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情似情 作者:李李翔

來源: 寂寞一城 2009-02-14 15:33:53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57935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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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我們都在懷念
年輕時的愛戀
尊貴驕傲、最為得意時的少女
一無所有、最不得意時的少男

大人卻在說那並不是愛情
連我們自己似乎都無法改變
可是萬水千山驀然發現
銘心刻骨留下的依然是當年

也許是一廂情願
縱然隔著世界上最寬闊的海洋
一定還能遇見
於是等待成了潛意識裏的習慣


有些東西,當時不知道,等很久很久以後才驀然明了,曾經是最美麗的。隻是再想重溫,早已不複重來。用此文祭奠你我都曾有過的青蔥歲月。

—— 李李翔

第一卷:長發飄飄的年代
第 1 章
  經過一暑假的整修,煥然一新的“上臨一中”又迎來了新的莘莘學子。
  
  新生報到處熙熙攘攘、人潮如水,揮汗如雨的父母帶著孩子排隊報名,長長的隊伍如龍蛇般蜿蜒,從擁擠的辦公樓沿著光可鑒人的玄色大理石台階一直轉入寬闊的廣場。天熱似火,人聲鼎沸。
  
  沿著辦公樓的廣場往右,是一條長卻不甚寬的林蔭道,青色長條形方磚鋪成的走道現在已經改成雲母大理石。兩旁巴掌大的梧桐樹葉連一點要動的跡象都沒有,奄奄一息。道路盡頭玻璃櫥窗鑲嵌的宣傳欄一樣人滿為患,擁擠不堪。
  
  何如初用手當扇子,拚命往臉上扇,碎點小圓花翻領襯衫後背完全濕透,臉上卻隻有鼻頭微沁汗珠,而身旁的戴曉早已是汗如珠滴,滾豆似的沿著臉頰涔涔而下。倆人狼狽地坐在圖書館前的台階上。
  
  戴曉指著報到處,“你看那些家長,這麽熱!站在大太陽底下——”無論貧富貴賤,為人父母為子女的心都是一樣的。縱然是聲名遠播、赫赫威名的領導總裁,此刻一樣站在人群裏,等著拿一張“上臨一中”的報到證。
  
  何如初胡亂點頭,右手撩開滑下的長發,左手抽出紙巾擦去脖子上黏膩的汗滴,鼻尖聞到紙巾上攜帶的若有似無的清香,稍稍緩過一口氣,沒好氣說:“拆東牆,補西牆,敲敲打打兩個月,沒一天安靜,這破學校總算還沒倒。”
  
  其實不然,“上臨一中”不但不是破學校,反而是最好的中學。大家都說:“進了‘上臨一中’,一隻腳已經跨進重點大學的門檻。”所以家長不計一切也要把孩子送到這裏來。據說新生報到時,一邊是學校的財務人員,一邊是銀行的點鈔員,外麵停著荷槍實彈的運鈔車。
  
  正式錄取的學生隻要往財務處報到即可,隻有想進卻不得進,唯有美其名曰擴招的學生才會在今天排隊交錢。今年“上臨一中”增加不少擴招名額,家長聞風而動,所以交錢的盛況雖不絕後卻是空前。
  
  何如初當然不是新生,她即將步入早就有所耳聞的煉獄般的高三生涯。
  
  戴曉抓起她發梢,抖了抖說:“這麽長頭發!我看了都嫌熱,你也不剪掉!光知道臭美!”
  
  她大聲叫起來,“誰臭美啊!我這頭發又粗又硬,剪短跟刺蝟似的,一根根就跟朝天椒一樣豎起來的,你以為我願意啊,大熱的天頭上披塊黑紗,要多晦氣有多晦氣!”
  
  其實她有一頭又黑又亮的鬈發,如海葵般美麗、海藻般豐茂,既不毛糙也不分叉,麗質天生,誰家大人見了都忍不住要稱讚幾句。可是既然是大人稱讚,處在她這樣的叛逆期自然是嗤之以鼻,不以為然。更何況小時候玩弄頭發時曾紮破手指,所以很不喜歡自己的頭發,到了夏天更是深惡痛絕,一直抱怨自己頭上戴了個會走路的火爐。她喜歡奧黛麗赫本那樣柔軟如絲的短發,陽光下呈淺褐色,像被太陽曬得褪了色,稍微打點水就可以乖乖梳理成想要的發型。
  
  年輕人似乎總有自己所堅持的奇怪的想法,與別人相左,特別是大人,盡管有時候理由實在是幼稚的可笑。
  
  戴曉因為天氣實在熱,有氣無力的靠在柱子上,哪有精神跟她爭,隻微微“嗤”一聲,算是不屑,轉頭看著校門口方向,半晌,又哭喪著臉說:“你說學校改建就改建吧,為什麽非把門口兩側的小店子拆掉?”
  
  以前“上臨一中”校門兩側是一帶破舊低矮的狹窄小樓房,牆上滿是烏黑的油煙跡子,牆角下一溜黑褐色的青苔——大多是各式各樣的小吃店,一到下晚自習時分,真是熱鬧非常。學校這次大肆整修,將附近一帶影響校容的小店全部拆遷,改建成花圃,大片大片圖案形攢珠似的紅花夏日裏正開得如火如荼。
  
  可是學生卻不欣賞學校這樣一番大興土木的創舉。何如初也在煩惱以後要到哪裏去吃炸香蕉、涮肉片、烤羊肉串、麻辣燙,聽說周圍都不讓擺小攤了,以後連吃早餐的地方也沒了。
  
  正抱怨時,戴曉捅了捅她,朝前努了努嘴。她抬頭,見韓張遠遠地走來,忽然拍手說:“我們問他去!”利落跳起來,雙手叉腰,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韓張,你過來,我問你,你爸爸為什麽把那些小吃店都拆了?”
  
  韓張一聽她的蠻不講理,唯有苦笑,反駁說:“又不是我爸拆的!”
  
  何如初使勁推他,憤憤說:“怎麽不是啊?難道不是你爸派人拆的?”
  
  韓張被她推得踉蹌了下,連忙退到台階下穩住身形,“嘖”了聲,瞪了她一眼,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潑婦!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罵誰呢?”年輕臉嫩的女孩子最經不住這樣調侃,何如初當即氣得大吼,死死盯著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樣兒,隻差翻臉動手了。
  
  韓張右腳尖點著地,猶不怕死地說:“誰是罵誰唄!”身形微晃,暗地裏隨時準備溜走。
  
  果然,何如初的一腳“鴛鴦連環腿”便踢了個空,不甘下唯有指著早已溜到樹蔭下的他說:“這筆賬先記著啊,回頭跟你算,不把你皮扒了!”猶氣憤不平。
  
  韓張哪會將她的威脅放在心上,笑嘻嘻說:“我是來跟你說正事的,我媽說新開了個高三零班,由許魔頭帶,語文老師是王才女,英語老師是英語組的範主任,物理是高老頭,化學不用說,當然是楊筱如,生物是我媽——”
  
  話還沒說完,戴曉已經叫起來:“幹什麽啊,進集中訓練營呀?什麽高三零班啊,從來都沒聽說過!”這些老師都是“上臨一中”出類拔萃的名師,竟然集中到一個班,不知道又有怎樣一場“腥風血雨”。
  
  韓張仍是那樣一副痞子樣,“差不多了——都說是新開的高三零班了,以前當然沒有。按成績排名,從兩個重點班分別抽出前八名,其他二十八個普通班抽出前八名,然後還有幾個特例,組成一個全新的高三零班。”說完,聳了聳肩,看著倆人不語。
  
  聽得倆人瞪大眼睛看著對方,何如初愣愣的,還沒什麽反應,戴曉“砰”的一聲站起來,急急問:“有沒有我?我有沒有進零班?”顯而易見,能進全明星陣容的高三零班,是一件莫大的殊榮。
  
  韓張回答:“那你去看榜單啊,紅紙黑字的不貼在那兒嘛!”眼睛卻瞅著何如初,臉上笑嘻嘻的樣子。他們三個都是重點班的學生,韓張不用說,成績總是名列三甲,何如初和戴曉也不差,基本上能保持前十之列。
  
  戴曉這時候反倒遲疑不前,懦懦地說:“韓張,你肯定進啦——我就不知道了,懸著呢——,對了,如初有沒有進?”
  
  韓張搖頭,“我正準備去看榜單呢,到底有哪些新同學。”
  
  三人於是急急往宣傳欄去,前麵依然是烏壓壓的一片人頭,何如初邊往裏擠邊說:“怪不得這兒人紮堆呢,這事兒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韓張嘲笑她:“你能知道什麽啊?就等著坐涼快地兒吃雪糕呢。”
  
  何如初瞪他:“怪不得別人說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呢,一天到晚,你能不能說句人話?哪涼快待哪去,學狗吐什麽舌頭,果然是同類。”
  
  韓張作勢要教訓她,她趕緊往裏鑽,頭往右一偏,“哎喲”一聲叫起來——原來頭發掛到旁邊那人書包上的拉鏈。
  
  那人正在研究榜單,忽然聽到一女孩破口大罵,極盡諷刺之能事,正皺眉呢,聞得這番動靜,見剛才那女孩歪著頭,手忙腳亂胡摸瞎扯呢。烏黑的發尾如黑緞,天女散花一般平鋪在自己身上。
  怔了怔,忙小心翼翼拿下肩頭的書包,實在是看不過去,止住毫無章法使勁揪的何如初,說:“你先別動,我來。”
  
  何如初越是急越解不開,聽得他這樣說,倒是乖乖安靜下來。
  
  先抽出嵌入拉鏈裏的幾根長發,再一根根解開理順,覺得手被螞蟻輕輕咬了一下似的,輕微的疼痛像風,若有似無,當下還以為是幻覺。
  
  何如初抬起頭,長籲一口氣,頭發被扯得歪在一邊,亂七八糟雜如雞窩,氣惱地扯下綢帶,順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用手隨便梳了幾下。剛想說謝謝,韓張擠過來,拍著她後腦勺罵:“你怎麽就這麽多事?看個榜還能整出事兒來,何媽媽還真沒說錯,你就一事兒精!”
  
  何如初看了眼身邊的男生,既不認識也沒印象,多少有些矜持,不好發作,一口打斷:“行了,看你的新同學去吧!”
  
  一眼就看見榜首的名字——“鍾越——,誰啊?”歪著頭想了半天,沒聽過這名字啊,應該不是重點班的,難道是普通班的?這可是咄咄怪事。於是回頭問韓張。
  
  韓張納悶地聳肩搖頭,表示也不知道。
  
  何如初雙手抱胸,笑說:“這可有意思了,哪裏冒出一個無名英雄來。這個鍾越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居然高居榜首,連你也不知道。”
  
  韓張沒好氣說:“我又不是江湖百曉生,不知道有什麽稀奇。”嘴裏雖然這樣說,心裏想著回去打聽打聽。
  
  她拍手笑說:“哈哈——嫉妒了吧,給人家比下去了!”韓張的名字正好排在鍾越的後麵。
  
  韓張一直優秀,多少有些在意,鼻子哼了聲,拍了下她頭,力道不輕,罵:“擔心你自己吧,還有心思管別人的事呢!”
  
  何如初又是一陣嘰嘰咕咕,說他打痛她了,一個一個名字掃下去,基本上都是大名如雷貫耳的人,見“何如初”三個字委委屈屈夾在尾巴上,挑眉得意地看著他,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榜上有名,頗有“中舉”之感。得意的神情似是挑釁,意思說怎麽樣,失望了吧,著實解氣。
  
  韓張取笑說:“最後一名還好意思笑呢,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她反駁:“哪是最後一名啦,下麵不是還有兩人嘛!”
  
  “你能跟人家丁旭,張炎岩比?人家那是高分落榜,非清華北大不進的人。”
  
  何如初再看了遍,除去鼎鼎有名的丁旭,張炎岩——他們倆當然是不算的,自己果然是倒數第一。看他眼含輕蔑、語帶嘲諷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怒說:“你很了不起嗎?那怎麽不排榜首啊?滾——”排開人群衝出來。
  
  韓張見她臉色變了,氣得不輕,忙跟上來:“你又發什麽脾氣啊,沒事回家待著去。”
  
  忽然聽到別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自己,站在一邊的鍾越饒有興趣聽著倆人的對話,不由得側頭細細打量,男孩站在人群裏算是高的,手足纖長,皮膚白皙,有點瘦,狹長的單眼皮上戴著一副時下流行的深藍色寬幅邊框眼鏡,嘴角似笑非笑,模樣看起來有點吊兒郎當的;挨著自己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長長的黑發,倒也是眉清目秀,可是脾氣似乎不怎麽好。
  
  聽著倆人漸去漸遠的吵鬧聲,不由得抬頭尋找,恰好看見何如初蹦蹦跳跳往前跑,身後那片秀發如被山風吹過的瀑布,飛揚起來,在陽光下如煙如霧如塵。
  
  低下頭發現手腕上有一道微不可見的紅痕,似被紙片劃傷了。很久以後才知道不是,那是她的頭發。
  

第 2 章
  何如初忿忿甩開韓張,走遠幾步才想起戴曉,回頭張望,老遠見她一個人垂著頭往圖書館方向去,忙追上去,喘著氣問:“你怎麽先走了?也不等等我!”
  
  沒聽到回答,轉頭詫異看她,才發現她眼眶紅紅的,整個人失魂少魄的,忙問怎麽了。戴曉悶不做聲,也不理她,獨自加快腳步走上螺旋梯。
  
  何如初拉住她,“戴曉,你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
  
  戴曉沉了沉臉,使勁掙開她,看她的眼神陌生的緊,冷冷地翻著白眼,極度不耐煩。
  
  她還不明就裏,猶說:“太熱了,我請你去冷飲店吃冰。”拖著她就走。
  
  戴曉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算了吧——”待還要說些什麽,看見跟上來的韓張,含住了話頭,一把推開何如初,頭也不回地去了。
  
  戴曉長得白白胖胖,留著齊頸的學生頭,鼻梁上架著副金色邊框深度近視鏡,憤怒下推出的一掌力道頗大,何如初細細瘦瘦的,哪經得住,不防下連退數步,直到撞到韓張懷裏才刹住去勢。嚇得臉色白了白,一手緊緊抓住雕花鐵欄杆,上身直往下倒。好一會兒才說:“戴曉怎麽了?跟我像有仇似的!”
  
  韓張忙衝上前扶住她,見她們這樣,心裏多少有些明白,拉著她壓低聲音說:“先出去再說話,在圖書館吵吵嚷嚷,唧唧歪歪像什麽話!”拽著她出來。
  
  她轉身便走,韓張忙問:“你去哪?”
  
  “找戴曉去啊,她可能碰到煩心事了。”
  
  韓張見她還不明白,點著她鼻子說:“我說你能不能機靈點啊?你這會兒去找她,還不火上澆油呢?”
  
  何如初轉頭看他,“為什麽啊?”
  
  韓張搖頭,說:“你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高興?還不是因為你進了零班,她沒有進!現在去找她不是自討苦吃嗎?”
  
  何如初一聽,才反應過來,怪不得戴曉那麽生氣呢——,遲疑好半晌,也拿不定主意,現在去找她反倒像是示威,於是懦懦地問:“照你說那怎麽辦啊——”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一臉心虛慚愧的表情,好像戴曉不能進零班是她害的。
  
  韓張拖著她就走,“那有什麽怎麽辦啊,看著辦啊。又不關你的事,讓她自己好好想想,回頭再說,說不定過一兩天就好了。這都幾點了,你還不快回家吃飯去!”心裏想,女孩子心眼就是小,沒進零班又不是什麽死人的大事,值得這麽生氣嘛!
  
  何如初隻好悶悶地走回家。出了校門穿過馬路再往右轉,是一大片高級公寓,她家到學校不到十分鍾路程,若是快走,隻要五分鍾。因為路程太近,一直想和同學一樣騎車上學始終無法如願,深以為憾事。
  
  一陣猛敲門,何媽媽迎出來,劈頭就說:“斯文點,你看看你,有女孩樣兒嗎?鑰匙呢?又忘帶了——這麽大人了,又不是小孩了,整天丟三落四的,以後怎麽辦——”
  
  她唯有吐著舌頭跑上樓,將何媽媽的嘮叨關在門外。當初買樓的時候,因為何如初時不時抱怨她以前的臥室有油煙味兒。何爸爸便一氣買了上下兩個單元,打通成樓房的式樣,廚房設在下層,她住在樓上這才沒話兒了。
  
  家裏的阿姨請她下樓吃飯,她趴在床上偷看漫畫,半天不動身。何媽媽親自上來,推門說:“吃飯了,磨蹭什麽啊?”
  
  她嚇得往前一倒,將漫畫壓在胸前,趕緊裝睡,嘴裏答應著說馬上下去。等何媽媽出去,連忙跳起來,把漫畫塞枕頭下,想了想,不放心,拉開枕頭拉鏈,一把塞蘆葦屑裏麵。
  
  飯桌上因為想著漫畫,隨便扒拉兩口,吃的心不在焉,問:“爸爸呢?”何媽媽頭也不抬地說:“問你爸又有什麽事兒?”
  
  她心虛地說:“沒什麽事兒啊,就問他怎麽不回家吃飯。”何媽媽瞪她:“食不言寢不語,吃飯也這麽多廢話!你爸忙著呢。”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會兒,她又說:“媽媽,學校新設了一個零班,隻有二十八個人,我也進了。”
  
  何媽媽聽得有了笑意,這個女兒調皮是調皮,成績卻不錯,念書也沒怎麽操過心,重點初中,重點高中,重點班,都是自己考進去的。從沒有為她請客送禮過,比起周圍的孩子,省了多少事。
  她趁機提出要求:“媽媽,我在明珠大廈看見一支派克鋼筆,筆帽是淡金色的,你回頭買給我好不好?”
  
  何媽媽說:“就你那一手破字,要這麽好的筆做什麽?別糟蹋了東西。吃完飯複習功課去,暑假都玩野了,沒見你做過幾天功課,這就要上高三了,還不著緊!再這麽玩下去,怎麽考名牌大學?”
  
  她趕緊扒兩口飯,溜上樓,回頭又說:“媽媽,記得給我買鋼筆啊,我明天就要。”何媽媽不答話,隻催著她寫作業。
  
  做了一套數學模擬試卷,解析幾何都有點生疏了,有一道證明題怎麽都解不出來,於是背了書包去找韓張。
  
  韓張爸爸是“上臨一中”的校長,媽媽是生物組的組長,住學校的高級教師公寓。在路上碰見林丹雲,倆人一起去找韓張。他們幾個從小就認識,大家又住得近,可以說是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林丹雲母親是“上臨一中”的黨委副書記,因此她也住學校。不過林丹雲因為分數不夠,念的是普通班。
  
  韓爸爸出國訪問還沒回來,韓媽媽因為開學,忙著學校裏的事呢,也沒在家。幾個人沒了約束,聚在一起說說笑笑,點心屑果皮瓜子殼滿桌都是。林丹雲邊吃冰邊看名偵探柯藍,何如初和韓張靠在一起討論試卷,時不時也看一兩眼。待把一套試卷做完她便溜達著回去了。
  
  回到家把書包一扔,打開冰箱找飲料,口裏抱怨太陽都下山了,地上還熱的跟蒸籠似的。何媽媽下樓,冷著臉說:“何如初,你給我上來——”
  
  一聽母親連名帶姓地叫她,就知道一定沒好事。心虛地杵在那兒,也不敢吱聲。何媽媽又叫了一聲,她才不情不願的上樓。
  
  何媽媽坐在她床上,將幾本巴掌大的漫畫書擲在地板上,一言不發,臉色鐵青。她看了看,床單被子枕頭全不在,知道肯定是母親拿去洗了,搜出藏在枕頭裏的漫畫書,於是低頭看著腳尖,死不做聲。
  
  何媽媽一臉嚴肅看著她,“這怎麽解釋?”
  
  她無力地爭辯:“都是暑假看的——”
  
  何媽媽大力拍床,提高聲音:“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還有理了?上學期末你考多少名?不是信誓旦旦說要進前五嗎?整天不思長進,看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能進清華北大嗎——”說得她頭都低到胸前去了,平時的囂張勁兒全不見了。何媽媽頓了頓,問:“說,哪來的?”
  
  她咬牙,“買的——”聲如蚊蚋。
  
  “哪買的?”
  
  她不做聲。何媽媽又問:“還有嗎?”她搖頭。
  
  何媽媽看她那慚愧的樣兒,知道大概就這些,於是說:“零花錢全部交上來,以後要買什麽跟我說。”盛怒下的太後,她不敢忤逆,唯有乖乖把零花錢全部交上去了。
  
  又受了一頓教育,一等何媽媽出去,聽著腳步聲已經下樓,便開始打電話,哭喪著臉說:“林丹雲,你的漫畫書被我媽媽發現了——”
  
  林丹雲問:“那我的書呢?”她可管不了何如初,隻關心自己心愛的漫畫書。何如初說被繳了,林丹雲氣得大叫:“我說了你別帶回家,要看上外麵找個地方看去。現在繳了,你拿什麽賠我!書店裏都沒有賣的——”
  
  她唯有道歉,直到說送她一條自己的紫水晶鏈子才算是平息了這場憤怒,林丹雲直到掛電話還在嘟嘟嚷嚷說再也不借書給她看了。
  
  然後又打電話給韓張哭窮:“我犯事了,零花錢被繳了,你救濟救濟我吧。”韓張嘲笑她:“你什麽時候不犯事啊?我都救濟你多少回了。你說你既不缺吃又不少穿,要錢幹什麽啊?”
  
  她不管,隻說以後出去吃東西要他付賬。韓張口裏說:“那你不吃不就得了,你想吃什麽何媽媽不給你買啊。我沒有錢。”要吃的當然是家裏不讓吃的。韓張話雖這樣說,每次還不是被她得了逞。
  
  斷了經濟,何如初有點鬱悶。想著派克鋼筆肯定是沒戲了,很是煩惱。隻好先等媽媽氣消了再說。
  
  因為挨了批評,晚上賭氣沒有下樓吃飯,何媽媽敲門叫了幾趟,見她不理不睬,幹脆由她去,餓了自然會吃。她一心等爸爸回來哄她吃飯呢,哪知道等到晚上十點,何爸爸還沒有回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瞅著大家都回房睡了,偷偷溜到廚房,見微波爐裏有一大碗飯,上麵堆滿了雞鴨魚肉,還有一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當下也顧不得,躡手躡腳端進房,跟做賊似的。偷來的飯菜倒是大口大口吃的倍兒香甜,怪不得人家總笑她是“貓兒食”。以前老嫌棄臥室有廚房飄過來的油煙味兒,這下躲在裏麵吃飯又滿不在乎了。
  
  吃完就犯困了,還記得偷偷把碗筷放回去,倒頭睡到大天亮,睜開眼,天色晶亮,連忙爬起來,背了書包就要走。何媽媽叫她吃早餐,她隻說不餓,臉色還是僵硬。
  
  何媽媽當然知道她還在鬧別扭,說:“上午有四節課呢,不吃早餐哪行!趕快坐下。”她推說時間來不及了,又埋怨母親不叫她,穿上鞋子就跑了。
  
  其實時間早得很,七點一十的預備鈴,現在才六點四十,因為重新排班,換了新的教室。學校為了這些即將為校爭光的“尖子生”,提供了目前來說最好的學習環境。其他班級每個班最少也有五六十人,補習班多達上百人,而他們這個班隻有二十八人, 不但地方寬敞,而且特意從圖書館的閱覽室收拾一個地方做教室,極其安靜。桌椅都是全新的,不但裝上了最新的多媒體設備,並且是全校所有班級裏唯一裝上空調的教室,真可謂得天獨厚。怪不得大家都盯著高三零班,羨慕不已呢。
  
  隨便揀了個座位坐下,等著許魔頭排號分座呢。新的同學陸陸續續進來,眼睛到處瞄,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晨讀的預備鈴響過,許魔頭踩著擦得油亮的皮鞋進來,四十來歲年紀,矮且胖,將軍肚凸的像抱了個西瓜走路,幸虧白,倒不至於難看,笑的時候極其和氣的一個人,可是曆屆學生卻給他起了個“許魔頭”的綽號,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一進來,所有“嗡嗡”聲自然而然停下。環場掃視一圈,手撐在講台上,“好了,在座的二十八位都是‘上臨一中’的驕傲,將來就靠你們給學校爭臉了。其他廢話我也不多說了,大家來到一個新的環境,先來個言簡意賅的自我介紹吧,自我介紹完就考試。學校因為動工整修,整個暑假都沒有補習,連即將升入高三的你們也不例外,兩個月六十天,從來沒有的事!假也放夠了,想必都有心理準備。”
  
  這就是大家為什麽叫他“許魔頭”的原因,最擅長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聽到考試,何如初驚的魂都出來了,教科書還沒發呢,她以為許魔頭應該有一番例行公話要說,沒想到課還未上,先來個下馬威。看看其他同學,果然都是天之嬌子,一個個麵無表情的坐著,不動如山,似乎隻有自己一個人驚慌失措。
  
  按榜單上的順序,許魔頭頭一個念的便是“鍾越”,何如初忙抬起頭,想看看到底是誰,人還未至已經引起偌大的轟動,整個零班乃至整個年級恐怕沒人對這個名字不好奇。
  
  隻見最後一排靠窗的男生站起來。何如初因為隔的遠,又被後排的男生擋著,隻看見側影並沒看清什麽長相,感覺很高大,和她一樣也沒有戴眼鏡。
  
  許魔頭和藹可親地點了點頭,“不用上來了,就站著說吧。我要說一聲啊,鍾越同學是‘美溪一中’的高材生,文武兼備。上次的九校聯考,他力壓群雄,一舉奪冠,大家可要向他好好學習。”
  
  原來是挖角挖過來的,何如初暗暗想,悄聲對韓張說:“那他怎麽來咱們學校了,炫耀麽?”
  韓張也壓低聲音說:“學校可是費了好大功夫請他來的,不但學費保險費等各項費用全部免了,而且還在校外給他安排了住處。”聽得何如初嘖嘖稱奇。
  
  鍾越正作簡短的自我介紹,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唯有何如初和韓張在那竊竊私語,他不由得看了一眼,發現是上次在宣傳欄碰見的倆人,看神態十分親密,不知為何,下意識就猜測他們之間的關係。
  
  大家都作了介紹,無非是客套話。輪到韓張時,便有人取笑說:“‘上臨一中’誰不知道你韓張啊,就免了吧。”韓張嘻嘻一笑,說:“我就是韓張。”說完就坐下,真正言簡意賅。輪到何如初時,她極其沒個性說:“我叫何如初,如果的如,初見的初,以前是一班的……”
  
  鍾越抬頭看她,口中默念了一遍“何如初”,覺得舌尖像有味道似的,別有一番意境,叫起來又琅琅上口,暗暗記住了她的名字。
  
第 3 章
  介紹完便開始分座。許魔頭說:“這麽大個教室,無論是旁邊還是中間,都是好座位,沒什麽可挑揀的。”據說以前一到換座位時,便有家長給許魔頭送禮,許魔頭曾在班上公然說若誰因為視力不好跟他說一聲就是了,請不要讓家長或是領導親自出麵。
  
  班上隻有六個女生,當然先予以照顧,何如初安享中間最好的座位,心想理科班的女生就是好啊,有諸多特權。許魔頭有意調鍾越到前麵來,鍾越說他個子高,視力又好,坐後麵就很好。許魔頭點頭稱讚他懂事得體,有大將之風,立即將學習委員一職給他。韓張因為老師同學都熟,當然是不二的班長人選。就連何如初也被委派為英語課代表,她以前就是範老師的課代表,這次又教她,也算是當仁不讓。
  
  剛剛排好座位,坐何如初後麵的小個子男生舉手說她擋住他了,說完推了推比防彈玻璃還厚的鏡片。何如初咬著牙腹誹,心裏說他小鼻子小眼睛,再小就該沒了,偏偏嘴巴生的這麽大。許魔頭遲疑了一下,問她的意思。她隻好說自己視力好,坐後麵沒有關係。於是她換到鍾越的前麵。
  
  還不等下課鈴響,許魔頭便抽出試卷開始考試,一時間隻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人人屏息靜氣。忙碌時時間最易流逝,何如初長籲一口氣,準備向下一道難題發起進攻,卻一眼瞥見鍾越起身交試卷,不由得有些心慌,看了看時間,竟然提前整整四十五分鍾,暗暗大罵他不是人,別人還要不要活了,唯有埋頭苦戰。
  
  許魔頭帶著讚許的眼光看他,無言地拍了拍他手臂,以示鼓勵。鍾越倒不是要出第一個交試卷這樣的風頭,而是許魔頭連下課的時間都占去了,他急著上廁所,唯有早早交卷。
  
  從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間出來,回來看見走廊上站了一人,三十幾歲模樣,西裝革領,貌似領導人物。出來的時候就見他好像在這站著,不斷看腕上的手表。他看見鍾越,客氣地問:“同學,你是零班的嗎?”見鍾越點頭,笑說:“想麻煩你一件事。我是何如初的父親。她早上沒吃飯,又忘記帶錢了,麻煩你將這個帶給她,可以嗎?你們考試,我不好打擾,又急著走——”
  
  原來何如初上學那會兒,何爸爸還沒起來呢。等他知道寶貝女兒賭氣沒吃早飯就走了,便怪何媽媽也不給她裝點吃的路上吃。何媽媽便將昨天漫畫一事告訴他,他聽了急說:“你說歸說,把她錢收上來幹嘛?她一個小孩子,身上一分錢沒有,萬一有點事怎麽辦?”
  
  何媽媽便說:“能有什麽事啊,學校這麽近,有事自然會回家來。”何爸爸還是不放心,說:“像今天這樣,她就是想在外麵買早點也沒錢啊!她氣大著呢,肯不肯回來吃中飯還不一定,更何況還餓著肚子去上課,哪吃得消。”硬是親自買了新鮮出爐的糕點送到女兒學校去。
  
  沒想到新換了班級,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零班在哪,後來路上碰見教英語的範老師才知道在圖書館二層,卻碰到他們在考試,公司還等著他開高層會議,正著急呢,見鍾越從教室出來,於是請他幫忙。
  
  鍾越一聽,忙說:“好的好的,伯父你先走吧,我這就交給她。”接過大大的紙袋,清新濃鬱的香味撲鼻而來。
  
  何如初正咬著筆杆做最後一道證明題,好不容易畫對輔助線,直到鈴聲響她還沒有寫完,許魔頭一個勁兒的催著交卷,她隻好交了上去。心想完了,在零班這種地方,不要說一道題,就是一分之差也可以壓死人。
  
  正懨懨地趴在桌上,沒吃早飯,又經過一輪緊張的考試,這會兒餓得胃有點痛。鍾越給她紙袋,解釋一番,她不由得歡呼一聲,忙打開看。拿出蛋糕鮮奶的同時掉出一把鈔票,沒有百元大鈔,基本上是十塊、二十、五十的,也有幾張五塊的,零零散散倒在桌上,數了數竟然有五百之多。何爸爸還將她當小孩看呢,給她的都是零錢。
  
  她不怎麽在意的卷成一團塞進書包裏,對鍾越笑說:“你要不要吃?太多了,夠我三天的早餐呢。”鍾越忙搖手,她不由分說塞了個椰蓉蛋糕給他,口裏說:“你不吃等會兒還不是讓別人吃了。”
  
  果然,話還沒說完,韓張聞香而來,抓了個紅蘋果便吃,翹著個二郎腿說:“又沒吃早餐?”她作勢不讓他吃,說:“這是我爸特意送給我吃的,又不是給你吃的!”還不忘招呼鍾越:“吃啊,等會兒吃就不新鮮了。”
  
  鍾越不好拒絕她這樣的熱情,嚐了口,甜膩膩的,不是他喜歡的口味,還是全部吃完了。大家因為一頓早餐熱絡起來。
  
  接下來是高老頭的物理,沒想到又是考試,還來不及唉聲歎氣、自憐自艾,已經鑽入無邊考題裏。她擔心下午的語文課恐怕還是考試,以前學的古文唐詩文言翻譯經過一個暑假隻怕忘得差不多了,得趕緊背一背,於是讓人帶話回家,說要看書,預備考試,中午就不回家吃飯了。那麽多的糕點,完全夠她吃的了。
  
  徐媽媽還是讓人帶了個保溫盒給她,飯菜鋪得跟圖案一樣好看,色香味俱全,底下還有去了油的香菇野雞湯。
  
  下午考了兩門,許魔頭大赦天下,說考了一天,累了,今天就不用上晚自習了,大家總算歇了口氣。何如初和同學對完答案,感覺不好也不壞,數學可能差點,但是英語應該可以補上幾分。
  
  回到家天已經暗下來,何爸爸早回來了,正等著她吃晚飯呢。何媽媽聽人說他們考了整整一天,早準備了一大桌好吃的。吃完飯,她拉著爸爸的手說出去散散步,消化消化,順路就把父親捎去明珠大廈。
  
  何爸爸還不知道已經上了賊船,猶笑嘻嘻說:“想要什麽?爸爸給你買,就當是考進零班的獎勵。我才聽說了你們那個班,可真了不起。陳伯伯想盡一切辦法他兒子還是沒能進,今天你可給爸爸長臉了。”上午送早餐去時,在窗外見女兒伏案提筆疾書,他站了有一刻鍾,見她從頭至尾頭就沒抬過,不由得心疼起來。下午和朋友閑聊,朋友知道女兒進了“上臨一中”的零班,十分吃驚,說那就是一個“少年天才班”,結結實實誇獎了一陣,連帶他這個做父親的跟著得意非凡,好不風光。
  
  何如初挽著父親的手,叫專櫃小姐拿幾款鋼筆出來,又問他哪款好看。何爸爸自然說都好看,任她挑選。她撅著嘴不滿地喊:“爸——”他忙哄道:“好好好,我來挑,我來挑。”當真打起精神看起來。就算當年追何媽媽時都沒有這股勁兒,從來不耐煩陪妻子逛街,一到女兒這兒,個人意願自動無視,真如人家調侃的“二十四孝”老爸。
  
  何爸爸選中她早先就看中的那款淡金色鋼筆,說女孩子用這個秀氣。她笑得眼睛眯起來,“爸爸,我們果然心有靈犀一點通,我也喜歡這個。”價錢對於一個中學生來說,實在不便宜,稱得上是奢侈品。何爸爸隻要女兒高興,哪會在意這點錢。
  
  回家路上,她拿著父親手機打遊戲,感覺非常新鮮。何爸爸拉著她一個勁兒地嚷“看路看路,小心前麵的車”,她充耳不聞,有爸爸在,車子還能撞到她身上?快到家了,忽然說:“爸爸,你也給我買台手機吧,多方便啊。”
  
  那會兒手機還是稀罕物事,一般人根本用不起,信號也不怎麽好,隻有像何爸爸這樣業務繁忙的人好不容易才有一個。何爸爸雖然寵女兒,還沒到無法無天的地步,隻一句話就把她的念頭打消了:“學校讓用手機嗎?”
  
  她想起許魔頭,不寒而栗,忙說:“說著玩的,我要手機幹嘛啊?交給學校保管啊!”如果不讓帶學校,買了也隻能當裝飾品用。一天二十四小時,加上早自習晚自習,倒有十六小時待在學校。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上完課,有半個下午休息,晚上照舊要上三節晚自習。最後一節課教物理的高老頭又習慣性拖堂,直到講完最後一道題才放大家回去吃飯。何如初快速收拾書包就要走,生活委員喊住已經跑出教室的她:“何如初,你去哪兒呢?”
  
