾分慶幸是他來接我們,他的車又恰好不是什麽寶馬、奧迪,而是有幾分另類的“牧馬人”,否則我和Peter要各打一輛計程車了。
北京飛機場到市區的路,兩邊遍植樹木,道路又寬敞又新,和紐約基礎設施的陳舊不可同日而語。我凝視著窗外親切的風景,低聲說:“還是北京好。”
Peter“嗤”了一聲表示不屑,“先把沙塵暴治理好,汙染控製好,再發展個二十年吧!”
我剛想反唇相譏,陸勵成說:“你們兩個倒是很精神,還有半天時間才下班,要不要回去上班?”
我立即閉嘴,Peter也換了一副嘴臉,像小兔子一樣乖,“如果公司需要,我們可以立即回去做工作匯報。”
我怒目看向Peter,他理都不理我,隻是征詢地看著陸勵成。
“Mike人在台灣,Alex去新加坡出差了,你現在向我大概說一下就行了,周末把工作報告寫好,星期一早晨給我。”
“宋翊去新加坡出差?什麽時候的事情?”消息太過意外,我忍不住失聲驚問。
我的異常反應終於讓Peter將目光從陸勵成身上轉到了我身上,陸勵成卻沒有任何反應。
“我……我是說Alex,我……我本來有些工作想和他說的。”
“他離開的期間,我暫時負責,有什麽問題和我說一樣。”
我滿心的歡喜煙消雲散,好像被紮了個洞的氣球,很快就癟了下來,坐了二十多個小時飛機的疲憊全湧上來,我靠著後背,閉上了眼睛。耳邊Peter喋喋不休地說著那幫客戶對每件事情的反應和想法,我心裏想著,難怪宋翊好幾天沒有給我寫信了,原來是太忙了。
我已經迷迷糊糊地睡著,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即驚醒,坐起來對陸勵成說:“你不要又把我帶到荒郊野外去!”
Peter瞪大眼睛看看我,再看看陸勵成。我清醒過來,尷尬得不得了,臉滾燙的。陸勵成倒是非常平靜,淡淡地問:“你做噩夢了嗎?”
我立即就坡滾驢,“啊,是!夢見在我睡著的時候,一個人把我帶到荒郊野外,還扮鬼嚇我。”
Peter哈哈大笑起來,“你夢到神經病了?”
我忍不住抿著嘴角笑,“是呀!夢到一個神經病。”偷偷瞥陸勵成,他沒有生氣,反倒也抿著嘴角在笑,目光正從後視鏡裏看著我,我反而不好意思再笑,閉上了眼睛。
打過盹後,人清醒了不少,Peter又實在能說,一路上一直沒停過,所以我隻能閉目養神。Peter先到家,等他下了車,我暗暗舒了口氣,我的耳朵終於可以免受摧殘了,這隻聒噪的青蛙,將來他找老婆可要找個不愛說話的。
陸勵成從後視鏡裏看著我,眼中有笑意,似猜到我在腹誹Peter。我斂了笑意,正襟危坐,這人變臉比翻書還快,我得提防著些。
車到了我家樓下,陸勵成幫我搬行李,保安和我打招呼:“蘇小姐回來了?男朋友沒去接你嗎?”
走在我前麵的陸勵成腳步猛地一頓,我正心慌意亂又甜蜜蜜的,差點兒撞到他身上去。可沒等我問他怎麽回事,他又大步走起來,我也隻能趕緊拖著行李跟上,一邊和保安說話:“回來了,我朋友來拿蘋果了嗎?”
“來了,不過是前幾天剛來拿走的,幸虧天氣冷,倒是都沒壞。”
這裏的保安都對我很友好,特意送我們到電梯口,用手擋著電梯門,方便我們把行李一件件拿進去。
“謝謝!”
“不用,不用。”
等電梯門關上,我有點兒心虛地瞄著陸勵成,不過一轉念:我心虛什麽?我有男朋友又不觸犯公司的利益,他又不知道我男朋友是宋翊。於是腰板立即挺得筆直。
等到了家門口,我很客氣也很虛偽地說:“太謝謝你了,要不要進來坐一下,喝杯茶?”
在我的記憶裏,這絕對是一句我們中國人常用的客套話,往往並不含邀請的意思,尤其當表述第一遍的時候。沒想到陸勵成竟然真把它當成了邀請,隨著我走進屋子,我隻能去尋茶壺煮水泡茶。
我的房子很小,使用麵積總共不到四十平方米,除去衛生間、開放式廚房,就一個房間,一張大床,一個連著書架的大電腦桌,一把電腦椅,沒有沙發,也沒有椅子。床前有一截羊絨地毯,我買了幾個軟墊子隨意地扔在上麵,既可當坐墊,也可以當靠墊。
陸勵成站在屋子中央,看來看去,不知道該坐哪裏。我把墊子拿給他,指指地毯,不好意思地說:“隻能請你學古人盤膝席地而坐了。”
等水煮開後,我用一個櫻桃木的托桌捧出茶具上茶。茶具是全套手工拉胚、手工繪花的青口瓷。他看到我的茶具,頗為詫異。我得意地笑,挽回了幾分剛才請他坐地上的尷尬。
我一邊給他斟茶,一邊說:“我爸好酒、好茶、好煙,不過前幾年大病了一場,被我媽喝令著把煙給戒了,酒也不許他放開喝,如今隻剩下茶還能隨意。我這茶具是他淘汰下來的,本該用來喝紅茶,不過我這裏隻有花茶。”
陸勵成連著茶托將茶杯端起,輕抿兩口後放下,讚道:“很香。”
我笑,“你這個架勢,似乎也被人教育過怎麽喝茶。”
他也笑,“以前做過一個客戶,他很好茶,我經常周末陪他在茶館消磨時間,一來二去,略知皮毛。”
我好奇地問:“你的網球也是為了陪客戶學的?”
“是!”
“籃球?”
“那倒不是,大學裏經常會去玩一下。”
我好奇地問:“你還有什麽是為了陪客戶學的?”
“你有足夠長的時間嗎?”
我驚歎地說:“一個人的時間花在什麽地方是看得出來的,我以後絕對再不羨慕人家的成功。”
他苦笑,“做我們這行,整天幹的事情不是拉著這個客戶遊說他賣掉他的某個產業,就是拉著那個客戶遊說他最好買某個產業。我們私底下戲稱自己是皮條客,可不得十八般武藝都會一點兒,才能伺候得客戶高興。”
投行裏做企業重組並購上市的人在外人眼中可是掘金機器,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外號,我聽得差點兒笑翻。
他看我前仰後合地笑,眼中似有隱隱的憐憫,等看仔細了,卻又不是,隻是淡淡的微笑。我納悶地說:“你是不是剛做成功一個大客戶?或者你有其他陰謀?我覺得你今天格外仁慈,我怪不自在的。”
他正在喝茶,一口茶險些要噴出來,咳嗽了幾聲,沒好氣地說:“你有受虐傾向?你如果真有這癖好,我可以滿足你。”
我忙搖手,“別,別!這樣挺好。”躊躇了一會兒,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問出心底最想問的問題,“Alex大概要在新加坡待幾天?”
他低著頭喝了兩口茶,將杯子緩緩放好,“就這兩三天回來。”
我一下子開心起來,還得壓抑著自己,不能太得意,免得露出狐狸尾巴,趕忙給他加茶,“你喝茶,你喝茶!這是玫瑰花茶,寧心安眠,對皮膚也好。”
他喝完杯中的茶,起身告辭,“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我也站起來,歡歡喜喜地送客。他到了門口,看到我的笑意,有些怔。我忙暗自念叨:做人不能太得意!
他站在門口,欲言又止。我眨巴著大眼睛,不解地望著他,他終是笑了笑,“你好好休息。”轉身離開了。
我一邊關門,一邊撓腦袋,有問題呀,有問題!陸勵成有問題,我要小心點兒!
我決定先洗個澡,然後下樓去買點兒東西,盡量不白天睡覺,否則時差就更難倒過來了。
我泡在浴缸裏,總覺得事情不對勁兒,左思右想,右想左思,終於恍然大悟——麻辣燙!這家夥明知道我今天回北京,竟然到現在都沒有一聲問候,而我在機場給老媽報完平安後,還沒來得及聯係她,陸勵成就出現了。
我濕著身子,踮著腳尖,跑出去找到手機,又一溜煙地縮回浴缸。
手機鈴聲響了很久,才聽到一個睡意惺忪的聲音:“喂?”
“是我!”
麻辣燙迷迷糊糊地問:“蔓蔓?你在哪裏?你不是在美國嗎?”
我大怒,連同對她這一個多月的不滿一塊兒爆發了,劈頭蓋臉地就罵:“我才離開一個多月,你是不是就不認識我是誰了?我就是被人謀了財、害了命、棄屍荒野了,隻怕屍體都發臭了,都不會有人惦記起我,給我打個電話。”
“姑奶奶,姑奶奶,你別生氣,我這……唉,說來話長。我的生活現在真是一團亂麻,連今天是星期幾都搞不清楚。忘記你今天回北京了,的確是我的不對。我錯了,我錯了,下次領導走到哪裏,小的電話一定跟隨到哪裏,晚上請你吃飯。”麻辣燙難得地軟聲軟氣。
我卻毫不領情,“你最好給我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否則,你就算把自己燉了,我也沒興趣。”
電話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估計她是在找枕頭,弄一個舒服的姿勢,打算長聊了。我也把頭下的毛巾整理一下,又打開了熱水龍頭,舒服地躺好,閉著眼睛假寐。
“蔓蔓,我碰到兩個男人,一個是我喜歡的,一個是喜歡我的。”
果然是說來話長!我的眼睛立即睜開,動作麻利地關上水龍頭,“繼續下文。”
“能有什麽下文?這就是目前的結果,你以為一個多月能糾結出什麽結果?”
“喜歡你的人你不喜歡?”
“不是,他對我非常、非常、非常好。”
麻辣燙一連用了三個“非常”,差點兒把我肉麻死了。我顧不上嘲笑她,不解地問:“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天作之合,那有什麽好糾結的?憑你的本事,打發一個喜歡你、你不喜歡的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麻辣燙支支吾吾地說:“也不是說徹底地不喜歡,應該是說現在不喜歡。”
果然複雜!我試探地問:“你是怎麽認識他們的?”
麻辣燙輕聲笑了,“一個是相親認識的,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我爸介紹來的人。本來我沒抱任何希望,男人不比女人,他們又沒年齡壓力,正常的男人哪裏需要相親?沒想到這個人很正常,他的話不多,但也不會讓氣氛冷場;衣服很整潔,但不會整潔到讓你覺得他是Gay;沒有留長指甲,也不摳門,不會變著法子讓我埋單,更沒有約我去公園散步……”
我額頭上的一滴冷汗掉進了浴缸,“姐姐,我知道了,您沒遇見極品,您相親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千古稀罕的正常品種。”
麻辣燙笑,“是!我們彼此感覺都還不錯,相親結束的第二天,他約我出去看電影,看電影前,我們還一起吃的晚餐,感覺也挺好。本來我對我爸媽介紹來的人有很大的排斥感,可這個人真的很不錯,我抱著排斥感都挑不出他的錯,反倒對他處變不驚的風度很欣賞,所以就開始真正的約會,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我想我們應該會在一起。”
“嗯,然後呢?”
“然後?唉,要感謝你的蘋果。”
“我的蘋果?”
“我……這件事情就真的說來話長了。蔓蔓,我其實一直暗戀一個人。雖然不敢和你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暗戀相比,但也很八點檔劇情。”
“什麽?”我從浴缸裏站起來,感到身上一冷,又立即縮回去,“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很久很久,在我認識你之前。”
“這不像你的性格呀!你的性格應該是喜歡他,就要大聲說出來!看上他,就要撲倒他!”
“問題是我壓根不知道他是誰,我隻聽到過他的聲音,你讓我給誰說?撲倒誰?”
“你的意思是說,你暗戀上一個人的聲音,一個你從來沒見過他樣貌的人。”
“錯!我的意思是說,我暗戀上一個人,雖然我隻聽過他的聲音。”
我的心就像被一萬隻小猴子撓著,麻辣燙果然是麻辣燙,連暗戀都這麽華麗,讓我不得不從四十五度角去一半憂傷、一半明媚地仰望她。
“那他的聲音和我的蘋果有什麽關係?”