  她轉頭,理直氣壯說:“回家吃飯啊!”其實她是趕著去找戴曉,自從上次在圖書館螺旋樓梯不歡而散後,她又因為換了新教室,倆人一直沒碰過麵。
  
  生活委員沒好氣地說:“那玻璃誰擦,地誰掃啊?”她這才想起來正好輪到自己和鍾越值日。零班人少,沒隔幾天就輪到他們打掃衛生。不情不願地留下來。聽到韓張跟另外幾個男生約好說要去一班找胡磊他們幾個打籃球去,於是說:“既然這樣,如果見著戴曉,就讓她來找我,我有事兒跟她說。就說我值日,這會兒走不開。”韓張答應了。
  
  先將垃圾倒了,她拿過一本“上臨一中”專用的淺綠色練習薄當扇子用,看著拖把和抹布問鍾越:“你會擦玻璃嗎?”心想他一個大男生哪會拖地啊。以前的教室是水泥地,掃完地就了事。現在是大理石鑲嵌的地麵,大片大片的半落地窗,為了愛護環境,許魔頭要求大家每天都要拖地擦玻璃。
  
  鍾越看了她一眼,二話不說,拿了抹布沾上清潔劑,長腿一抬就跳上窗台了。
  
  她站在底下看了會兒,歎息說:“沒想到你除了念書好,還會擦玻璃呢。”鍾越聽了她這話,哭笑不得,既不爭辯也不接茬,利落地擦完一扇換另外一扇。
  
  她扛著濕拖把從衛生間回來,一路上水淋淋漓漓滴的整個走廊都是。還沒開始拖地呢,教室裏已經滿是水窪。鍾越見她這樣就想拖地,忙說:“水太多了,擰幹點再拖。”
  
  她“哦”一聲,很受教的又將拖把扛回衛生間,沒過一會兒鑽回來,一臉迷茫地問:“怎麽擰幹?”鍾越歎口氣,扔下抹布,站在水槽前示範,“順著一個方麵用力往下壓一壓就幹了。”
  
  她不但不以為羞愧,反倒跟在他屁股後麵說:“鍾越,我發現你什麽都會,真厲害。”鍾越笑笑,不答話。她搶過拖把硬要自己拖,口裏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怎麽能讓你幫忙呢。”聽她這話,倒是義正言辭,大義凜然。
  
  可是鍾越站外麵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有人拖地跟螃蟹一樣橫衝直撞,不知進退的嗎?簡直是越拖越髒,滿地都是她的鞋印,接過拖把說:“還是我來吧,男生做這些體力活也是應該的。”
  
  她抬起腰,嘻嘻一笑:“我拖的好吧?”倒是自我感覺良好。隨即又抱怨,“哎喲——,我的腰啊,疼死了——”
  
  鍾越唯有胡亂點頭,口裏說:“我來吧,我來吧,你走廊上站會兒。”心裏求她就別在跟前添亂了。
  
  有福不享那不是傻子嘛,她樂得站在過道上吹涼風。轉頭見戴曉的身影從樓梯口出現,忙迎上去,拉著她叫:“戴曉,你來了,好久沒看見你了——”
  
  戴曉還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站在那沒動,淡淡說:“我也有事找你呢,咱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吧。”
  
  何如初還是剃頭擔子一頭熱,自顧自地說:“戴曉,明天不是你生日嗎?你看我送你什麽禮物了——上次咱們去明珠逛,你不是說喜歡派克的鋼筆麽,咚咚咚咚——你看——”說著從書包裏掏出包裝精美的玻璃盒,紅色的絨布襯著金色的鋼筆,陽光下有金屬的光澤靜靜流淌,真是漂亮。
  
  她想著戴曉落選零班,依她那種要強的性兒,這些天還不知道怎麽難過呢。於是趁她生日即將到來之際,送她一份心儀的禮物,也是想她高興的意思。
  
  戴曉隨便瞄了一眼,非但沒有半分激動的神色,反而嘲諷說:“何如初,你就別顯擺了,誰不知道你家有錢呢!”
  
  她聽得一愣,滿臉的欣喜刹那間凍結在臉上,心境變化之快,表情尚來不及轉換,就像石膏一般凝固在那裏,好半晌才愣愣地說:“戴曉,你這是什麽話?我哪有顯擺?”尾音都已經有委屈的腔調。
  
  戴曉恨恨說:“你還不顯擺?你憑什麽進零班?還不是因為你家有錢!連校長也不得不看你爸的麵子!你在這兒裝什麽裝呢!”
  
  何如初從來沒聽過她這樣尖酸刻薄過,臉色立刻變了,容不得別人這樣侮辱自己的能力,抖著唇說:“就算我家有那麽一點錢好了,那也是我爸的錢,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進零班,是我自己憑成績考進去的——”從小到大,從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一時間隻覺得頭上響了個焦雷,炸的她麵無人色。
  
  戴曉冷笑:“憑成績?天大的笑話!本來我還不想說出來,就這麽忍了這口氣算了,反正心灰意冷,總算是看清楚了,這個世界隻要有錢,不要說鬼推磨,磨能推鬼!實在是你厚顏無恥,忍無可忍!上學期期末成績,我是第八名,你不是第九名,排在我後麵嗎?為什麽你進了零班,我反而沒進?”
  
  她一心以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將何如初恨之入骨。認為她靠著家裏有幾個湊錢幕後操作,將本屬於自己的名額以非法手段擠掉。所以昔日好友今日竟然反目為仇。
  
  何如初聽得楞住了,她從未和女生吵過架,隻習慣和韓張互損,當下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嘴才能一解心頭之氣,不由得叫起來:“我沒有!我爸還是昨天才知道我進零班了!我又不是扶不上牆的阿鬥,為什麽要找人托關係走後門?”
  
  戴曉也滿心是委屈,聲音竟然哽咽了,“那為什麽我比你考的好反而被刷下來?還不是因為你家跟學校領導關係好?我隻怪我自己家裏沒權沒勢,任人作踐——”強忍的眼淚竟順著臉頰滾了下來。
  
  她一心認為自己是最無辜的受害者,有充分理由怨恨何如初——其實,這何嚐不是一種嫉妒?嫉妒她家裏有錢,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嫉妒她比自己瘦,比自己漂亮;嫉妒她跟韓張親密無間的關係;嫉妒老師同學都喜歡她——
  
  也許女性,不論是女孩還是女人,都難以真正和平共處。都說文人相輕,女人也一樣相輕。
  
第 4 章
  何如初見她哭了,自己也被慪得紅了眼睛,什麽也顧不得,大吼大叫:“你不能進自然是因為你考的不夠好,關我什麽事?”憑心而論,她也不比戴曉差。
  
  她這話戳中戴曉痛處。深夜無人時,她也曾怪自己不夠優秀,若是數一數二,何如初還能將她擠下來?就為這個,連日來又愧又怒,再也不肯理睬她,連看見她都覺得惡心。當下聽了,臉色巨變,從兜裏掏出一條紫水晶項鏈,擲到她跟前,帶著憎惡的表情說:“這個——還給你,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說完,就這樣決然而去,頭也不回。
  
  何如初眼看著她走了,再也忍不住,就這樣站在過道中間,“嗚”的一聲哭出來。還不忘是在學校裏,不敢放聲大哭,隻得死命忍著,抽抽噎噎,胸前劇烈起伏,哭得氣都順不過來,眼淚鼻涕齊齊往下流。
  
  鍾越聽見哭聲,忙走出來,因為沒有帶紙巾的習慣,於是遞給她自己常用的手帕,白色藍條紋純棉手帕洗得泛白,疊的像豆腐塊伸到她眼前。其實他早就聽見了,倆人聲音那麽大,想不聽見都難,多少聽明白了一點事情始末。心想這是她們女孩之間的事,就是想勸,也沒有立場,於是一直沒有出來。待後來聽得倆人越說越僵,心想要糟糕,然後就聽見她的哭聲。
  
  她低頭見是手帕,怕把人家的弄髒了,還得賠,嫌麻煩,於是搖頭。從褲袋裏拿出一小袋雪白帶香味的紙巾,偏偏隻剩一張,擦了擦鼻涕,眼淚還掛著呢,用手抹了抹,剛抹幹,淚珠兒又斷線般滾下來。
  
  鍾越有點尷尬地收回手帕,見她哭得跟淚人兒一般,心裏有點異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倆人於是像大門神一樣杵在樓道裏,何如初隻顧傷心哭泣,他時不時看她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一向鎮定自若、胸有成竹的他此刻反倒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圖書館值勤的工作人員聽見聲響,探出頭來查看究竟,用詢問的眼光看他,他越發尷尬,忙說:“何如初,要不我們先進教室再說?”見她哭得不理他,實在怕丟臉,隻好伸出手扯著她袖子像牽狗一樣牽回了教室。
  
  何如初一屁股坐在講台台階上,對著空蕩蕩的教室還在哭,隻是聲音小了許過,眼淚也慢慢停了。他出去將她丟在外麵的書包拿進來,她伸出手——,他不明所以,遲疑了一下,也伸出自己的手——以為她要他拉她起來。
  
  她抽著氣說:“書包——”他這才明白過來,趕緊遞給她,那隻伸出的手一直插在褲袋裏,似乎要隱藏什麽。她翻出書包裏帶的抽紙,擤鼻涕揩眼淚,眼睛紅腫,滿臉淚漬,當真一點形象也無。
  
  這時,門被推開來,坐她前麵的小個子男生周建斌走進來,他在食堂已經吃完飯,轉來回拿輔導資料回宿舍。他是外地學生,住學生公寓。見到正紅著眼睛的何如初,吃了一驚,顯然是剛哭過,於是抬頭看鍾越。
  
  鍾越微微聳了聳肩。他關心地問:“何如初,你怎麽哭了?別再哭了,難看死了——”他也是好心讓她別哭,隻是說出來的話不大中聽。
  
  何如初倒沒生他的氣,想著等會兒同學都該回來了。雖然有半下午的假,可是零班的那些人照舊上自習,雷打不動。於是站起來,背過書包說:“我走了,要回家吃飯。”哭得餓了。
  
  鍾越拿過鑰匙,說:“我也要吃飯去了。”倆人一起出了圖書館。正午時分,陽光最熾熱的時候,水泥地都跟化了似的。何如初從來沒有打傘遮陽的習慣,今天穿了雙扣帶卡通涼鞋,鞋底薄,覺得一股一股熱氣直往腳下鑽進來。眼淚也隨著酷暑蒸發不見了。
  
  在學校小賣部買了桶冰淇淋,邊吃邊聊,問:“你住哪兒?遠不遠?”聲音還有些沙啞。鍾越說在商業街那塊兒,走路十幾分鍾,挺近的。她又問他怎麽不在學校吃飯。他說學校的飯菜難吃,現在跟著房東吃,偶爾也自己做一點。她不信,歪著頭問:“你會自己做菜?”
  
  鍾越笑起來,打趣說:“何如初,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呢。”他一個人在異地求學,什麽事不是自己做呢。
  
  已到小區門口,何如初指著其中一棟紅黃相間的大樓說:“我家到了,先走了。”揮一揮手穿過旁邊的小門跳進去。鍾越抬頭仰望,陽光下熠熠生輝,耀眼醒目,十分氣派,心想不知道她住幾樓。因為仰視的關係,眼睛被強光照的有點花,低下頭頓了頓,才沿著街道回去了。
  
  回到家,何媽媽催著她趕緊吃飯,何爸爸端了盤冰鎮西瓜汁出來,說:“大中午的回來,可別中暑了。吃點涼的降降溫。”她甩了拖鞋,悶不吭聲坐在餐桌邊。何爸爸跟過來,抬頭一瞧,忙問:“怎麽了?哭了?”眼睛周圍一圈都是紅的,心疼地直說:“哎呦——都哭腫了,到底怎麽一回事?“她胡亂點點頭,還是一言不發。
  
  何媽媽端來飯菜,說:“和同學鬧矛盾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禮讓。都是同學,有多大的事?你這就高三了,以後上了大學,各奔東西,想見一麵也難。這麽大了還哭鼻子,看人笑話。”
  
  說得她更加鬱悶。何爸爸忙說:“好了好了,光知道說她,還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呢!”又哄著她說:“哪不高興了?誰欺負你了,跟爸爸說,爸爸給你出氣。”她本來想問爸爸有沒有插手她進零班一事,畢竟上個學期期末考試她確實是第九名,戴曉那番話到底給她帶來陰影。可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隱隱地怕事情真如戴曉所說,那麽自己真不知該如何麵對。
  
  思來想去半天,心裏哽著塊沉沉的石頭似的,悶悶的十分難受,躺在床上給韓張電話,“進零班的標準是什麽?是按上學期期末成績排名嗎?”韓張奇怪地說:“好端端的問這個幹嘛?大概是吧。”
  
  她聽得心裏一涼,將戴曉的事告訴他,語氣澀澀地說:“如果是這樣,我真不要進那個所謂的零班。”鬧得朋友反目,何苦來哉!
  
  韓張忙說:“我還以為什麽事呢!那肯定是按這兩年的綜合成績排名啦。你聽戴曉胡說八道,她成績本來就不如你,就隻上次比你多考三五分,這有什麽耿耿於懷的!我說你也太窩囊了,這有什麽好哭的?戴曉那人,小裏小氣的心眼多,還特麻煩,我不喜歡。虧你跟她做了這麽久朋友,絕交就絕交,怕什麽,她這次倒是幹淨爽快。”他自然是一心向著她。
  
  心裏的石頭總算落地了,語氣也隨之輕快起來,她哼道:“反正你隻會說風涼話!我心裏可難受了。”不管誰是誰非,朋友鬧到絕交的地步,實在不是一件高興的事。
  
  韓張痞痞地說:“你還有心情多愁善感,不如多做幾道證明題。隻怕明天還有考試。”果然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聽得她叫起來:“今天不是才考完嗎?”
  
  “許魔頭為什麽叫許魔頭?你也不去想想。現在考試不是跟吃飯一樣嘛,難道你吃了午飯,晚飯就可以不吃了?今天考完了明天就不能考,哪裏來的邏輯。”
  
  她唉聲歎氣連番抱怨,隻好攤開習題,埋頭做起來。
  
  何媽媽見她整個人懨懨的,又哭得那樣,到底放心不下,於是上來瞧瞧。見她在打電話,站在門外恰好將事情來龍去脈聽了個明白。又看她趴在桌前做題,也就不進去了,帶上沒關緊的房門下樓來。
  
  何爸爸拿了車鑰匙正要出門,見她下來,頓住腳步,回頭問:“她怎麽了?還哭呢?”何媽媽笑了下,搖頭:“沒,做作業呢。那孩子真實心眼。”將聽到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何爸爸搖頭:“哎,這孩子——,便是老韓照顧照顧她,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何況她確實不錯。倒是那個小韓,跟他爸簡直就一個樣。”
  
  其實何爸爸還真說過請韓校長多多照顧女兒這樣的話,隻是何如初哪會知道這些事。何爸爸也不會讓她知曉。
  
  何媽媽喊住他:“這半下午,又是周末,你上哪兒?”何爸爸隻說有事,打開門就走。何媽媽趕緊追上來問:“那晚上還回來吃飯嗎?”
  
  何爸爸腳步停了停,便說:“不了,可能很晚才回來。你讓初初早點睡,十幾歲的孩子,天天晚睡早起,比大人還累,怎麽受得了。”何媽媽又叮囑一番,看著他進了電梯。
  
  上晚自習時,許魔頭的數學試卷就發下來了。他抖著一疊卷子,紙張“嘩啦啦”地響,“這次考試是給大家提個醒兒,若想進名牌大學,數學非得好不可。我的要求是,一百五十分的滿分,像咱們這樣的班,平均分要在一百三十八分以上。你們看看,誰達到這個平均分,誰又沒達到。”
  
  等大家都拿到自己的試卷,他又說:“我要特別表揚鍾越同學,他這次是一百四十九分,其實本應該是滿分,有一道題寫的步驟有點亂,我扣了一分。當然高考一般不會為這個扣分,隻是故意扣這麽一分,希望他再接再厲。”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鍾越身上,有羨的有歎的,連滿心懊惱的何如初也不例外。他本人卻沒什麽大的反應,對這樣一番高度表揚坦然自若,絕對是從小就習慣於稱讚的人才做得到這樣不動如山。
  
  何如初考得正如預想一般,不怎麽好,一百二十八分,雖然這個成績放在重點班都不差,可是離許魔頭口中的平均分差了整整十分,心情變的很低沉,抑鬱不樂。連許魔頭評講試卷,她也提不起精神,無力地靠在椅子上,剛洗的長發胡亂散在鍾越桌前,如絲緞一般,她本人卻毫無知覺,一味想著該怎麽縮短這十分的差距。
  
  鍾越鼻尖聞到淡淡清香,垂眸看見一片如雲墨般的絲緞,手指下意識在發尾掃過,觸電一般,立即縮回來。可是心已經亂了,如此兩三回,完全不由自主。隱約隻知道許魔頭已經講完選擇填空題。他深吸一口氣,不允許自己分心,將擾亂他的三千煩惱絲拂下課桌。
  
  何如初感覺到動靜,睜著大大的眼睛,回頭看他,意識到是自己頭發,連忙道歉,拿出絲帶,隨便圈了個馬尾。這就是她為什麽不願意留長發的原因。小時候老被後座的調皮男生用文具盒夾頭發,總是疼的眼淚汪汪的。可是剪了吧,又跟刺蝟似的,難看死了,而且還長得快,每個月都要去理發店修一次劉海。
  
  下課休息,韓張直接坐在她桌上,要看她的試卷,她不給。他笑說:“藏著掖著幹嘛,給我看看,考多少?”何如初問他考多少,他說一百四十五,錯了一道填空題。
  
  她更不給他看了,嘴裏嘟嘟囔囔罵他不是人,考那麽高,也不管她,算哪門子朋友。韓張眯著眼笑起來,說:“不給就不給,誰不知道你一百二十八啊。”
  
  何如初瞪大眼問:“誰告訴你的?”韓張指了指前排的周建斌,得意地說:“還用你說,一問就知道。”
  
  何如初心裏暗罵周建斌大嘴巴,使勁推韓張:“去去去——,上課了,上課了。”周建斌聽見韓張說他,一臉茫然的回頭,見似乎沒什麽事情,又鑽入題海裏,完全在狀況之外。
  
  韓張口裏哼著小調笑嘻嘻地回座位。
  
  何如初口裏罵他唧唧歪歪真討厭,抽出試卷攤在桌上,看著上麵的紅叉,忍不住又唉聲歎氣起來。鍾越抬眼看了下,想了想說:“給我看看?”拿過試卷翻了一遍,指著其中一道題說:“你這樣做是化簡為繁了,其實有一個更簡單明了的方法,適合於這種類型的所有題目。你先找出對稱中心,這個是關鍵,其他的就好辦了……”
  
  何如初低聲叫起來:“許魔頭沒講過這種方法耶——你怎麽知道?”
  
  鍾越微微一笑:“老師能講的也有限,自己多看看就知道了。”何如初崇拜地看著他,豎起大拇指說:“鍾越,你真厲害,怪不得剛才許魔頭那樣誇你呢,真是受之無愧啊。”鍾越笑了一下,低頭看書。
  
  一時間教室裏隻聽見“沙沙沙”筆尖在紙上劃動的聲音。
  
  下晚自習,女生都走了,大部分男生圍在一起談論下午火箭隊和公牛隊的比賽。說著說著,周建斌突然問:“鍾越,中午的時候,何如初為什麽哭啊?”男生一聽來了精神,問是不是真的,齊刷刷看著鍾越。
  
  有人打趣說:“鍾大才子怎麽把人家嬌滴滴的何小美女惹哭了,小心韓張找你算賬!”大家起哄,全都笑起來,要鍾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戀愛這種事情,學校屢禁卻不止。越是禁止,越是偷著來,其樂無窮。枯燥乏味的學習生活之外,突然有一點八卦娛樂的影子,全都津津樂道,簡直比當事人還感興趣。
  
  鍾越隻笑罵大家胡鬧,說:“你聽周建斌胡說,中午的時候,輪到我跟何如初一塊值日呢。”
  
  周建斌這個人有點書呆子氣,猶說:“可是我分明見何如初坐在台階上哭啊,眼睛都腫了。”雖是無心,卻無異於煽風點火。立即有人拍手叫起來:“哎喲,怪不得——,我晚上見何如初進教室的時候,眼睛確實有點紅,原來是哭的啊。”
  
  大家更是來勁了,齊聲追問到底怎麽一回事,大有誓不罷休之勢。一向能說會道、八麵玲瓏的鍾大才子這會兒都快抵擋不住了,隻含糊地說:“你們就別起哄了,瞎鬧什麽呢,真跟我沒關係。我跟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她犯不著哭啊。那是人家何如初的私事,我也不好說出來。”
  
  他這樣欲遮還掩,更是說得人心癢癢的。有人不放棄,笑嘻嘻說:“怎麽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啊,說不定現在就有了,你仔細想想去。我們知道你鍾大才子眼高於頂,是不是傷人家心了?從實招來——”說的鍾越搖頭不語。知道再說下去隻有越描越黑,幹脆三緘其口。
  
  韓張倒不知道何如初哭的那會兒鍾越也在,聽明白了便站起來澄清:“你們吃飽了沒事幹啊?徐濤,你還真無聊,這種事也亂說,何如初聽到了,還不跟你急呢!中午她跟戴曉吵架了才哭的,你們就別再瞎說了。不信你回去問戴曉去,你不跟她住一棟居民樓嘛!”
  
  大夥兒聽了,知道是吵架立即就沒話了。還有人問:“她跟戴曉不挺好的嗎,怎麽會吵架?”馬上有男生說:“女生嘛,唧唧歪歪,婆婆媽媽,不是哭就是鬧,有什麽可說的。”大家也就撂開不說了,又談起姚明來。
  
  直到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催著要關燈了,十來個男生才意猶未盡的散了。周建斌和鍾越在一塊兒吃餛飩,扶了扶快掉下來厚鏡片,含糊說:“韓張還真是維護何如初,別看倆人整天吵架,卻容不得別人說何如初的不是。比如今天,一聽徐濤拿何如初開玩笑,他就不樂意了。”
  
  鍾越筷子頓了下,問:“韓張跟何如初什麽關係?很熟嗎?”
  
  周建斌點頭:“其實也難怪,他們倆從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要好也不稀奇。以前在一班的時候,他們整天吵架,我坐在他們旁邊,都快煩死了——不過真遇到事,韓張還是讓著何如初的。現在,他們倆的座位總算分開了,我也不用夾在中間受活罪了,謝天謝地……”
  
  鍾越也沒聽清他後麵到底說了什麽,站起來付了錢,說飽了。周建斌揮手:“那你先走吧。我住學校,不順路。”他點點頭,頎長的身影消失在暗黃色的燈光樹影裏。
  
第 5 章
  經過大大小小數十場考試,轉眼已到十月份,又是一年一度的運動會。這是“上臨一中”的傳統項目,校訓裏就有“強身健體“這一條,所以學校領導非常重視,辦的紅紅火火,熱鬧非常。學校也難得大方,一連放三天的假。每到這個時節,上臨的所有學生無不歡呼雀躍,期待萬分。
  
  可惜零班的大部分學生都興趣缺缺。“上臨一中”高三零班的大名幾乎傳遍了整個市,可是一說到運動會,那就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其他班級都在熱烈討論比賽項目,選出參賽選手,以及啦啦隊後勤隊等諸多事宜,場麵熱火朝天,摩拳擦掌務必要為班級爭光。隻有零班跟沒事人一樣,毫無動靜,一副準備置身事外的樣兒。
  
  還是鍾越提起來:“學校裏是要開運動會吧?怎麽我們班沒人參加啊?”
  
  身為班長的韓張苦笑:“我們班就這麽幾個人,連湊個啦啦隊都有問題,怎麽參加運動會。女生隻有六個,其中三個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連看運動會都覺得是浪費時間,更不用說參加訓練了;另外兩個是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還指望她們上場比賽呢;剩下一個何如初,你若有本事,你便叫她去,我是不敢再叫她參加了。男生的話,真正願意參加的也沒幾個。像周建斌,頂多給你當啦啦隊,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鍾越聽得歎了口氣,說:“可是運動會這麽大的事,咱們班不會集體棄權吧?”看眼前這個情況,倒有一半人有這樣的想法。那真是“上臨一中”從未有過的事,還不得被其他班的人笑死,更得嘲笑零班就是一群死讀書的書呆子。
  
  韓張聳肩:“今天是上交運動會名單截止日期,想必許魔頭到時候自然有安排。”鍾越本想說什麽,想了想還是算了,先看許魔頭怎麽說。
  
  上午最後一節課,快下課時,許魔頭清了清嗓子,引起注意後緩緩說:“大家也知道,學校就要開運動會了。我們班人雖然少,但是也要參加,這個是肯定的。有人提議集體棄權,那是萬萬不行的。以前咱們‘上臨一中’還設有‘少年科技班’的時候,一群十三四歲的高考生也從來沒有棄權過,難道你們還不如人家小孩子?”
  
  頓了頓又說:“運動會嘛,重在參與,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我們班也不要求能拿名次,說句不好聽的話,隻要能破零,也就可以了嘛。人家一個補習班就有上百人,運動健將大有人在,何況還有特招的國家級的體育生,所以贏不了也是理所當然。但是大家既然是高三零班的一份子,就要踴躍參加,積極為班級爭光……”
  
  說了一長串動員的話後,然後問:“有誰自願報名參加?”韓張第一個舉起手來,身為班長當然要起帶頭作用。然後鍾越站了起來,說:“我以前是‘美溪一中’的田徑運動員,可以代表班級出賽。”
  
  許魔頭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對了,怎麽忘了你!你曾是五千米長跑冠軍對不對?這下我們零班破零不用犯愁了!還有誰,還有誰願意參加,班幹部都站起來,起表率作用……”開始強製執行。其他班級光是選運動員就得一個星期,零班當下就定了,真是“速戰速決”。
  
  最後結果是,可憐的何如初不得不成為高三零班女子組的唯一代表。她一個人不得不參加一百米短跑、八百米長跑、女子鉛球、立定跳遠等四項不可或缺,必須參加的項目。四乘一百的四百米接力賽因為隻有她一個人,不得不棄權。
  
  早從一開始的不可置信變成最後的麻木不仁,震驚過後,她已經沒了感覺。大家心照不宣,她隻要帶個人上場就行了,反正重在參與,沒人指望她能拿名次,她自己亦不抱希望。
  
  鍾越和韓張也是身兼多項比賽任務,比賽時間都有重複的,倆人也管不了那麽多,反正到時候悶頭上就是。動員來動員去隻動員到兩個人,其他人都推辭,說自己根本不是運動人才,沒的丟人現眼,最多願意做做後勤工作。
  
  到了運動會那天,真是天高雲淡,風和日麗,倒像老天特意開恩似的,連日來的綿綿細雨全都收了起來。何如初領了傻不啦嘰的編號服,她是4號,從拿到編號那刻便開始不高興,你看“四”——“死”,多不吉利!
  
  見人家班的啦啦隊扛旗幟的扛旗幟,拉彩條的拉彩條,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再轉頭看自己班的方陣,好不容易來了幾個人,不是沒精打采坐著就是看著運動場發呆,其中有一個竟然在背英語單詞!她完全絕望,信心全失,還沒上場就想著退場了。
  
  先是開幕式。所有運動員按班級排成方陣到運動場集合。其他班都二三十號人,當舉著牌子從主席台下走過,自己班的啦啦隊便大喊加油等語助威,聲勢好不壯觀。就算是最不濟的文科重點班,也湊齊了十一二人。隻有零班包括舉牌子的一共隻有六人,還是高三組第一個出場。剛踏著進行曲走進場,便引起一陣哄笑。看台上不斷有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嘲笑不已。
  
  何如初看著自己這個方陣,寥寥數人,經過主席台下時,連句“加油”的話都沒聽到,確實汗顏。快要走完時,竟然聽見有人大喝倒彩,顯然是因為零班太過紮眼,好不容易出醜,還不趕緊落井下石呢。
  
  她氣不過,回頭尋找。鍾越站她旁邊,當下拉了拉她袖子,低聲說:“走自己的,別管別人。咱們走咱們的,不要多想。”她氣才漸漸消了。
  
  開幕式完了,便是正式比賽。幾個人將手疊羅漢一般疊在一起,大喊三聲加油,就各自散了。何如初問鍾越:“你要參加哪些比賽?”他抬了抬眼睛,“男子組五十、一百米短跑,八百米長跑,還有五千米長跑,立定跳遠,鉛球,飛鏢……”大家既然知道他曾是校級運動員,便將大任都交給他。他雖苦笑不已,也隻得咬牙,一肩挑過來。
  
  何如初忙打斷他,歎氣說:“可憐的人,咱們同病相憐。”哥們兒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韓張滿頭大汗拉了輛小拖車朝他們走來,何如初指著一大堆的東西問:“幹什麽?你準備開雜貨店啊?”
  
  他擦了擦汗,喘氣說:“慰問品。”鍾越指了指看台,“不是有嗎?”飲料水果早送來了。他解開繩子,說:“老許自掏腰包買的,另外犒勞參加比賽的同學。”難得沒稱許魔頭。又指揮眾人:“鍾越,你把那箱水搬看台上去;袁林,你拿蘋果桔子——”又指著何如初笑眯眯說:“你別光看啊,也動手幫幫忙,這是運動場,又不是你家,還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何如初用力捶了他一拳,罵了句:“去死吧。”眾人正忙碌呢,林丹雲婀娜多姿地走來,拍手笑說:“你們零班真有意思,開幕式就幾個人,真是全場‘矚目的焦點’——”又轉頭笑說:“何如初,連你也被抓上場了,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哈哈哈——”
  
  何如初沒好氣地說:“笑什麽笑,見我這麽慘有那麽開心嗎?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林丹雲吐了吐舌,一本正經地說:“阿彌陀佛,本人非常同情。”
  
  “空口白話,我可不信。既然同情,那就當來我的啦啦隊吧。我們班連啦啦隊都組織不起來,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好歹給我加兩聲油。”這話說得有點慘兮兮的。
  
  林丹雲是個熱情直爽的,聽她說的怪可憐的,當下便點頭:“行,那我就給你搖旗呐喊了,你可別丟我的臉。”叉著腰笑嘻嘻問韓張:“班長大人,不知道行不行啊?”明眸皓齒,顧盼流轉,陽光底下如輕舞飛揚。她自小便是“上臨一中”有名的美女,多才多藝。
  
  韓張立即做俯首狀,涎著臉說:“行行行,你這麽個大美女往那一站,其他班的人還不都得比下去,求都求不來!”
  
  何如初取笑:“瞧你那色迷迷的樣兒!一見美女魂都丟了——”輪到她上場時,她緊張起來,拍著胸口說:“我心砰砰砰地跳,覺得疼得厲害。”比賽的那種緊張氣氛,還是傳染給她了。
  
  韓張脫口而出:“那有什麽緊張的,反正你就那點出息,注定是倒數第一,跑快跑慢無所謂。”引來她一頓好罵。
  
  鍾越跑完一百米初賽,走回陣營,留心聽見了,當下說:“那試著做深呼吸,像這樣——”說著給她示範吸氣吐氣。她跟著做了幾次,覺得好笑,說像吹皮球。鍾越笑說管它吹什麽呢,隻要別吹跑了就成,用手比劃,做出滑稽的動作,逗的她哈哈大笑。說笑間不經意衝淡了緊張心情。
  
  低聲問林丹雲頭發紮的緊不緊,等會兒跑步的時候會不會掉下來。林丹雲退後兩步,看了眼,遲疑地搖頭:“不知道。不過,你最好把頭發盤起來,跑的時候利落——誰叫你頭發那麽長!”
  
  她翻著白眼說:“長礙著你了!”其實並不如何長,隻是理科生的女生習慣剪短發,她便顯得特別招眼。
  
  林丹雲笑說:“不知道我嫉妒啊。”林丹雲從不吝嗇對她頭發的讚美,倒是她自己,不以為然,不怎麽在意。當下解開發帶,咬在嘴裏,右手隨便抓了兩下,想要挽起來。如雲的秀發散在秋日的陽光下,熠熠發光。鍾越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有一種強烈想要觸摸的衝動,是不是如陽光一樣溫暖?
  
  韓張衝過來,隨手抓起她一把頭發,不屑地嚷嚷:“從沒見過你這麽麻煩的人,都要上場了,梳什麽頭發,快點快點,別磨嘰了——”
  
  她靈巧地閃開,做了個嫌惡的表情,皺眉說:“別碰——手髒死了——”緊了緊發帶,就上跑道了。往那一站,見人家身體彎成一張弓,蓄勢待發,自己那麽直挺挺站著倒像是罰站,笨拙地想學,還不等她擺好姿勢——槍聲就響了。結果可想而知,她跑了倒數第二——途中有一個女生跌倒了。
  
  韓張打籃球是數一數二的高手,短跑勉強算可,長跑卻不行,但是短跑想拿名次,若沒經過專業訓練,難上加難。倒是跳高,仗著自己腿長,拿了個第六名,為班上贏得1分。第二天的立定跳遠,他又拿了個第七名。
  
  鍾越是第一個破零記錄的,一百米短跑他拿了第七名,贏得0.5分。下午投鉛球也拿了最後一名第八名。第二天的飛鏢比賽,因為眼力好,手勁兒巧,竟然也拿了名次,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飛鏢比賽因為有一定危險性,怕傷到人,所以四周場地禁止同學圍看。正因為如此,大家的興致越發高昂,倒有一半的人是為了這個來看比賽的。
  
  何如初站在看台上,見他立在場中間,淵渟嶽峙,沉穩如山,飛鏢在他手裏去如閃電,一舉命中紅心,心頭跟著一熱。全場的人嘩然,有人帶頭鼓掌,於是大家跟著拍起手來,掌聲如雨點般落下。鍾越充耳不聞,仿佛身外一切不複存在,鎮定地拿起另外一根飛鏢。
  
  她跟著眾人使勁拍手,臉被陽光曬得紅紅的,等他一下場,立即奔過去,仰著頭看他,稱讚說:“鍾越,你太厲害了——你站在那裏,旁若無人的樣子,有如天神,酷斃了!”
  
  鍾越見她笑得沒心沒肺,像一朵盛開的花,不由自主,也跟著微笑。很多年以後再想起來,那時候,僅僅一個微笑,是那樣的純淨透明。
  
  散了場,她殷勤地拿飲料遞水果,哼著歌笑說:“你可是咱們班的大功臣,多吃點多吃點,若不是你,咱們班也許零分還沒突破呢。”他有點啼笑皆非地看著滿懷的蘋果桔子,抱都抱不過來。
  韓張湊過來:“我不是班上的功臣?怎麽不見你對我這麽好?”她一巴掌扇過去:“你吃的還少了,看看你腳底下,滿地的香蕉皮。”韓張抱頭鼠竄罵她是母夜叉孫二娘。
  
  她叉著腰說:“我要是孫二娘,還容你活到現在?早將你搬上剝皮凳,開水一燙,剝皮拆骨了!”
  
  韓張拉著鍾越說:“聽見沒聽見沒?這種女人,比母夜叉還悍,以後誰敢要!”
  
  鍾越看著他們倆嬉笑怒罵、兩小無猜的樣子,心裏有點空落落的,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不自在起來。對韓張的抱怨勉強笑了笑,轉頭去拿衣服。
  
第 6 章
  第三天最後一場比賽是五千米長跑,完了就是閉幕式,所以中途溜走的人都回來了。何如初自告奮勇當起鍾越的啦啦隊,她自己的比賽第二天上午就結束了,結果證明大家的預言是正確的,她最好的成績是倒數第四。林丹雲還在抱怨自己拚了命給她加油,結果連複賽都沒進,連她的臉丟盡了。
  
  熱身時,她跟在鍾越身後一會兒問要不要喝水,一會兒又問要不要休息。鍾越笑著拍了拍她的肩,手指無意中擦過發絲,冰涼柔滑,手一頓,趕緊撤下,慌張地插在褲兜裏,指尖瞬間熱起來,像被硬生生烙了個抹不去的印記。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令年少懵懂的他羞愧不已。做了個深呼吸,立即進入比賽狀態,揮揮手踏上雪白的跑道。
  
  槍聲一響,數十人蜂擁而上,因為是長跑,也沒有設跑道,所有人全力以赴。標準四百米暗紅色環形跑道,第一圈時拉開的距離還不明顯,越到後麵差距越大,有人跑到中間實在堅持不下去,臉色煞白,唯有退下場來;也有人跟在人群後麵苦苦支撐。加油喝彩聲連綿不絕,“堅持就是勝利”等鼓勵的語言此起彼伏。
  
  跑到第十圈時,鍾越已經在前五的位置,臉色比平常白了些,額上滿是細汗,整體狀況還是不錯。何如初興奮地衝下看台,在場外跟著跑起來,一邊衝著旁邊的他大喊:“鍾越,好樣的,加油,加油,加油……”揮舞著右手的手肘,做加油的動作,聲音不知不覺叫啞了。
  
  快要衝刺時,鍾越突然回頭對她示意了一下,然後如風般飛了出去,一舉越過前麵的幾人,身體第一個碰到彩色的緞帶。他突然冒出的這一舉,震驚了所有人,接著便是如雷般的喝彩聲。
  
  何如初興奮的忘乎所以,一頭衝上前,想扶住他。因為衝力太大,一時止不住,好巧不巧撞在他懷裏。他長跑過後體弱腳輕,哪經得住她這樣撞過來,毫無征兆下仰頭就往身後的草坪倒去。
  倆人跌了個結結實實。
  
  鍾越重重悶哼一聲,胸口撞得生疼生疼,心似乎都要撞碎了。幸好是柔軟的草地,沒傷到哪裏,隻是一時爬不起來。何如初跌在他懷裏,自然沒事,手忙腳亂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見他齜牙咧嘴的樣子,瞬間嚇得臉白的跟紙似的,惶恐地喊:“鍾越,鍾越,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跪在他身側,一手扶著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胸前胡亂摸索。
  
  鍾越心跳立即加速,按住她的手,瞪了她一眼,沒好氣說:“別再喊了,我魂還沒丟——”大庭廣眾之下,手放在他胸前,雖說是情急之下,情有可原——可是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他到底丟不起這個臉。
  
  何如初見他還能說笑,嚇得泛出的眼淚又流了回去,“噗嗤”一聲笑出來,擦了擦眼角,扁扁嘴,垂頭喪氣說:“你沒事就好——”伸出手給他,“起來吧,沿著跑道慢慢走兩圈。”
  
  鍾越這會兒再不濟也不至於爬不起來,哪用得著她拉,可是心念電轉,半躺在地上看著她的臉,遲疑著——
  
  她一個勁兒地催促:“快點起來,剛跑完不能坐下,對身體不好——”拽著他胳膊拖他起來,他也就半推半就順著她的力道站起來。
  
  鬧的動靜早已經驚動其他人,大家跟著跑過來,七嘴八舌問鍾越要不要緊。他忙說不要緊,沒什麽大礙。韓張沒好氣罵道:“何如初,你能不能有點長進?幹什麽都冒冒失失的,都懷疑你怎麽活到這麽大的?”
  
  何如初垂著眼不說話,掉轉頭不理他。韓張敲了下她額頭,問:“撞到哪沒?”她走開幾步。鍾越注意到自己白色運動服胸前有幾絲淡淡的血痕,忙看她的手,右掌心擦破皮了,轉頭問有沒有傷藥。
  
  韓張見了,連忙跑回去挎了個急救箱回來。拿出碘酒和脫脂棉,要給她擦。鍾越立在那裏看著,不言不語。不知是誰怪裏怪氣吹了聲口哨。她回頭瞪了那人一眼,怒氣衝衝說:“瞎起哄什麽呀你,不夠亂的啊?有本事你也跑五千米去,我就服你——”那人吐舌縮在鍾越後麵,用唇語擠眉弄眼說了句“潑婦”。
  
  鍾越忙打圓場,“何如初,你手心擦破了,要不貼創可貼吧。”
  
  她點頭,看著韓張撇嘴,口裏說:“我才不要擦碘酒,有味道,難聞死了——”韓張罵她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倆人鬥嘴間,鍾越早已撕開一張創可貼。一直站在人群後麵的林丹雲排開人群,從他手裏接過,給她貼上。回頭看著鍾越說:“你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隻怕撞傷了也不知道。”
  
  鍾越這才覺得胸口悶悶的還是有些疼。
  
  林丹雲拿過他沾了泥土的外套,回眸一笑,說:“走吧,我跟你去醫務室看看。剛跑完,慢慢走著去正好——”又開了瓶礦泉水給他。
  
  鍾越卻拍了拍何如初的肩,說:“你跟我們一起去醫務室上點藥,隻怕傷口會感染。”她嫌麻煩,有點不大願意。韓張打了下她頭,說:“上點藥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快走快走。”
  
  於是四人去了趟校醫室。
  
  胖胖的女醫生淡淡看了眼何如初的手,麵無表情說:“不用上藥——,貼創可貼就行了。”按著鍾越胸口問:“疼不疼?”鍾越點頭說有點,她說:“脫了衣服我瞧瞧。”命令式的語氣不容拒絕。
  
  鍾越有些尷尬,何如初和林丹雲兩個女生連忙避了出去,坐外麵長椅上聊天。沒多久鍾越和韓張就出來了,何如初忙站起來,連聲問鍾越要不要緊。畢竟是她闖的禍,於心不安。
  
  韓張惡狠狠說:“你還有臉說,青了一大片!”鍾越忙說:“沒事兒,回去擦點活血化瘀的藥酒就沒事了。”連林丹雲也推了她一下。她愧疚地低下頭,一路上默不作聲。
  
  韓張說:“鍾越是病號,於情於理我都要送他回去。”幾個人出了醫務室就分頭散了。
  
  因為下午沒課,她邀林丹雲去家裏玩。何媽媽見她帶傷回來,罵她怎麽這麽不小心,見已經貼了創可貼,便去廚房端飯菜。何爸爸坐沙發上看新聞,心疼的直問疼不疼,又逼著何媽媽立即給她上藥。何媽媽好氣又好笑,說:“擦破了點皮上什麽藥!孩子這樣嬌慣到底不好,摔摔打打才經得住風雨。”
  
  何爸爸說:“又不是男孩子,什麽摔打不摔打的!女孩子本來就嬌貴,手上萬一留疤了呢?趕緊給她消消毒。”何媽媽聽他這麽一說,倒有些擔心傷口感染,於是親自上樓,給她消毒,換上輕紗布纏上。
  
  林丹雲羨慕地說:“你看你媽對你多好,這麽點小傷都緊張的不得了!我媽整天忙得不見人影,有時候連飯都沒空做,隻好挨餓受凍。”
  
  她“嗤笑”一聲,哼道:“你還能挨餓受凍?衣服多的衣櫥都裝不下,房間裏到處堆滿了吃的,垃圾袋都堆成了一座山。”
  
  林丹雲“切”一聲,“那是我自己買的!”她歎氣說:“我自己想買我媽還不讓呢,她說我看中的衣服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奇裝異服,不是學生穿的,不肯買給我。”林丹雲便說:“那你自己偷偷買啊。你不是有零花錢嗎,反正平時你又不用。”
  
  她枕著手臂倒在床上,“哎——買了也不讓穿啊,有什麽用。”林丹雲學她的樣兒並排躺在床上,說:“何如初,我媽整天拿我跟你比,我都煩死了,我倒希望你是她的女兒。”
  
  她說:“我有什麽可羨慕的,除了念書就是念書,都念傻了——”林丹雲笑起來,忽然側身說:“其實我挺看不起你們零班的人的,都是一群念書的機器,傻不啦嘰的還自命清高,目中無人,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何如初翻身爬起來,掐著她的脖子叫起來:“你也太囂張了,當著我的麵這麽說我們零班,我掐死你,掐死你——”
  
  林丹雲咳了兩聲,一手壓住她,“又不是說你,急什麽急啊,你聽我說完啊——本來我是看不起你們會念書的,不過,你們班的那個鍾越是不一樣的。”
  
  何如初一聽,忙坐起來,問:“怎麽不一樣?”
  
  她睜眼看天花板,肯定地說:“反正不一樣,跟其他男生不一樣。我知道上次九校聯考,他是第一名,但是他不是那種書呆子。”
  
  何如初便說:“韓張也不是書呆子啊。”
  
  林丹雲不屑地說:“韓張那人,就一痞子。虧他還是校長的兒子呢,整天嬉皮笑臉,口沒遮掩的。鍾越不是那樣的人。”
  
  “那你覺得他是怎麽樣的人?”她不由自主地問。
  
  林丹雲歪在枕頭上,認真思考,“一開始聽到他的名字是跟零班榜首掛在一起,我還蠻排斥的。後來見到他的人,才知道他長得很高大,看起來雖然俊秀,卻不是文弱書生。投飛鏢的時候,他站在場地中間,有種頂天立地的感覺,僅僅看著他的背影都覺得安心。”
  
  何如初聽了她的描述,觸動了某種不為人知的青春情懷,呆呆看著她,好半天才問:“那你喜歡他?”
  
  林丹雲拉著她的手,有些激動地說:“你不知道,上午他衝刺的時候我在前麵看的清清楚楚,唇角繃緊,眼神銳利,神情專注,好像看台上的人都不存在一樣,視若無睹,額頭上的青筋都突起來了——從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喜歡上他了。怪不得人家說,認真的男人最讓女人動心。哪像我們學校其他男生,還整天跟女生搶座位,幼稚的可笑。”
  
  何如初聽了她這樣一番傾心吐膽的閨房話,好半天沒反應,最後問:“那你要跟他說嗎?”語氣澀中帶酸。心裏在奇怪,為什麽聽到林丹雲說喜歡他,自己好像不高興呢?手在胸口撫過,那裏似乎漲漲的,似疼非疼。有點奇怪的感覺。
  
  林丹雲居然靦腆地笑了,含羞帶澀地搖頭:“不知道。總不能直接跑到他麵前說喜歡他吧。這年頭雖然沒什麽,到底怪不好意思的,還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歡我呢。”
  
  何如初傻傻地點頭,思緒早已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林丹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也是默默不語,忽然又說:“何如初,我拿你當朋友才跟你掏心掏肺的,你可別到處跟人說啊。”她忙說:“我瘋了才多嘴多舌長舌婦呢!”
  
  林丹雲捅了捅她,遲疑地問:“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我?”
  
  何如初整個人呆呆的,一時沒反應過來,反問:“他?哪個他?”林丹雲捶了她一拳,“發什麽呆,想什麽呢!當然是鍾越啊!”
  
  她連“哦”幾聲,強打起精神,“你長得這麽漂亮,又會唱歌又會跳舞還會鋼琴,學校裏那麽多男生追你,他——,他——應該會的吧——”將頭埋進枕頭裏,有點自卑——
  
  林丹雲眼睛一亮,興奮起來:“真的?可是我擔心他眼光與眾不同——,我知道你們成績好的跟我們想法不一樣——”
  
  何如初忙安慰她不會啦,整個人無精打采的,閉上眼睛睡覺。
  
  林丹雲見她困了,便說要回去了。她揮揮手算是道別,也沒送她下樓。
  
  早早吃過晚飯,還要去上晚自習。想起韓張說鍾越身上青了一大片,都是自己撞的——,悶悶地想,自己怎麽老是闖禍呢,總是給人留下壞印象!想了想,打車來到城中心最大的藥店,說要活血化瘀的藥,要好的。從書包掏出一卷皺了的鈔票付賬。
  
  再回到學校已經晚了,自習鈴聲早響過了。幸好許魔頭人不在,大家都在興致勃勃議論運動會的事,她悄悄從後門溜進去,大家都沒注意,倒是鍾越說了聲“你來了”,她胡亂點點頭,拉開椅子坐下。
  
  運動會結果已經出來了,零班在高三組二十八個普通班、兩個理科重點班、一個文科重點班、六個補習班裏排名二十六,對他們來說,比預想不知道好多少,成績可算是輝煌。沒有拿倒數第一已經謝天謝地,居然還贏了七個班,真是意想不到的喜事。
  
  周建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說:“都是鍾越的功勞,要不是他五千米長跑拿了個第一,分數一下子升上去了,咱們也就比文科重點班強那麽一點半點。不過人家那是女兒國,我們縱然贏了,臉上也沒什麽光彩。”
  
  大家跟著點頭,有人感歎說:“鍾越就是鍾越,耐力不是一般的好。你看他前麵跑一百米時成績還不怎麽樣,勉勉強強拿了個第七名,可是一到比拚韌性的時候,就把其他人給甩下了。連專業運動員都一時大意失荊州,被他奪下了冠軍,現在還扼腕歎息,說臉丟大了呢。”
  
  有人下結論:“鍾越這個人不論是為人還是做事都是一心一意,堅持到底。就憑他跑五千米的那股子恒心毅力,有什麽事做不到!將來一定大有前途。大家趁這會兒還是同學可得好好跟他拉拉關係,說不定將來上了雜誌封麵,咱們也可以拿出去說一說,炫耀炫耀。”一席話說得大家哄然笑起來。
  
第 7 章
  許魔頭論功行賞時先總體表揚了大家積極努力進取的運動會精神,然後說:“這次比賽,我們零班一共拿了12.5分,非常不錯的成績,我聽到時都吃了一驚,有點不敢相信。韓張這個頭帶的好,值得表揚;袁林投鉛球拿了0.5分,恩,很不錯,大家鼓掌鼓勵一下;還有何如初,雖然沒拿到名次,可是重在參與嘛,一個女孩子,有這種精神,值得所有人學習;還有鍾越——”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加重語氣,伸出大拇指,隻說了一句:“好樣的!”然後拿出一半班費,按獲獎名次發給這次參賽的人,以資鼓勵。鍾越一人獨攬大半,便有人開玩笑說要他請客。他當下便笑說請大家去學校斜對麵街頭那家新開的餃子店吃夜宵。所有人歡呼不已,一窩蜂擁出了教室。
  
  有幾個女同學因為大晚上的住得遠,家裏又有人來接,於是先走了。隻有何如初和另外一個女生跟著去參加大家笑稱的“慶功宴”。倆個女生委委屈屈縮在屋子一角,看著二十來個男生如狼似虎大吃大喝,小山丘一般的餃子堆上來,不到一分鍾,立刻被消滅的幹幹淨淨,連盤子都不用洗,光可照人。老板幹脆不堆盤子了,直接將鋼精鍋端上桌,任他們搶去,一邊又急急地忙著下餃子。
  
  那女生掩嘴笑說:“他們可真能吃——”何如初皺眉:“跟牢裏放出來的一樣,哪裏是‘上臨一中’的天之嬌子——”女生大概都不能理解男生怎麽能吃那麽多——
  
  鍾越笑嘻嘻看著大家吃的不亦樂呼,站起來招呼韓張:“你也多吃點。”頗有主人風範。韓張倒在椅子背上,說:“說起來我也拿了錢,是不是也該請一請大家?”有人聽見了,立即起哄說該請該請。白吃的晚餐,沒有人不樂意。
  
  一夥人又吵又鬧,直吃到十一點半。有人說明天還要上早自習呢,大家於是撤了。因為何如初說太晚了,不巧小區裏路燈又壞了,心虛虛的有點怕。韓張便說:“那我送你回家?幹脆在你家睡一晚上得了——反正以前我爸媽出差的時候,也常去你家打遊擊。”
  
  她立即搖頭:“想在我家睡!沒門——我家又不是賓館,交錢還差不多。”鍾越聽了,便說:“我跟你順路,送你進去好了。”
  
  她想著還要給他藥呢,於是點頭,倆人一塊出來。
  
  真是夜了,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唯有倆人一輕一重落下的腳步聲。道路兩側低矮的樹木因為慶祝國慶掛上了五彩繽紛的珠燈,現在還沒拆,一閃一爍發出七色熒光,照的人的臉瑩瑩發亮,眉眼便朦朧含糊起來,像是隔著紗隔著霧,有種虛虛渺渺的美。倆人並排走著,靜謐的夜裏,忽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醞釀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話題,唯有一路沉默。
  
  何如初突然覺得緊張,雙手下意識背在身後,不是東張西望就是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抬頭看身側一步之隔的鍾越,莫名覺得怪不好意思的。鍾越見她低頭不語,露出一截雪白的頸項,濃濃的夜色裏,有種微醺的沉醉感。半晌說:“你書包重不重?我幫你拿著。”
  
  大家都將書放教室裏,頂多帶一兩本回去溫習。隻有她,也不嫌累,十幾二十本書天天背著上學放學,沒把背壓彎已是奇跡。韓張曾罵她犯傻,她滿不在乎說習慣了,從小不這麽背過來了麽,照舊背著個大書包在學校裏穿梭。
  
  “啊——”一聲,從失神中驚醒,才反應過來剛才他說了什麽,忙搖頭表示不用。鍾越手已經托在書包底下,掂了掂,笑說:“跟駝座山似的——沒事兒,我拿著吧,反正空手。”她唯有任他將書包從自己肩頭褪下。
  
  身體果然輕了許多,試著快跑幾步,輕盈如燕,心情也跟著飛揚。回頭看了他一眼,“恩”了兩聲,支支唔唔想說什麽始終沒說出來,隻好羞澀地笑一笑,蹦蹦跳跳跑遠了。已經到小區門口,她停下來,回頭等他。
  
  鍾越不緊不慢跟在後麵,看著她坦然說:“不是說燈壞了嗎?我送你到樓底下吧。”她忽然變得矜持起來,含笑搖頭:“不要緊,熟的很。”
  
  鍾越停了停,便將書包遞給她。她雙手抱在胸前,微笑說:“那我走了——”低著頭從他右側擦身而過。他見她進了小區的小門,掉轉方向離開。
  
  聽得身後傳來叫喊:“等一下——”他忙回頭,見她氣喘籲籲跑過來,半彎著腰在書包裏胡亂翻弄,好半天才抬頭,擦了擦鼻尖上的汗說:“差點忘了——,喏,給你。”遞給他一個白色小塑料袋。
  
  她解釋:“這些是治瘀傷的藥,小盒子是擦的,大盒子是吃的,都有說明書,回去自己看——我走了。”不由分說塞到他手裏,掉頭跑開。進鐵門前還回頭衝他揮了揮手。
  
  鍾越本想說自己有藥酒,不用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人已經去遠了。打開看了看,認得其中一個是很有名氣的牌子。於是小心係緊袋子,踏著朦朧的夜色回去。正是農曆上旬,一彎新月淺淺淡淡、疏疏離離掛在枝頭。
  
  何如初悶頭悶腦衝回家,根本沒注意到路燈壞了,腳下一片漆黑也完全沒感覺,隻覺得渾身發熱,口幹舌燥的。剛出電梯門,家裏的門已經從裏打開,何爸爸探頭出來,責備說:“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爸,這麽晚你還沒睡啊?媽媽呢?”將書包隨便一扔,去廚房拿飲料。
  
  何爸爸拍著她的頭說:“知道晚還不回家!下課後上哪去了?你媽身體有點不舒服,先睡了。”何爸爸回家時已經十一點,見女兒還沒回來,到底擔心,於是一直在樓下等著。
  
  她“哦”一聲,說:“同學請吃夜宵,他運動會拿了獎,大家都去了——爸爸,我跟你說,我們班有個同學,他叫鍾越,可厲害了,什麽都會,什麽都做得最好。老師同學都很喜歡他。”
  
  何爸爸看著一臉興奮的女兒,摸著她頭發說:“那你要向人家學習——好了,都大半夜了,洗漱洗漱趕緊睡吧。小心明天起不來,上課遲到又該哭鼻子了。”她做了個鬼臉,蹬蹬蹬跳上樓。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似乎還在參加比賽,心仍然砰砰砰地跳得厲害,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又是喜又是憂的,興奮的同時又忍不住害怕,冷冷熱熱摻雜在一起,令年少的她不知所措。終究年輕貪睡,來回折騰了一個來小時,最後還是撲在枕頭下朦朦朧朧睡熟了。
  
  自從運動會以後,林丹雲便常常來零班串門,有時候找韓張,有時候找何如初說話。因此和零班的一夥人都混熟了,不知怎的,居然連零班教室的鑰匙都混到手了,更成了零班的常客。常常和何如初、鍾越、韓張他們待在一塊做作業。
  
  因為周日下午有半天的假,林丹雲便說要跟他們一塊去書店買參考資料。上午最後一節是許魔頭的課,剛念完最後一題的題目,下課鈴便響了。許魔頭握粉筆的手在黑板上頓了頓,轉身將半截粉筆扔在盒子裏,拍手說:“算了,下次再講。下課。”
  
  眾人都覺得驚奇,紛紛說:“老許今天吃錯藥了麽?就剩最後一題了,他居然沒有拖堂——”許魔頭講課一旦講上癮了,曾經有過拖一個小時堂的記錄,大家都快餓趴下了。今天這樣,可不像是他的風格。
  
  有同學說:“也許他正有急事,趕著走呢。”韓張在一旁笑說:“哪呀,完全不是這樣的。上次全校統一的教師考核調查表,有人抱怨老許拖堂拖太久,因為住得遠,連回家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隻好空著肚子進行下午的考試,當天晚上回家,因為胃痛,還去了趟醫院。學校看到了,在每周一晚上例行的教師大會上,隱隱約約提到這件事。所以老許知錯就改,恐怕以後都不會再拖堂了。”說完感歎一聲:“老許真是個好同誌啊。”
  
  大家聽了,嘰嘰喳喳議論一番,都為以後不用拖堂而高興。那時候,快樂是這樣的簡單。
  
  因為何如初說有點餓了,林丹雲便問:“那你還去不去書店?”她正猶豫呢,韓張推著她就走,口裏說:“說好先去書店的,又沒有多遠。你不會晚點吃啊。”她轉身,嘟嘟嚷嚷:“知道了,推什麽推,我不會自己走啊。”
  
  幾個人去附近一條街上的“求知書店”,這家書店,上下一共三層,比新華書店人氣都高。沿著狹窄的樓梯上去,門麵看起來不起眼,轉身進去,卻有別有洞天、豁然開朗之感。到處擠滿了挑書的顧客,大多是上臨一中、二中的學生。
  
  因為有新到的哈利波特,何如初便站在圓台前不肯離開。買回家的話,媽媽又該說:“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看這些閑書!”沒收不說,恐怕還得有一頓好說。隻好在書店先翻一翻,一目十行掃一遍。
  
  韓張催了她幾次,見她口裏答應著,一點要走的跡象都沒有,人都鑽進書裏去了,於是幾人先上二樓,那裏是各種各樣的參考資料,真正的書山題庫,苦海無涯。
  
  鍾越下樓,見她還是那樣站著,怕弄髒了書店的新書,用紙巾墊著手,連姿勢都沒換。在她身後站了老久,一點動靜都沒有,完全進入忘我狀態,於是湊上前,悄悄說:“你這樣站著不累麽?到裏麵坐著看——”說著指了指角落裏的沙發凳。
  
  見她不回答,輕聲捅她:“喂,何如初——”好氣又好笑,就有這麽好看?整個人魂都沒了。她迷迷茫茫抬頭,過了會兒眼中才有了焦距,無意識後退一步,踩到鍾越的腳,這才清醒了,連忙往旁邊讓去,卻又撞到一邊的書架——
  
  鍾越眼明手快伸出手——扶住書架的同時也將她圈在懷裏。大家聽到動靜都往這邊看來,她刷的紅了臉,扭過頭不敢看人。鍾越連忙退開,不著痕跡放下手,強自鎮定說:“剛才叫你,好半天都沒反應——”其實剛才他也亂的很。
  
  她猶低著頭,“哦”了兩聲,輕聲細語說:“一時看入了神——”
  
  兩個人靠得這樣近,幾乎麵對麵站著,又經過剛才那樣一番親密接觸,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鍾越便說:“那你坐著看吧,舒服些。”說著就要走。
  
  她喊住他:“你下來找我幹嘛呢?”鍾越暗暗責備自己,這才想起找她的目的,“哦,是這樣的——韓張和林丹雲他們快挑完了,催著你趕緊買,好回去吃飯。你——餓不餓?”他一直記掛她說餓,所以早早就挑完書,好讓她能早點回家吃飯。
  
  她跟他一塊上樓,笑說:“現在反倒不覺得餓了,大概是看書看飽了。”鍾越問她:“不看了?”她搖頭。他又說:“既然這麽喜歡,那幹脆買回家啊。”她便將緣故告訴他,連帶將上次漫畫一事都兜了出來。他聽著含笑不語,眼角唇邊的笑紋柔軟如和風。
  
  韓張不耐煩地說:“何如初,說你磨嘰還不肯承認!”林丹雲也說:“鍾越,怎麽去那麽久。我還等著你給我作參考呢,這本書好不好?”說著指了指架子上的一本書,又拿手中的作比較。
  
  鍾越走過去,認真翻看了一遍,低聲說:“這本書是王希揚主編的,雖然知識點比較全,可是有一定難度;那本是輔導書,我覺得你可以先做那本。”他知道林丹雲基礎不是很好,王希揚的恐怕吃不消。
  
  林丹雲看中了王希揚每一章前係統全麵的知識點,便說:“我可以做完那本再做這本。”鍾越笑了笑,說:“那樣也可以。”知道她平時連作業都是不拖到最後絕不肯做,現在一連做兩本參考書,恐怕不太現實,但是還是沒說什麽。
  
  何如初站在樓梯邊見他們喁喁私語,談笑甚歡的樣子——倆個人笑起來的模樣真是很亮眼,但是她沒有為他們喝彩的心情。她轉頭怔怔看著窗外——林丹雲明白地告訴自己,她喜歡鍾越,那鍾越呢,他又是怎麽想的?大概很難有人會不喜歡像林丹雲這樣漂亮的女孩兒吧?
  
  韓張在她眼前揮了揮手,見她木頭人一樣沒反應,便說:“你整天想什麽呢?最近老是這樣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一語驚醒了她,老是這樣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嗎?那怎麽得了——
  
  她匆匆說:“我先走了——”也不再看鍾越和林丹雲,一個人自顧自地下樓。韓張忙跟他倆打招呼,說我們先走了,指了指自己和何如初。追上去說:“好好的怎麽說走就走啊,你這個人,陰陽怪氣的。”
  
  她沒好臉色說:“我就陰陽怪氣,怎麽了?又不關你的事。你跟著我幹什麽?”韓張叫起來:“嗨——,你還蹬鼻子上臉了。這路是你何家的?我就不能走?”她不理他,往相反的方向去。
  韓張忙叫住她:“你不回家去哪兒?”
  
  她氣鼓鼓說:“這路又不是你韓家的,管我去哪!你可別跟著我啊。”韓張氣得說:“小心有鬼跟著你!”轉身又上書店了。
  
  鍾越和林丹雲正下來,見了他一個人,都問:“何如初呢?”韓張沒好氣說:“誰知道!也不知道誰得罪她了,跟吃了炸藥似的,一個人走了。”三人在書店門口分手,各自散了。
  
  
第 8 章
  何如初一個人悶悶在街上溜達,逛來逛去也沒什麽地方可去,覺得肚子餓了,隨便走進一家“顏顏”美食城。剛揀了個角落坐下,聽到有人叫她:“何如初!”忙回頭,原來是以前一班的同學樂顏,拿著試卷像是要出去的樣子。她打招呼:“好巧,你也來吃飯?”
  
  樂顏笑起來,“這是我家。”這家美食城便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何如初便說:“我不知道你家是開美食城的。”樂顏笑說:“你家住得遠,難得到這吃一頓飯,我請客。”站起來催著師傅趕緊做兩個菜上來。
  
  何如初忙推辭,她便說:“你不要不好意思,我正有事要請你幫忙呢。我有幾道題不會,本來要去問人的,既然你來了,就問你吧。”何如初一聽她這麽說,便說:“你先給我瞧瞧,看會不會。”
  
  半下午時分,也沒什麽客人,倆人就坐在窗前攤開試卷討論起來。樂顏爸爸見女兒同學來了,端了飲料過來。樂顏介紹說:“爸爸,這是我同學何如初,她是零班的。”樂爸爸一聽,忙說:“哎喲,你是零班的啊!可比我這個女兒有出息多了,將來一定是清華北大的料。”豎起大拇指連聲讚歎,又端了一大盤水果沙拉上來。
  
  何如初已經習慣了大人這樣誇張的羨慕誇獎,雖然愧不敢當,也隻有無可奈何照單全收。
  
  有一道證明題刁鑽古怪,她一時沒解出來,便說:“我帶回去給坐我後麵的人看看,他很厲害。”樂顏順口問是誰。她說:“他叫鍾越,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他的名字。”
  
  樂顏叫起來:“鍾越啊——誰不知道!就長得高高帥帥的那個是不是?”何如初便說:“你認識他哦?”
  
  樂顏興奮地說:“‘上臨一中’誰不認識他啊!就連二中都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大名。運動會上,他出的風頭還不夠嗎?都說他文武全才,出類拔萃,好多女生都喜歡他。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別跟他說啊——上次運動會,有人偷偷拍下他的照片,在女生中間到處流傳呢。”
  
  何如初一直都知道鍾越優秀,卻沒想到他這麽受女孩子歡迎。咬了咬下唇,半晌說:“倒沒聽過他和女孩子有什麽——”
  
  樂顏歎氣說:“聽說他那個人客氣是客氣,但是冷冷淡淡,不好接近。其實像他那樣優秀的人肯定眼高於頂,一般女孩子隻好望‘越’興歎啦。再說你們零班又那麽偏僻,誰會有事沒事就跑過去啊。萬一被老師知道了,還要不要命!”
  
  何如初聽了,好半天才說:“他人很好的。”語氣裏似有維護之意。倆人又說了幾句閑話,她便回家了。
  
  回到家,何媽媽問她去哪了,怎麽連飯也不回來吃。她說買參考書去了。何媽媽便問:“買什麽參考書了?給我瞧瞧。”她這才想起來要買的書一本都沒買,於是支支唔唔說書店裏還沒有。也不解釋,背著書包又匆匆返回“求知書店”。
  
  何媽媽看著她的背影說:“這丫頭瘋了,都高三了,還一天到晚在外頭野,也不知道著緊。都是她爸慣的!”想起何爸爸來,便打電話給他,問他晚上回來吃飯嗎?何爸爸照例說忙,不回來。
  
  晚上上自習,她想起樂顏的那道證明題,於是回頭說:“這道題目,你能幫忙做一做麽?”遞給他試卷。他忙放下手中的筆,湊過來看了一眼,說:“你先給我,我做做看。”她客氣地說謝謝。鍾越總覺得她今天神情古怪,跟他格外生分似的,便說:“這有什麽可謝的,舉手之勞而已。”
  
  下課時他已經解了出來,將解題步驟一步一步講給她聽。她聽得點頭,恍然大悟說:“哦——原來這樣就可以了——鍾越,真是謝謝你。”鍾越聽她又說謝謝,以前可從來沒有這些客套話,心裏毛毛的,仔細看了她幾眼,又不好說什麽。
  
  韓張老遠見他們說得熱鬧,也跟著湊過來,拿起試卷問:“碰到什麽麻煩了?有難題,找我啊!”何如初不耐煩地推他:“去去去,沒見過你這麽厚臉皮的,光知道說說說,正經讓你辦事又推三阻四。”
  
  “何如初,說話要憑良心!你交給我的事哪次給你辦砸了?上次晚自習你遲到,許魔頭去開例會前順路來了趟教室,還是我說你身體不舒服,晚點再來,給你擋住了。你現在說這樣的話,怪不得人家說‘最毒婦人心’呢!”
  
  何如初一點都不感激,翻著白眼說:“那你事後敲詐了我一頓‘肯德基’!你就不能誠心誠意幫人忙嗎?你看人家鍾越——,就不這樣。”
  
  韓張不但不羞愧,反倒嬉皮笑臉說:“人家鍾越哪好意思呀,咱們不是熟嘛——”說著手搭上她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樣兒。
  
  她皺眉,瞪著眼說:“把你的豬蹄拿開——”韓張更來勁了,站起來說:“豬蹄是不是?我讓你看看豬蹄的厲害——”一臉奸笑地伸出手,作勢要掐她脖子。
  
  何如初一蹦三尺高,連忙跳起來,拉著鍾越的袖子說:“鍾越,鍾越——你幫我把他兩隻豬蹄砍下來喂狗吃!”
  
  鍾越站起來,擋住韓張,笑說:“好了好了,再鬧該上課了——”麵上淡淡笑著,握住韓張手腕的力道可不輕。
  
  韓張本來就是嚇下她,當下揉著手腕說:“鍾越,你夠狠啊,見色忘友,你看你看,都紅了——”伸出手給他看。
  
  鍾越不說話,抱歉地笑,上課鈴響,各自回座。
  
  “上臨一中”從初中部起,是從來沒有周六周日的,高三年級一個星期隻有周六晚上、周日半下午這一點假。每到周六晚上,因為不用上冗長的晚自習,大家都比較興奮,三三兩兩邀著出去玩樂。
  
  好不容易又挨到周六,最後一節是範老師的英語課,她抱著大摞試卷進來,撥了撥額前的卷發說:“晚上不用上晚自習,占用大家一些時間,將這套試卷做完。”無視眾人無聲的抗議,把試卷分發下去。這一考試又得兩個小時。
  
  何如初無精打采地拿出筆,煩躁地看看周圍,對於老師這種公然侵占學生僅有的一點休息時間的行為居然沒有人表示不滿。悶悶地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零班麽?對於任何情況都能處變不驚,咬牙承受——其實其他人未必不抱怨,隻是大部分人都藏在心裏,等著一個“敢為天下先”的人站出來指責,好跟著附和。偏偏零班的人全都自覺過了頭。
  
  她氣惱地靠在椅背上,椅子和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考考考!考死算了——”因為大家都沒反應,她隻好小聲嘀咕,發泄心中的不滿。動作大到坐她後麵的鍾越停下手中的筆抬頭看她,而她當然是渾然未覺。
  
  直到考完試,她臉色還是不好,依舊氣鼓鼓的。書一本本從課桌裏拿出來,重重甩在桌上,又重重塞進書包裏。鍾越覺得那些書一定跟她有仇,想了想,從後麵拍了拍她肩,“何如初,晚上要不要出去放鬆放鬆?”
  
  她連忙回頭,睜大眼睛問:“你有節目?去哪?”一聽去玩就來精神了。
  
  鍾越微笑,抬了抬眉說:“剛才聽人說電影院正在放‘珍珠港’,你不嫌悶的話不如去看電影,怎麽樣?”
  
  恰好在外麵等他們下課都等煩了的林丹雲走過來,忙拍手讚同,說:“聽說‘珍珠港’拍的可好了,場麵宏大,畫麵唯美,跟‘泰坦尼克號’有的比。我們這就去吧,路上隨便買點什麽吃。”
  
  韓張也考得有點氣悶,點頭表示同意。於是幾人也不回家,直接坐車往電影院去。在路上,何如初突然叫起來:“哎呀——我媽還等著我回家吃飯呢,回去肯定又要挨罵了。”一想到媽媽疾言厲色的責備,心情不由得打折扣。
  
  韓張不在乎地說:“怕什麽呀,又不是沒被罵過。你,我,還有林丹雲,不是從小罵到大的嘛!”林丹雲也說她大驚小怪,罵就罵唄,又不是一次兩次。她於是不好說什麽,隻有無奈地聳肩。
  
  一下了車,鍾越指著公用電話說:“何如初,要不你打個電話回家?”她想了想,點頭。鍾越便領著她到馬路對麵。
  
  “媽媽,我不回家吃飯了,晚點才能回去——”幾句話說得吞吞吐吐,支支唔唔。
  
  何媽媽一聽就知道她又不知道上哪玩去了,沉著聲音說:“怎麽又不回家吃飯啊?幹什麽去?”何爸爸正看新聞呢,聽到是女兒的電話,連忙抬頭,注意聽著,說:“既然不回家吃飯,你問她身上帶錢了嗎?”
  
  鍾越正站在一邊呢,她不好睜眼說瞎話,隻好硬著頭皮說:“跟同學去看電影——”
  
  何媽媽語重心長地說:“初初,你這都高三了,等你高考完,要看多少電影——”話還沒說完,何爸爸拿過話筒,說:“去吧去吧,記得早點回來。你一個人還是和同學一塊兒?注意安全。”
  她說和韓張他們一塊兒。何爸爸才放下心來,又問她吃飯了嗎,有沒有錢,叮囑一番掛了電話,對何媽媽說:“孩子天天念書,不是上課就是考試,難得出去玩一次就讓她去,勞逸結合嘛!”
  
  何媽媽皺眉:“沒有不讓她休息。隻是天都黑了,一個女孩子連飯也不回家吃,像什麽話!你們父女倆都一個樣,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外麵幹什麽,整天不見人影。”何媽媽這話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何爸爸聽了,扔下遙控器站起來就走,口裏說:“我上樓洗澡去了。”
  
  何如初打完電話翻書包到處找錢。她也沒有錢包,零用錢都是隨手一塞,轉頭就忘。等她好不容易從最裏一層翻出一把皺了的鈔票,鍾越早替她付了。拉著她的手臂說:“走吧,大家還等著呢。”
  
  幾人買了票進場,何如初先去洗手間。林丹雲說要買零食飲料,韓張嫌麻煩,說她又不是不認識路,不肯陪她去。她拉著鍾越的手央求:“鍾越,跟我一塊去吧,電影院人多,擠來擠去怪慌亂的——”鍾越當然沒法拒絕。
  
  何如初回來,看了看問:“他們呢?”韓張懶洋洋地說買吃的去了,說完閉目養神。她抬頭到處張望,遠遠地見鍾越將林丹雲護在懷裏,隔開擁擠的人群,一步一步朝這邊挪過來,倆人靠的極近,鍾越下巴正好擱在林丹雲頭上——
  
  昏暗的燈光忽然覺得刺眼,她忙低頭看著腳下,不言不語。連韓張趾高氣揚指揮她:“你坐過去點——“她也沒有像往常一樣鬥嘴,而是呆呆地移過去一個座位。
  
  連電影如何開場都不知道。等到偷襲珍珠港時,好不容易看進去了,雨點般的炸彈落下來,到處是一幕又一幕的人間慘劇。她捂住唇,眼眶泛紅。韓張大呼過癮,轉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嘲笑:“什麽時候你這麽多愁善感了?”
  