“你當時讓我來拿蘋果,不過因為有些事情,我一直沒能來拿。”
“哼!什麽一些事情?不就是和那個相親男卿卿我我嗎!如果不是我留言提醒你,你隻怕壓根忘記這件事情了。”
麻辣燙幹笑幾聲,沒有否認,“我當時幾乎天天晚上和他見麵,所以一直沒機會,琢磨著再不拿,你就回來了,等你回來,還不得揭了我一層皮?正好有一天,他要見一個重要客戶,沒時間見我,我就打車直奔你家,那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本來以為你的蘋果也就隻有一塑料袋,沒想到竟然是半箱子。哎!對了,你哪裏來的那麽多蘋果?”
我正聽得出神,她竟然敢扭轉話題,“別廢話,繼續!”
“那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月亮很大、很亮,連城市的霓虹都不能讓它失色。我打著車到你家樓下時,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男子站在你家大廈的廣場前。他身側是一根黑色的仿古路燈,純黑的燈柱,四角雕花的玻璃燈罩。路燈的光很柔和地灑在他身上,而他正半抬頭看著墨黑天空上高高懸掛的一輪月亮,臉上的表情很溫柔、很溫柔,像是想起了遠在千裏之外的戀人,連我這個看者都覺得心裏一陣陣溫柔地牽動。”
麻辣燙的語氣也很溫柔、很溫柔,我不敢催她繼續,任她很溫柔、很溫柔地講述。
“一個長辮子的賣花小女孩兒從他身邊經過,問他‘先生買花嗎?’他低頭看向小女孩兒,神色也是那麽溫柔,像水一樣,然後他竟把小女孩兒手中的紅玫瑰花全部買了下來。你沒看到他拿花的神情,哀傷從溫柔中一絲一縷地溢出來,最後淹沒了他。”麻辣燙長長地歎氣,“那麽沉默的哀傷,配著火紅的玫瑰,讓見者都會心碎。”
看來麻辣燙當時真的深深地為眼前的一幕觸動,她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迷茫不解,“當時,地上還有殘雪未化,黑色的雕花燈柱,迷離柔和的燈光,他一身黑衣,捧著一束火紅的玫瑰,獨立於寒風中,臉上的哀傷簡直欲摧人斷腸。那一幕像是文藝複興時期的油畫,我都看傻了,花癡精神立即發作,直接甩給計程車司機一張五十元的,都沒空讓他找錢。”
麻辣燙說得蕩氣回腸,我聽得哀惻纏綿。我沒想到油畫,而想到了吸血鬼,一個英俊的吸血鬼愛上了人類女孩兒,一段絕望的戀愛,一束永不能送出的玫瑰花。
“然後呢?”
“然後……我也不能老是盯著人家看呀!所以,我雖然一步一挪,還是走進了大廈,去拿你的蘋果。你的蘋果可真多,我都提不動,隻能抱在懷裏。我出來時,看見那個男子正要坐進計程車,本來我還在心裏罵你給我弄了這麽一堆蘋果,沒想到他看見我一個女生懷裏抱著一個箱子,就非常紳士地讓到一邊,示意我可以先用車。那一刻我就想,誰要是這個人的女朋友,連我都不得不羨慕一把——要貌有貌,要德有德。”
我嘲笑她:“你都要流口水了,怎麽沒勾搭他一把?”
麻辣燙笑,“我還真動了色心,想勾搭一把來著,不過一想我現在約會的人也不差,咱也不能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所以隻能作罷。”
我正頻頻點頭,一想不對呀,她沒勾搭人家,費這麽大勁兒地給我講一個陌生人幹嗎?“別口是心非!你怎麽勾搭上人家的?”
麻辣燙嗬嗬幹笑兩聲,“我連連和他說‘謝謝’,他一直沉默地微笑著,後來他幫我關門時,說‘不用客氣’,我當時腦袋一下子就炸開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地。計程車已經開出去了,我卻突然大叫起來:‘回去,回去!’計程車司機也急了,大嚷:‘這裏不能掉頭。’我覺得我當時肯定瘋了,把錢包裏所有的錢倒給他,求他,‘師傅,您一定要回去,求您,求求您!’我從後車窗看到一輛計程車正向他駛去,我一下子就哭了出來,邊哭邊叫:‘師傅,我再給您一千,求您掉個頭。’計程車師傅估計被我嚇著了,一咬牙,‘成,您坐穩了。’硬生生地打了個大轉彎,一路按著喇叭,返回大廈前。當時他已經坐進計程車,車子已經啟動。我撲到車前,雙手張開,攔住了車。計程車司機急刹車,幸虧車子剛啟動,速度很慢,我卻仍是被撞到地上。司機氣得破口大罵,他卻立即從車裏下來,幾步趕過來扶我,‘有沒有傷著?’”
麻辣燙停住,似乎等我的評價,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呆了一會兒,才喃喃地說:“這個搭訕方式也太他母親的彪悍了!”
麻辣燙的語速沉重緩慢,“蔓蔓,他就是那個我暗戀了多年的人呀!媽媽一直不肯告訴我他是誰,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不管過去多少年,即使我不知道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名字,隻要讓我聽見他的聲音,我就能認出他。所以,我才哭著求司機師傅把車開回去。我真怕這一次錯過,人海中再無可尋覓。如果讓我一直不遇見他倒也罷了,我可以一直當是一場夢,他就是我夢中的人,可是如今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他竟比我想象中的還好,我怎麽可能再若無其事地走下麵的人生?”
我傻傻地坐在浴缸中,水早就涼了,我卻沒任何感覺。估計麻辣燙也預見到了我的反應,所以一直沒有說話,任由我慢慢消化。過了很久之後,我都不知道此情此景下該說什麽,這實在……原諒我,我的詞匯太貧乏。
長久的沉默之後,我終於冒出了一句話:“你最後給司機一千塊錢了嗎?”
麻辣燙沉默了一瞬,爆發出一聲怒吼:“蘇蔓!你丫好樣的!”