  她轉頭死命瞪他,不經意間看見林丹雲緊緊拽著鍾越的袖子,一副小鳥依人、我見猶憐的模樣,而鍾越正低頭對她說著什麽。
  
  韓張從螢幕上收回視線,見她人呆呆的,似乎魔住了,伸出中指彈了下她額頭,說:“傻了,看什麽呢?”說著也跟著回頭,挑眉怪叫一聲,打趣說:“你們倆卿卿我我的幹什麽呢?”說完又拍自己的腦袋,拱手說:“就當我沒看見,繼續啊,繼續啊——”
  
  她對韓張不輕不重的一招“彈指神通”反常的沒有抗議,木木地背過身去,眼睛看著走廊上的出口,不發一語。
  
  鍾越坐正身體,解釋:“剛才林丹雲沒明白過來山本五十六為什麽能成功偷襲珍珠港,我正跟她解釋呢——”
  
  韓張笑得古怪,說:“我們不需要知道,不需要知道——”一副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的樣子,又敲著何如初的頭說:“眼睛看哪兒呢,看電影是正經!”她忙坐好,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認真盯著螢幕。那樣子不像來看電影,倒像是上課聽講。
  
  等放到男女主角親熱的鏡頭,幾個半大不小的年輕人都不自在起來。若是都是男生或全是女生,彼此說不定會調侃幾句,因為有異性在場,所以才會分外覺得尷尬。何如初屁股磨著坐墊,左右不是,臉熱熱的,眼睛瞄了瞄最外邊的鍾越,見他神色似乎閃爍了一下,更覺尷尬。韓張怪叫起來:“兒童不宜,兒童不宜——何如初,你還沒成年——”
  
  何如初羞憤地掐他胳膊:“閉上你的烏鴉嘴!安安分分看電影你會死呀——”掐的他殺豬般叫起來。
  
  鍾越轉頭看了他們一眼,眸光在倆人身上流連了好一會兒,頓了頓,才低聲說:“大家都看著我們呢——”果然,前後的人都用責備的眼光看著他們,韓張這才安靜下來。
  
  幸好親熱鏡頭不多,一閃就過,幾個人暗暗吐口氣,如釋重負,才又看起來。
  
  出了電影院,林丹雲對鍾越說:“那個男主角死的好慘,長得那麽英俊——”聲音哽咽,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睛裏有點點淚光。
  
  鍾越便說:“他死的有價值。身為軍人戰死沙場,也算求仁得仁。”
  
  何如初也覺得英俊的男主角不應該就這麽淒慘的死去,聽到鍾越這樣一番深刻的評價,更覺自己見識淺薄,當下慚愧不已。又見林丹雲和他有說有笑,心情更加黯淡,拉著韓張說:“我們先出去吧。”
  
  鍾越越過重重人群,看著他們的背影穿過旋轉玻璃門,最終消失在長長的台階下。
  
  因為人太多,兩撥人擠散了,何如初整個晚上黯然不語,沒有心情再等下去,便提議:“時間不早了,我們先走吧。”韓張想鍾越他們找不到人,自然會回去。倆人於是先一步離開。
  
  鍾越卻急得不行,到處找何如初,看見長發背影就追上去,待發現不是,失望之情不由自主流露出來。林丹雲氣喘籲籲跟在他身後,說:“別找了,他們肯定先走了,我們回去吧。”
  
  鍾越還要等,說:“萬一他們沒走呢?我怕何如初出事,剛才打電話回家,她家裏人很擔心她的安全。”林丹雲隻要跟他在一起便心滿意足,心甘情願陪他一直等到人潮散盡。
  
  偌大的廣場隻剩下幾個擺攤的小販,林丹雲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手指,立馬又縮回來,說:“走吧,他們這會兒說不定到家了。”僅僅這樣的接觸,已經讓她臉紅心跳,口幹舌燥。
  
  鍾越站在台階上全場環視一周,再次失望,唯有點點頭,先坐車回去。
  
第 9 章
  因為夜深了,他便送林丹雲到校門口。林丹雲有點舍不得今天晚上倆人單獨相處的光陰,於是說她家住學校另一頭,要穿過桂花叢和籃球場,這會兒這麽晚了,烏漆抹黑的,心慌慌的有點害怕。他便直送她到樓下。
  
  恰好經過籃球場時,因為是周六晚上,難得不用上自習,還有不少人在打籃球,都見倆人一起經過,然後鍾越一個人回來。鍾越自然是無人不識的,林丹雲又是“上臨一中”有名的美女,於是才子佳人的流言不脛而走。
  
  這個流言首先在女生中間流傳開來。有一天何如初在去教師辦公樓交英語作業的路上碰到樂顏,樂顏拉著她一臉神秘說:“聽說鍾越和藝術班的林丹雲在談戀愛,你跟他們都熟,是不是真的?”何如初聽了吃驚地看著她,好半天才問:“你聽誰說的?”
  
  樂顏邊吃手上的香蕉邊說:“大家都這麽說。說看見鍾越送林丹雲回家,還說她有事沒事就往零班找鍾越呢。”
  
  何如初麵對她的追問,隻搖頭說不知情,匆匆回到教室。心裏卻翻江倒海起來,林丹雲喜歡鍾越自己是早就知道的,又想起看電影那天晚上,鍾越對林丹雲的神情——雖然學校明令禁止談戀愛,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學校裏不是照舊有許多情侶頂風作案嘛!
  
  胸口疼疼的難以呼吸,有些傷心。於是沒有立刻回教室,反而站在螺旋樓梯的盡頭站著吹了會兒涼風。已是十二月份,雖說南方的天氣冷不到哪裏去,但是北風呼呼灌進領口,還是冰涼侵骨。
  
  直到急促的鈴聲響起,她才緩過神來,跑著趕回教室。剛坐下,鍾越遞給她一張試卷,壓低聲音說:“大課間時王老師過來了,發下上次考的語文試卷。你不在,我就先給你收著了。”
  
  她點頭說謝謝,沒有回頭看他,接過試卷往抽屜裏一塞,翻出化學書專心聽講。
  
  下課後,鍾越說:“何如初,你的語文試卷我看了,文言翻譯連錯了兩道。”說著拿出自己的試卷,將紅筆圈出的遞給她看,說:“這是倒裝句型,翻譯的時候將‘之’字前麵的內容放到後麵就可以——”
  
  她忽然不耐煩,推開椅子站起來,說:“我出去一下。”鍾越做好標記,還一心等她回來。可是她踩著上課鈴回教室,教物理的高老頭就跟在身後。
  
  下午上課,王才女評講試卷,隻通篇翻譯了一遍,並沒有重點講倒裝句型。她還是聽得似懂非懂。鍾越還特意問她弄明白了嗎,她胡亂點頭。
  
  下了晚自習,鍾越走出圖書館又折回來拿模擬試卷,卻見她在虛心請教周建斌倒裝句型到底怎麽倒裝的。看著倆人低頭討論的情景,恍然未覺他的到來。拿了試卷,靜靜走開,臨出門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劉海有些長了,滑下來遮住了眼瞼,留下一重淡淡的暗影。
  
  何如初再也不肯問他問題了,不是問前麵的周建斌就是問其他人,寧願皺著眉頭,不甘不願地去找韓張,舍近求遠。又一次見她拿著輔導書去找韓張。韓張譏笑她怎麽學的連這個都不會。她怒氣衝衝說出這種題目的是混蛋。其實韓張一時半會兒也沒解出來,她又嘲笑他。倆人又爭吵起來——
  
  他不由自主站起來,很想拉她回來,伸出的手又縮回來——
  
  這時林丹雲推開門進來,搓著手笑嘻嘻說:“哎呀,還是你們班條件好,有空調,多舒服。外麵風可大了——”
  
  有人起哄:“鍾越,美女找哦——”鍾越笑笑不當回事,倒是林丹雲,被大家調侃的有些不好意思。
  
  林丹雲湊過來問他幹嘛呢,他說做奧數題。許魔頭有意讓他參加全國數學競賽,給了他幾套試卷,要測一測他的程度,然後單獨給他授課。
  
  林丹雲見他在忙,雖然有滿心的話要說,知道他是學習重於一切,不好打擾,於是轉頭去找何如初,見她和韓張又在吵架,場麵有些失控,便說:“哎呀——你們兩個從小到大吵了十幾年,煩不煩啊!何如初,你不覺得跟韓張這種人吵架是一件浪費時間精力的事嗎?”
  
  何如初忙使勁點頭,不屑地看了眼韓張。摸了摸肚子,經過這麽一吵,倒是覺得有些餓了。其實吵架也是一體力活兒啊。
  
  林丹雲見她還憤憤地說韓張是丈八的燈台,隻照見別人,照不見自己,忙說:“不是說餓了嗎?回家吃飯吧,晚上還要上自習呢。”拖著她去了。
  
  林丹雲一出零班,便有人拿鍾越開玩笑:“鍾越,你就讓林丹雲這麽走了?一句表示的話都沒有?”
  
  鍾越頭也不抬,根本懶得理會。背地裏的閑言碎語他多少知道一點,隻當是大家吃飽了沒事時的玩笑話,一笑置之。繁重學習之餘,大家也就喜歡亂點鴛鴦譜,拿人取笑作樂。
  
  一人推他說:“鍾越,林丹雲可是美女,多少人想追都追不到呢,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大家都笑起來,都說美女傾心,此生何憾!
  
  鍾越見玩笑開得有點過了,便斥道:“瞎說什麽呢,就知道無中生有。沒有影的事兒也編的頭頭是道,真服了你們。”
  
  連韓張也湊趣說:“怎麽沒影兒啊,群眾的眼睛雪亮著呢。林丹雲那女人,從小就心高氣傲,偏偏對你低聲下氣,你還不承認。是男子漢大丈夫就大大方方站出來,抱得美人歸又不是什麽丟臉的事!”說得一群人拍手叫好,大聲起哄,連伏案做作業的幾人也都抬頭看他有什麽反應。
  
  不知為何,鍾越今天一見韓張便有些不耐煩,當下站出來,冷冷地說:“韓張,你若喜歡林丹雲,便去追她,我絕不攔著你。拿我做擋箭牌算怎麽一回事?大丈夫要敢作敢為。”
  
  一句話堵的一向能言善道的韓張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鍾越反過來誣陷他。回過神後連忙澄清:“林丹雲那女人,我們同住一棟樓裏,從小光屁股長大,還是算了吧——”見鍾越仍舊陰晴不定看著他,連忙拱手說:“哥們兒,算兄弟一時失言,你鍾越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裏好撐船,林丹雲的事,兄弟我再不提起總行了吧——”偷偷抹了把冷汗,這才算是真正領教了鍾越的厲害。
  
  大家見鍾越似乎動了怒,連忙跟著打圓場,都笑說:“開玩笑嘛,何必當真呢,大家也就說說而已——”心裏都在納悶,瞧他對林丹雲不痛不癢的樣子,倆人似乎真沒什麽。
  
  鍾越笑說:“我知道你們閑著沒事,一天到晚捉弄我,拿我窮開心呢。隻是有些話還是不要亂說嘛,根本沒有的事兒,說起來也沒什麽意思。”一口否認了。眾人連忙岔開話題,討論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
  
  經過此事,韓張背地裏跟人說:“別看鍾越平時不多話,誰找他問題目都耐心講解,一副好性兒,真正發起威來,就是一隻老虎。光是吼一吼,大家的腿就得抖三抖。”大家覺得他連林丹雲這樣的美女也看不上眼,未免太挑剔。
  
  雖然流言漸漸散去,可是何如初還是不肯問鍾越題目,也不大理睬他,輕易不肯跟他說話。連周建斌也慢慢察覺了,曾笑問她是不是和鍾越吵架了。
  
  冬天天黑的早,加上下了一點冰雨,不到五點路燈陸陸續續就亮了。鍾越抖了抖傘上的水珠,推門進來。老遠就見她趴在那裏,頭枕在胳膊上不言不語地看著抄在白紙上的數學題,是下午許魔頭臨走前留下的。
  
  有另外一個女同學過來聊天,問她怎麽沒精神,唇色蒼白,是不是病了。她壓低聲音說肚子有點疼,可能是剛才吃冰淇淋鬧的。那女同學說她大冬天不應該吃冷飲,又問她許魔頭留下的思考題會做麽。倆人討論來討論去也沒得出個結果,那女同學因為有人叫她,於是先走了。
  
  他忍不住說:“其實這道題換個角度就很好解了——”拿過她的紙和筆,卻見她將頭埋進臂彎裏,一副拒絕聽的樣子。再也忍不住,終於問了出來:“何如初,我是不是哪裏得罪你了?”問的小心翼翼,誠惶誠恐。
  
  她愕然抬頭。他又說:“我覺得你最近的態度有點奇怪,我總在想,你跟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她低著頭,好半天沒做聲。
  
  他又說:“比如這道思考題,問我也可以啊——”
  
  何如初絞著手指頭,笨拙地說:“恩,恩——我是怕麻煩你——”不知是什麽心理作祟,她總覺得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潛意識裏也許是自卑——
  
  “同學之間,互相幫忙不是應該的嘛!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其實他很想她對韓張那樣對他不客氣。每次看見倆人吵架,他都有些眼熱——
  
  他見她仍然沒表示,便說:“互相討論能加深理解,對我也有好處。你不用這麽客氣,我又不是不找你幫忙!”
  
  她才輕輕點了點頭,轉過身背對著他。因為天冷,她將頭發放下來擋風,細碎的發梢直垂到桌上,如墨一般渲染開來,弄的他心上也沾上墨跡。
  
  晚上考理綜,連續數小時的緊張忙碌過後,人人癱在座位上,幾乎無法動彈。直到試卷收上去,她才無可奈何鬆了一口氣。站起來有氣無力地收拾書包,彎下腰撿地上的筆,一眼瞥見椅子上隱隱的一點紅跡,驀地反應過來,臉刷的紅了,趕緊又坐下。還不忘偷偷打量,看有沒有人發現。
  
  懊惱地想,怪不得剛才考試時一直覺得不對勁,可是時間實在是太緊了,哪裏注意的到!因為上身穿了件鵝黃色短外套,偏偏挑了件長款的奶白色褲子——這下該怎麽辦?這麽明顯,萬一被人看見,以後可以不用活了。急的大汗淋漓,卻又羞於說出口,年少的她此刻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見。
  
  隻好磨磨蹭蹭等大家先離開。卻因為剛考完,不少人圍在鍾越身邊跟他對答案,遲遲沒有離去。她急得不行,渾身燥熱,扭來扭去,到處不自在。好不容易聽人吆喝:“快關燈了,走吧走吧,錯了就錯了,這會兒再說也沒用。”幾個男生才陸續離開。
  
  韓張招呼她一起走。她忙搖頭,“你先走吧,我等會兒再走。”他背著書包過來,像往常一樣扯著她說:“大晚上的你有什麽事兒啊?走啦走啦。”她惱怒地推他,“我就有事,就不走!”心裏更加急了。韓張見她無緣無故發火,喃喃說:“這女人瘋了。”搖頭晃腦自己先走了。
  
  鍾越還在做許魔頭給他的試卷呢,抬頭一看,整個教室空蕩蕩的,隻剩她還沒走,便說:“時間不早了,還有十分鍾就關燈了。”說著收起紙筆。見她還是一動不動坐著,頭快低到地上去了,於是伸出手輕輕推了她一下。抬頭見她神色不大對勁,臉紅紅的像抹了胭脂,咬著唇欲語還休——,忙說:“你是不是發燒了?”
  
  她搖頭,一臉尷尬地看著他,細聲細氣說:“你先走吧,我來關燈——”說著不安地動了動。鍾越見她如此反常,又一副難於啟齒的為難樣兒,又見她上身直挺挺坐著,放在腿上的雙手不斷緊握,鬆開——突然反應過來,到底明白了一點,低聲說:“一直坐著總不是辦法。”
  
  何如初羞的整張臉可以滴下血來,低聲哼道:“你先走——”
  
  鍾越見她穿著白色褲子,於是脫下自己的長風衣,口裏說:“我衣服長,可以先遮一遮——”
  她慌亂無助下唯有點頭,接過他的風衣,轉過頭不敢看他——“你先出去一下。”看著他帶上教室的門,連忙跳起來,胡亂收拾幹淨,穿上他的風衣出來。
  
  鍾越並沒有走,在門口等她呢。何如初見他把外套讓給自己,身上隻穿著一件薄毛衣,低聲問:“你冷不冷?”他笑著搖頭,“還行。這會兒雨停了,不怎麽冷。走吧,學校裏估計隻剩我們倆了。”
  
  踩著積水,踏著昏黃的路燈逶迤而去。一路無話,到了小區門口,何如初開口:“衣服——洗好後還你。”他點點頭,說不急著穿,手插在褲兜裏走了。
  
  一到家忙忙地洗澡,親自把衣服洗幹淨晾好,已是深夜時分,起風了,聽見風過枝頭嘩嘩的聲音。何媽媽過來敲門,問她怎麽還不睡。她答應一聲,看著掛在窗前長長的風衣,腰帶隨風起舞,心裏暖暖卻又澀澀的,似悲似喜,說不清道不明。輕輕歎口氣,拉上窗簾,關燈睡覺。
  
  
第 10 章
  一連數日陰雨綿綿,到處潮濕,就連床單被褥似乎都沾上水跡子,睡的不幹爽。漫天風雨中迎來新的一年。
  
  法定節假日,就連他們也有一天的假,隻不過晚上還是要上晚自習。天天六點半起床,好不容易可以睡個懶覺。她聽著窗外急一陣緩一陣的風雨聲,天光暗暗的,像晚上,心裏越發安逸懶散,賴著不肯起床。何媽媽連催了好幾次,見她蒙著被子哼哼哈哈,隻得由她去。
  
  電話響,林丹雲問她幹嘛呢。她捂著唇打哈欠,說睡覺呢。林丹雲叫起來:“都十一點了,還睡呢,你豬啊。快起來,快起來,‘雲裳’新到了好多漂亮的冬裝,我們看看去。”她說外麵下雨,不想去。林丹雲哪肯罷休,說:“你先起來,再睡不怕腐爛啊。吃了中飯我去找你。”
  
  總不能在床上躺一天,拖拖拉拉爬起來,隨便吃了點東西,推開窗,見外麵還飄著黴風細雨,不由得咒罵:“哎——,這鬼天氣,什麽時候才會晴啊!”轉頭見鍾越的風衣還晾在那裏呢。拿下來摸了摸,潮潮的好像還沒幹。
  
  何媽媽曾問衣服是誰的,她支支唔唔說晚自習冷,同學借給她的。何媽媽又關心地問哪個同學,她為了省事,便說是韓張的。何媽媽這才沒話了。
  
  天天這樣下雨,屋子裏都可以擠出水來,還想衣服幹呢。於是從樓下提了台電火爐上來,一點一點烘幹。生怕烘焦了,坐在一邊看著。
  
  偷偷翻著《哈利波特與密室》——後來還是背著母親買回來,堂而皇之藏在書包裏,天天背來背去就不怕搜出來了。聽到門被推開,手忙腳亂往床底塞——回頭一看,見是林丹雲,拍著胸口說:“嚇死我了!”心有餘悸。
  
  林丹雲悶笑:“幹什麽壞事呢?我看看。”從被子裏抽出書,一把扔在地上,說:“這都不讓看呢?我說你們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她沒好氣說:“你以為人人都學藝術呢。我們將來可是要真刀真槍上考場。”
  
  林丹雲不理她,轉頭看著電火爐,猶疑說:“這衣服好眼熟——怎麽像是鍾越的?”她對鍾越的點點滴滴分外上心。鍾越長得高,穿風衣特別有味道,所以她認得這件衣服。
  
  何如初立時像被人抓住小辮子,有些慌亂地收起來,顧左右而言他:“不是說去‘雲裳’買衣服嗎?還去嗎?”
  
  林丹雲不答話,從她手裏拿過來,仔細翻看,衣領上還別著“上臨一中”的校徽。轉頭看她,不輕不重問:“這是不是鍾越的?怎麽會在你這裏?”
  
  她隻得轉身,硬著頭皮說:“當然是他借我穿的。我烘幹了好還他。”
  
  “哦——是嗎?”她側過頭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見她言辭閃爍,低著頭不敢直視她,更加懷疑。
  於是問:“好端端的,他怎麽會借衣服給你穿?”
  
  “恩,恩——我冷,他就借給我穿了。”
  
  “你們教室不是有空調嗎?”她還是不相信。
  
  “恩——是在回來的路上,他借給我的。”大冬天的,越說汗越多,大概是烤火烤的——
  
  “那你當時怎麽沒還他啊?還給他洗了。”一個女孩子給男孩子洗衣服,不由得她不多心。
  
  何如初差點快沒詞了,索性說:“當然要幫人家洗啊,總不能穿了人家的衣服還髒的還回去,有這個道理嗎?”
  
  林丹雲好半晌沒說話,半天才說:“他對你很不錯。”
  
  她尷尬地說:“我們是同學啊,又是前後座,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連忙岔開話題,“都半下午了,你還去不去買衣服?我陪你一塊去——”
  
  林丹雲打斷她:“不了,下雨呢,改天晴了再去吧。我要回家了,還有試卷沒做完呢。”也不要她送下樓,一個人走了。
  
  何如初知道她是不高興了。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心虛,可是她沒做錯什麽啊,悶悶地想,隻不過一件衣服罷了——
  
  新年過後,就要忙著準備期末考試了。今年“上臨一中”又和另外幾所實力相當的省重點中學舉行聯考,學校很重視,說大家一定要考出好成績,給學校爭光。特別是零班,責任重大。許魔頭三番五次提醒大家認真複習,步步為營,切不可大意失荊州。
  
  許魔頭這個人其實很有意思,教的是數學,卻總喜歡文縐縐地說話。比如批評某人大吵大鬧:“人家說風在吼,馬在叫,我老遠就聽見你在咆哮!你比黃河還鬧騰呢!”配合他的小鼻子小眼睛特有的腔調說出來,特別有喜感。大家後來給那個同學取綽號就叫“黃河”,有段時間見到他就唱:“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常常引起哄笑。
  
  又比如他講完一道例題,要給大家出思考題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禮尚往來——下麵這道題就由大家來完成。”尾音拖的老長老長。還有更絕的是他“說文解字”——每個學期都有整風運動,以消除班上的“歪風邪氣”(許魔頭的原話),他說:“犯一兩次的錯誤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到第四次就不可容忍了!什麽是‘罪’,四非就是罪啊!事不過三,過三就是‘罪’……”
  
  諸如此類數不可數。有好事之徒閑來無事,編了本《許魔頭經典語錄》,在班上到處傳閱,非常紅火。
  
  隨著大考的臨近,何如初根本沒心思想其他的,天天忙著複習還來不及呢。大考前幾天,大家埋頭苦讀,不等著學校趕人絕不回家。何如初見其他同學這麽刻苦,也不好意思偷懶,天天背著個書包早出晚歸。倒是何爸爸心疼的跟什麽似的,哄著她說考完了要帶她出去好好玩一玩。
  
  因為下周一就考試了,周六晚上雖然放假,可是大家都窩在教室看書寫作業呢。林丹雲也湊了過來,幾個人把桌子一拚,圍坐在一塊兒討論。韓張剛打完籃球回來,嚷嚷著說熱,脫了外套擱在一邊。
  
  何如初站起來使勁跺了跺腳,又嗬著氣回來搓手。鍾越便問:“你覺得冷啊?”她不好意思,隻說還行。韓張張口就說:“這哪冷啊,你看看操場上,人家還穿短褲打球呢。你看看你穿多少,包的跟粽子一樣。每次叫你出來運動,就推三阻四不情不願,現在知道後果了吧,弱不禁風整天跟林黛玉似的……”
  
  她翻白眼,“你哪裏來這麽一車的廢話!我說我冷了嗎?我坐煩了,站起來活動活動也不行啊!”韓張聳肩,說她死鴨子嘴硬。鍾越便說:“我把空調開大吧。”她還在跟韓張賭氣呢,忙說:“不要不要——我不冷。”
  
  鍾越皺眉,突然伸出手捏了下她的手指,說:“跟冰似的,還說不冷。”站起來走到講台前,從身上找出鑰匙,開抽屜拿了遙控器。多媒體設備的鑰匙都是由他管著。
  
  他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別說是其他人,就連何如初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是因為他做得自然之極,毫無做作之感,仿佛純粹是無心之失,她愣了一下也就回過神來,心跳恢複正常。就連韓張,睜著眼睛好奇的在她和鍾越之間來回打量,嘴巴蠢蠢欲動,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隻有林丹雲,臉色突變。正因為她對鍾越比其他人都熟悉,所以才知道他下意識的無心之失代表什麽。
  
  鍾越走回來,說:“要不,我跟你換座吧,空調正對著我這兒呢。”說著就動手收拾書本。韓張忙攔住他:“哪裏這麽麻煩!”轉頭對何如初說:“你要還是冷,穿我衣服好了。”拿過外套遞給她。
  
  鍾越看著他們,手上的動作不由得一頓。
  
  何如初還在生剛才的氣呢,沉著臉說:“誰要穿你的衣服!髒不啦嘰的——”韓張突然站起來,一手按著她肩膀,沉聲說:“怎麽現在嫌我髒了?以前一個碗吃飯還什麽事都沒有呢!”平時何如初也天天罵他髒,都當耳邊風吹過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卻莫名動起怒來。
  
  何如初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不都是這麽吵過來的麽?好好的又認真生起氣來!更加不忿,衝口而出:“誰跟你一個碗吃飯!我這輩子最倒黴的就是認識你!”
  
  韓張氣得眼皮都在跳,他今天分外沉不住氣。過了好半晌卻又突然笑起來,痞痞地說:“何如初,你還別裝著沒事人一樣。小時候還說要嫁給我呢,這會兒倒說不認識我!哎——你先別發火——林丹雲,你說她有沒有說過這話?”
  
  林丹雲抿著嘴笑說:“雖然不記得了,但是肯定有。小時候扮家家酒,你們倆不是老扮爸爸媽媽嗎!哈哈哈——”說完笑起來。
  
  何如初惱羞成怒,又急又氣,指著她說:“好啊,林丹雲,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以後還陪你去逛街!”衝過來打她。林丹雲忙躲,拉著韓張說:“這是你捅出來的馬蜂窩,趕快解決!好歹我剛才還幫了你呢。”
  
  韓張站起來要擋住衝過來的何如初——鍾越先一步扯住了她的手,靜靜說:“別鬧了,坐我這兒吧。”她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暖暖熱熱的,心也跟著暖熱起來。果然在鍾越身邊坐下,安安靜靜不說話。
  
  看的韓張和林丹雲都是一愣,唯有訕訕地重新坐下。
  
  韓張見他們並排而坐的情景,往日沒有多大的感覺,此刻卻不自在,於是沒話找話說:“何如初,你不說冷嗎?衣服給你——反正我嫌熱。”
  
  何如初詫異了下,他很少用這麽一本正經的語氣跟她說話。通常都是當著長輩或是陌生人的麵才會這麽禮貌——今天也不知吃錯什麽藥,也不好再生氣,便說:“我坐空調底下,這會兒不冷。你自己穿上吧,等會兒就該冷了。再出去吹冷風,一定感冒。”
  
  韓張笑嘻嘻說:“看不出來,你還挺關心我的嘛!”何如初翻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鍾越默默聽著,也沒說什麽,拿過紙和筆,開始做題。大家於是都靜下來,各自忙各自的。隻有林丹雲,不是讀書的料,打著哈欠東張西望。
  
  空調的暖風吹的何如初的頭發揚起來,怎麽壓都壓不住,她索性不管了,悶頭做試卷。漆黑的長發囂張地越過楚河漢界,直飛上鍾越的肩膀。他覺得脖子癢癢的,伸手去撓,才發覺是她紛飛的散發。小心翼翼感受頭發擦過耳邊的那種感覺,麻麻癢癢,纏纏綿綿,如陽光下纏繞的絲線,若風中傳來的酒香,如水上奏起的笛音,又似雲層下的月光,若有似無,隨斷隨續。他微微閉上眼睛,渾然忘我,一心一意享受心中不可言說的微妙感情——
  
  其他人都在低頭做作業,沒人察覺。隻有林丹雲,見了他這種走神的樣子,“砰”的一聲如泰山壓頂,天地瞬間失色。當下即站起來,推開椅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驚醒,麵麵相覷,都問:“她怎麽突然走了?出什麽事了?”鍾越聳肩搖頭,表示不知道。
  都以為她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所以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哪知道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半,還沒見她人影。大家要回去了,何如初便說:“我幫林丹雲收拾東西吧,先放我這裏,明天拿給她。”
  
  幾人一塊出來,在樓底分手。
  
第 11 章
  鍾越和何如初剛要出校門,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倆人轉身,見是林丹雲。何如初便說:“你的書還在我這兒呢。”從鍾越手裏拿過自己的書包,要把書給她。
  
  林丹雲見雖說好說話但一向和人保持距離的鍾越竟然自然而然幫她拿書包,好不容易壓下的不甘不忿如星星之火,燎原般燒起來。也不看何如初了,自顧自站在鍾越前麵,僵硬著身體說:“鍾越,我有話跟你說。”
  
  倆人聽得一驚,何如初呆呆看著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鍾越也察覺到空氣中的不尋常,卻故意以輕鬆的口氣說:“這麽晚了,你還沒回家啊!有什麽事兒明天再說吧,馬上要關校門了。”
  
  林丹雲倔強地站在那裏,不依不饒說:“不,我現在就要說。”一副下了決心不再回頭的狠絕樣兒。鍾越看了眼何如初,保持沉默。何如初想說一點什麽打破僵局,終究沒說出來。
  
  林丹雲不看倆人,兀自對鍾越說:“走吧。”率先舉步。鍾越唯有跟上前,走了兩步又回頭,輕輕說:“沒事兒,你先回家吧。天晚了,不用等我一塊走。”何如初看著倆人的背影消失在桂花叢間,悶悶地回去了。
  
  林丹雲在最大一棵歪脖子桂樹下站定,一字一句說:“鍾越,今天我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鍾越是個極聰明的人,一顆心十七八個竅,水晶玻璃心肝人兒,有些事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能敷衍就敷衍,不撕破那層紙最好。現在見裝不下去了,幹脆說:“好,你說,我聽著。”
  
  林丹雲便直接說:“鍾越,運動會時我就喜歡你,一直不敢說。晚上顛來倒去想了個透,其實也沒什麽不敢說的。哪怕被你拒絕呢,也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幹脆利落,強過不清不楚悶著。我隻問你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往?”
  
  鍾越站在樹影裏,濃黑的暗影遮住了上半身,使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好半天低低地說:“我們即將麵臨高考,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林丹雲心一點一點涼下來,在猜測這是不是他變相的拒絕,猶不放棄,“我知道你是個認真學習的人,和我不一樣。那好,我問你,以後呢?高考遲早要結束,那時候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往?”
  
  鍾越猶避重就輕,四兩撥千斤說:“到那時候,大家天涯海北,當然是各自散了。”
  
  林丹雲跺了跺腳,氣惱地說:“你別管這些,我隻問你喜不喜歡我,願不願意和我交往!你到底給人一句爽快話,痛痛快快的!”
  
  鍾越於是默不做聲。
  
  她漸漸絕望之餘,突然低聲下氣說:“鍾越,隻要你說好,我便等你。高考你要去哪裏,我便跟你去。”語氣已近哀求,完全放棄身為女性的矜持和自尊。喜歡一個人竟然可以為他如此卑微,連自己都始料不及。
  
  可是一個人下了多大的決心,便要迎接多大的打擊。
  
  鍾越遲疑半天,最後說:“林丹雲,我不值得你這樣。”
  
  林丹雲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啪”的一聲重重掉在地上,盡量不使顫音泄露出來,“你告訴我,誰值得?”喉頭哽咽,還得拚命忍著,真是辛苦。
  
  鍾越轉過身,淡然說:“總有人比我更值得。”說完就要走。其實鍾越心性涼薄,骨子裏最是冷情。可是越是這樣的人一旦鍾情於某事某人,比熱情感性的人要堅持的長久的多。這種人不輕易動情,一旦動情,便執著到底。
  
  林丹雲在他身後問:“那麽——誰又值得你這樣?這樣對我——”啜泣聲一點一點在空曠的冬夜裏化作一團白氣,隨風飄遠。舌尖像嚐過膽,苦的無法傾訴那種無力無奈無聲無所適從的窒息感。
  
  鍾越腦海中某個人影一閃而過。他欠了欠身,表示抱歉,走了出去。
  
  林丹雲緊追兩步,大聲問:“你喜歡何如初,是不是?”終於問出來了,雖然苦澀,可是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卻輕了許多。
  
  鍾越腳步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避而不答,“很晚了,早點回家睡覺。後天就考試了。”
  
  說完加快腳步,趕在校工關門前,閃了出去。一路上他也在問自己,“鍾越,你是不是喜歡何如初?”一個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安穩。
  
  林丹雲萬念俱灰回到家裏,她母親趙書記皺眉說:“怎麽現在才回來?一天到晚不念書也就算了,整天跟一些不長進的人出去鬼混。”
  
  她心情不好,沒像往常一樣不做聲,反而大聲說:“我沒出去鬼混。”她一直都沒有,雖然成績不好,卻從來沒有像藝術班的其他女孩子一樣亂來過。
  
  趙書記正為這個女兒頭疼呢,文不成武不就,將來還不知道怎麽辦呢,在同事麵前都抬不起頭。
  
  當下怒道:“你還敢頂嘴,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看看你這次考試成績——”說著把試卷擲到她臉上,氣得臉發青,罵道:“林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晚上出去時正好碰到她班主任,說她最近經常不上晚自習,人也恍恍惚惚的,精力不集中。
  
  現在見她不但不反省,還敢頂嘴,更是渾身的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地說:“這次文化課考試,你若還是不及格,看我怎麽收拾你!”
  
  林丹雲甩手,不忿地哼道:“有本事你幹脆把我打死,一了百了!” 母女倆倔起來一樣的臭脾氣,誰都不肯妥協。錘子和頑石,非但打磨不成美玉,碰在一起,猶如火星撞地球,劈裏啪啦爆起來。
  
  趙書記氣得渾身發抖,一個巴掌打過去,耳光響亮,清脆非常,周邊的空氣似乎都凍結了。她挺著脊背咬牙站在那兒,眼眶不由自主紅了,強忍住委屈,還嘴硬說:“要打你就打個夠!”
  
  趙書記見她右邊的臉全紅了,知道一時下手重了,第二掌哪打的下去,怕她受刺激後不管不顧作起反來,當下疾言厲色說:“回房睡覺!”
  
  她不聲不響揀起地上的試卷,昂著頭轉身進去。半夜,趙書記怕她挨打後出事,還悄悄爬起來探視,見她書桌前的燈亮著,還沒睡。想敲門,歎口氣還是算了。等過幾天氣消了再說。
  
  一夜無話。第二天趙書記叫她起床吃飯時,人已經上課去了,連被子都疊得整整齊齊。於是帶上門去上班。
  
  何如初一晚上也沒睡好。一大早出門,剛出小區的大門就碰到鍾越。倆人並排走著,她終究按捺不住好奇心,試探性地問:“恩,恩,對了——,昨天晚上,你和林丹雲——還好吧?”
  
  鍾越看了她一眼,輕微點了點頭,沒說其他的話。她不知道他點頭是什麽意思,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又不好再追問,隻得存在心裏。偷偷打量,見他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也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晚上收拾東西回家時,韓張忽然說:“怎麽一整天都沒見林丹雲啊,上哪去了?”幾個人形影不離慣了,平常就算有課,她也會蹭過來坐一會兒。不像今天,人影兒都沒看見。
  
  何如初也在納悶她怎麽跟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可是又想到昨天晚上——心想她大概是不想見鍾越吧。鍾越曾當著眾多人的麵澄清他和林丹雲的關係,這事兒她多少知道一點,隻是不敢告訴林丹雲。瞧現在亂的,昨天晚上大概很不好。她便說:“林丹雲可能有事吧。再說明天就考試了,她除了文化課,還要準備藝術考試呢。”
  
  韓張隻是隨口問問,並不放在心上。鍾越就更不管不問了,躲還來不及呢。
  
  直到第二天考試,趙書記神色匆匆來到零班,找到她問:“如初,你有沒有見到丹丹?”何如初一看她著急成那樣,就知道出事了,忙說沒有,又問:“林丹雲呢?出什麽事兒了?”
  
  趙書記急得團團轉,滿臉憔悴,神情焦慮,“她不見了!昨天早上就沒見到她人,我以為她上課去了。到了晚上還沒回來,我開始急了,往她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那兒打電話,說沒去。姑姑舅舅阿姨全都問遍了,都說不在!到她班上問了,大家也都說沒見著她,所以我來問問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
  
  何如初嚇壞了,沒想到林丹雲會不見了,忙說是前天晚上。趙書記聽了,黯然歎了口氣,隻怪自己不該一時氣憤,動手打了她一巴掌。何如初問:“她什麽都沒帶就這麽走了嗎?”
  
  趙書記搖頭,“拉杆旅行箱不在,幾件常穿的衣服也帶走了,還有我放在書房櫃子裏的一萬多塊錢也拿走了。”何如初愕然,帶那麽多錢,看樣子她是要長期離家出走?趙書記待明白她是有計劃離家出走,倒不像一開始那樣心急火燎,好歹那麽大一人,身上帶了錢,出門在外至少不至於挨餓受凍。怕打擾她考試,叮囑她若是有她的消息,立刻告訴自己,急急忙忙又走了。
  
  直到期末考試結束,還是沒有林丹雲的消息。她急得問鍾越:“你那天晚上跟她說什麽了?怎麽第二天就離家出走?”
  
  鍾越也沒想到不輕不重一席婉拒的話鬧出這麽大動靜,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麵出事,心下多少有些愧疚,於是一字一句複述給她聽,隻略去林丹雲最後問的那句話。何如初聽了,沉默半晌,說:“那她也沒必要離家出走啊。”歎息一聲,可見這次鍾越真是傷了她的心。
  
  考完試就放假,因為林丹雲的離家出走,幾人心情多少受到影響,抑鬱不樂。剛放假的第二天,一大早她還在睡覺,接到一個長途電話,“何如初,你幹嘛?聽你聲音含糊不清,還沒睡醒呢?”
  
  她一個激靈,鯉魚打挺坐起來,大叫:“林丹雲!你還知道回來啊!你知不知道你媽媽為了找你,差點把‘上臨一中’掘地三尺,就差翻過來了!”
  
  她忙捂住話筒,說:“你小聲點,我沒回去。我在外麵的公用電話亭給你打電話呢!你可別告訴別人啊,不然我連電話也不給你打了。”
  
  何如初這會兒完全清醒了,腦筋快速轉動,開始套她的話:“你在哪兒啊?聽你聲音,過得不賴啊!”
  
  “那當然,外麵比那個死氣沉沉的學校好多了!有吃的有喝的有玩的,不知道多輕鬆愜意!你可別當說客,讓我回去啊,否則我跟你翻臉。”
  
  她忙將快吐出的話又咽下去,咳了一聲,說:“林丹雲,你也太窩囊了,就為一男人離家出走,值得嗎?”說出去荒唐不說,實在是抬不起頭。
  
  林丹雲在那邊叫起來:“誰說我為一男人要死要活,離家出走啊?我是因為我媽打我了,我才走的。不然待家裏等著被她打死啊,我還沒這麽笨!”語氣衝衝的,氣猶未平。
  
  何如初吃一驚,問:“你媽打你了?什麽時候的事?”原來中間有這樣一層緣故,怪不得——要是她爸打她,說不定她也得氣得離家出走。
  
  “哎——,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別再提了,沒的生氣。我右臉到現在還腫著呢,嘴唇都破了,都不敢出去見人。要是還待在學校,還不得被人笑死。”
  
  何如初這下頗同情她,說:“那你待哪兒呀?”爬下來查看來電顯示,“咦”了一聲,說:“怎麽像是外省的電話號碼呀。你這是——在廣州?”
  
  她點頭,“你還不錯嘛,居然可以從一個電話裏看出我人在廣州。有偵探的潛力,值得表揚。”
  
  何如初笑起來,“你去廣州幹嘛啊?聽說那地方亂的很,治安不好,小心被人一把‘喀嚓’掉——”右手舉起,做了個砍頭的手勢。
  
  “去你的吧,你以為拍電影啊。大街上和咱們那裏沒什麽區別,就是飯菜難吃。餐館裏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看都不敢看,更不用說吃了。”
  
  何如初見她小日子過得似乎挺滋潤,於是開玩笑說:“我還以為那天晚上你和鍾越鬧翻了才離家出走的呢。”
  
  一提到這事,林丹雲仍然唏噓別扭,雖不情願還是大方承認:“其實,也有這個原因。不過一個人出來闖蕩了這麽幾天,吃的苦不算少,恍然大悟,覺得還是以前的朋友好。要不然,我哪會給你打電話啊。在這裏連話都聽不懂,出門又不認識路,怪鬱悶的。所以就想開了,男人嘛也就那回事兒,總不能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些都是沒出息的人幹的事。”
  
  何如初打趣她:“沒想到你離家出走一趟,倒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啊,可喜可賀。哎——,隻是別光感慨,說正經的,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一個人在異地他鄉,挺難的吧?受不了那個淒涼那你就回來啊,我們都鼓掌歡迎。”
  
  她撇嘴,“我才不回去呢。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又自投羅網回去,怪沒意思的。要不,你來廣州吧,我招待你,衣食住行全包了。”
  
  何如初便說:“那你身上錢花完了呢?到時候怎麽辦?”她立即說:“到時候再說唄,看著辦啊。我隻問你,你來不來廣州?現在放假了,你別推三阻四的,未免太不夠朋友!再說,我有家歸不得,還不是你們害的!”
  
  何如初叫起來:“這話怎麽說的,一棒子打死一幹人!那是鍾越害的,關我什麽事兒啊!你要算賬找他去啊!我正經問你,你在廣州哪兒呢?我好讓你媽媽去接你回來。”
  
  林丹雲立即變臉:“你要是敢跟我媽說我在廣州,咱們從小到大十幾年的交情就完了!話我說完了,你自己想想到底來不來廣州。”一把掛了電話。
  
  何如初忙說:“你先別掛,你先別掛,我還有話要說——”隻聽見對麵傳來一連串“嘟嘟嘟——”的聲音。她對著空氣發了會兒呆,心想這事兒還是先別跟林爸爸林媽媽說,等再過幾天,她氣消點兒就好辦了。
  

第 12 章
  又想起鍾越,忙忙地爬起來,連飯都顧不上吃。因為放假了,電話又打不通,隻好按照他以前提供的地址查著門牌號找上門。踩著狹窄陰暗的樓梯來到三樓,站在並排而立的兩扇一樣的淺黃色木門前躊躇,不知道該敲哪一扇。正犯愁呢,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媽手上挎個菜籃出來,見到她,眼睛上下打量,問:“姑娘,你站這兒幹嘛呢?”
  
  她忙說找人。人家問她找誰,她遲疑說:“恩——你們這兒是不是有個叫鍾越的?”又趕著解釋:“我是他同學,有急事找他。”
  
  那大媽立即扭身回頭,衝裏喊:“鍾越,有人找。”笑嘻嘻對她說:“鍾越可是好樣的,人中龍鳳,學習棒著呢!進去吧,進去吧,站外邊冷。”連聲招呼她進去,又倒了杯熱茶,這才出門買菜去了。
  
  鍾越身上披了件外套,靸著鞋匆匆走出來,頭發亂亂的。她便笑:“你才起呢?”又問:“你這件上衣就是‘美溪一中’的校服?藍白相間,比我們校服好看。我們校服大紅素白,土裏土氣的。”
  
  他隨便點頭,由的她胡亂批評。在她對麵坐下,笑說:“不是,昨天晚上一宿沒睡。”她驚問為什麽不睡。他淡淡說做許魔頭給的試卷呢。
  
  何如初感慨:“鍾越,難怪你成績那麽好,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怪不得她不如人家呢,睡到半上午才起,這就是差距啊!鍾越笑了笑,不答,問:“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有什麽事?”
  
  她這才想起來,忙說:“今天早上林丹雲給我電話了,說她現在在廣州呢。所以來告訴你一聲,知道她沒事就安心了。”她想著林丹雲出走一事多少跟他有關,怕他暗暗內疚藏在心裏又不說,於是趕緊來告訴他。
  
  鍾越點頭,“她沒出事,很好。”
  
  她忽然笑起來,“還用我們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麵好著呢,沒了管束,可逍遙了。”於是把電話內容一一說給他聽,又問:“你說要不要告訴她媽媽啊?”林丹雲絕交的威脅她不能不顧慮。雖說她告訴林媽媽也是好意,但是林丹雲是因為信任她才頭一個給她電話。朋友之間,不經她同意就說出來那就是背叛,不是辜負她對自己的友情嗎;可是不說,又對不起林媽媽的一番交待,十分苦惱,猶豫不決。
  
  鍾越聽了,沉吟半晌說:“聽林丹雲的口氣,其實她挺想家的,外麵終究沒有家裏好。但是一個人離家出走又一聲不響訕訕地回來,怪害臊的,始終拉不下這個麵子,所以倔著不肯回來。”
  何如初這才反應過來,前後想了一遍,說:“她是沒台階下才不肯回來是嗎?”鍾越笑著看了她一眼,“也許吧。”
  
  她坐在那裏思量半晌,突然拍手說:“鍾越,我要去廣州找她。”鍾越被她的決定嚇了一跳,說:“沒頭沒尾的,你去廣州做什麽?”
  
  她動了動身體,拍手說:“去接她回來啊!”動了動身子,有點興奮地說:“你想啊,她不讓我告訴家裏,又不肯自己回來,那我去找她,到時候一起回來,可不什麽事都沒有了!第一趁了她的心;第二沒有背叛她;第三趕緊把她找回來,林媽媽也高興,大家也不擔心了。你看,有這麽多好處,為什麽不去一趟廣州?再說了,嘻嘻,其實我也挺想去廣州看看,從來都沒去過,難得放假,出去玩一玩再好不過——”吐著舌頭看著他,笑嘻嘻問:“你說這個主意好不好?這下我是去定了!”
  
  鍾越聽了一時無話,便說:“那你家裏怎麽辦?你父母能讓你一個人上那麽遠的地方嗎?”
  
  何如初遲疑了會兒,不在意地搖頭,“沒事兒,廣州有多遠?特快一個上午就到,住兩天就回來,我爸爸媽媽應該不會說什麽的。”說完跳起來,“我得趕緊回家收拾東西去,先走了啊。”等不及似的走了。
  
  到家便給韓張電話,將她的重大決定說了,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和鼓勵。沒想到韓張一聽她要去廣州找林丹雲玩兒,立馬來勁了,說:“這麽好的事兒,幹嘛不叫上我啊!你準備什麽時候走?我也去。”
  
  何如初更興奮了,有韓張在,那還怕什麽!立即商量買哪趟火車票。韓張說今天恐怕不行,還得跟家裏報備一聲呢,明天早上走吧,這些事就交給他。又說:“你別跟你爸爸媽媽說你去廣州找林丹雲,尤其是你媽媽,一定攔著你,說你吃飽了沒事幹,瞎折騰,到時候又不讓你去。你隻說跟同學出去爬山,玩一兩天就回來。”何如初讚他想的周到,連連點頭,興奮的飯也沒好好吃。
  
  下午就跟何媽媽說了。何媽媽不同意,皺眉說:“過兩天就小年了,玩什麽玩,萬一出事怎麽辦!在家好好待著看書做作業。你這次聯考到底考了多少名?”她一聽人就蔫了,跟在身後一個勁兒地哀求。
  
  最後還是何爸爸發話了,“去就去吧,玩兩天就回來,可別連年都不回家過啊。讓你媽給你收拾幾件東西。都有哪些同學?”她便說韓張也去。何爸爸點頭:“那行,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路上多照顧照顧你。”又問她有沒有錢,從自己錢包裏抽了數十張火紅的鈔票給她,叮囑說:“路上買點東西吃。錢別亂塞,好好放著。早去早回。”她連聲答應著。
  
  晚上林丹雲又給她電話,問她想的怎麽樣了。她便興奮地說要去廣州找她,韓張也去,問她到時候住哪兒。林丹雲高興地說:“這個你別愁。我舅舅在廣州東莞附近有一棟空著的別墅,也沒怎麽裝修,但是勉強還能住人。我知道他們家的鑰匙擱花盆底下的,所以就跑這裏待著呢。你們來了,有的是房間住。”
  
  倆人說了一會兒親熱話,告訴林丹雲明天的車次,讓她去接站。躺在床上想著要帶什麽東西,電話又響。她接起來,有些意外,竟然是鍾越。
  
  鍾越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廣州?”她說明天早上七點走。他沉吟了一會兒,說:“林丹雲離家出走一事,我也有責任。要不,我跟你一塊去找她,怎麽樣?”本來他這兩天就要回美溪過年了,看今天這情形,知道是攔不住她了,思來想去,還是陪她一塊去吧,省的提心吊膽,放心不下。
  
  何如初巴不得呢,一個勁兒地說好,欣然同意了。幾個人約好明天一大早在校門口集合,然後再出發去火車站。
  
  冬天天冷,一大早的路上行人稀少。韓張看著提著大包小包的她無奈說:“知道的人說你出去玩一兩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搬家呢!”她瞪了他一眼,說:“都是吃的,到時候你別吃。又沒讓你提著,嚷什麽嚷啊你,真是的!”
  
  鍾越接過大大的塑料袋,說:“走吧,時間不早了,可別誤了火車。”幾個人打車去的火車站。正是春運期間,隻見人頭湧湧,摩肩接踵,幾乎無立足之地。空氣汙濁不堪,呼吸緊促,十分難受。
  
  她抱怨說:“都是我媽啦,非得讓我帶這麽多東西,在外麵買不是一樣嗎!”鍾越拿著她的大包小包,寬慰說:“你媽也是好意。外麵買的東西不但貴,而且不好。”她不做聲了,覺得跟鍾越一比,自己實在幼稚,於是說:“這麽多東西,累不累?我來拿蛋糕水果。”搶著上前。
  
  韓張見了,按住她的手,推開她,說:“要你提幹嘛啊?我不在這兒嗎!”接過部分鍾越手裏的東西。
  
  人流實在太多,站都沒法站。鍾越便說可以交點錢,提前上車。因為買的是臥鋪,倒很寬敞整潔,不像硬座車廂,人堆人,連座位底下還有人睡覺呢。大家坐在一塊兒說說笑笑,拆開包裝吃鮮奶蛋糕,也不覺得時間難挨。轉眼火車就開了出去,轟隆轟隆聲中,陽光正好照在深藍窗簾上。
  
  何如初興奮地跳來跳去,伸了個懶腰說:“哎呀,外麵的空氣多新鮮啊。”使勁兒吸了兩口,口裏哼道:“自由,自由,我要的就是自由……”
  
  韓張聽煩了,便說:“你能不能消停會兒?碎碎念你煩不煩!自由自由,你哪天不是自由的?在家裏就是公主,知足吧你。”
  
  她“哎”起來,“我唱我的,礙著你了?我是公主,我媽還是太後呢!天天背著個大書包兩點一線,家裏學校家裏學校,跟坐牢有什麽分別!”
  
  韓張坐起來,故意抬杠:“你要坐牢,能吃好的穿好的,還上廣州去玩兒?你就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眼看倆人又要吵個沒完沒了,鍾越拉她到另一邊,笑說:“一大早起來,不累麽?要不,你躺我這兒睡會兒?”他見她眼底有難得一見的淡淡的黑影,於是拿過毯子鋪開。
  
  她點頭,有點害羞地說:“昨天晚上興奮的沒睡著,這會兒還真有些犯困。”他拉她坐下,“那你就睡這兒,我是下鋪,方便。”
  
  她想了想,平躺下來,又扯了扯他袖子,仰頭問:“那你幹嘛去啊?”他說看會兒書。她便說:“那你就坐這兒看吧,行不行?我睡相不好,火車搖搖晃晃,怕摔下來。你坐著,我就安心了。”鍾越給她拿過枕頭,點頭,“好,我就坐這兒,不走。你快睡吧,時間還長。”
  
  “喀嚓喀嚓”車輪滾動的聲音似冗長的催眠曲,她很快睡熟了。
  
  冬天的陽光蒼白但是依然溫暖,照在她臉上,越顯得臉白如玉,眉眼清秀。尤其因為沒戴眼鏡,眼睛黑亮有神,認真的時候真是漂亮。長而卷的睫毛和頭發一樣濃密,輕輕覆下來像蝴蝶的翅膀,翩然欲飛。臉側有少許絨毛,細細淡淡,在陽光下若隱若現,皮膚如初生嬰兒般嬌嫩。頭發閃閃發亮,散下來如流動的河流,波光粼粼。他想摸,試試手指在其間纏繞的感覺,是不是如想象一樣美好,可是終究不敢造次——
  
  韓張走過來,詫異地說:“看什麽呢?這麽入神?”他心一緊,忙掩飾性轉頭,壓低聲音說:“噓——她睡了。”韓張探頭瞧了瞧,笑說:“睡覺的樣子倒是挺安靜啊,要是一直這樣多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有些詫異,似乎頭一次發現安安靜靜睡著的她是這樣的寧謐,心底異樣的感覺一閃而過。
  
  鍾越忙拉他出來,他不願意別人看見這樣安靜似一幅畫的何如初,尤其是韓張。雖然他和何如初一見麵就吵,可是何如初平時是一個很禮讓的人,也隻有跟他在一塊才會無遮無攔的露出本性。每次看見他們吵架,他就不由自主——嫉妒。是的,的確是嫉妒。
  
  倆人站在車廂的茶水間說話。何如初一個人兀自睡的香甜。
  
第 13 章
  一出火車站,她就嚷嚷著說熱,脫了外套拿著。出站送站的人擠作一團,檢票口的隊伍由南到北排著。韓張回頭說:“知道來廣州還穿那麽多!衣服我給你拿著。”她受寵若驚,連忙遞過去,生怕他反悔,又說:“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麽這麽好心?”
  
  韓張得意洋洋地說:“知道我好了吧?以後可要聽哥哥的話,叫你往東可別往西啊。”她沒好氣說:“不知道是誰蹬鼻子就上臉呢,你也配當我哥哥?欺負的嫌少麽?也不反省反省!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
  
  韓張忙說:“好了好了,大庭廣眾之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走吧走吧,出了站再說,這會兒都餓了。”
  
  林丹雲已經在大廳等著他們,老遠就招手。待看見鍾越,臉色驀地變得不自然起來。晚上打電話那會兒何如初還沒來得及跟她說鍾越也來。她隨即又恢複正常,隻是不看鍾越,那樣被人拒絕哪能說放就放?率先往外走,招呼說:“有點遠,我們打車走。”
  
  車子漸漸出了鬧市區。韓張便問:“住哪兒啊?怎麽像到了荒郊野外?”林丹雲回答:“別墅嘛,不建在郊區還叫別墅嗎!”車子七彎八拐,終於在一棟紅瓦白牆的建築前停下。
  
  幾人提著東西進去,寬闊的庭院雜草叢生,路麵還沒有完全修好,一半鋪了大理石一半還是沙地。韓張東張西望,“這兒怎麽跟沒人住似的?”林丹雲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說:“本來就沒人住。”韓張一路走來,下了結論,“這裏沒人氣。”
  
  待進了大廳,寥寥幾件常用家具越發顯得空曠森然。韓張一頭倒在沙發上,挑眉說:“林丹雲,你離家出走後一直住這兒?”見她點頭,又說:“那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比如,嗚——嗚——嗚——,我死的好慘啊——拿我命來——”
  
  林丹雲跳起來,重重捶了下他,厲聲說:“你再敢胡說八道,我打死你!”韓張對另外倆人笑說:“你看,她這是心虛了。怕了吧!這屋子鬼氣森森的,也隻有我敢住。”
  
  何如初罵他沒皮沒臉,不知羞恥。推了他一把,“坐過去點,一人占了一張沙發,別人要不要坐啊。”韓張故意不讓,倆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鍾越實在看不下去,一把扯過她,輕描淡寫說:“何如初,我們上樓把行李放好吧。”她乖乖隨他去了,還不忘回頭說:“韓張,你要是閑著沒事,想想待會兒上哪吃飯。”都下午兩點了,幾個人早餓扁了。她不指望林丹雲還能擺下一桌豐盛的午餐等著他們到來。
  
  倆人上樓轉了一圈,房間確實確實如林丹雲所說很多,一間連著一間看不到頭,關鍵是床隻有一張——
  
  麵麵相覷後,何如初衝下來,逼問:“林丹雲,你把我騙到這兒來,想讓我睡哪?”林丹雲“嘿嘿”幹笑兩聲,說:“不是有床嘛,我們擠一擠不就行了。”何如初指著鍾越問:“那他們呢?”
  
  林丹雲聳肩,“他們兩個大男人,愛睡哪兒就睡哪兒。沙發不能睡?地板不能睡?天氣又不冷,睡陽台我也沒意見。”說的韓張和鍾越一句話都沒有。鍾越還好,韓張跳起來,高聲叫:“最毒婦人心,最毒婦人心!”
  
  林丹雲把眉一橫,雙手叉腰:“你不愛睡就走,我又不攔著你。”韓張忿忿地坐下來,好半天懨懨地問:“有吃的沒?人都要餓死了。”
  
  林丹雲說:“我這兒又不是餐館,我自己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呢。”何如初便問她平常怎麽吃飯。她聳肩:“餅幹啊泡麵啊,將就著對付,熱水還是有的。”韓張不指望她了,果斷說:“打電話叫外賣。”
  
  林丹雲悠悠地說:“如果能叫外賣,我還用的著吃餅幹泡麵嗎?這裏還沒裝電話呢,而且外賣也不送這麽遠。”幾人完全被她打敗。怪不得她說想家——
  
  鍾越便提議出去吃。林丹雲歎氣:“當然也可以,隻不過這裏很難打到車。等公車要一個小時,坐公車要一個小時。如果你們還有力氣的話,我沒意見。”
  
  四個人奄奄一息窩在沙發上。何如初忽然想起來,說:“我書包裏還有吃的,我媽給我帶的。”林丹雲第一個跳起來,“你不早說!”翻開她的書包,幾件換洗衣服用袋子包好,另外便是餅幹、話梅、牛肉幹、薯片等零食,居然還有一袋牛角小麵包。
  
  如獲珍寶,忙拆開來,分著吃了。何如初這下無比感激母親的先見之明。僧多粥少,哪裏吃的飽,鍾越便說:“不行,再遠也得坐車去吃飯。”韓張喝了一大杯涼白開擋餓,大力點頭:“再不吃飯,明天早上報紙頭條就是‘四具無名死屍餓死荒郊別墅’。”幾人拿錢的拿錢,背包的背包,浩浩蕩蕩往市內進發。
  
  走了長長一段林蔭道,一路上沒碰到一個人,轉上公路又走了有兩三站地,才見到站牌。公車果然姍姍來遲,幾人耐性幾乎告罄。車內非常擁擠,可是還是不斷有人塞進來,如罐頭裏的沙丁魚。幾經輾轉到了市中心,夜色已經上來,燈火璀璨,人流依然如織。
  
  下了車,路邊就是餐館。幾人迫不及待要進去,林丹雲卻不走,說:“我不要吃廣東菜,難吃。”態度堅決,隻好又往前走。看見一家裝修豪華的酒樓,底下停滿了名貴私家車。何如初看了看,問:“林丹雲,你身上帶了多少錢?”韓張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嘲笑她不自量力,說:“你以為自己大款呢,還想在這裏吃飯!人家門都不讓你進。”
  
  隻得繼續前行。轉彎處有一家大排檔,幾張桌子拚在一起,各色人等圍坐在一塊兒,場麵混亂。林丹雲一屁股坐下,“走不動了,我就在這兒吃,髒就髒點,無所謂了。你們隨意。”何如初垂著肩膀可憐兮兮看著別人大快朵頤,肚子咕咕直叫。韓張雖然皺了皺眉,還是跟著坐下來。鍾越本想提醒這種地方人多嘴雜,還是換個幹淨點的地兒,見其他幾個人一副雷打不動、賴住不走的樣子,隻得罷了。
  
  飯菜很快上來,辣椒很多,味道過重,不過倒是熱氣騰騰的。何如初就著碗沿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牛肉湯,燙的直伸舌頭。幾人埋頭大吃,鍾越卻注意到了,給她要了一瓶飲料。筷子勺子叮當作響,風卷殘雲,一大堆東西很快一掃而光。吃到後麵,總算有力氣說話,韓張自我調侃:“人家還以為咱們幾個剛從牢裏放出來呢,吃起東西來跟拚命三郎有的比。”
  
  何如初餓的狠,吃的也快,狼吞虎咽,生怕跟著林丹雲吃了上頓沒下頓,直到肚子都漲了才停筷子。於是拿過書包,翻出一把鈔票要付賬。林丹雲忙站起來,大手一揮,說:“貴的吃不起,這個我還請的起。就當是接風洗塵了。”從手袋裏拿出錢包,搶在前頭買單。韓張笑她也太寒磣了,請客請路邊攤!林丹雲譏諷說:“路邊攤你不是吃的津津有味嗎!”他理直氣壯說:“還不是你餓的!有你這樣招呼客人的嗎?”
  
  幾人吵吵鬧鬧離開了。林丹雲拉著何如初說:“這邊的衣服很漂亮,我們逛逛,價格比我們那兒便宜。”何如初隻顧看夜景,心不在焉隨她來到鬧市區。雖然是晚上,擠擠嚷嚷的到處是人。鍾越環視一圈,低聲說:“這裏人雜的很,咱們小心點。” 報紙新聞都說這裏治安不好,大多是外地來的打工仔,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韓張點頭,大聲喊:“你們倆別走遠啊,到時候小心走散了!”倆人回頭說知道。
  
  話還沒說完呢,林丹雲先一步過馬路,橫地裏忽然衝出一輛摩托車,在她麵前飛過。她嚇得心一驚,還不等回過神來,肩上挎的皮包已經被人搶去。摩托車上的人一得手,加快油門,轉瞬走遠。一切在電光石火間發生,幾人眼睜睜看著她的包被搶,驚呼聲都來不及喊出口。
  
  林丹雲驚魂未定站在路中間,看著空空如也的右肩,才明白過來剛才自己是被搶了。不敢置信地指著前方說:“這——這——這——”口吃半天終於冒出一句:“光天化日之下,這還有王法嗎?”憤怒開始堆積,手指氣得直打顫。
  
  鍾越和韓張趕上來,看著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凶手無奈地歎氣。韓張半晌說:“人都跑了,我們也沒辦法。”鍾越點頭:“幸好隻是搶劫,沒傷人就好。”林丹雲想起剛才的畫麵還心有餘悸,嘴唇泛白站在街頭。幾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麵麵相覷。而來來往往經過的人群對此似乎見怪不怪,也沒人上來打抱不平。
  
  隻有一個經過的老人家看見這一幕,搖頭說:“你們幾個小孩子也太招眼了,一眼就知道是外地人,根本就是招賊。都說財不外露,他們肯定早就盯上你們了。以後出門在外,凡事警醒點,小心使得萬年船,老古話總不錯。”
  
  幾個人垂頭喪氣往回走。何如初問:“包裏有多少錢?”林丹雲懊惱說:“八千多。”韓張叫起來:“你帶那麽多錢在身上幹嘛?”她跺腳:“我哪知道會被搶啊!本來想著吃飯逛街,肯定要花錢,於是把所有現金都帶上了。”現在是分文沒有,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何如初想了想,說:“不要緊,我有錢。雖然不多,應該夠用。”說著褪下肩頭的書包,剛拉開拉鏈,卻發現側麵被利器割了一道大大的口子,放在裏麵的一卷錢不翼而飛。大驚失色,也顧不得了,站在路中間就將所有東西倒出來,其他東西都在,隻有錢不見了。
  
  從來沒有這麽倒黴過,雪上加霜,禍不單行。幾人坐在路邊的椅子上,沒有人有力氣說話。良久,還是鍾越先開口,“我們來算算,大家還有多少錢。”林丹雲隻剩找零的幾塊硬幣;何如初好點,牛仔褲裏還揣著一張一百的;韓張將零花錢全帶上了,不過因為三人的火車票是他先墊的錢,所以隻剩不到五百;這下最有錢的反而成了鍾越,身上有八百,別墅裏還有兩百。
  
  幾人算了算,差不多夠買回去的火車票。當下鍾越便果斷說:“我們現在就去售票點買火車票。”他擔心再出意外,到時候連家都回不去。又說:“如果買硬座,錢剩一半;如果買臥鋪,剛剛好。”眼睛看著大家,表示詢問。
  
  何如初怯怯地說:“現在春運,硬座車廂人太多了——我覺得還是買臥鋪吧,咱們明天就回去好了,留點錢吃飯就夠了。”本來想好好玩幾天,沒想到剛來就一人被偷一人被搶,心情大打折扣。現在連生計都有問題,自然沒有人有異議。於是幾人把錢湊齊買了明天晚上的臥鋪。身上就隻剩十幾塊錢。
  
  現在是打車都打不起,隻好走到站台,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來要坐的公車,人還是多的跟疊羅漢似的,一層壓著一層。何如初快被擠爆了,連扶手的地兒都沒有,腳下根本站不穩,身體來回搖晃,不斷撞到人,唯有一疊聲道歉。
  
  鍾越艱難地拉她過來,說:“你站這兒。”手握住頭上的欄杆,將她護在懷裏。下巴放在她頭上,剛剛好;手越過肩膀放在一側,倆人的衣服互相摩擦發出輕響;鼻尖可以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水果的香味——胸懷突然充的滿滿的,她此刻正在他懷裏。
  
  行了有一半多,車上人才漸漸少了。有人下車,鍾越忙示意她坐。她還遲疑地說:“那你呢?”其實腳早站酸了,腰都挺不直。鍾越二話不說,硬推著她坐下。她坐是坐下了,覺得大家都站著,隻有她一個人坐著,很不好意思。轉頭看了看周圍,又站起來,招手說:“林丹雲,你暈車,過來坐。”
  
  鍾越歎了口氣,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整個人沒精打采的,累的臉色都變了,倒是還記掛著別人,隻好低聲說:“你靠著我站,馬上就到了。”實在是撐不住,側靠著他,大半重量都移到他身上。眼睛微微眯起,竟然這樣都能睡著。
  
  緊急刹車,她猛地驚醒,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忙問:“這到哪了?”鍾越也不知道到哪,於是問售票員。女售票員說了站名,愛理不理的神情。幾人路況不熟,隻好央求售票員到了的話提醒一下。售票員也不說話,隻不耐煩地點了點頭,嫌他們外地人麻煩。
  
  幾人坐的坐,睡的睡,精神萎靡不振。迷迷糊糊也不知眯了多久,隻聽的售票員說:“你們幾個怎麽還沒下車?早坐過站了。”幾人驚的全部跳起來,七嘴八舌問坐過幾站了。有人插話說不太遠,往回走半個小時就行。
  
  唉聲歎氣下車,夜風有了涼意。頭上幾點星光一閃一閃,僅可辨認。路燈黯淡無光,將人的影子拉的又黑又長,從高大的樹下走過,顯得影幢幢的。寂靜的冬夜裏,也沒人有心情抱怨或是說話,隻聽見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第 14 章
  到別墅已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全都癱在沙發上起不來。林丹雲忿忿說:“一輩子從沒這麽倒黴過。”何如初見她一臉怒容,忙安撫她說:“算了算了,明天就回家了,再忍耐一天。渾身骨頭都酸了,我們上樓洗澡去。”
  
  倆人泡了個熱水澡,精神緩過來。韓張跟上來,問:“林丹雲,問你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到底想讓我跟鍾越住哪兒?沒有床就算了,被子呢枕頭呢?你不會真讓我們露宿荒郊野外吧?”
  
  林丹雲揮手說:“放心,我早有準備。”又拍著頭說:“我上次亂翻,被子枕頭倒有,隻是一時想不起來放哪了。”說著走出來一個房間一個房間亂找。何如初問:“不會是在我們房間吧?”林丹雲肯定地說不是。
  
  何如初疑惑地說:“可是我下午開衣櫃時,見裏麵有個很大的木箱,也不知道放什麽。”韓張聽了,進房打開箱子看了眼,沒好氣說:“林丹雲,你來看看這是什麽?”一色的床單被套枕巾,下麵是羽絨被毛毯和填充枕頭。
  
  抱下樓,放倒沙發鋪床。何如初聳肩說:“這裏怎麽會有被子,不是還沒搬進來嗎?”林丹雲便說:“以前有人來住過唄。等過完年,就該繼續裝修了。”轉頭問:“是不是要將被子塞到床單裏?”韓張白了她一眼,說:“廢話!這是你們女人的事,慢慢整,我跟鍾越洗澡去了。”
  
  倆人在家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鋪過床啊,一時無從下手。林丹雲滿頭大汗說:“被子這麽大,被罩那麽小,怎麽塞進去啊!”何如初看了眼,說:“我見過我媽鋪床,好像是把被子疊起來。”林丹雲便讓開,說:“你來,我不會。”何如初笨拙地使勁塞,把被罩扯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林丹雲氣惱地扔下,說:“憑什麽我們給他們鋪床啊,要睡不會自己鋪!還真當自己是大老爺們!”隻將床單蓋在上麵,被子也不套了,轉頭上樓睡覺。
  
  韓張擦著頭發出來,見被子皺成一團堆在那兒,對鍾越苦笑說:“這就是她們鋪的床?鋪跟不鋪有什麽分別?還真是‘能幹’啊!”拉開被子就想這樣睡。鍾越歎口氣,說:“我來鋪,你先等會兒再睡。”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套好被罩,拿起來抖一抖,鋪得平平整整。
  
  韓張豎起大拇指,“鍾越,我今天算服你了,鋪床都鋪的這麽好!”鍾越笑,“這算什麽!放你在外麵獨自住個幾年,什麽都會了。”倆人睡一張沙發,雖說還比較大,難免擁擠,幸好隻有一晚,將就將就,這會兒就是想講究也講究不了。韓張看著高大的天花板,空無一物雪白的牆壁,窗簾偏偏還是雪花紡綢,臨睡前下了八個字的結論:“家徒四壁,陰風慘慘。”人家還以為是鬼屋呢。
  
  白天累了,很快進入夢鄉。睡到後半夜,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尖叫,把倆人從夢中驚醒。鍾越一把掀開被子跳下來,二話不說衝上樓,韓張反應過來,緊隨其後。隻看見林丹雲從洗手間蓬頭垢麵跑出來,腳上鞋子隻剩一隻,神情驚慌不已。倆人忙問怎麽了。
  
  她拍著胸口喘氣,“鬼——鬼——我看見鬼了!”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嚇得不輕。聽到動靜,跟著走出來的何如初一聽她說有鬼,臉色立刻變了,四處張望,顫巍巍說:“不會把,世上哪有鬼啊。”盡管是無神論者,可是從小看多了鬼故事,耳濡目染,多少有些心驚膽戰。
  
  韓張忙斥道:“三更半夜,瞎說什麽呢你!”鍾越問:“到底怎麽回事?你看見什麽了?”林丹雲見大家都在,膽氣壯了些,說:“我起來上廁所,正照鏡子,忽然看見身後有一道黑影閃過,等我回頭看時,又不見了,心裏正害怕呢,隻感覺腳底毛毛的,像有什麽東西在咬——嚇得我魂都散了,甩手蹬腿,腳不沾地連忙逃了出來。”
  
  韓張罵她:“哪有鬼啊!杯弓蛇影,捕風捉影!人嚇人,嚇死人,知不知道!”林丹雲委委屈屈說:“我真看見黑影了,腳踝這會兒還覺得麻麻的,惡心死了!”鍾越想了想,說:“別墅這麽大,又沒有人住,恐怕有一些野貓野狗的在這裏落戶,一到晚上,四處亂竄。這裏房間又多,我們一時也沒發覺。”一席話安下了所有人的心。
  
  韓張說她大驚小怪,吵的大家都睡不好覺。林丹雲還在說:“就算咬我的是野貓,可是鏡子裏麵怎麽突然會有黑影?”這下連鍾越也沒法解釋。韓張說也許是她看花了。她一口咬定自己看的清清楚楚,又罵韓張:“都是你白天嚇我,是誰說這屋裏有鬼來著!”氣氛又怪異起來。
  
  何如初便提議:“要不,你們倆搬上來跟我們住一個房間?我們就不怕了。一聽林丹雲說的,心裏毛毛的,哪還睡的著覺,越想越恐怖。”林丹雲驚嚇之餘也說:“你們就打地鋪,反正房間大的很。我們把自己的褥子給你們墊著睡,應該不會冷。”
  
  倆人聽她們都這麽說,隻好抱著被子枕頭上來,忙亂一番,好不容易睡下了。韓張小聲嘀咕:“林丹雲,我怎麽覺得你比何如初還事兒精呢!”林丹雲敲著桌子說:“好了好了,不許說話,關燈睡覺。”經過這麽一折騰,驚嚇過後又冷又困,又互相嘲笑幾句,倒是安安穩穩一覺睡到大天亮。
  
  鍾越生活習慣極其規律,頭一個醒來,洗漱好才叫醒他們。拿了幾包方便麵下樓煮,這還是昨天晚上剩下的十幾塊錢買的。何如初坐起來,對還在蒙頭大睡的韓張說:“你先出去,我們起來。”韓張知道她們是要換衣服,倒沒說什麽,也不穿外套,隻披了張毯子出門,口裏說:“快點啊。”站在門外搓手跺腳。
  