我拍拍胸口,安心了,還是我的麻辣燙。那個流著眼淚、失神無措、慌亂大叫的人讓我覺得陌生和不安。
我回神了,開始覺得冷了,呀的一聲慘叫,從浴缸裏站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
“沒事,就是聽你講故事聽得太入迷,洗澡水已經快結成冰都沒發覺。”
麻辣燙滿意地笑著,我哆嗦著說:“我得先衝澡,咱們晚上見。”
蓮蓬頭下,我閉著眼睛任由水柱打在臉上。麻辣燙的故事半遮半掩,有太多沒說明白的。比如說,她究竟怎麽第一次遇見這個男子的?怎麽可能隻聽到聲音,卻沒看到人?還有,她母親不是一直逼她相親嗎?那麽為什麽明知道女兒有喜歡的人,卻偏偏不肯告訴她這個人是誰?如果說這個人是個壞人倒也可以理解,但是隻根據麻辣燙的簡單描述,就可以知道這個人不但不是個壞人,還是個很不錯的好人。所以,我實在不能理解!但我們誰都不是剛出生的嬰兒,我們已經不再年輕的眼睛背後都有故事,這個年紀的人,誰沒有一點兒不想說的秘密呢?我還不想告訴麻辣燙我爸爸得過癌症呢!四年多前,就在我剛和麻辣燙網上聊天的時候,爸爸被查出有胃癌,切除了一半的胃。從那之後,我才知道我不可以太任性,我們以為最理所當然擁有的東西其實很容易失去,這才是我真正不敢拒絕家裏給我安排相親的原因。
我一直都覺得那段日子隻是一場噩夢,所以從來不在任何人麵前說爸爸有病,也不想任何人用同情安慰的目光看著我。
衝完澡出來,還沒擦頭發,我就先給麻辣燙打電話:“是我!親愛的,我真高興,如你所說,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和暗戀的對象再次相逢。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為你的桃花開放慶祝。”
麻辣燙咯咯地笑著,“可我也犯難呢。這桃花要麽不開,一開就開兩朵。我喜歡的人,我爸媽不喜歡;我爸媽喜歡的人,我又不算喜歡。唉,真麻煩!”麻辣燙連歎氣都透著無邊的幸福,顯然沒把這困難真當成一回事,也許隻是她和她的油畫王子愛情道路上增加情趣的小點綴。
“什麽時候能見著這位油畫中走出來的人?”
麻辣燙笑著問:“你的冰山王子如何了?要不要姐姐幫你一把?”
“你是往上幫,還是往下幫?”
麻辣燙冷哼一聲,“既然不領情,那就自己趕緊搞定,回頭我們四個一起吃飯。”
我凝視著鏡子中被水汽模糊了的自己,慢慢地說:“好的,到時候我會讓他預備好香檳酒。”
麻辣燙笑著說:“那你動作可要快一點兒。”
“再快也趕不上你。對了,你還沒給我講你的下文呢!他把你撞倒之後呢?”我一邊擦頭發一邊說。
麻辣燙笑了好一陣子,才柔柔地說:“我們可以算是二見鍾情。他把我扶起來後,發現我一隻手動不了,就送我去醫院。我當時激動得什麽都說不出來,隻知道另一隻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唯恐一個眨眼他就不見了。他一再說‘別害怕’,把我的手掰了下來。後來到了醫院,辦檢查手續,我把錢包遞給他,說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在裏麵,麻煩他幫我填表格、交錢。他盯著我的身份證看了一會兒,對我很溫柔地說:‘你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這句話,麻辣燙肯定是模仿著那個人的語氣說的,所以很是意蘊深長。我等了半天,電話裏都沒有聲音,“然後呢?”
“然後?”麻辣燙有些迷糊,好像還沉醉在那天的相逢中,“然後他就送我回家,我告訴他我很喜歡他,他很震驚,但沒立即拒絕,反倒第二天仍來看我,我們就開始甜蜜地交往。”麻辣燙甜蜜蜜地說,“我從小到大都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可現在我覺得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好聽。‘憐霜’,‘憐霜’,他每天都這麽叫我。”
我打了個哆嗦,肉麻呀!“你的胳膊怎麽樣了?要緊嗎?”
“沒事,就是脫臼了。當時疼得厲害,接上去就好了。不過很對不起你,當時一切都亂糟糟的,那個計程車司機看我被撞倒了,估計怕惹麻煩,直接開車跑掉了,所以你的蘋果就忘在計程車裏了。”
我笑,“沒事,沒事,冥冥中它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兩個人又嘀咕了一些我在美國的所見所聞,約好晚上一起吃飯時再詳細聊。
晚上,我卻沒和麻辣燙共進晚餐,老媽傳召我回家。我給麻辣燙打電話取消約會,她知道我向來對父母“有求必應”,早已經習慣,罵都懶得罵我,隻讓我記住要請她吃兩次飯。
老媽看到我時表情很哀怨,“回到北京,一個電話後就沒影兒了,你爸和我兩個人守著屋子大眼對小眼,養個女兒有什麽用?我們真要有個什麽事情,連個關心的人都沒有。”
雖然她的口氣聽著有些熟悉,但不影響我的愧疚感。我幫著老媽又是洗菜,又是切菜,本來還打算晚飯後陪他們一起看電視,結果老媽把碗一推,急匆匆地說:“我得去跳舞了,要不是蔓蔓今天回來,我們早吃完飯了。”說完拿著把扇子、一段紅綢子,很快就沒了人影。
老爸慢吞吞地說:“你媽最近迷上扭秧歌了。”
那好,我就陪爸爸吧!我收拾好碗筷,擦幹淨灶台,從廚房出來,看老爸拿著紫砂壺,背著雙手往樓下走,“我和人約好去下棋,你自己玩,年輕人要多交朋友,不要老是在家裏悶著。”
我坐在沙發上,對著客廳的牆壁發了會兒呆,開始一個人看電視。究竟是誰守著空屋子?我連大眼對小眼的人都沒有,隻有一台舊電視。
四川台在重播《武林外傳》,老板娘對小白說:“你是最佳的演技派!”小白答應:“罵人啊,我是偶像派!”已經看過兩遍,我仍是爆笑了出來,可是笑著笑著,卻覺得嗓子發幹,眼睛發澀。
手機一直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一直沒有響過,郵箱裏也一直沒有信,他在新加坡一定很忙吧!一定!