  不一會兒,林丹雲推門出來。他問:“何如初呢,好了沒?”林丹雲點頭,“快好了,你等會兒進去。我先下去洗臉。”他又等了幾分鍾,伸長脖子叫:“何如初,你磨嘰什麽,換件衣服換這麽久!”跺了跺腳,大清早的過道上有點冷。
  
  她迷迷糊糊醒來,發了會兒呆,換上幹淨的貼身小線衫,哪知道穿上外套才發現線衫裏外穿反了,隻得又脫下,重新穿過來。正套上去呢,聽見門外的韓張一連聲催促,忙說:“好了好了,催什麽催啊,趕著投胎啊!”聽的門“吱呀”一聲,回頭看時韓張已經進來了,手忙腳亂放下才穿到胸口的衣服,罵道:“誰讓你進來的,也不敲門!”說著套上外套,頭也不回下樓。倆人從小玩到大,熟的不能再熟,就算這樣尷尬的情況,她也隻是隨便說了他幾句,沒怎麽放在心上。她在韓張麵前,還沒有身為女性的自覺。
  
  倒是韓張,當場驚在原地,臉熱辣辣的。他一腳踹開門,恰好看見對著他側麵站著正穿衣服的何如初,一眼瞥見她的胸部,秀秀氣氣挺立著,因為是側麵,所以感官更加清晰。當時臉就紅了,連忙低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何如初也沒察覺一向油腔滑調、嬉皮笑臉的他碰見這樣的情況怎麽沒有嘲笑她,帶上門就走了。他還沒緩過神來,愣頭愣腦站在那裏。心想沒想到何如初原來穿的是紅色的胸罩,他一直毫無根據地認定她的內衣一律是毫無特色的白色。何如初已經超出他的想象,猛然間發覺她已是一位窈窕多姿、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後知後覺,鄰家有女初長成。
  
  鍾越已經把麵煮好了。何如初都洗漱完了,見他還沒下樓,便說:“這個韓張,一定是溜回去睡回籠覺去了,懶鬼!嘿嘿——,看我怎麽把他叫起來。”正準備“河東獅吼”,打開門卻見他呆呆坐在床上,眼睛不知道看哪裏,沒好氣說:“一大早的你發什麽神經,在門外又跳又叫;這會兒吃飯還要人三催四請,到時候沒你吃的可別怪我們。”
  
  韓張乍然下見了她,尷尬地不敢看她的臉,好一會兒才簡短說:“知道了。”何如初覺得他怪怪的,失魂少魄的樣子,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也不管他,自己先下去。
  
  鍾越問:“韓張幹嘛呢?再不下來麵都糊了。”她聳肩:“不知道,一大早就陰陽怪氣的,估計是昨天晚上沾上鬼氣變傻了。”一到白天她又不怕鬼了,還敢拿出來說笑。反正等會兒就走了。
  
  吃完早飯,也沒什麽好玩的,既沒電視也沒電腦還沒吃的。何如初便提議上市內到處看看,好歹也算是來過廣州一趟。幾個人商量了一下,簡單收拾收拾,準備這一走就不回來了,到時候直接去火車站。林丹雲將門和窗戶關嚴,照舊將鑰匙放回原處。幾個人沿著下坡路轉上公路,林丹雲驚喜地發現附近竟然停有一輛出租車。幾個人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她隻好悻悻地跟在眾人屁股後麵。現在隻有鍾越身上還有兩百塊錢,還得養活這一群人呢,不能不儉省。
  
  何如初本就打算來玩的,還帶了相機。幾人搭肩摟背站在典型建築前拍了張合照,倆女生站中間,倆男生紳士地靠邊站。韓張因為早上偷看一事,跟何如初單獨在一塊總覺得別扭,一路上大多和林丹雲說說笑笑。
  
  中午找了間看起來還幹淨的小餐館吃飯,幾個人從頭到尾翻了一遍菜單,然後又從尾到頭再翻了一遍,點什麽都覺得貴。因為鍾越下了指示,說這頓飯必須控製在一百塊錢以內。幾人商量來商量去,還要顧忌彼此的口味:林丹雲因為是學音樂的,怕嗓子疼不怎麽吃辣;何如初在家裏挑食挑慣了,掰著手指頭說不吃黃瓜不吃胡蘿卜不吃薺菜不吃洋蔥不吃大蒜……其他人全轉頭看著她,問:“還有沒有?”她搖頭,“沒有了,就這些。”
  
  大家“切”一聲,齊聲說:“誰理你!”而韓張又非要吃辣的不可,鍾越本想試試本地風味的菜,見大家眾口難調,也就沒有提出來。旁邊的服務生都等的不耐煩了,說:“你們商量好再點吧,到時候叫我。”自顧自去了。
  
  隻敢點青椒肉絲、西紅柿雞蛋這樣的家常菜,三菜一湯端上來,盤子隻比畫畫的碟子大些。何如初看了看,問:“菜會不會不夠啊?”於是又叫了兩個。因為好幾頓沒吃正經飯菜,大家聞香而動,埋頭大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連倆女生都要了第二碗米飯,鍾越韓張就更不用說了,吃到後來連當作料的蔥花都吃了,於是又說:“再叫兩個菜吧。”
  
  等菜上桌時,林丹雲見鄰桌吆三喝五熱鬧非常,提議:“要不,我們也要瓶啤酒?大家幹一杯,慶祝慶祝。”幾人一想,不管怎麽樣,確實難得。一瓶啤酒正好四杯,舉起來學人家說祝詞,林丹雲首先說:“開開心心。”仰脖喝了一口。何如初想了半天,想不出該說什麽,便笑:“恭喜發財。”大家哄笑,跟著喝了一口。韓張一本正經說:“回家可別再出事兒了,挨餓受凍,我受夠了。一路平安。”一氣喝了半杯。鍾越微笑:“事事順心。”低頭沾了沾唇。
  
  吃的差不多了,都互相問吃飽了沒。林丹雲歎氣:“離家出走這麽多天,總算吃了一頓飽飯。”
  
  何如初趴在她肩上笑,“看你這麽可憐,以後打死我也不離家出走了。”林丹雲點頭:“明智的決定。當時我怎麽就犯傻呢。”離開前,幾人齊齊站起來,幹杯後說:
  
  “我,林丹雲——”
  “我,何如初——”
  “我,韓張——”
  “我,鍾越——”
  
  然後齊聲喊:“到此一遊!”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大笑著離開。
  
  吃完飯時間還早,站在街頭張望,似乎沒地兒可去,隻好去逛商場。林丹雲拉著何如初連聲感歎:“這件衣服好漂亮。”又或者是“這根項鏈我們那裏都沒有賣的!”不管她怎麽驚喜連連,眾人都沒有反應。反正是看的起買不起。
  
  何如初站在工藝品專賣店前不肯走,說:“我書桌上就差一件裝飾品——”見大家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無奈說:“看看,我就看看還不行嗎?又沒說買。”地上有三尺來高的大型山水石雕,汩汩的溪水從鬱鬱蔥蔥的山頭飛濺而下,頗具詩情畫意。還有“農家耕作圖”,仿真水車嘩啦啦響,帶起一小股飛流,眾人都說有意思。
  
  中央擺著一係列各色各樣的琉璃,用玻璃隔開,有緋紅有淺紫,有赭黃也有雨過天晴色,目不暇接,五彩繽紛,半透明發出幽光,華麗耀眼之外帶著一股清幽冷寂的氣質,絢麗下令人著迷。有一樽一尺來高的寶石藍琉璃,後麵是一帶假山,做成半卷湘簾半掩門的樣子;前麵一個侍女端著一盆水出來,屋簷下掛著一隻鸚鵡,屋子裏小姐的繡房半隱半現,引人遐想,匠心獨運,很有意境。何如初看中了,喜歡的不得了,站在那裏舍不得走。
  
  韓張站在那裏笑,說:“老毛病又犯了,從小到大都是這個脾氣,見了喜歡的東西就不肯走。”
  難得沒有像往常一樣冷嘲熱諷,又說:“你再喜歡也沒用,咱們連晚飯的錢還得斤斤計較呢。”何如初一臉惋惜地看著,時不時歎息兩聲。
  
  鍾越隻好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她:“以後有機會再來買啊,先走吧。”拉著她趕緊離開。再不走,售貨員要趕人了。一群人堵在櫃台前,光看不買,叫人家怎麽做生意。
  
  何如初這人有時候會犯傻,仰著頭問:“以後?什麽時候還來?”鍾越有點忍俊不禁,她這個樣子實在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於是說:“總有機會再來的。”她有點傷心地說:“可是東西一定不在了。錯過了就沒有了。”鍾越安撫她:“以後你會遇上更心愛的東西。”她悶悶地點頭,跟在他身後下樓。
  
  經過何如初這麽一鬧,大家怕她再看上什麽又賴在那兒不肯走,沒的丟人現眼,也不逛商場了,在超市隨便買了點餅幹礦泉水,準備路上吃,掉頭直接往火車站進發。
  
  
第 15 章
  還有好幾個小時才開呢,幾人無所事事坐在候車室裏,東張西望。
  
  實在無聊的緊,韓張便說:“我們來打牌吧,正好四個人,不打多浪費資源啊。”於是慫恿鍾越去買撲克牌,不知從哪裏揀了幾張舊報紙回來,鋪在地上就是牌桌。男女對決,何如初和林丹雲是一方,鍾越和韓張是另一方。女生哪是男生的對手啊,輸得一塌糊塗。何如初因為不常打牌,更加糊塗,方塊常常當作紅心打出來。林丹雲一個勁兒的埋怨她也不看看再出牌。
  
  鍾越實在瞧不過去,提醒她:“你把花色間隔著分,就不會拿錯牌了。”何如初不滿地指控:“好啊,怪不得你們會贏,你偷看我牌。”鍾越似笑非笑說:“我還用著偷看嗎?你這樣拿牌,不是直接給別人看的?”她忙將牌蓋在地上。鍾越搖了搖頭,和韓張配合越來越默契,繼續殺的她們落花流水,慘不忍睹。男生呼啦啦一直坐莊,殺了一圈回來,她們還在原地打轉。林丹雲忿忿地說沒意思,“就知道欺淩弱小,也不害臊。”不肯再玩。何如初隻好陪笑。
  
  韓張正玩得高興,牌風從沒這麽順過,便說:“哎呀,都是玩樂,何必當真。繼續來,繼續來,輪到你洗牌了。”林丹雲便嘀咕:“一下午都在洗牌,有什麽意思!我不要再跟何如初站在一邊。”何如初羞愧地低下頭。鍾越見狀,便說:“算了算了,我跟她一組。不過,我提醒她,你們不能說什麽。”倆人見她連牌都會弄錯,偶爾提醒一下也不會過分,於是同意,換了位置繼續。
  
  這種勾心鬥角的事鍾越最擅長,看人家出上張牌就知道下張是什麽,所以盡管搭了個一竅不通的何如初,在他的提點下,雙方堪堪打了個平手。林丹雲便說:“鍾越,你不能教她出什麽牌,這樣明顯是作弊嘛!”韓張也不服,實在幫的太過了。鍾越便說:“我隻是讓她跟著出牌而已。該出分就出分,該出主就出主。”何如初也不服,說:“我又不會,你們就不能讓著點兒?”
  
  幾人吵嚷起來,這時廣播響起,說列車已到站,請做好檢票的準備。趕緊收拾了東西,跟隨人潮往檢票口去。
  
  打牌打的精神亢奮起來,林丹雲和韓張不服氣,都說繼續打。鍾越沒有意見,何如初雖然打的昏頭漲腦,東西不辨,不敢掃了大家的興,也隻有舍命陪君子。整整打了一路,再抬頭,火車已經到站,已是深夜時分。
  
  幾人打著哈欠出來,昏昏欲睡。剛下火車便覺得冷,寒風凜凜,打了個哆嗦,連忙將大衣捂緊。出了站台,一眼就瞧見林爸爸、林媽媽在人群中站著,伸長脖子到處張望。林丹雲腳步停了好一會兒,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迎上去。何如初昨天晚上就給林媽媽打了電話,把林丹雲的慘狀說了一遍,怕她回去挨罵,故意誇大其詞,說的聲淚俱下。其實不完全是這樣,昨天被搶一幕確實驚恐。林媽媽聽了,嚇的不輕,連聲問女兒有沒有受傷。
  
  林媽媽見他們一行人出來,點頭笑說:“回來了。”看著垂頭不語的女兒,佯怒道:“你還知道回來!”林爸爸忙打圓場:“平安回來就好。”其實林媽媽見女兒短短數日,消瘦不少,不知道在外麵吃了多少苦,早就心疼的不行,心裏哪裏還有氣,招呼大家說:“走吧走吧,坐車累了吧,車子在外麵等著。”
  
  在“上臨一中”校門口停下,何如初和鍾越先下車,一起走了。從南到北坐了大半夜的車,又冷又困,回去倒頭便睡。林媽媽探出頭叮囑他們大晚上的注意安全,車子穿過校門,直開到樓下才停。韓張打過招呼,先上去了。林丹雲磨磨蹭蹭跟著父母回到家中,一言不發杵在客廳裏,心想這次母親肯定饒不了自己,心一橫做好迎接暴風驟雨的準備。
  
  沒想到林媽媽輕描淡寫說:“傻站著幹嘛啊,累了就回房睡覺。”一點責備的意思都沒有。林爸爸工作一向忙,很少過問女兒的事,這次也難得關心地問:“冷不冷?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睡?”她在火車上隻將就著吃了幾塊餅幹,這會兒還真餓了。
  
  林媽媽因為這段時間到處找她,哪有心思做飯,冰箱裏瓜果蔬菜魚肉等物一概沒有,林爸爸當即要開車去通宵營業的超市買。林丹雲便問:“你們晚上吃什麽啊?”林媽媽說:“隨便下了點餃子,你不吃的。”林媽媽一向愛吃餃子餛飩這些東西,因為林丹雲老說不吃不吃,於是買的就少了。
  
  林丹雲攔住爸爸,說:“我吃餃子,隨便做點吧。這都半夜了,明天再去超市買。”林媽媽小小詫異了一下,連忙答應著下了一盤餃子,想著她平時都不大愛吃,少放了幾個。哪知道端上來,她一個不剩全吃完了。那吃相看的林媽媽心酸不已,摸著她頭發說:“洗洗趕緊睡吧。”吃飽就犯困了,她點點頭回房去了。
  
  這裏林爸爸笑說:“沒想到離家出走一趟,懂事不少,還知道體諒老爸半夜買菜辛苦。”林媽媽歎氣說:“在外麵不知道過的什麽日子。平常從不吃的餃子吃的幹幹淨淨。聽說還當街被搶,真不知道嚇成什麽樣呢——”說著說著眼睛有點泛紅。
  
  林爸爸便說:“吃點苦好,知道長進。吃一塹長一智,總算沒有白出去一趟。就怕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過不了幾天,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林媽媽歎氣:“其實也怪我,不該打她,多大的人了,也知道要麵子,何況還是女孩子——”女兒回來了,連日來的擔驚受怕一掃而空,林爸爸林媽媽總算安心睡了一覺。
  
  林丹雲離家出走一事,也就這麽風平浪靜的過去了。隨後便是新年,鍾越回美溪去了;韓張隨父母到爺爺奶奶家過年;林丹雲因為離家出走,林媽媽雖然沒有懲罰她,可是給她下了硬性規定,晚上八點之前必須回家,所以找她玩也沒什麽勁兒。
  
  家裏進進出出不斷有人來拜年,大多是何爸爸的朋友或是下屬。她不耐煩,一個人呆在樓上不肯下來。何媽媽又在催著她做試卷背英語單詞。期末聯考成績下來了,還是那樣,在零班倒數第三,全年級二千多人中排名三十一。雖說還不錯,但是何媽媽總想著要她衝進前二十,所以對她的學習絲毫沒有鬆懈。
  
  生活平淡如白開水,就連過年也沒有小時候那麽帶勁了,劈裏啪啦爆竹聲中,迎來新的一年。大年初一跟著父母到親戚家裏拜年,大人坐在一起免不了談孩子,人人都誇何爸爸福氣好,生個女兒不但聰明乖巧,學習成績又好,又跟自己的小孩說:“要向姐姐學習知不知道。”竟然讓她給孩子傳授學習之道,弄的她手足無措,哭笑不得。所以後來,也不肯出門拜年。
  
  正月初六高三組就開學補課。這麽早,年都沒過完呢。其實老師也都沒忙完過年的事,於是不像往常管的那麽緊,就連許魔頭也不怎麽來教室,偶爾來一兩次,也是喝的滿臉通紅,酒氣熏天,匆匆看一眼,又走了。於是一到晚自習大家跟著熱鬧起來,都是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心還沒收回來,你一言我一語談論寒假的見聞。頭一個鬧的是韓張,得意洋洋說:“我這次寒假,苦練賭術,終於練成了一絕。”眾人笑他吹牛都吹上天了。
  
  他挑眉:“不信啊?我當場表演給你看。”說著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副紙牌,攤在桌上,“看好了啊,這牌都是一樣的,沒做記號。隨便你從裏麵抽哪一張,我都知道是什麽。”有人故意打亂,試了試他,果然不錯。看的何如初好奇不已,問:“54張牌,你看一眼全都能記住?”韓張拍胸脯說:“要不怎麽是一絕呢!人家賭神別說一副撲克牌,就是麻將,也能一張不落記下來。”
  
  何如初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將信將疑,說:“我不信,你再試一遍。”韓張將牌給她,滿不在乎說:“隨你抽哪張。”她心虛虛的,轉頭向鍾越求救。鍾越抿嘴笑,在她耳邊悄聲說:“你應該另外換一副牌。現在沒有,你隻洗半副牌,看他怎麽樣。”她抽了一半,將半副牌打亂。韓張神情已經變得緊張,死命盯著她手中的幾張牌。
  
  她壞笑地抽了一張,壓在手底下,問:“這張是什麽?”韓張沉吟著,見大家都盯著他,剛才把話說滿了,這會兒不允許他打退堂鼓,硬著頭皮要說時——不知是誰低低喊了一句:“許魔頭來了!”大家迅速歸坐,一時間靜的半點聲音也無。他忙將牌順勢打亂,揣在懷裏回去了。哪知道提心吊膽等了半天,也沒見許魔頭來,才知道是有人謊報軍情。紙牌一事就這麽不了了之。
  
  很久以後,有一天何如初忽然想起這事,便問鍾越韓張到底是怎麽搗鬼的。鍾越笑著回答她:“哪有什麽賭神,都是騙人的。頂多那人仗著自己聰明,記憶過人,招搖撞騙。韓張那小子,從頭到尾都在作怪。”
  
  元宵過後,學校正式開學了,這種閑散的狀態才不見了。接下來照例是開學考,一來就把大家折騰的人仰馬翻、麵無人色。有人大罵學校慘無人道,也不想想學生的死活。因為教育部改革,高考提前了一個月,時間變得匆促。開學一陣忙碌後,已是三月份,高考一天天逼近,許魔頭幾乎整天在零班待著,時時不忘耳提麵命,一切以學習為重。後麵黑板上高考倒計時天天在減少。
  
  到了下學期,基本上沒有什麽新內容,一天到晚不外乎考試、考試、還是考試!所有人都考麻木了,人人麵如菜色,奄奄一息,就等著最後衝刺呢。哪是毛主席說的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啊,整個就是夕陽無限好,已經近黃昏。就連鍾越這樣的天子驕子也被考試弄的煩不勝煩。
  
  晚自習時,王才女照例發下一摞試卷,臨走前說:“做完後語文課代表收上來,送到我辦公室。”大片的人唉聲歎氣,隻得強打起精神。鍾越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不耐煩地塞進課桌裏。何如初掩住嘴打了個哈欠,她現在被考試整的成天想睡覺,睡眠嚴重不足,倆大眼睛都成熊貓眼了。做題做到一半,轉頭找水喝,一眼瞥見鍾越,連忙推他, “鍾越,你幹嘛呢?”
  
  鍾越睜開眼看她,問怎麽了。她低聲叫起來:“什麽怎麽了!考試呢,你居然睡覺!”抬手看了看時間,猶疑地問:“你就做完了?”考的是語文,時間才過了一半,這也太神奇了吧——
  
  鍾越抽出試卷,一片空白,聳了聳肩說:“不打算做了。”她目瞪口呆,問:“那你準備交白卷?”他笑:“當然是不交了。”
  
  “不交?”吃驚不小。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考試還可以不交卷。
  
  鍾越抖著試卷說:“這樣的卷子沒做一百套也有八十套,再做有什麽意思。還不如睡覺,養足精神留著下次繼續奮戰。”
  
  她崇拜地看著他,拱手說:“鍾越,你果然不是凡人。”她還沒見過有誰考試敢不交卷的。鍾越說:“你如果不想做,也可以不交。”她吐舌,“王才女還不得請我去她辦公室喝茶聊天呢。我可不是你,能享受特殊待遇。”有自知之明,還是乖乖做試卷去了。回頭看著趴在桌上睡得不亦樂乎的鍾越,又羨又妒。
  
  果然,直到試卷發下來,王才女問都沒問過鍾越為什麽不交試卷。何如初看著試卷上的分數,反而埋怨起他來:“都是你考試睡覺,影響我發揮。”鍾越奇怪,說這關他什麽事啊。何如初振振有辭,“心理不平衡啊!”
  
第 16 章
  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一直延續到五月初的某一天。
  
  晚自習前半個小時,韓張以班長的身份走上講台,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後,清了清嗓子說:“晚上吃飯的時候碰到一班胡磊他們幾個,譏笑咱們零班的人都是高分低能的書呆子。然後向我們下了一張挑戰書,問我們敢不敢接。”說著展開一張紅紙,中間用毛筆寫著幾個飄逸的柳體小楷“挑戰書”,下麵是一行小字:一班對零班籃球對決賽。後麵畫了個小人,腳下踩一個籃球,輕蔑地勾手:“敢否?”一看這筆跡,就知道出自胡磊之手。他自小習書法,寫的一手法度森嚴的柳體。
  
  班上頓時炸開了鍋,男生紛紛站起來說:“一班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虎不發威,拿我們零班當病貓!”都是熱血青年,哪經得住這樣一激,異口同聲要求接下挑戰。女生事不關己,全都站在一邊看熱鬧。
  
  經過一番商議,鄭重其事寫了一封回戰書,還是由鍾越操刀,用的是古體,措辭典雅,辛辣諷刺,大意是你們這樣做,無異於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可笑哉!秉著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精神,這封回戰書由零班女生代表何如初親自送到一班,交給胡磊。一班的男生看了,跟零班一樣的情形,全都叫囂起來:“光會說有什麽用!我們球場上見真章!”
  
  何如初覺得送信的如果是男生,恐怕雙方這會兒已經動起手來。怪不得人家說是“憤青”呢,憤怒的青年。
  
  比賽時間定在周日下午兩點,正好放假。
  
  韓張聚齊班上二十二個男生,語重心長說:“這事兒事關零班的集體榮譽,絕不可等閑視之。我要求全體男生全部參與,能上場就上場,不能上場預備隊待著。”女生就算了,跟她們完全沒關。
  
  鍾越擔憂說:“籃球賽這麽大事兒,是不是該跟許老師說一聲,事先好征得他的同意。”眾人一時靜下來,這才想起來萬一許魔頭以高考在即為由,不讓他們參賽怎麽辦。
  
  韓張忙拍胸脯保證,“大家放心,這事兒交給我。我就是使盡三寸不爛之舌也要讓老許點頭同意。”周建斌拍了拍他的肩,一臉嚴肅地說:“韓張同誌,革命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韓張敬了個禮,一本正經說:“請黨和組織放心,不完成任務誓不歸隊。”他在諸多男生的哄笑中雄赳赳氣昂昂找許魔頭去了。
  
  哪知道醞釀了百般借口,許魔頭看了一班下的戰書,問:“時間定在什麽時候?到時候我給你們加油去。”韓張喜出望外,連忙說了。許魔頭點頭:“既然要打,就好好準備,可別給零班抹黑丟臉。”還撥出了部分經費,實在是眾人意想不到之事。
  
  有了許魔頭的鼎力支持,這下零班的男生全都樂瘋了,明目張膽在籃球場廝混,就連不會打的也要湊上去摸兩把。聽說一班的班主任,也就零班的英語老師範老師聽了兩班比賽的消息,皺了皺眉,不怎麽感興趣地同意了。這就是女班主任和男班主任在對待體育賽事上的差別。球還沒打,造勢上,一班已經輸了一大截。不過他們的口號是“以事實說話”,頗為自負。
  
  零班好不容易湊齊了一支參差不齊的球隊,高矮不等,胖瘦不一,一看就沒什麽競爭力。但是一班也沒強多少,他們也是重點班,沒有體育特招生,幾個男生東拚西湊整在一塊兒,換上球服就是球隊。
  
  胡亂訓練了幾個下午,很快就到星期天。大課間時,韓張特意過來問何如初:“下午我們比賽,你去不去看啊?”表麵上裝的滿不在乎的樣兒,其實心裏特希望她能去看看他在球場上矯健的英姿。自從廣州回來,他對何如初的態度漸漸起了變化,說笑歸說笑,卻不大跟她抬杠了,事事盡量讓著她。
  
  何如初不感興趣說:“我吃飽了沒事幹去看你們跑來跑去大汗淋漓就為搶一個籃球。回家待著看電視多舒服啊。”她不能理解男生怎麽就那麽喜歡打籃球,真喜歡的話,一人發一個好了,省的你爭我奪,沒的傷了和氣。
  
  韓張氣急,“你這什麽態度?集體活動也不參加,有你這樣的嗎?”何如初叫起來:“這可奇怪了,其他女生也沒說要去啊。”韓張下通緝令,“不管,下午兩點,你一定要來。”何如初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幹脆搖頭:“說了不去就不去。”
  
  韓張“嘖”一聲,“電視有活色生香的帥哥好看麽?”說著伸手比了比自己。何如初作嘔吐狀。他又接著說:“再說了,你媽能讓你看電視嗎?”何如初便不說話了。他拍了拍她頭,說:“乖啊,下午來給哥哥捧場。”因為他自稱哥哥,何如初追著到處打他,咬牙切齒說她會去才怪。
  
  回家吃中飯,和鍾越一塊走的。他問:“下午籃球賽你真不去啦?”她毫不猶豫點頭。鍾越沉默半晌,分手前說:“你還是去吧。”說完就走了。
  
  何如初一直不明白他說“你還是去吧”這句話裏到底有沒有別的意思,吃飯的時候還在胡思亂想。惹得何媽媽連聲說:“吃飯也不好好吃,想什麽呢。你看看你,吃的滿地都是飯粒,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麽吃的。”
  
  中午一直猶豫不決要不要去看球賽,趴在床上無聊地翻看輔導資料,心不在焉,什麽都沒看進去。潛意識在鬧別扭,憑什麽鍾越讓她去她就得去啊。眼看著時鍾漸漸逼近,她煩躁地一把將抱枕摜在地上。何媽媽進來,說:“幹什麽呢?好好的把東西扔地上。還有二十幾天就高考了,你也不著緊!”她隻好悶悶地爬起來看書,紙張翻的嘩啦啦地響。心情煩躁。
  
  沒過一會兒,接到林丹雲的電話,“你怎麽不來看籃球賽啊,比校際聯賽還熱鬧!韓張讓你趕緊帶個喇叭過來,給他們加油呢。”她有些奇怪,問要喇叭幹嘛啊。林丹雲笑:“助威啊!你們班就那麽幾個人,少的可憐,不用喇叭哪成啊。快來快來!”林丹雲一席話倒激起了她的集體榮譽感,忙忙地翻出父親開會用的小型麥克風,裝上電池就去了。
  
  一到籃球場,簡直不得了,看台上人山人海,規模早超出兩個班的挑戰賽,反而有校際聯誼賽的感覺。奇怪的是,許多女生也來了,三三倆倆圍在一塊,對著場內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笑聲不斷。
  
  何如初鑽進人群,聽的有女生低聲說:“哎哎哎——,中間高高的、穿深藍色球衣的那個,就是鍾越,看清楚了沒?”她不由得腳步一頓,又聽的人說:“劍眉星眼,長得很帥的那個?”
  
  先前那女生點頭,又侃侃而談:“鍾越就不用說了,咱們學校頭一個風雲人物,‘上臨一中’第一才子之稱當之無愧;韓張大家都認識,兼有韓校長的儒雅瀟灑,五官跟張老師一樣漂亮,笑起來痞痞的,讓人真是又愛又恨;胡磊也是有名的才子,書畫一絕,長得很清秀,隻是個頭再高那麽一點半點就好了;就是丁旭、張炎岩他們也不錯——”最後下了一句總結,“今天這場籃球比賽,群英薈萃,聚集了‘上臨一中’的精華。”那女生口中的張老師就是韓張的母親,“上臨一中”生物組的組長。
  
  何如初聽在耳內,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兒這麽多人呢,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全衝著帥哥來的。
  
  說是說兩點鍾開始,拖拖拉拉,吵吵鬧鬧直到兩點一刻雙方好像還沒有協調好。韓戰遠遠地見何如初朝這邊走來,忙迎上去,拉她站在場外,說:“你和我們班幾個啦啦隊就站這兒,到時候別忘了給我們加油啊。”鍾越拿著籃球揮揮手,對她笑了笑,看的出來心情很好,卻沒有走過來攀談。
  
  請了體育老師當裁判,口哨吹響,比賽正式開始。何如初對籃球一點興趣也無,隻看見一群人跑來跑去,你推我我推你,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倒是有不少女生揮舞著手臂尖叫,“鍾越,加油;鍾越,加油!”她不禁回頭張望,幾個女孩子完全不認識,那樣活潑率直,看起來像是年輕的學妹。她沒想到鍾越受歡迎程度遠遠超出了高三年級。
  
  有人不屑說:“太過分了,這不是搞個人崇拜嘛,對其他人不公平!”於是幾個女生聚在一起大喊:“韓張,加油;韓張,加油!”韓張在“上臨一中”知名度之廣,不亞於韓校長,人緣又好,於是一大片人跟著喊起來:“韓張,加油;韓張,加油,我們永遠支持你!”其他人不幹了,扯著嗓子叫起來:“鍾越,加油!鍾越,加油,你是我們的偶像!”於是叫喊聲一波高過一波。場上還沒有打起來,場下已經互相掐起來了。
  
  何如初正看的有趣,有人捅了捅她,說:“你怎麽不跟著喊?他們倆,你支持誰?”她聳肩:“這有什麽支持不支持的,都是零班的!”記起自己來此的目的,拿過喇叭大喊:“零班,加油;零班,加油。”一班的人不甘示弱,齊聲叫起來:“打敗零班,打敗零班!”
  
  場外一片混亂,場內也好不到哪裏去。鍾越仗著身高優勢,一連進了兩個球,一班的人急了,死死盯著他。他手裏帶球衝過去,前麵好幾個人攔著,虎視眈眈。他裝作要投籃,一個急轉身,卻把球扔給韓張。韓張會意,接過球一投,不偏不倚,正中籃框。可是因為一班的人防鍾越防的太緊,見他上身一動,便衝過來,收勢不住,硬生生將他撞倒在地。就連韓張,胸口也悶受了一下,疼得直蹙眉。
  
  裁判吹了口哨,比賽暫停。眾人都問他們要不要緊。鍾越在別人攙扶下爬起來,搖了搖頭,走到場邊喝水。何如初急急忙忙跑過來,神情緊張,問:“撞到哪了?有沒有受傷?”鍾越低聲說沒事。她眼一瞅,叫起來:“還說沒事!手臂都流血了。”左手手肘滿是血汙。
  
  鍾越搖頭,“擦傷而已,不要緊。我要上場了,你找個陰涼的地方坐著看吧,天氣挺熱的。別拿著喇叭一直喊,意思到了就行。”他聽她說話聲音都啞了。何如初見一群人圍著韓張,不知道幹什麽,忙問怎麽了。
  
  鍾越便說:“剛才有人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她問嚴不嚴重。鍾越試探地問:“你不去看看?”何如初聳肩:“我去幹嘛啊,那麽多人圍著。再說了,韓張就是一隻打不死的蟑螂。”鍾越心情莫名大好。
  
  下半場比賽繼續,比剛才還激烈。雙方你爭我奪,分數不相上下。尤其最後幾分鍾,進入白熱化階段。因為鍾越表現出眾,一班的人全都防賊似的防著他,根本沒法投籃。他便將球遠遠投給韓張,最後由韓張一個漂亮的三步上籃,結束了比賽。贏得大片熱烈的掌聲。一班以一分隻差輸給了零班,罵罵咧咧散了。
  
  鍾越提起書包,何如初迎上去,見他滿頭是汗,遞給他一瓶水,又說:“你手流血了,我抽屜裏有創可貼,你跟我去教室拿吧。”鍾越心裏一暖,微笑著點頭。倆人並肩離去。
  
  比賽一結束,韓張便興衝衝來找何如初,哪知道中途有人攔著他說話,他不得不敷衍。再轉頭時,卻見她和鍾越說說笑笑往圖書館方向去了,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一開始見她來看比賽,非常高興,勁頭十足,發揮的也比平常要好。因為跟鍾越配合默契,有一半的球是他進的。十分得意,還想在她麵前吹噓吹噓呢,她卻這麽不聲不響就走了。
  
  好不容易贏了比賽,其他人都興高采烈,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唯有他悶悶地不說話,頂多附和眾人點點頭,情緒低落,直到吃晚飯時才好些了。
  
  

第 17 章
  早早去上晚自習,教室裏隻有寥寥幾人。他剛坐下,坐他旁邊的張炎岩轉過來跟他攀談:“下午的比賽真是精彩。”他點頭說:“是啊。”張炎岩見他不冷不熱就這麽一句話,倒不好繼續討論。忽然笑了笑,說:“打完球,我回教室拿衣服,猜我看到什麽?”
  
  韓張不怎麽感興趣地問:“看到什麽?”張炎岩笑得古怪,“我推開教室門,正好看到何如初給鍾越上藥呢。倆人貼在一塊,很是親密啊。”有人耳尖聽到了,連忙插了一句:“鍾越對何如初很不一樣。”大家紛紛來了勁兒,全圍在一塊兒,要張炎岩細述當時看到的情景。
  
  韓張聽得怪煩的,張口便說:“你們別再拿鍾越開玩笑了。他什麽人,哪有心思想這些。”有人不同意,“想這些怎麽了?人之常情。韓張,你別告訴我你從未對哪個女生有過好感。當然,如果你是同性戀,我無話可說。”大家笑起來。韓張想起自己對何如初的異樣,一時被他堵的說不出話來。
  
  有一個女生聽見他們的議論,笑嘻嘻說:“鍾越對人一直客客氣氣的,但是對何如初——怎麽說呢,感覺就是不一樣,對她笑的感覺都不一樣,暖暖的,很專注的樣子。”韓張便說:“鍾越對林丹雲都沒感覺,何如初?算了吧。”他有些不喜大家將何如初和鍾越相提並論。
  
  張炎岩忙說:“否也,否也,不是長得漂亮就一定喜歡。何如初其實很可愛,大大的眼睛,長長的頭發,不比林丹雲差啊!”立即有人表示讚同,“尤其是頭發,又黑又長,真是好看。”大家立即拿他取笑。他急道:“我說的是實話,好看就是好看,你們要因為有所顧忌不肯承認,我也沒話說。”這下好幾個男生點頭,讚歎說:“何如初擱人堆裏,尤其是藝術班,也就一般,但是頭發,確實無人能及。”
  
  有一句很有名的廣告詞,“我的初戀情人,一定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大部分男生似乎都鍾情於長發飄飄的女生。
  
  這是韓張頭一次聽見別人站在純男性的角度上稱讚何如初。他以前常嘲笑她“頭發長,見識短”,老拿她頭發說事兒。可是現在,從他人口中,對她有了一番新的認識。似乎也覺得,長發對她再適合不過。他不能想象何如初將頭發剪短的樣子。
  
  可是事情總不在他想象中。不在任何人想象中,包括鍾越,何如初。
  
  他不屑地說:“何如初?毛還沒長齊呢。小時候拖著鼻涕跟在我屁股後麵顛來跑去,看見我上學了,非要跟著來,人家說她小,明年再去,她不依,又哭又鬧,沒有辦法才送她進的學校。”似乎貶低她的形象便可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大家笑歸笑,卻說:“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總會長大的嘛,今時早已不同往日。要我說,其實何如初跟鍾越挺般配的,倆人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這話韓張不愛聽了,瞪了他一眼,說:“你們就別再胡說八道了。上次鍾越和林丹雲的事兒大家不也是繪聲繪色,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嗎?結果怎樣,反倒引得鍾越不輕不重說了幾句。所以這事兒,我們還是算了吧,別到處亂說了。”
  
  有人不同意,說:“這還不好辦,等鍾越來了,問他就是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就當作是玩笑話,大家說著取樂。”話剛說完,鍾越推門進來,後麵跟著何如初。這下大家轉頭,齊齊看著他們。教室頓時安靜下來。
  
  倆人覺得奇怪,還以為許魔頭來了,連忙走回座位,四處看了看,既沒老師也沒上課,怎麽安靜的有點詭異呢。
  
  等何如初不在,有人逮著機會笑說:“鍾越,下午有人看見你跟何如初——”話還沒說完,鍾越明白過來,接口,“哦,我打籃球受傷了,何如初幫我貼創可貼,我一隻手不方便。”神情淡淡的,還把傷口給他看。那人見他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倒不好繼續問下去,顯得自己八卦無聊似的,隻笑說:“沒什麽大礙吧。”訕訕地走了。
  
  不管怎樣,這樣的流言傳出來畢竟不大好。他無所謂,可是高考在即,他不想何如初因此受到影響。
  
  可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當時他跟何如初在籃球場那樣親密接觸,大家可都看到了;再加上平日他跟何如初經常同進同出,所以流言像水中的波紋,一點一點擴散開來,悄無聲息。一開始大家隻是背地裏談論,到後來當著他們的麵打趣。一開始何如初紅著臉說不是,大有越描越黑之勢,到後來幹脆保持緘默。鍾越從頭到尾都是“三不”政策,不參與不理會不回答。大家見他這次跟對林丹雲一事態度大不一樣,於是又確信了幾分。
  
  可是高考的緊張氣氛衝散了大家對此事的高度關注。離別和高考兩重大山壓下來,人人自顧不暇。
  
  最後一天晚自習,上完今天的課明天放一天假,後天就該高考了。教室裏鬧的不成樣子,大家忙著簽名留念,忙著寫臨別贈言,忙著商量高考後去哪通宵玩樂。許魔頭對此不再說什麽,隻說:“回去後大家好好休息,不要再看書做題了。我對其他班也是這麽說,該複習的早已複習了,沒複習的已經來不及了。當然,我們零班全是好樣的,我就等著大家拿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呢。想走的可以先走。”平時說出這句話,所有人恐怕得感激涕零,大喊皇恩浩蕩。可是今天,沒有人提前離開。
  
  許魔頭任由大家嘰嘰喳喳鬧翻了天,點名說:“鍾越,你出來一下。”大家都以為他叫鍾越出去,是例行的考前鼓勵。畢竟鍾越身上肩負著“上臨一中”的狀元之名,至少是“上臨一中”,如果有可能,更希望是整個上臨市。
  
  隻有何如初惴惴不安。她和鍾越的事許魔頭肯定聽到了一些風聲,卻從來沒有找她談過話,一直提心調膽呢,想著過了今晚,那就是真的是沒事了。可是總覺得沒這麽好過,果然,預感成真了。鍾越回來後,許魔頭點了點頭,示意她出去。她隻好磨磨蹭蹭站起來,看了眼鍾越,見他臉上依舊是一副波瀾不興的神情。哎——,該來的終究躲不掉。她垂頭喪氣出去,準備一問搖頭三不知,用沉默說話。
  
  許魔頭異常和藹,微笑說:“覺得高考有把握嗎?”她揣摩著他的心思,這恐怕是開場白,微微點了點頭。許魔頭拍著她肩膀說:“其實你一直都不錯。學習很用功,盡了最大的努力,這就夠了。”咳了一聲。何如初脊背一挺,心想該轉入正題了。
  
  沒想到許魔頭依然說:“在零班,人人都是拔尖的,壓力很大。你做的很好,對自己要有信心。”何如初在零班老是排倒數幾名,怪沒意思的,以前的優越感也磨掉了不少。她愣愣地點頭,還以為接下來有長篇大論,哪知道許魔頭揮了揮手,說:“那去吧,好好考。”
  
  她暈頭轉向,滿頭霧水地回來。不明白許魔頭從沒有找她談過話,今天特意找她出去,一番話剛開頭就結尾,這又是什麽意思?實在費解。
  
  其實許魔頭是想告誡她不要因為個人感情影響考試心情之類的,但是最終還是略過不提,隻說了一番鼓勵的話。他對何如初印象頗好,雖不及鍾越優秀,可是安安靜靜,不惹事,不張揚。其實許魔頭很知道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感情,不應強行阻止。
  
  不過如果開學之初他知道班上有戀愛的萌芽的話,是會毫不猶豫扼殺在搖籃裏的。許魔頭終究是許魔頭。
  
  下了晚自習,一夥人圍在一起還是不肯走,嘰嘰咕咕商量著要不要出去玩。有人猶豫說:“後天就高考了,不大好吧。”韓張頭一個說:“怕什麽,許魔頭都讓我們別再看書了,總要找點事兒做。鍾越,你跟我們一塊去,讓大家看看什麽叫做娛樂學習,遊刃有餘。”又轉頭問何如初:“你去不去?”
  
  何如初便問他們大半夜的打算去哪兒。五六個人商量了一會兒,說去桌球廳。畢竟還要高考,不敢玩得太過分,隻好選了項輕鬆的消遣。因為學校附近就有一家桌球廳,離得近,她便點頭一塊去湊熱鬧,說好輸了的人要請吃東西。
  
  何如初對桌球還挺熟悉。在她小時候,何爸爸工作沒那麽忙時,也喜歡玩一兩局,常常帶她在身邊,贏了就給她買好吃的。所以一進桌球廳,就有親切感。男生選了球,她站在旁邊看,兼當裁判人。
  
  鍾越樣樣優秀,沒想到對桌球卻不大擅長,開球都沒開好。其他幾個人頓時來了精神,能把鍾越打敗,是多大的一項殊榮啊——盡管是桌球。所以人人都要求跟鍾越來一局,自信心空前膨脹。倒是韓張,是個中高手,打的一群人落花流水,哀叫連連。
  
  何如初在一旁看的直搖頭,拍手笑說:“鍾越,你直接請韓張吃東西得了!”鍾越無奈地歎息,扔下球杆苦笑:“你們想怎麽宰我一頓?”三更半夜,小店子都關門了。都餓了,上二十四小時超市一人拿了一大包綠豆餅,邊走邊吃,到路口各自散了。
  
  倆人沿著街道慢慢走著。何如初沉吟許久,還是問了出來:“晚上老許找你,說什麽了?”鍾越回頭,看著她微微笑,不答卻問:“他找你說什麽了?”何如初臉忽地紅了,幸好是夜裏,看不分明,清了清嗓子,說:“沒說什麽,隻說我很不錯,要有信心。就這些。”轉頭問他:“一年來,老許從來沒找過我。你說他這話什麽意思?”
  
  鍾越回答:“鼓勵我們的意思。”停下腳步,看著她不說話,眼中似乎別有深意。何如初沒有問“鼓勵我們什麽”這樣的話。抬頭看時,已經到小區門口。似乎該分手了。倆人卻都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總覺得有些話擱在心裏沒說,待要說出來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鍾越提議:“我們再走一走。”她傻傻地點頭,跟在他身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言不語。燈光將影子拉的很長很長,慢慢地兩個人影漸漸重疊在一起。鍾越停下腳步,等她並肩而立。
  安靜的夜裏,語言似乎成了多餘的累贅。許久,鍾越問:“打算報考哪裏?”那時候還是考完試,先估分再填誌願。她反問:“你呢?清華?”他點頭,他向來是最好的。
  
  何如初搖頭,“我不行。”清華對她來說,太有難度。“上臨一中”一年能有幾個人考上清華已經了不得,有時候一個都沒有,盡管每年都有學生考出來的分數高的嚇人。高考,除了成績,膽識和運氣同需兼備。競爭太過激烈,不似北京本地考生,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鍾越說:“人大,北師大就很好。”他說的都是北京的大學,其意昭然若揭。她悶悶地說:“我爸爸似乎有意讓我去上海。他曾經是複旦大學的高材生。”鍾越沉默了會兒,“還是來北京吧,畢竟是首都。”聲音雖輕,意思卻很堅決。
  
  她低著頭不說話。
  
  鍾越忽然牽住她的手,說:“我送你回去。”語氣看似鎮定,其實手心全是汗。何如初心早已亂了,也沒有掙紮,任由他拉著走,哪能發覺他隱藏的激動。
  
  倆人就這樣手拉著手安安靜靜走了一路。短短幾分鍾,卻似一生長久。
  
  重新回到小區門口,倆人都不敢看對方的眼睛。鍾越說:“何如初,你是在二中考?”她點點頭,按學號她分在“上臨二中”參加高考。他喃喃道:“我在一中。”意思是說,高考這兩天都碰不到了。
  
  何如初沒有說話,女性的直覺是那麽的敏感。果然,鍾越結結巴巴說:“何如初,我有一個要求——”她根本不敢抬頭。鍾越鼓勵自己說下去:“我能不能摸摸你的頭發?”
  
  雖然十分意外,但是何如初卻大大鬆了一口氣。如果鍾越要吻她,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幸好隻是頭發。雖然她覺得這個要求很奇怪,當下還是點頭。
  
  鍾越顫抖著手抽出她的發帶,如雲的秀發似瀑布驀地濺下來,灼傷了他的眼睛。他盡量使右手平穩輕柔地穿過她的長發,柔滑細膩,由上到下輕輕梳了一遍,手中的觸感,心中的情感無法用言語形容,那種心情難以盡述。
  
  以後,這種感覺隻有在記憶裏才找的到。有些東西,當時不知道,等很久很久以後才驀然明了,曾經是最美麗的。隻是再想重溫,早已不複重來。
  
  他的手在她發間停留的時間其實很短暫,匆匆理了理,就拿開了,如穿花蛺蝶,點水蜻蜓,一閃而過。何如初不解他怪異的舉動,問:“我頭發亂了是嗎?”
  
  鍾越手足無措,半天才說了一句:“晚安。”匆匆走了,連發帶都忘了還她。
  
  何如初倒沒有多少旖旎浪漫之感,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懊惱,今天為什麽沒有洗頭發。
  
第 18 章
  回到家裏,本以為又要挨頓好說。哪知道開門進去,嚇了一大跳,門口的鞋架倒在地上,數十雙鞋子散的到處都是。她喊了兩聲,樓下空蕩蕩的,也沒人理她。過了好一會兒,家裏的阿姨才出來說:“回來了。”給她端來夜宵。
  
  她疑惑地問:“出什麽事了?我媽媽呢?”阿姨快手快腳收拾鞋子,正要說話。何媽媽披頭散發下來,眼圈兒發紅,臉色黃黃的,嗬斥道:“小孩子哪裏學的多嘴多舌!吃了東西,趕緊去睡覺。”
  
  何如初嚇得不敢多問。心裏納悶,難道是葫蘆發起性來撞倒了鞋架,又惹的母親生氣?葫蘆是她家養的一條狗,因為胖,圓滾滾的,她便取名叫葫蘆。葫蘆是她從街上揀回來的。那時候才巴掌大,被人丟棄在垃圾桶裏,可憐巴巴望著人嗷嗷叫著,大冬天的冷的瑟瑟作抖。一大早她去上學,見了於心不忍,站在路邊上看著,兩隻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望著她,不斷衝她吼,聲嘶力竭、奄奄一息的樣子。忽然被感動了,完全不顧母親的反對,從路邊的報刊亭買了份報紙包住它,小心翼翼抱回家。
  
  果然,何媽媽很不高興,教育她動物身上有多少多少病毒,對人身體怎樣怎樣不好,要把它送走。何媽媽不喜歡家裏養寵物,烏龜金魚倒還能接受,勉強由著她去,貓啊狗啊兔子什麽的是不行的。她卻哭的唏哩嘩啦,抱著它死不鬆手。還是何爸爸說:“行了,行了,別哭了,別哭了。待會兒就讓人送這隻狗去醫院打針,不送走,不送走!趕緊去上課,不然該遲到了。”葫蘆於是正式成為何家的一員。因為吃的好,長得肉墩墩的,幸好身手還靈活,很討人喜歡。
  
  見母親正在氣頭上,當下也不敢說什麽,又怕母親想起問她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斂聲屏氣回房去了。這裏何媽媽吩咐家裏的阿姨:“初初馬上就要高考了,什麽事該說,什麽事不該說,你自己注意點,別影響她考試。”阿姨連聲答應了。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何媽媽也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大早就催她起床。吃午飯時,她問:“爸爸怎麽又不回來?上哪出差去了?我明天就高考了。”何媽媽臉色沉了沉,壓抑著說:“你自己好好考。”她來回撥著碗裏的飯粒,悶悶說:“下午我要去看考場,熟悉熟悉環境。”何媽媽沒有說陪她一塊去,隻說:“那你跟同學一塊去,早去早回。”
  
  吃完飯,她躲回自己房間打電話,“爸爸,你快回來陪我去看考場,我明天就高考了!”何爸爸這才想起來高考提前了一個月,忙道歉:“爸爸現在在外地呢,一時半會兒趕不回去。讓你媽——陪你去,好不好?”
  
  她搖頭說:“不要,媽媽讓我跟同學去。”何爸爸便哄著她,要她放鬆心情,全力以赴。她有些生氣地說:“爸爸,你什麽時候回來?”何爸爸遲疑半晌,說過幾天吧。
  
  她不依,“過幾天過幾天我都考完了,你還回來幹嘛呀?不行,這兩天你一定要給我趕回來,不然我不理你了。”說完,氣衝衝掛了電話。何爸爸無奈地搖了搖頭。
  
  下午,和幾個同樣分到二中高考的同學去看了考場。因為不熟悉環境,七彎八拐好不容易找到教室,看了編號,靠窗最後一排。窗外的海棠花已褪盡,葉繁枝盛,垂滿了手指頭大小累累的果實,青翠欲滴,十分可愛。她不由得大歎這個位置好,放眼望去,滿目翠綠,心情清爽。
  
  晚餐是何媽媽親手準備的。她轉頭找了找,問:“阿姨呢?”何媽媽淡淡說:“阿姨家裏有事,請假回去住幾天。”其實是何媽媽怕家裏的阿姨口風不緊,影響她高考,借故讓她離開。一到晚上,何媽媽老早就催著她睡覺。她心情有些緊張,翻來覆去睡不著,爬起來偷偷看了本漫畫書,翻到一半,睡意襲來,關燈睡了。和平時一樣,一覺睡到大天亮。
  
  吃完早飯,時間還早,她便說要慢慢走著去二中,也不要人接送。何媽媽這兩天心情很不好,氣血虧損,臉白唇青,老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頭重腳輕,連日來沒睡過一個好覺,神情非常憔悴,又怕女兒察覺,所以在家裏也上妝。因為精神不濟,又聽她說堅決不要人接送,也就算了。叮囑她路上注意,給她收拾好東西,送她出門。
  
  何如初之所以不要父母接送,是因為零班有人看了關於高考的報道,說“考場內莘莘學子奮筆疾書,考場外可憐父母烈日暴曬”,大家十分感慨,說其實父母站在場外對考試於事無補。相互約好了,高考時獨自上陣,絕不要父母站在外邊苦等。其實這也是零班“藝高人膽大”的表現。
  
  何如初經曆無數煉獄般的考試,什麽陣仗沒見過?反倒覺得高考不過爾爾,正常發揮。第二天上午考完英語,出來竟驚喜地發現何爸爸在校門口等著,連忙跑過去,抱住他的手,又跳又叫:“爸爸,你怎麽來了?”
  
  何爸爸遞給她飲料,笑說:“不是說爸爸不趕回來,以後再也不理爸爸了嗎?”她撒嬌說:“哎呀——,我開玩笑啦。”父女倆有說有笑回家了。
  
  何媽媽老早就做了一大桌菜,招呼她多吃點,對何爸爸卻是不理不睬,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何如初因為腦中的那根弦一直繃的緊緊的,也沒發現父母的異狀,一個勁兒的在飯桌上高談闊論,“考數學時,一到最後一題我照舊緊張。時間隻剩二十分鍾,我急的不行,滿手全是汗,筆都握不住。後來不知怎地,靈光乍現,很快就做出來了。”
  
  何爸爸看著她微笑,點頭:“恩,考得不錯。複旦大學有把握嗎?”她停下手中的筷子,仰頭說:“爸爸,我不想去上海,我想去北京。”何爸爸問她:“怎麽突然想去北京?離家那麽遠,又是北方,隻怕不適應。上海不好嗎?”
  
  她低頭不語,半晌才說:“挺想去看看的,再說北京是首都啊。”何爸爸不跟她爭論這個問題,隻說:“考完再說。等分數估出來了,再做決定。”
  
  最後一場是理綜,何爸爸要開車送她,她將理由說了,吃完飯一個人老早就走了。她一出門,家裏的空氣立刻降到冰點。何爸爸坐不住,拿了鑰匙要走。何媽媽攔住他,冷嘲熱諷:“不知是哪個狐狸精勾的你連家也不要了!怎麽,要走?去哪?急急忙忙去給人端洗腳水呢——”
  
  何爸爸嫌惡地皺眉,推開她往外走。何媽媽哭著說:“你現在嫌我又老又醜了?外麵自然有年輕漂亮的等著你!你也摸摸良心,這二十年來,對不對得起我!”這就是何爸爸為什麽不肯回家的原因。不回家又催,電話裏疑神疑鬼,含沙射影,不幹不淨;一回到家又鬧,哭哭啼啼,夾槍帶棒,不得安寧。
  
  何爸爸忽然想起夫妻二十來年經曆的風風雨雨,同舟共濟,互相扶持——臉上愧疚的神色一閃而過,手握在門把上一時僵住沒有動。何媽媽見狀,一頭衝過來,撒潑道:“我今天就是拚了這條命,倒要看你走不走的了!”
  
  何爸爸早已厭煩,歎氣說:“素菲,你這樣一哭二鬧三上吊,何苦來哉?”何媽媽哭倒在地,口裏哀哀啜泣:“想當年我跟著你,辛辛苦苦二十年,起早摸黑,哪裏對不住你了!現在你發達了,在外麵養了狐狸精!你良心被狗吃了!怎麽不天打雷劈呢,老天不長眼啊——”
  
  何爸爸何媽媽本是大學同學,自由戀愛結的婚,八十年代初生活真是艱難啊,家徒四壁,一應家具俱無,一路同甘共苦。後來改革開放,趕上國家政策,何爸爸便下海經商,何媽媽自然而然專職在家相夫教子。
  
  何爸爸忽然長歎一聲,說:“素菲,你一直說我變了,說社會變化太快。其實不是我變了,而是你一直不變。你應該出去看看,外麵到底變成了什麽樣!”說完這話,也不顧跌倒在地的妻子,轉身走了。
  
  何媽媽淒淒涼涼哭了半天,抬頭看著對麵穿衣鏡裏的女人,麵目猙獰,鬼哭狼嚎的,哪裏還有人樣,連自己看了都厭惡。萬念俱灰地想,自己這一生是完了,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何如初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來考試要用計算器,忙忙地又折回來。一打開門,門口鞋子散的到處都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心想父母可能出去溜達了,拿了計算器,推門要走時,又折回衛生間上廁所。
  
  推開門一看,滿地是血,一路蜿蜒著流出門縫。
  
  高考完後,便是估分填誌願。許魔頭發了誌願表,強調說:“這是正式的表格,一人一份,不允許塗改。大家看清楚代碼再填上去,千萬要仔細,眾所周知,誌願甚至比高考還重要。大家落筆前,慎之慎之再慎之……”
  
  鍾越頻頻向門口張望,大家都在,怎麽何如初還不來?大家小心翼翼填完誌願交了就走了。他一直等到所有人離去,她還是沒來。納悶地想,難道她提前填好交上去了?
  
  他不好打電話去她家裏問。於是同學聚會時,他便問韓張:“何如初今天怎麽沒來?”韓張低著頭不說話。他以為他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韓張好半天才回答:“她家裏出事了,不會來了。”韓張因為顧忌何如初的心情,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她發生這樣的事,自然不希望別人知道。偶然有人問起何如初,他隻推說在家呢。
  
  那天晚上,眾人盡情玩樂,通宵達旦,他悶悶地喝了不少啤酒。後來忍不住,打電話到她家時,沒有人接,一直都這樣。考完大家都如籠中放飛的鳥兒,迫不及待離開,頂多留個聯係方式。他也回美溪去了。直到高考分數出來,學校隆重地請他回來拍照留念,接受當地媒體雜誌的采訪。
  
  他以712分的高分成為整個上臨市理科高考狀元。零班有二十五人超過630分,考得最差的也有612分,遠遠超出重點線——隻有一人例外,那便是何如初。他特意去問許魔頭何如初的高考成績時,嚇了一大跳。
  
  許魔頭什麽話都沒說,給他看分數表。何如初那一欄寫著:語文,128;數學,140;英語,131——依她平時的成績,可算是超常發揮。可是理綜那一欄,卻用紅筆填了個醒目的“0”。他不明白,抬頭疑惑地看著許魔頭。
  
  許魔頭歎了口氣,無奈地說:“她缺考。”他後來也聽說了何如初缺考的原因,並沒有痛心疾首地感歎連連,隻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鍾越一直不知道她為什麽缺考。韓張不肯說,許魔頭自然也不會告訴他。毫無疑問,他被清華大學錄取了,可是心情並不好。有觀眾看了電視台的專題報道,說:“這個男孩子,可謂是天之嬌子,長得英俊,又是高考狀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陽光少年,怎麽電視上看起來落落寡歡,不怎麽高興的樣子啊?”便有人隨口說:“肯定是電視采訪鬧的唄!”
  
  零班二十八個人,除去何如初,有三個清華,四個北大,兩個人大,兩個北師大,其他如複旦,浙大,交大,中山大學等耳熟能詳的名校就不用說了。也有誌願沒填好,從清華北大落下來的,其他學校又看不上,於是複讀。
  
  韓張進了北大。韓校長家裏登門祝賀的人絡繹不絕,差點沒把門檻踩爛了。韓張隻在媒體上露過一次臉,再也不肯接受采訪,跟著幾個同學出門旅行去了。當記者問他考上北大有什麽感想時,他低頭想了想,看著鏡頭說:“我希望我的朋友能高興。”
  
  整整一個暑假,他沒見過何如初。何如初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初情似情》第一卷“長發飄飄的年代” 完

第二卷 初情似情的日子
第 19 章
  臨近大學開學,“上臨一中”安排了包廂專程歡送這些考上清華北大人大北師大等名校的學生去北京報到。一路上鑼鼓喧天,連韓校長都親來送別,握著鍾越的手稱讚他是“上臨一中”的驕傲。“上臨一中”十數年來,從未有人考過這麽高的高分。鍾越帶著無數的榮譽離開了母校“上臨一中”,來到天下學子夢寐以求的“清華大學”。
  
  他站在氣勢宏偉的校門前,抬頭凝望: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有特殊的曆史寓意;這裏曾出現過無數令世人舉目,影響甚至改變中國近代現代史的人物;這裏名師雲集,人才薈萃,聲名遠播,享譽世界。心情澎湃,感慨激動之餘,陽光下他忽然想起那個長發飄飄的女孩,本來她也應當像他一樣懷著興奮雀躍的心情來到某所名校繼續深造。可是現在他連她在哪都不知道。猜測過無數可能,最後的結果隻有讓他更黯然。
  
  新生報到繁瑣而擁擠,用了整整三天才將一切手續辦妥。幸好行李不多,又是男孩子,不用麻煩別人。何況他已習慣獨自在外的生活,相比宿舍的其他同學,收拾的十分利落。他成為計算機專業的一名學生。就算是在清華,鍾越依然引人注目。高大出眾的外貌以及引人咋舌的高分,讓他成為係裏的焦點人物。接待新生的師姐一看到他,忍不住吹了聲口哨,沒想到久不見潘安的清華,也有如此人物,當下硬逼著他加入他們的社團。師兄見他長得高大,立即問他會不會打籃球。他很快融入這個學校,這裏到處充斥著一種朝氣奮發的氣氛。
  
  學校比他想象中大得多,像一座小的城市,裏麵銀行、超市、餐館、書店、小賣部、水果攤等等應有盡有。當他從住宿區走到教學區,花了整整半個小時時,不得不考慮找交通工具代替步行,當然,自行車是不二選擇。
  
  有人告訴他:“沒丟過自行車的人不算是清華的人。”說得斬釘截鐵,一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的樣子。師兄笑嘻嘻說:“丟來丟去反正丟的也是清華的自行車。研究生‘借’本科生的,博士生‘借’研究生的,等博士生畢業後,不要了,又還給本科生,如此循環而已。”他聽了唯有苦笑。
  
  有一個笑話。一個學生丟車丟怕了,於是重重上鎖。等他回來一看,鎖全部撬開了,車卻還在,後座上麵留了一張紙條兒:“小樣兒,你以為加了七道鎖,大爺就拿你沒轍了?呸——”這個笑話在校內廣為流傳。
  
  於是他聽從大家的建議,從一個師兄那裏買了輛二手車。不幸的很,不到一個星期就丟了。沒有辦法,隻好再買,不到一個月又丟了。唯有自認倒黴,繼續買,繼續丟——幸好後來人家不再盯著他了。
  
  “上臨一中“有不少人在這裏就讀,光是同屆的就有三個。可是學校這麽大,大家又不同係,彼此碰麵的機會很少。倒是其他學校的老同學會時不時來這裏遊玩,大家反而比在“上臨一中”時更親近一些。零班幾乎有一半的人來了北京念大學,大家見了麵,感覺像回到以前念高中的時候。
  
  開學之初,除了眼花繚亂、各式各樣的社團招新,便是規模宏大的學生會選舉,鍾越自然也參加了。經過拉票、演講、宣傳等一係列活動,他成為學生會外聯部的副部長。他之所以能以新生當選外聯部副部長這麽重要的職位,得益於俊朗的外形贏得眾多女生的投票。由此可見,他在女性中受歡迎程度。正部長是大三的一位學姐,辦事精明幹練,人脈深廣,大有女強人風範。
  
  外聯部可以說是學生會中最有錢的部門,平常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跟一些公司企業拉讚助。因為他們是名校,一聽到名字人家立即另眼相看,青睞有加,比一般學校容易的多。而且可以認識許多大型公司的負責人,於前途非常有益。
  
  學生會中還有一個很引人注目的部門便是宣傳部,負責學生會對外宣傳工作,是學生會的門麵,責任不輕。而新加入宣傳部的新生範裏更是新聞專業有名的大美人,美貌與才華並重。
  
  鍾越和範裏因為日常學生會工作,彼此熟悉,走的比較近。這一天,大家開會商量國慶晚會時諸多的表演事宜。散會後,範裏邊收拾東西邊對鍾越笑說:“沒事的話,一起去吃午飯吧。”
  
  倆人來到附近的食堂,推門進去,窗明幾淨,光鮮亮麗,氣派非凡,連打菜的師傅都不一樣。據說一個四川學生“四”和“十”不分,要包子時口舌不清。北方師傅連聲問他到底是四還是十,他巻著舌頭使勁說,別人還是聽不明白。身後排的隊已成了一條長龍。師傅著急下,靈機一動,問:“four or ten?”他趕緊說:“ten,ten.”端著包子心滿意足走了。聽得來清華參觀的遊客咋舌不已,名校就是名校,整體氛圍都不一樣。
  
  範裏要了甜甜酸酸的魚香肉絲,他要了一份宮爆雞丁蓋飯,倆人揀了個靠窗的位置,便吃邊聊。範裏見他停下筷子,便問怎麽了。他笑說:“沒想到是甜的。”出來乍到,飲食方麵難免不習慣。範裏笑:“大概是放多了甜麵醬。你是南方的吧,可能吃不習慣。”他點頭,“還好,吃的下去。入鄉隨俗,吃吃就習慣了。”
  
  範裏是北京本地人,家境很不錯,她自己也很爭氣,憑本事進入這所大學。身材高挑,容貌秀麗,一張鵝蛋臉,五官精致,臉如滿月還白,目似秋水猶清,一頭長發稍稍燙巻,鬆鬆散散披在身後。為人爽直熱情,自小跟著父母見多識廣,待人接物和氣禮貌,行事有大家風範。尤其對外地來的家境貧寒的同學,不但不輕視,更加熱情。所以,周圍的人都很喜歡她。
  
  有新聞專業的同學經過,跟範裏打招呼,出於人類本能的好奇心,不由得多打量了鍾越幾眼。範裏於是大大方方介紹:“這是鍾越,計算機專業的,也在學生會工作,是外聯部的。”那人便說久仰久仰,過了一會兒才叫起來:“哎呀——你就是那個鍾越啊!”
  
  鍾越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著她。她卻笑而不語。原來曆年學生會選舉,拉票造勢必不可免。所以想進入學生會領導階層的人無不動員身邊的同學朋友大肆為本人拉票,其中的手段就不必細述。
  
  鍾越競選外聯部時,因為外聯部是熱門部門,很有幾個厲害的競爭對手。他也沒在同學之間拉票,隻是該露麵的露麵,該演講的演講,盡力去做而已。在所有競爭對手裏,行事不可謂不低調。可是他每多露一次麵,支持率就不斷上升,尤其是女生。到最後投票選舉時,他剛在場上發表完一番稱不上激動人心,但是誠懇真摯的演講後,底下的大部分女生全都棄戈投降,倒向他這方陣營,新聞係的女生也不例外。她有一個死黨,竟然硬逼著她投鍾越的票。所以她才知道了鍾越的大名。
  
  她跟範裏寒暄完,端著餐盤離開。走到轉角處,回頭看他們,低頭吃飯,小聲交談的畫麵,安安靜靜,令人忍不住駐足觀賞。不由得地想,這樣兩個人,真如舊小說上說的“才子佳人”。
  
  吃完飯,範裏問他下午還有什麽事。他說要去圖書館自習。就算來到大學,鍾越的學習習慣一直不曾改變。別人隻看到他的優秀,卻不知道他優秀的背後付出了多少汗水。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此話從來不假。要想收獲,必得耕耘;當然,隻是你耕耘了,不一定能有收獲。事情總是這樣。
  
  清華的學生勤奮好學,圖書館常常爆滿。就連自習室,平時亦有不少人通宵用功。因為圖書館人實在太多,鍾越便轉到北邊的一座樓去自習。那裏相對偏僻,人比較少,他在最頂層有一個固定的位置。
  
  大學裏的生活精彩紛呈,他一邊要應付繁重的課業,一邊還要處理學生會中的事情,忙忙碌碌,幾乎無閑暇時分。一到周末,也會跟宿舍裏幾個同學到處遊覽觀光,長城、故宮、十三陵等自不必說,也算是來過北京了。有不少在北京念書的外地同學總抱著這樣一種想法:反正要在北京待四年,那些名勝古跡又跑不掉,什麽時候想看不能去啊!於是懶懶的不積極,一拖再拖。其實到最後,往往什麽地方都沒去成。
  
  這天,在人大念書的周建斌過來找他玩。因為人大和清華相隔不遠,倆人倒是常常來往。周建斌高三時個子還是小小的,沒想到一個暑假不見,竟然撥高了大半個頭,看起來竹竿似的,個頭都快趕上鍾越了。鍾越頭一次見他,差點認不出來。周建斌自己笑說,之所以現在才長,完全是因為高中壓力太大了啊!也不看看零班都是一些什麽人!
  
  倆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周建斌建議把在清華的張炎岩他們也叫過來,鍾越便去打電話。宿舍裏的人說,張炎岩和女朋友出去了。周建斌嘖嘖稱奇,說:“沒想到短短兩個月,張炎岩這家夥已經交上女朋友了!長得怎麽樣?也不帶來給咱們這些老同學瞧瞧。”
  
  鍾越笑:“聽說張炎岩的女朋友,是他以前的高中同學,比他大一屆。”張炎岩高三在零班複讀了一年,發誓非清華不進。周建斌聽了十分意外,“哦,是嗎?這倒是難得的緣分。你見過他女朋友嗎,怎麽樣怎麽樣?”八卦的天性又被勾了出來。鍾越想了想說:“很好的一個女孩子,幹幹淨淨,清清秀秀的,不怎麽喜歡說話,見人總是微笑。”
  
  周建斌便打趣:“鍾越,你有沒有交女朋友,從實招來!”鍾越便笑他胡說,避而不談此事。周建斌還是剃頭擔子一頭熱的性子,一本正經說:“鍾越,你會沒有人追?以前在‘上臨一中’,咱們學校有名的美女林丹雲都對你傾心不已,你可別說你不知道啊!”
  
  說到林丹雲,便想起何如初,鍾越忽然覺得壓抑,良久默不做聲。周建斌嘰嘰咕咕一個人在那裏說:“聽說林丹雲考上廣州的一所音樂學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時候她和韓張,何如初關係最好。”頓了頓,他又感慨:“何如初——,哎——她為什麽會缺考?別是考試時出車禍了吧?”
  
  他這個猜測讓鍾越嚇了一大跳,連忙說:“你別口沒遮攔地瞎說,何必咒何如初呢!”周建斌振振有辭:“我哪是咒她啊!你想,若不是出車禍,憑她有什麽大事,也不會缺考啊!高考畢竟事關一生的前途。”
  
  他這話十分在情在理,連鍾越一時半會兒都沒法反駁,想了想說:“也沒聽說有高考出車禍的報道,她應該不會有事的。”頓了頓,又像強調似的說:“不會有事的。”比起前途,他寧願她平平安安就好。
  
  周建斌也察覺自己說的有些過了,忙岔開話題:“韓張在北大,你們離的這麽近,他有沒有來找過你玩?”鍾越搖頭。他總覺得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韓張故意和他保持距離。以前高中時就有這種感覺,隻當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現在倆人離的這麽近,同校同班的同學,身在異地他鄉是多麽的難得,照說該常常來往,可是韓張從沒找過他。他也曾打電話找過他,人不在。所以也就算了。
  
  周建斌叫起來:“張炎岩不在,那把韓張,丁旭他們叫過來吧,人多熱鬧些,就幾站路,近的很。”鍾越也在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在周建斌強烈要求下,打電話到韓張宿舍。
  
  韓張一聽說同學聚會,忙說:“我這會兒在忙一篇期中論文,沒空,真趕不過去。要不改天再約?”周建斌便說他不夠意思。韓張笑:“你什麽時候這麽囉嗦!真要搞同學聚會有你這麽搞的嗎?興之所至,什麽都沒準備!大家在一塊兒,總要吃吃喝喝,說說笑笑,飯呢,菜呢,在哪碰麵?總要先說好了。”周建斌被他這麽一說,也覺得事情整的太倉促,便聳肩說:“反正你是零班的頭兒,你說了算吧。同在北京,大家在一起見個麵,也不容易。”
  
  韓張於是說:“那你們就到我這來聚會吧。我負責聯係以前的同學,訂好具體時間,大家一起來。”他以前當班長時就負責這些事情,做起來自然得心應手。幾人放心地把聚會一事全權交給他代理。
  
  周建斌回去後,鍾越去圖書館借書。刷卡進去,一排又一排的書架遮的不見人影,長長的架子一截又一截,似乎沒有盡頭,空氣中有淡淡的書香氣。他按字母排序找一本專業書,厚厚的原文書放在最裏層,壓得密密實實,抽都抽不出來。他踮起腳尖,將外麵磚頭厚的書一本一本搬下來。
  正巧對麵也有人拿書,他聽見動靜,停了一停,不經意抬頭,透過縫隙看見一雙明眸,明晃晃眼若秋水,亮晶晶目如點漆,低眉垂首的樣子似曾相識——吃了一驚,當場怔在那裏。
  
  等回過神來,書也不找了,立即彎過來尋找,隻可惜剛才駐足的地方空無一人——似夢非夢,似醒非醒,他懷疑剛才一閃而過的身影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呆立半晌,苦笑著搖頭,她怎麽可能在這裏出現呢,自己一定是昏了頭!
  