Chapter 12 告別
星期一上班時,我仍然沒有任何宋翊的消息,去問Karen,她也滿臉不解,說自己一無所知,宋翊從離開北京到現在一直沒有和她聯係過,甚至連去新加坡都沒有告訴她。
我終於再也克製不住自己,找了個借口去見陸勵成。
我拿著一堆不甚緊要的文件請他簽名,他沒有任何表情地把所有文件簽完。我拐彎抹角地試探:“老是麻煩你簽名,真不好意思,不知道Alex究竟什麽時候能回來,你上次說就這兩三天,已經三天了。”
他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盯著我,“你很關心他什麽時候回來?”
“不,不!”我手背在後麵,絞來絞去,“我就是隨口一問,大家都有些工作必須等著他回來處理。”
陸勵成沉默地盯著我,眼睛裏流轉著太多我完全看不懂的思緒。在他的目光下,我覺得自己就如同一個透明人,似乎我心裏的秘密他都一清二楚。我不安起來,匆匆抱起文件,“您忙,我先出去了。”
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聽到他在我身後說:“應該就這一兩天回來。”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趕緊走出他的辦公室。
就這一兩天,那究竟是今天,還是明天?我給宋翊發短信,請他回到北京後盡快和我聯係,我很擔心他。我希望他一下飛機,打開手機,就能收到我的短信。我的日子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度秒如年。
星期二下午我接到麻辣燙的電話,她的聲音甜得要滴出蜜來:“蔓蔓,今天晚上出來吃飯吧,我想你見見他。”
我把自己的愁苦壓下去,盡量分享著她的幸福,“好!”
她細細叮囑了我見麵地點和時間,還特意告訴我是一家高級會所,要求我下班後換一套衣服。我知道這次麻辣燙是絕對認真和緊張了,笑著打趣她:“如果他不喜歡我,怎麽辦?我們兩個,你選誰?”
麻辣燙悍然說:“不會,他肯定會喜歡你。”
“我是說萬一呢?你要知道兩個好人不見得就是兩個投緣的人。”
麻辣燙沉默著,好一會兒,她才說:“不會!你們兩個一定會投緣。你是我的姐妹,我們說過是一生一世的朋友。我會愛他一生一世,也會愛你一生一世,所以,你們一定能投緣!”
她的聲音緊繃得如快斷的弦。
真是關心則亂!竟然聰明灑脫如麻辣燙都不能例外。我再不敢逗她,向她鄭重保證:“不要擔心,我們會投緣的,因為我們至少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都愛你,都要你快樂。”
我穿了一件最昂貴的衣服。這件衣服是離開美國前買的,本來打算要穿給宋翊看的,現在隻能讓麻辣燙先占便宜了。
紫羅蘭色的真絲,貼身剪裁,腰部寬寬地束起,下擺自然張開,領口開得稍低,用一圈同色的鏤空紫色小花壓著,香肩就變得若隱若現。再配上珍珠項鏈和耳環,鏡中的人倒也算肌膚如雪、明眸皓齒。
我想了想,又拿出一隻碧玉手鐲戴在手腕上。雖然與別的首飾不協調,但是這個玉鐲有特殊的意義,我希望它能見證今天晚上這個特殊的時刻。
我特意用了豔一點兒的唇彩,將心中的不安都深深地藏起來,隻用微笑和明媚去分享麻辣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
漆木的地板,水晶的吊燈,男子衣冠楚楚,女子衣香陣陣。
迷離的燈光中,我穿行在一桌桌的客人中,如一個即將要參加姐姐婚禮的人,緊張與期待充盈於心中。
我遠遠地看見麻辣燙他們,也許應該叫許憐霜。她一身蘇繡短旗袍,誇張的水晶墜飾,典雅中不失摩登,腕子上卻沒戴水晶,而是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碧玉鐲。我心中一暖。
她正側著頭笑,手無意地掠過發絲,碧玉鐲子映出的是一張如花嬌顏,還有眼中滿載的幸福。
那個男子背對著我而坐,還完全看不清楚他的麵貌,但是,這一刻我已經決定要喜歡他,隻因為他給了麻辣燙這樣的笑顏,任何一個能讓女人如此笑的男子都值得尊重。
麻辣燙看見我,欣喜地站起來,半是含羞,半是含笑。我微笑著快步上前,那個男子也站了起來,微笑著回頭。我和他的動作同時僵住。
“宋翊,這就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姐妹勝似姐妹的蘇蔓。蘇蔓,這位是宋翊。”
我的眼前發黑,膝蓋簌簌地抖著,人搖搖晃晃地向地上倒去。宋翊一把抱住了我,侍者趕緊拉開椅子,讓我坐下。我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房頂上的吊燈都在我眼前閃爍,閃得我眼前一片花白,什麽都看不清楚。
“蔓蔓,蔓蔓,你別嚇我!你怎麽了?你怎麽了……去……去叫的士,我們立即去醫院……”
麻辣燙的手緊緊地抓著我,她腕子上的碧玉鐲子和我腕子上的碧玉鐲子時不時地碰在一起,發出脆響。
“這對碧玉鐲子,我們一人一個,一直戴到我們老,然後傳給我們各自的女兒,讓她們繼續戴。”
“如果我生兒子呢?”我故意和她唱反調。
“那就定娃娃親,兩個都讓女孩兒戴。”
“如果你也是兒子呢?”
“那就讓兩個媳婦結拜姐妹,敢不親密相處,就不許進我家的門。”
我大笑,“小心媳婦罵你是惡婆婆。”
……
她送我鐲子的情景仍曆曆在目。我是獨生女,麻辣燙也是獨生女,在這個偌大的北京城裏,她不僅僅是我的朋友,還是如我父母一樣的親人,我們一同歡笑,一同受傷,一同成長,一同哭泣。
淩晨四點半,我做了噩夢時,可以給她打電話,她能在電話裏一直陪我到天明;我不能在父母麵前流的眼淚,都落在她麵前,是她一直默默地給我遞紙巾;在地鐵站,我被一個太妹推到地上,我看著對方的紅色頭發、銀色唇環、挑釁的眼神,敢怒不敢言,是她二話不說,飛起九厘米的高跟鞋,狠狠踢了對方一腳,拉著我就跑。
這世上,能為別人兩肋插刀的人幾乎絕跡,可我知道,麻辣燙能為我做的不僅僅是兩肋插刀……
四年多了,太多的點點滴滴,我不能想象沒有她的北京城。
我反握住她的手,“我沒事,不用去醫院,大概是中午沒吃飯,所以有些低血糖。”
要去叫計程車的侍者聽到後立即說:“我去拿一杯橙汁。”
麻辣燙籲了口氣,“你嚇死我了!一瞬間臉就白得和張紙一樣。”
我朝她微笑。麻辣燙苦笑起來,眼光卻是看著另外一個人,“這……這你們也算認識了吧?”
我笑,“我們本來就認識呀!”麻辣燙愣住,我輕快地說,“宋翊沒有告訴你他在MG工作嗎?是我的上司呢!如今我可找著靠山了。”先發製人永遠比事後解釋更有說服力。
“MG?”麻辣燙愣了愣,笑容似乎有點兒苦,“又不是相親,還需要把車子、房子、工作、工資都先拿出來說一通?我不關心那些!”
我點頭,心裏一片空茫,嘴裏胡說八道,隻要不冷場,“是啊!我去相親時,還有個男的問過我‘你父母一個月多少錢,有無醫療保險?’”
麻辣燙笑著搖頭,“真是太巧了!宋翊,你有沒有得罪過我家蔓蔓?”
宋翊沒有說話,不知道做了個什麽表情,麻辣燙嘴角微微一翹,微笑地睨著他說:“那還差不多!”
我一直不敢去看他,我怕一看到他,我的一切表情都會再次崩潰。我的眼睛隻能一直看著麻辣燙,凝視著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千種風情,隻為君開。
我站了起來,“我去趟洗手間。”
“要我陪你去嗎?”
“不,不,我自己就可以了。”
我匆匆扔下麻辣燙,快步走著,等他們看不到了,猛地跑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難道那些擁抱、那些話語、那些笑聲都是假的嗎?我隻是去了美國一個月,可感覺上如同我做了一次三十年的太空旅行,我的時間表和他們都不一樣了,等我回來,一切都已經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隻有我還停留在過去。
一隻手抓住我,“你打算穿著這個跑到寒風裏去?你的外套呢?”他的手強壯有力,我的身子被帶入了他的懷中。
我這才發覺自己淚流滿麵,連眼前的人都看不分明,我急急地擦著眼淚,“我要去洗手間的,我隻是去洗手間的……”
眼前的人漸漸分明,竟是陸勵成。而我竟然站在酒店的門口,進門的客人都看向我,被他冷冷的目光一掃,又全都回避開來。
他扶著我轉了個方向,帶著我穿過一道走廊,進入一條長廊,已經沒有客人,隻有我和他。他推開一扇門,裏麵有沙發、桌子、鏡子,一個白衣白褂的人立即恭敬地走上前,陸勵成給他手裏放了一張錢,“這裏不用你服務。”
侍者立即回避。陸勵成扶著我坐到沙發上,“這是私人衛生間,一切隨意,如果想大哭,這裏的隔音效果很好。”
我默不作聲地捂住了臉,眼淚順著指縫不停地往下流。七年前,我曾以為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痛,可現在才知道,我雖然頻頻在夢中哭醒,卻沒有真正被摔痛過。我就如同一個站在懸崖底下的人,隻是因為渴望著能夠爬到懸崖上,因為得不到而難過。而現在,我一點點地艱辛地爬上懸崖,終於站在了夢寐以求的地方,可是,沒想到就在我最歡喜的時候,卻一個轉身間就被狠狠地推下懸崖,粉身碎骨的疼痛不過如此。
我哭了很久,傷心卻沒有絲毫減少,腦袋裏昏亂地想著:為什麽?為什麽?又在刹那間驚醒——我不能這麽一直哭下去。我撲到洗手台前,看見自己妝容殘亂,兩隻眼睛紅腫。我趕緊洗臉,又拿冷水不停地刺激眼睛,卻仍然很明顯。
陸勵成一直坐在沙發上默默地吸煙,見我拿自己的臉不當臉折騰,實在看不下去了,“你要不想人發現,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回家,睡一覺,明天自然就好了。”
我沒有說話,隻是對著鏡子練習笑容。微笑,對,就這樣微笑!沒什麽大不了,這年頭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三步之內必有蘭芝……宋翊……
胸口驟然一痛,我的眼淚又要湧出來,閉上眼睛,深深地吸氣。蘇蔓,將一切的一切都遺忘,唯一需要記住的就是:今天是你最重要的人最快樂的日子!
我挺直腰板,帶著微笑走出了洗手間。
大廳裏,燈正紅,酒正綠,人間還是姹紫嫣紅,我心已萬古荒涼。
剛到走廊盡頭,我就看到麻辣燙撲過來,一把抓住我,“你去了哪裏?你要嚇死我嗎?我以為你又暈倒在哪裏了。”
“就是去了洗手間。”
麻辣燙盯著我說:“你撒謊,這一層共有兩個洗手間,我一個個全找過了。”她的眼睛裏有恐懼和慌亂,“蘇蔓,你別在我麵前演戲,老娘在人前演戲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你告訴我,宋翊是不是他?”
麻辣燙以為自己很鎮靜,其實她抓著我的手一直在輕輕發顫。
我笑著,“什麽他?哪個他?”一顆心卻在冰冷地下沉,我們兩人中至少應該有一個幸福。
“你的冰山!是不是宋翊?你去MG是不是為了他?”
我仍在努力地笑著,可微笑僵硬得就像一個麵具,“你神經病!我喜歡的另有其人。”
“那你怎麽解釋你今天的反應,還有你為什麽要躲起來哭?”
“我……我……”我該怎麽解釋?
我和麻辣燙一個盡力微笑,一個好似冷靜,身子卻都在發顫。
“打擾一下。”陸勵成站到我身後,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笑著對麻辣燙說,“許小姐,我想我可以替她解釋一下她剛才在哪裏,因為我經常在這裏請客戶吃飯,所以在這兒有一個私人洗手間,她剛才在我的私人洗手間裏。”
“勵成?”麻辣燙的臉竟然一下子緋紅,有些無措地說,“陸……陸先生,你也在這裏?”
陸勵成笑著說:“至於她為什麽會哭,我想許小姐應該能猜到原因。不過,現在已經雨過天晴了。”
麻辣燙連耳根都紅了,尷尬得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陸勵成微笑著彎下身子,在我耳邊說:“要我送你過去嗎?”
我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即點頭。他微微曲起右胳膊,我挽住了他的胳膊。他笑著對麻辣燙說:“請!”
麻辣燙看看我,看看他,咬著嘴唇,幽幽地說:“陸先生可真是讓人意外。”
陸勵成含笑說:“人生中有很多意外。”
麻辣燙在前麵領路,到了桌子邊,宋翊也剛回來,一看到她就問:“找到她了嗎?”
麻辣燙指指身後,宋翊這才看到我們,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錯愕。陸勵成微笑著上前和他握手,“我那邊還有朋友等著,先把蘇蔓交給二位照顧,我晚一點兒再過來。”
宋翊看著我,沒有說話,麻辣燙譏嘲道:“得了吧!讓我們照顧她,至少不會讓她變成一個淚人,是我們不放心你!”
陸勵成笑著替我拉開椅子,讓我坐下,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躬著身子,在我耳邊小聲問:“你一個人可以嗎?”
我點點頭。他直起身,向宋翊告辭,轉身離去。
侍者見我們三個人終於都到齊了,立即開始上菜。我們低著頭,各懷心事地吃著。麻辣燙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時,咬著唇問我:“陸勵成,是不是他?”
我呆呆地看著她,腦子裏轉不過來她在問什麽,她氣得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冰山呀!是不是他?”
我隻能點頭,還能有更合理、更天衣無縫的解釋嗎?
麻辣燙鼓著腮幫子,似乎又是氣、又是惱、又是羞。我這時才反應過來事情哪裏不對勁兒,“你怎麽認識陸勵成?”
麻辣燙眼中閃過幾絲尷尬和羞愧,用笑意掩飾著不安和緊張,“北京城能有多大?他又不是國家主席,認識他有什麽奇怪?”
我低下頭,默默地往嘴裏塞東西,雖然胃裏如塞了塊硬鐵,但不想說話時,掩蓋不安的最好方式就是埋頭大嚼。
我們開始吃甜點的時候陸勵成才返回來。他的加入令席間的氣氛突然活潑起來,有了朋友聚會的感覺。他和宋翊有說有笑,如多年的老朋友。麻辣燙也加入了他們,聊音樂、聊股票、聊投資,甚至聊中國的沙漠化問題。每個話題,陸勵成都會給我留幾句話說。不會太多,讓我難以負荷;也不會太少,讓人覺得我不快樂。表麵上,我們四個人竟然相處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融洽快樂。
一頓飯終於吃到尾聲,四個人站在酒店門口告別。我和麻辣燙都穿得很單薄,雖然有大衣,可冷風從大衣底下直往裏鑽。麻辣燙十分興奮,不停地說著話,一邊發抖,一邊跺著腳,卻就是不肯說最後的“再見”。
陸勵成笑著向她討饒:“許大小姐,你心疼一下我們家這位的身子骨吧。如果真要是談興未盡,我們索性找個酒吧,徹夜暢談。”
麻辣燙捏捏我的臉蛋,“這丫頭就這樣,占了臉小眼睛大的便宜,總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好了,讓你們走!”
陸勵成有自己的車,宋翊和麻辣燙要打車走,所以我們先送他們上車。麻辣燙已經坐進車裏,卻又突然跑出來,抱住我,“蔓蔓,有一天我做夢,夢見你和你那位、我和我那位,我們四個人在一起爬山,沒想到美夢真的能夠實現,我今天真開心,幸福得簡直不像真的。”
我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我也很開心!”
她朝我一笑,飛速地跑回計程車。等車駛出視線,我的肩膀立即垮下來,陸勵成一言不發地牽著我上了他的車,幫我係好安全帶,我閉著眼睛由他折騰,感覺似乎我一生的勇氣和力量都在今天晚上用完了。
車子劃破了城市的霓虹,向著夜色深處奔馳,車廂裏隻有發動機的歎息聲,連綿不絕地響著,好似向夜色尋求著答案,可沉默是它唯一的表情。
我的疑問沒有人可以回答,不過,我至少可以回答陸勵成的疑問。可陸勵成竟然沒有問任何問題,他心無旁騖地駕駛著他的坐騎,讓他的黑色駿馬與夜色共馳。他眉眼專注,令人想起遠古的牧馬人,坐騎並不僅僅是代步的工具,在每一次飛躍與奔馳之間,它還放縱著你的心靈,釋放著你的情感。
一直到車子停下來,他都沒有說過話,似乎今天晚上什麽異樣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們兩個隻不過恰好下班時相遇,他送我一程而已。
下車後,他要送我上樓,我說不用了,他直接抓起我的胳膊,把我塞進電梯。等到我家,他卻連電梯都沒下,隻是站在電梯門口看我進了門,對我說了聲“晚安”後就走了。
我忘記了開燈,就直直地走進屋子,腳不知道被什麽東西一絆,人重重地摔到地上,心靈上的疼痛早已經讓全身麻木,所以一點兒沒覺得疼。我蜷縮起身子,臉貼著冰冷的地板,眼淚無聲無息地墜落。
沒有光,沒有人,隻有黑暗。我任由自己在黑暗中沉淪,真想就這樣睡過去,最好再不要醒來,那些舊日的光影卻不肯放過我,一一在我麵前閃過。
經過叼著煙鬥的聞一多塑像,繼續向前走,會看到一片小小的荷花池,據說這裏才是朱自清《荷塘月色》的真實地點。不過這個小荷塘的荷花不多,和朱自清筆下的《荷塘月色》相去甚遠,再加上清華還有個大荷塘,所以這裏人跡較少。
宋翊也許就偏愛這裏的寧靜,所以常常捧著書本在這裏的亭子裏看書。我也常常拿著書到這裏看,不過不是坐在亭子裏,而是坐在池塘邊的樹叢中。荷花雖不多,可樹木繁茂,池水清澈,有時候看書累了,就抬頭遠遠地看看他,再賞賞周圍的景色,方寸之間,卻也有白雲悠悠、綠水迢迢之感。
那個時候,宋翊應該在備考GMAT和TOEFL,每日裏帶著個隨身聽、一本紅寶書,常常倚著欄杆,一坐就是半天,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在發呆,實際上他不是在默背單詞,就是在練習聽力。左右無人的時候,他也會吟誦出聲,在亭子裏來回踱步。那個時候,我就會放下手中的書,靜靜地看著他。
整整半年的全心投入,考試結果出來時,他的成績卻遠未達到他的期望值,那個時候GMAT還是筆考,他根本沒有可能參加第二次考試。而距離申請,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更重要的是,明天就是他是否接受保研的最後時間。他的輔導員勸他暫時放棄出國,接受保研,給自己一個緩衝的時間。一條是完全無風險的康莊大道,一條是已經快要看不到希望的荊棘小路,選擇其實很明顯。
我聽到消息時,立即就往池塘跑,果然,他在那裏。
正是晚飯時間,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隻有悶熱的風。他不是站在亭子裏,而是高高地站在亭子的欄杆上,風吹得他的白襯衣如張起的風帆。乍一眼看去,隻覺得古舊的紅亭、繁茂的古樹都成了他的底色,隻為了襯托他這一刻的軒昂挺拔。
一陣風過,將四周的樹木吹得嘩嘩作響,他忽地張開雙臂,麵朝著天空,朗聲吟誦:“檻外山光曆春夏秋冬萬千變幻都非凡境;窗中雲影在東西南北去來澹蕩洵是仙居。”
然後,他跳下了欄杆,高高興興地向外跑去。我凝視著他的背影,輕聲吟誦出了橫聯:“水清木華。”
那天夜晚,籃球場上,他和隊友打得電子係慘敗,他的笑容燦爛耀眼,沒有人能想到他剛剛經曆了一次失敗,也正麵臨著人生中一個重要的抉擇路口。
第二天,他告訴輔導員,他仍然決定放棄院裏的保研名額。半年後,他用其他方麵的優異成績彌補了GMAT考試的失利,成功地拿到伯克利的入學通知書。
他就如同他當年鼓勵我一樣——不到最後,絕不輕言放棄;即使到了最後,也仍不會放棄。
從十七歲開始,我經曆了無數次的失望、失敗。傷痛或小或大,每一次我都能擦幹眼淚,握一握拳頭,再次出發,隻因為籃球場上他眼底的陽光,荷塘邊上他水清木華的身影。可是這一次,誰能告訴我,我該如何再次出發?
屋子的門突然開了,保安打開燈,“蘇小姐,蘇小姐……”
宋翊看到在地板上蜷縮成一團的我,一把推開保安,奔到我身前,低頭看我。我猛地扭開頭,用手遮住眼睛。
保安站在一旁,不安地解釋:“宋先生說給你打電話一直沒人接,他來敲門,也沒有人開門,卻聽到手機的鈴聲在屋子裏響,他不放心,所以請我們開門。我……我想著宋先生是蘇小姐的男朋友,保險起見,還是開門看一眼……”
我捂著臉說:“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沒吃安眠藥,我就是太累了。”想坐起來,手上卻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宋翊把我抱起來,放到床上,用被子捂住我,又趕緊打開空調。我拉起被子蒙住頭,聽到他送保安離去。
感覺他坐在了床沿,我疲憊地說:“請你回去,我和憐霜是好姐妹,請不要陷我於不仁不義。”
長久的沉默。我感覺到他的手從我手邊輕輕拂過,似乎想握住我的手,卻在最後一瞬間縮了回去。好幾次,我都感覺到他想說什麽,最後卻隻是一個帶著疲倦的喑啞聲音:“對不起!”
我感覺到床墊一鬆,關門的聲音響起,屋子裏再次徹底死寂。
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漫延開來。原來,所有的男女關係不管在開始時多複雜,不管過程多麽甜蜜,在結束時,都可以隻用這三個字做告別。
《被時光掩埋的秘密》作者:桐華(完結+番外)
所有跟帖:
• 《被時光掩埋的秘密》作者:桐華(完結+番外) -寂寞一城- ♀ (236855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07:00:17
• 謝謝一城mm!!又看得我哭得稀裏嘩啦的 -愛到荼蘼- ♀ (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09:57:05
• 大大HUG一個. :) -寂寞一城- ♀ (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10:17:22
• 蔓蔓父親走的那段,哭得不行了,結局很惆悵,我以為是和陸 -煮雪烹茶- ♀ (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11:05:20
• 唉~ -苔蘚- ♀ (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16:09:13
• 唉。。。 -尕尕- ♀ (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22:42:50
• 謝謝MM的好書. 哎,一直希望她和陸勵成在一起 -LastRose- ♀ (0 bytes) () 02/20/2009 postreply 09:53:56
• 咋這麽好看呢?還有這麽長,先吃飯,一會兒接著看 -正月十五出生- ♀ (22 bytes) () 02/21/2009 postreply 16:09:59
• 補充:《被時光掩埋的秘密》:番外1 -WQ_菁菁- ♀ (7003 bytes) () 03/03/2009 postreply 12:40:13
• Thank you so much! -teddyh- ♀ (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08:58:13
• 唉,真不喜歡姓宋的.....蔓蔓沒福氣.... -跳舞的塵埃- ♀ (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13:49:22
• 看完心裏遺憾難言 -寂寞一城- ♀ (148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14:44:40
• 太太太好看了, 謝謝!!! -七夕月- ♀ (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15:30:34
• 好看, 不過結局是敗筆 -sqxsqx- ♀ (152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16:04:28
• 好看, 但番外看得鬱悶, 討厭姓宋的!!! -王菲的寓言- ♀ (14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16:18:04
• 就是,蔓跟陸,燙跟宋,多好。。。 -尕尕- ♀ (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22:49:03
• 謝謝好文,看的直掉眼淚 -99~- ♀ (160 bytes) () 02/19/2009 postreply 20:24:36
• 同意,看到那多要的二十萬就知道了 -愛到荼蘼- ♀ (74 bytes) () 02/20/2009 postreply 10:25:57
• 前半部寫得真好,後半部太多巧合了,假 -正月十五出生- ♀ (106 bytes) () 02/22/2009 postreply 13:1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