  工作人員過來,皺眉說:“不要借的書請放回原處。”他這才記起自己是來找書的。心不在焉將書放回原處,又忘了拿下原本要借的書,一整個下午手忙腳亂的。出了圖書館,仍在疑惑,那樣真實的感覺不像是幻覺啊,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空茫茫,失落落的,像是缺了點什麽。她現今何處,過的好不好?為什麽會缺考?知道高考分數一定傷心許久,不知道有沒有好點兒。無數的疑問在他心中不斷衍生滋長,卻找不到答案的出口。
  
  一個人憑空消失,無蹤無跡的感覺很不好。一顆心硬生生吊在半空,上不去、下不來,隻得這麽吊著。
  
第 20 章
  有一次他和同宿舍的李琛在路上走。李琛放肆地吹了聲口哨,低聲說:“你看左前方的那個女生——”鍾越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一頭柔亮的秀發直垂到腰下下麵,迎著風有搖曳生姿之勢,光是一個背影,便有千種風情,足以引起無數美麗的遐想。李琛問他感覺如何。
  
  他想了想,半開玩笑似的說:“頭發太長,不夠黑,不夠硬。”他忽然想起手腕上那道微不可見的細痕,何如初的長發如刀似箭,一箭穿心。頭發雖柔軟,卻似丘比特的箭,其殺傷力難以估計。僅僅時隔一年,卻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因為他從沒有想過生離或是死別這些事情,畢竟太年輕。可是曾經的時光如涓涓細流,就這麽悄無聲息過去了。
  
  李琛聽了他的回答,駭笑:“你確定說的是人的頭發,不是動物嗎?如果是的話,我想請教你個人對於頭發的美學標準。”他笑笑,不回答。
  
  已經有女生大大方方追求他。他若不是婉言拒絕,便是不予理睬。在這個僧多粥少以理科為主的學校,羨煞其他男同學。別人見他不為所動,私下裏悄悄議論:“難道鍾越心儀的真的是新聞係的係花範裏?”平時也就見他和範裏常常來往。可是每次旁敲側擊,他都不承認。大家不相信,瞧範裏對他的關心照顧,明顯不一樣,於是樂得坐一邊,靜觀事態發展。
  
  下過幾場秋雨,天氣一天比一天涼,葉子漸漸凋零,西風漸起,已有蕭瑟之感。他脫下長T恤,換上薄毛衣。有一天半夜,好夢正酣時分,突然接到韓張的電話,“鍾越,鍾越!我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興奮的口齒都不清楚,像在極力壓抑某種心情,壓抑到最後一個人無法承受,不得不另外找一個人傾訴,一起分擔驚訝驚喜驚慌驚駭驚奇……無數紛繁複雜的感情,簡直難以言述,刹那間根本無法表達。
  
  鍾越握緊話筒,注意到旁邊的人翻身罵罵咧咧,趕緊壓低聲音說:“大半夜的,你沒喝高吧?有什麽事兒明天再說吧。”奇怪,聽他聲音,又不像喝醉的樣子啊。
  
  韓張這才發覺已經是淩晨一點,興奮的連時間都忘了。晚上的冷風一吹,頭腦漸漸清醒,半夜把人從睡夢中叫醒,已屬不道德,如果現在就告訴他,隻怕多一個人徹夜無眠,幹脆好人做到底。這樣一想,於是說:“算了算了,就當我喝高了。明天再告訴你。時間不早了,我也該睡了。”掛了電話。
  
  他不說還好,一說鍾越更加莫名其妙,心裏想大半夜巴巴地打電話來,好不容易說了幾句話,又是沒頭沒尾的,也不知道到底想幹什麽。百思不得其解,隻當韓張一時興起,拿他惡作劇,也沒往心裏去。韓張以前就有過這樣的前科,難怪鍾越會這樣想。
  
  韓張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給他打電話。晚自習回來,給家裏電話,偶然聽到何如初的消息,興奮的一個晚上沒睡好覺。第二天一大早逃課去清華。
  
  何如初還在睡夢中就被電話吵醒,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粗聲粗氣地問:“誰呀!”一聽脾氣就不好。韓張一聽到她的聲音,不知為何心情立刻好起來,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手插在褲兜裏,怪聲怪氣地說:“親愛的,猜猜我是誰?”
  
  何如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怔了好半晌,淡淡說:“是你啊。”聲音低沉,有一股說不出的黯然,往日的張揚自信全然不見。韓張沒有聽到他想象中的破口大罵,反唇相譏,十分愕然,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還是她先問:“你怎麽知道我電話號碼的?”韓張一聽她這話,不由得生起氣來,“何如初,你什麽意思?人在北京也不聯絡我!如果不是我爸爸跟我說你人在清華,你想銷聲匿跡到什麽時候?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大家,所有人都很擔心你嗎?”
  
  她好半天沒說話,最後問:“你在哪裏?我們見個麵吧。”何止是他,自從來了這裏,她沒有聯係過任何人。記憶中仿佛沒有了過去,硬生生劈開一道斷層。她不敢往後回首。
  
  韓張在校門外等她,來回不停走動。清晨的濃霧漸漸散了,天空露出奶白色的光,還是有些朦朧。路上行人依然不多,稀稀落落的。因為趕的太急,忘了帶眼鏡,眯著眼盯著遠處,注意來來往往長發女孩子,生怕她找不著自己。
  
  何如初自小就是路癡,方向感無以倫比的差。在上臨住了十多年,還會迷路,簡直無可救藥。其實也是因為家裏保護的太好。隻要她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何爸爸便堅持要司機來回接送。而那時候的她,常常不肯要司機送,除非何爸爸親自開車。
  
  果然,直到半個小時以後她才氣喘籲籲跑過來,拍著他肩膀說:“對不起啊,我搞錯方向了,走到另外一個門去了——”這個不屬於她的學校真是大,光是校門就分東南西北大門小門正門偏門好多個。
  
  韓張忙回頭,看見她不由得大吃一驚,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嘴巴差點合不攏。何如初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問:“怎麽了,有什麽好看的?難道你等錯人了?那我隻好離開。”聳肩攤手作勢要走。
  
  韓張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變了很多。”短短幾個月不見,她仿佛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光是樣貌,還有性格氣質,神態舉止,讓他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態度麵對她。似親還疏,似遠還近。
  
  何如初還是第一次聽見別人說這話,怔忡了半晌,最後說:“大概是吧。”經曆了那麽多事,會變也是正常的。她自己也察覺到這種變化,可是卻無力改變,唯有任寂寞消沉將以前的那個自己一點一點吞噬,直至麵目全非。
  
  韓張聽到她這樣說,心裏酸酸的,知道她受的打擊,恐怕還沒恢複。不敢造次,關於她的父母,家庭,還有高考——一句話都不敢提,岔開話題說:“我一大早特意來看你,肚子空空如也,早就高唱‘空城計’了。你這個當主人的一點表示都沒有?”
  
  何如初白了他一眼,“活該!我又沒請你來,餓死最好,人類自此少了一大害。”韓張聽到她罵他,非但不生氣,反而渾身輕鬆起來,這才是何如初,蠻不講理,冷嘲熱諷——剛才那個沉默寡言的她,他看了極其不習慣,還有,更多的是心疼。何如初生來就應該高高興興的,要哭也是大聲地哭,驚天動地那種,剛才那樣沉默抑鬱根本不該是她。
  
  倆人來到街頭的“老上海城隍廟”,熱熱的豆漿喝下肚,他才敢說:“這幾個月,你在哪裏?”何如初悶頭吃炸糕,擦了擦嘴邊的油漬,頭也不抬說:“在很遠的地方。”遠到全然陌生,更加惶恐。
  
  韓張思量半天,不想提起令她痛苦的回憶,於是換了另外一個話題,“零班很多人都來北京了,我們正準備搞個聚會,大家見個麵,到時候會去爬香山。你要不要一起來?”
  
  何如初拿起草綠色的勺子,一遍又一遍攪著碗裏的豆漿——白糖早溶化了,可是她的手不像自己的似的,停不下來。溫熱的豆漿濺在褐色桌麵上,分外明顯,勺子重重頓了半晌 ,緩緩搖頭:“不去了。”
  
  “為什麽她不去?”韓張不明白,她以前不是挺愛參加這些集體活動吧,忙前忙後、忙東忙西的,樂此不疲。
  
  何如初轉過頭,看著窗外一叢淡黃色菊花說:“香山沒什麽好玩的。”韓張想起她不怎麽愛運動,以為她不想去爬山,於是說:“那你想去哪裏?可以改嘛,女士優先,反正還沒定下來。人多著呢,應該會很熱鬧。”
  
  她還是搖頭:“我哪也不想去,你們自己去吧,別管我。”大家不是考上清華便是北大,最不濟也是赫赫有名的重點高校,叫她情何以堪,眾人麵前怎麽抬的起頭來!正因為以前優秀過,所以現在的自卑才會深入骨髓。
  
  韓張見她神氣不對勁,硬生生打住,沉吟良久說:“鍾越、張炎岩他們進了清華,你知道嗎?”
  她搖頭,鍾越——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卻有種天上人間之感。鍾越一向優秀,進清華簡直是一定的。可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從韓張口裏說出來,她還是感到震撼——鍾越也在這裏。可是學校這麽大,又不屬於同一個教育部門,要碰麵應該是很難吧。心情變得低沉。
  
  韓張問:“高考這些事,你一點都不知道?”她點頭,“恩,當時我走了,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沒有人告訴我。”其實是故意避開,不想聽不想看更不想談及。韓張便說這樣不行,到底是同學,應該要知道,一一說給她聽,“鍾越,張炎岩還有一班的一個人進了清華,就是在開學典禮上發言摔跤的那個;我,胡磊,丁旭,還有我們班的一個女生進了北大;周建斌,徐濤他們在人大;北師大也有幾個,袁林就在,還有班上的倆女生——”
  
  她默默聽著,也沒像往常一樣高談闊論,發表意見。韓張見她不言不語,聲音慢慢的小了,自然而然打住。她好半天問:“我在這裏,大家都知道嗎?”韓張搖頭,“隻有我知道,還來不及說。昨天晚上——,本來想告訴鍾越的——”
  
  何如初脊背不由得僵硬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待聽的他說:“後來時間太晚了,打算等會兒跟他說。”她才放鬆下來,輕噓了一口氣,低頭說:“你不要跟他說。”
  
  韓張抬頭看她,眼中滿是詢問。她堅持說:“你別跟他說我在這裏,其他人最好也不要說。”韓張本就是個聰明人,明白過來她的心思,便說:“其實這也沒什麽,你在這裏不是挺好嗎?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都是同學,難道會因為上了個好一點的大學就看不起你?咱們零班的人沒有這樣膚淺。而且,你讀這個學校,說不定將來比我們都有前途。”
  
  她搖頭,堅持己見:“我讓你不要說你就不要說,我問你,答應還是不答應?”皺眉看他。韓張故意擦了擦額上根本就沒有的汗滴,說:“我還以為你變了,原來跟以前一樣蠻不講理。”點頭,“好吧,我不跟其他人說就是。”他想,也許她需要更多一點時間慢慢想清楚,見了大家反而難受,不如以後再說。
  
  吃完東西,倆人出來。韓張說:“以後我來找你,你不會連我也不歡迎吧?你要這樣,我現在就跟你翻臉。”半開玩笑半威脅。
  
  何如初瞪他:“誰會歡迎別人來蹭吃蹭喝啊!還好意思整天嚷嚷自己是哥哥,吃我的也不害臊!”她也知道韓張的擔心,故意這麽說。
  
  韓張立即叫起來:“是你自己搶著要付錢的!何如初,我沒看出來啊,原來你竟是個兩麵三刀的,臉上熱情,心裏冷著呢!”氣氛恢複往常一樣的輕鬆自在。他心底覺得很舒暢,久違的這種感覺又回來了。失而複得,萬分欣喜。
  
  她挑眉,“你現在才知道?已經晚了。”韓張便笑說:“既然你不歡迎我,那換你去蹭我的,總行了吧?”何如初撇嘴,“那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韓張送她到樓下,揮手說:“我走了,明天哥哥給你帶好吃的來,今天走的匆忙,別說吃的,連錢包都忘了帶。”想讓何如初這個懶人去找他,恐怕比登天還難。所以,山不來就他,他隻好去就山。何如初趕他,“你快走吧,囉裏囉唆。誰是你妹妹?我可沒有哥哥,沒的丟人現眼。”
  韓張被她罵也不惱,笑吟吟走了。
  
第 21 章
  何如初眼看著韓張去了,刷卡進院子裏,迎頭碰到一人,依稀記得是同班同學,半生不熟的,於是勉強微笑打了聲招呼。沒想到他熟練地喊出她的名字,笑嘻嘻說:“哎,何如初,這麽一大早的,上哪兒遛彎去了?”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她本想回宿舍,這下不好走,站在道旁跟他寒暄,“哦,不是的,有同學來找。”他倒自來熟,快嘴快舌問:“這麽早?哪兒的同學啊?”她不擅長敷衍,老老實實答:“北大的同學,從小就認識的。”
  
  他越發來了勁兒,“看你這樣,嬌嬌小小的,南方人吧?南方哪的?”雖然覺得他有點太熱情,但是這裏的人似乎都挺熱情的,她點頭說了。他叫起來:“哎喲,我以前到那兒玩過,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怪不得出美女呢。”
  
  對這個隻見過幾次麵的同學,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妥當,低聲說謝謝。近來她變得沉默內向,沒有以前那麽愛說笑。他又說:“哎——,我說你挺文靜的啊,不怎麽跟人說話。”心裏想到一個詞兒:小家碧玉。哪像其他女孩兒,整天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還特愛表現,怪不得人家說三姑六婆呢。
  
  她有點尷尬,說:“我就這樣的,不是不理人,你別見怪。”他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我見怪什麽啊,你可抬舉我了,我還真當不起。”她有點聽不懂他的玩笑話,抬眼疑惑地看著他。
  
  他覺得有趣,沒見過這麽好玩的女孩子,說句玩笑話也當真,似懂不懂,一本正經的樣子,天真的有點傻不啦嘰的。要是北京的女孩兒,早一巴掌打過來了。逗她說:“哎,何如初,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兒嗎?”
  
  何如初尷尬不已,站在那裏左右不是,她哪記得他叫什麽名字啊,照實說不知道又太不禮貌,於是咬著唇不說話。他故意皺眉說:“你說你怎麽能這樣呢?都是同學,我都記得你叫何如初,你也太傷人心了。”說的她臉一點一點紅了,低聲道歉。
  
  他本來不想幹什麽,打算貧兩句就走,現在見她居然為這事臉紅了,逗她逗上癮了,板著臉說:“我叫夏原,夏天的夏,原來的原,記住了啊,下回可別忘了——哎,你低著頭,下回見了我,認得出我嗎?”
  
  何如初這才驚覺不妥,以前何爸爸就教她,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樣才禮貌,連忙抬頭,光潔的額頭,狹長的眼,高挺的鼻子,性感的唇,一身的名牌,北京典型的公子哥兒。手上拿了一串鑰匙,不停地拋上拋下,看著她要笑不笑的樣子。
  
  她清了清嗓子,認真說:“好的,我記住了,你叫夏原。”夏原“噗嗤”一聲笑出來,哎喲,這個外地來的女孩兒也太好玩了,不進一步認識真是可惜了,點頭說:“那行,中午十二點上餐廳來吧。”何如初簡直跟不上他跳躍性的思維,睜大眼看著他。
  
  他不理會,轉身就走。何如初愣愣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突然拔腿追上去,喊住他問:“餐廳?哪的餐廳啊?”夏原回頭看她,笑說:“你以為咱們真是清華的學生呢,有無數座食堂!不就一家私人餐廳嗎?”搖搖頭,哼著小調兒走了。
  
  何如初上的是由清華和美國大學共同創辦的一所國際化的高等院校,雖然是由北京市教委直接批準的中外合作院校,但是其性質卻是私人的。打的是清華的旗號,但是不論是教學還是管理都自成體係,和清華根本沾不上邊,就連住的地方也是一座獨立的院落,出入嚴格,保全係統嚴密,外人輕易不得入內。相對的,費用相當高昂,能進這裏念書的人家裏非富即貴。這所頗負盛名的國際化高等院校,最重要的作用是提供學生一個出國留學的平台,經過短短兩至三年的學習,能夠順利申請海外高校,快速適應中西文化差異。所以,所有的教材全都是英文版。
  
  這所院校人數並不多,租用了一棟原本屬清華的教學樓,教室、自習室、辦公室,多媒體區,計算機房、大禮堂等全部集中在一棟樓裏,因為以出國為前提,隻有六個專業,何如初挑來揀去,除去設計專業,也隻好念工商管理。教學樓旁邊有一家台灣人開的經過改良的餐廳,名字叫“水木閣”,消費不低。可是這裏的學生基本上都在這兒吃飯,很少去清華的食堂。
  
  何如初一直挺納悶,不知道夏原為什麽讓她十二點去餐廳集合。估摸著班上可能有事通知,悶悶地想,“水木閣”也挺大的啊,上下兩層,有雅座也有包廂,下個通知也不說清楚具體在哪。她還真一心一意以為夏原是替老師傳話來的,中午下了課,乖乖去了。
  
  鍾越大半夜被韓張吵醒,心裏疑惑了半天,猜想他到底有什麽話要說,等不及似的,很晚才睡著。早上起來晚了點,早飯也沒吃,匆匆忙忙上課去了。最後兩節課是“毛澤東思想概論”,屬於基礎課範圍,十來個班級不分專業集中在大講堂上課。他尋了邊上的座位坐下,上課鈴很快響了,還有不少同學陸陸續續推門進來。教學樓分布太廣,前後上課的地方離的太遠,課間時間根本來不及。不少學生抱怨清華為什麽要建這麽大。
  
  人滿為患,後到的同學到處找座位。老師已經在說:“請同學們趕快坐好,我們要開始講課了。”鍾越抬頭,見張炎岩在過道上東張西望找座呢,連忙招手,讓出最裏麵的座位。
  
  張炎岩擦了把汗坐下,不滿說:“學校怎麽安排的,這人也太多了點。”鍾越深有同感,點了點頭,拿出本兒開始做筆記。這些基礎課實在沒什麽可聽的,枯燥乏味,老生常談罷了。所以,一到課間小休時,不少人便逃了,叮囑同伴,若是點名,能答到就答到,不能答到通知一下。雖是名校的學生,逃課現象卻不在少數。不少學生極具個人想法,覺得某些無用的課不上也罷。清華有一句口頭禪:“沒逃過課的學生不算是清華的人。”
  
  鍾越雖然也覺得上的沒什麽意思,可是為了獎學金著想,輕易不逃課。到目前為止,他還沒逃過一次課,被同宿舍的人視為奇跡。張炎岩昨晚不知道幹什麽去了,一直趴在桌上睡覺。等他醒來時,已經快下課了,問鍾越:“沒點名吧?”鍾越打趣:“你睡昏頭了!點沒點名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是偷雞還是摸狗去了?”
  
  他搖頭苦笑:“別提了,昨天晚上宿舍一哥們過生日,請大家出去喝酒,喝完一攤接著換另一攤,差不多都喝倒了,東倒西歪統統睡在包廂裏。我前兩節是專業課,掙紮著一大早爬回來,差點沒死!你看我眼睛——”
  
  鍾越點頭:“都有血絲了。”他歎氣,看了看表,忽然又說:“對了,我回來的時候碰見韓張,他有沒有來找你?”鍾越有些吃驚,忙說:“沒有啊!一大早的,他跑清華來幹嘛啊?”想起昨天他說要告訴他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既然來了,為什麽不找他?奇哉怪也。
  
  張炎岩拍了下自己腦袋,“哦——想起來了。我扯著他問來幹嘛呢,開玩笑說天還沒亮,是不是趕著來見心上人呢。他挺高興地說他來找何如初——”
  
  “何如初!”最驚訝的莫過於鍾越,轉頭緊緊盯著張炎岩示意他趕緊說,臉上滿是焦慮之色。
  “是啊,他說何如初也在清華,隻不過在什麽什麽國際學院,我也沒聽說過,不知道是哪。回頭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其實不屬於咱們學校,是私人創辦性質的高等院校。有錢人家的小孩高考成績不夠,就往那種地方送。”
  
  鍾越立刻坐不住了,拉著他連聲問:“那國際學院在哪兒?東邊還西邊?怎麽找?有沒有什麽標誌性建築?”張炎岩看著他笑:“瞧你這樣兒,你急什麽!以前說你跟她有關係,你還不承認!要真是一般同學,聽到她的消息會這麽激動嗎?像我驚訝歸驚訝,卻激動不起來——”
  
  鍾越沒好氣說:“張炎岩,你閑的很啦,還有心情開我玩笑!何如初——她突然缺考,又一下子銷聲匿跡,誰都會擔心——”聲音充滿感情,又不好太過表露,漸漸低沉下去。
  
  張炎岩歎息一聲,“何如初,真是很不幸。既然都在北京,還同在清華,多麽難得,大家應當去看看她,給她一些支持和鼓勵。”
  
  鍾越簡直等不及,一到下課,書包也不要了,托人帶回去,匆匆忙忙跑了,連範裏連聲叫他也沒聽見,一頭往樓下衝。待站在林蔭道上,才迷茫起來,這個所謂的國際學院到底在哪兒?他根本就沒聽說過。清華這麽大,一棟一棟樓找,還不跟大海撈針一樣。
  
  拉住幾個學長學姐問,都說好像是有這麽個學校,具體在哪就不知道了,都建議他去問輔導員,可能比較清楚。老師都下班吃飯去了,他這會兒正急呢,靈機一動,問旁邊打掃的清潔工,“師傅,您知道清華有一個和美國什麽大學合辦的國際學院嗎?怎麽走?”他想這些職工長期在清華工作,學校裏的事情大概知道一些。哪知道這個大嬸抱歉地說她也是新來的,不知道。他這樣無頭蒼蠅似的亂撞,還真有點病急亂投醫的味道。
  
  範裏遠遠見他跟清潔工胡亂比劃呢,站在旁邊聽明白了,待他問完,拉他過來,笑說:“原來你急急忙忙下來問的是這個啊,早知道問我不就行了。我正好有朋友在那裏念書。”
  
  鍾越大喜,忙問在哪,說他去那兒有急事。範裏便說:“我這會兒也沒什麽事兒,帶你過去吧。那個地方挺難找的,七彎八拐,躲在旮旯裏,外人還不讓進。”他連聲說謝謝,倆人一起找過來。
  
第 22 章
  範裏指著一棟灰白色的大樓說:“喏,這就是他們的教學樓,不過這會兒肯定沒人,都下課了。”見他似乎很急的樣子,便說:“我帶你去他們宿舍樓看看吧,隻是有點麻煩,沒卡不讓進,出入還得登記。”
  
  來到一座低矮的宅院前,三層樓的仿古建築,如“丁”字一色排開,琉璃瓦鏤刻窗,古色古香。四周綠竹掩映,柳槐環繞,中間一座不大的噴池,水花在空中灑落成半球形,順流而下。環境清幽,寧謐安靜。從外麵可以看到走道上擺滿了盆栽的菊花,碗口大小,五顏六色,開得十分熱鬧。風中遠遠聞見清香。
  
  範裏輕聲說:“這是他們的宿舍樓‘菊苑’,左邊住的是男生,右邊住的是女生,倆人一間宿舍,條件很不錯,一應設備俱全,看的我挺羨慕的。他們跟咱們學校一樣,陽盛陰衰。”介紹完,又問他要找誰。
  
  他遲疑半晌,既不知道何如初的宿舍號也不知道她在哪個班,光知道一個名字,怎麽找?正為難時,範裏拍手說:“有了,你跟我來。”走到來客登記處,轉頭說:“他們人不多,基本上都是北京本地的。外地人本來就顯眼,再加上是女孩兒,應該不難找。”問了工作人員,電腦上查了,說有這個人,但是不肯讓他們進去。
  
  範裏是宣傳部的,說話跟演講似的,好口才,由她出麵跟工作人員交涉。倆人拿出證件說他們是清華的,有事來找同學。工作人員看了,態度變得客氣起來,委婉地說這是規定,若沒有人員陪同,是不讓進的。話雖如此,口氣已經有所鬆動。倆人自然不肯放棄,杵在門口遊說。
  
  有經過的同學好奇地張望,明白過來便說:“你們找何如初啊,她不在宿舍,這會兒在餐廳吃飯呢,進去也白進去。”
  
  鍾越忙細問。那人聳肩,“我跟她一個宿舍。上完課問她回來不,她說大家約好了十二點在‘水木閣’集合,也不知道什麽事兒,早就去了。你們要找她,去旁邊那家門口掛南瓜燈的餐廳就是。”倆人謝了她,往餐廳找來。
  
  何如初十二點整走進餐廳,站在門口到處張望,忽然聽到背後傳來聲音:“看哪兒呢?這兒呢,快過來。”夏原靠在窗口的位置,斜對著正門,正笑著對她招手呢。
  
  她四處看了看,坐下問:“怎麽就我們兩個人?其他人呢?”夏原奇怪,“什麽其他人!本來就我們倆啊。“她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竟是約會!臉色變得遲疑起來。夏原見她那樣兒,便說:“都是同學,我請你吃頓飯,難道你連這點麵子都不給?”她隻好懦懦地說:“不是這樣的,隻是無功不受祿而已——”解釋的有點勉強,神態舉止有一種說不出的笨拙。
  
  夏原見她這樣生澀的表現,知道她不慣於這些,主動說:“我說你是不是多想了?大家在一起吃頓飯而已,以後這樣的事還多著呢。既然你不好意思,下次換你請我,我可不會客氣的啊。”
  
  他這樣一說,何如初反而坦然,覺得自己是太多慮了,這裏的人和家裏不一樣,沒那麽多虛的禮數客套,熱情直爽,男女間的尺度也大許多,經常見大家又打又鬧的,畢竟不是高中了。當下點頭:“好啊,你想吃什麽,我請你。”說著當真拿出錢包。
  
  夏原隻是笑。在北京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兒,說什麽是什麽,句句當真。有倆人吃飯讓女孩付錢的道理嗎?傳出去他麵子都丟盡了。剛才說的敷衍話,偏偏她還就當真了,真是天真的好氣又好笑。何如初的在男女情事上的天真,讓他感覺十分新鮮。原來還真有人這麽大了,什麽都不知道的。
  
  他也不阻止她,招手叫來服務生,問她想吃什麽。她看了半晌,點了一客套餐。他問:“這就夠了?”見她點頭,指著甜品對服務生說:“來個這個,吃完後上。還要兩份湯,新鮮水果先上兩盤。”何如初見端上來一大堆東西,忙說吃不完。他頭也不抬說:“吃不完慢慢吃,有的是時間。”
  
  夏原見她一個勁兒悶頭吃飯,便說:“少吃點,我給你叫了一客冰淇淋,這家店新推出的,你嚐嚐看,喜不喜歡。”見她手動了動,連忙起身,倒了杯飲料給她。何如初忙說謝謝。這樣殷勤周到的服務,讓她有種受寵若驚之感。
  
  冰淇淋端上來,夏原又起身幫忙拿勺子吸管。這些細節對他來說,已經成為一種禮儀習慣。注意到這一點,她也就安然享受他的服務,嚐了口,非常美味,家裏都沒有的味道。夏原問:“還行嗎?我自作主張點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她實話實說,“恩,好吃。以前在家裏沒吃過。”夏原笑:“這個也沒吃過?那你在家都吃些什麽?”
  
  她想了想,說:“家裏有什麽就吃什麽。”夏原有點驚訝,“想吃什麽你不會自己買嗎?”她挖了一大勺草莓汁,含糊說:“很少,我媽媽不大讓我吃這些,說容易吃壞肚子。而且,邊吃飯邊說話也是不允許的。”
  
  由此,夏原得出一個結論,何如初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乖乖女,人生純粹是一張白紙。“嘖”了一聲,說:“我就奇怪了,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是起早摸黑,認認真真念書的那種,怎麽跟他們一樣來這兒上大學了?”
  
  何如初聽的一怔,看了他一眼立即低頭,慢慢說:“成績不好唄。”她不想別人知道事情真相,連自己也不願再提起。
  
  夏原覺得此刻的她突然又不像是一張白紙,若無其事的表情下,似乎隱藏了許多的東西,帶點神秘的氣息。知道不能繼續問下去,立即岔開話題說:“初來北京,還習慣嗎?”
  
  她搖頭,緩緩說:“不習慣,什麽都不一樣。我問食堂師傅要調羹,人家不知道是什麽,後來硬說是勺子才明白過來。還有,我們家沒有人生吃蔬菜,我頭一次見了,很吃驚,簡直不敢相信菜也可以生吃的。包菜在這裏叫圓白菜,簡稱白菜,曾被人取笑過……”她告訴他許多別扭的地方。
  
  夏原聽的津津有味,笑說:“原來你們那兒是這樣的啊!還有呢還有呢——”她笑了笑,說:“現在好很多了,慢慢適應了,入鄉總要隨俗的。”他挑眉,“沒想到你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其實挺不錯的嘛。”倆人漸漸熟稔,話多了起來,邊說邊笑。
  
  夏原站起來端水果沙拉,不經意抬頭,看見範裏站在門口,眼睛到處搜索,像是找人的樣子,揮手喊:“怎麽來這兒了?找我嗎?”範裏見他也在,走過來寒暄:“不是,找別人呢。”鍾越沒有走近,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微笑點頭示意。
  
  範裏剛想介紹,何如初隨著她的目光轉頭,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強笑說:“嗨,鍾越,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真是萬萬沒想到。
  
  更吃驚的是鍾越,從頭到腳打量她,一頭海藻似的長發剪短至耳下,斜斜分開,露出一張白皙素淨的小臉;耳朵上戴了一對小小的寶石藍海豚抱球狀的耳環,十分精致;上身是一件白底黑色粽葉圖案不對稱樣式小毛衣,下身穿了件剛到膝蓋的紅黑相間褶皺式格子裙,美麗卻不張揚,還是像一幅畫。抬眼看他的樣子,是那麽熟悉卻過於安靜。一時間,竟想不到好的說辭,隻微微點了點頭。
  
  範裏看著他們笑,“原來你們認識。”鍾越對她介紹:“這就是何如初。”心中的震驚仍沒有消褪。範裏吃驚不已,連聲說好巧好巧,對一頭霧水的夏原解釋:“我們是來找何如初的,沒想到你們在一塊兒。更巧的是,大家都認識。”四個人麵麵相覷,都覺得是難得的緣分。
  
  夏原忙站起來讓座,招手叫服務生,四人重新坐下。鍾越看著對麵形象氣質大變的何如初,心中有許多話要說,隻是當著別人的麵,最簡單的都問不出口。範裏好奇打量他們,笑說:“鍾越,你這樣急著找何如初,有什麽事兒嗎?”
  
  鍾越微微點頭,不答,好一會兒說:“何如初,你這個樣子,若是走在路上,一時走了眼,以前的同學恐怕都認不出來。”何如初低頭,掩飾性喝了口飲料,問:“變化這麽大嗎?隻是剪了頭發而已。”夏原很感興趣她以前是什麽樣,催著讓她說說。鍾越笑著代答:“她以前頭發很長,老愛穿卡通圖案的衣服。我們大家曾笑她是卡通人物。”
  
  何如初忙問:“我怎麽不知道?”鍾越微笑:“哪裏敢讓你知道,又不是不要命了。”夏原笑起來,“何如初,沒想到你這麽剽悍,一點都看不出來。”何如初搖頭苦笑,連聲分辨不是的,不是的,一臉認真的神情。弄的範裏都笑起來,“哎呀,何如初,你真可愛。”
  
  她見大家都在笑,訕訕地不說話了。大家說了幾句閑話,範裏想鍾越心急火燎地找何如初,隻怕有事,當著自己和夏原的麵不好說,於是邀著夏原先走了。夏原送她回宿舍,路上說:“這個鍾越跟何如初又是怎麽一回事?”
  
  範裏沉吟了一會兒,說:“聽鍾越說,倆人以前是高中同學。何如初好像出了什麽事兒,他急著找她,一刻都等不得。”夏原轉頭,“哦,是嗎?”輕輕一句帶了過去。鍾越那個人,遇事沉穩,可不像是會輕易著急的人。倆人心裏雖各有想法,卻都沒有說出來。
  
第 23 章
  這裏,鍾越看著何如初,歎氣說:“你變了很多。”剛才也說過這樣的話,此刻全然是兩樣的心情。何如初勉強笑了下,說:“都上大學了,不是小孩子了,跟以前當然不一樣。”
  
  鍾越從未聽過她這樣蕭索黯然的語氣,抬頭看她,往日純真無瑕的眉眼似乎已有了哀傷,心裏堵堵地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他微微抱怨:“你人在這裏,也不跟我們聯係。你知道,我——”硬生生打住,沒有說完。
  
  何如初抱歉地笑,“不是我故意不說,先前我並不知道你也在清華,大家在哪都不知道,也沒有聯係方式。高考,估分,錄取的事我一概不知。”
  
  鍾越沉默,問服務生要了紙和筆,說:“你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何如初說了。他端端正正寫在紙上,小心翼翼收起來,放在裏麵的口袋裏。沉吟半天,還是問了出來,“高考完,我打電話找過你,還問過許老師,一點都不知道你的消息。你——還好嗎?”
  
  何如初來回撥弄手裏的吸管,眼睛看著某處發呆,緩緩說:“這幾個月,我在美國待著呢。家裏——出了點事兒。姑姑在美國定居,就把我接過去住了幾天。本來說讓我在那邊繼續升大學的——”
  
  鍾越問:“那為什麽又來這裏念了呢?”她用勺子挑了塊冰出來,含在嘴裏,直到完全化了才說:“那裏是個很奇怪的地方。整日整夜說英語,又快又難懂,粗聲粗氣的,東西超級難吃,說話做事跟我們反著來,什麽都不一樣。有一次在街頭還看見過持槍搶劫——反正不喜歡,就回來了。”以前從沒有想過出國念書,所以一點準備都沒有,心理上所受的衝擊更大。
  
  鍾越默默點頭。她左右看了看,說:“大家都吃完飯了,咱們出去說吧。”倆人沿著柳堤慢慢走著,深秋的微風吹在身上,雖有涼意卻不覺得寒冷。鍾越想起來,問:“韓張早就知道你在這兒嗎?”她搖頭:“昨天晚上才知道的。我來這裏念書,除了家裏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鍾越很想知道她為什麽會缺考,卻始終不敢問出來,一直按捺著,說起其他事來,“有一次我在圖書館,像是見到你,抬頭找時,卻不見了。”何如初笑了笑,說:“好不容易辦了一張你們圖書館的卡,我統共隻去過一次,是為了借參考資料。我是九月底才回的國,直接就到現在這個學校參加入學考試,第二天得到通知說錄取了,我就來這裏念書了。”
  
  鍾越問:“那這中間你沒有回上臨嗎?”她頓了頓,點頭,“沒有,直接來念書了。因為我到的那會兒人家已經開學了,是因為入學成績特別好,人家才破例收的,所以沒有回家。”特意解釋這麽多,不能不說是掩飾和逃避。她怎麽還願意回家呢!想都不願再想。
  
  走到橋邊,她抬手看了看表,說:“下午我還有課呢,要先走了。”鍾越便說:“我送你去教學樓,離這兒挺遠的。”轉身又送她回來,隨口問:“都學些什麽?跟我們一樣嗎?”
  
  她搖頭,“不一樣,主要是學英語,還有專業課。課本都是英文版的,那些蝌蚪文一看就煩,讀起來非常吃力,對著文曲星,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查。老師基本上是外籍教師,不會說漢語,全英文授課,一碰到專業名詞,聽得半懂不懂的。跟人家說的一樣,雞同鴨講。”她都這樣,班上的其他同學就更不用說了,完全是雲裏霧裏,似乎講台上的外國老頭兒說的是法語,聽不懂理所當然。
  
  鍾越安慰她:“剛開始不習慣,慢慢就好了。”她點頭,笑說:“以後等我完全聽懂了,基本上就成才了。”鍾越又說:“其實我覺得你這個學校很好,不論是硬件設施還是師資力量,都很不錯,專業性非常強。隻要好好學,將來出了社會,隻怕比我們學校的學生還厲害。”
  
  她微笑不語。是啊,隻要好好學,到哪都要好好學。教學樓近在咫尺,她站在台階上,朝他揮了揮手,轉身進去了。
  
  鍾越看著她右邊滑下來的頭發遮住了眉眼,很想替她別到耳後,手指張張合合——這樣做,畢竟是太冒失了。一個暑假過去,彼此的心境似乎發生了改變,他不敢確定她的感情是否和往日一樣。尤其是再次見她,身邊已坐了其他人。夏原,看起來很不錯。他還是第一次在清華見有人長得那麽好看。
  
  下午沒課,坐在自習室裏左右定不下心來,幹脆收了書本,過來找韓張。韓張見到他有些驚訝,笑說:“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請他到大講堂附近的小咖啡館坐。他笑著搖頭,“我還是頭一次來北大,都說未名湖漂亮,正好看看。”韓張便領著他逛,笑說:“看多了也就這樣,綠化好,比你們學校精致些。原本就是王爺的府邸,沒什麽稀罕的。”
  
  倆人沿著白石板鋪成的小徑一路逶迤走來。鍾越交給他一大張紙,“這是這次同學聚會的名單,一共有十三人,你看看怎麽安排好。”韓張謝過他,收起來,調侃:“十三,真不是個吉利的數字。”原以為他是特意送名單過來的,其實打個電話就成,沒想到他說:“我今天見到何如初了。”大吃一驚,忙問:“是嗎?”
  
  鍾越轉頭看他,眼中神色有些複雜,“你昨天晚上打電話說有事告訴我,就是何如初的事?”韓張點頭,“是啊,昨天晚上本想說的,聽見你們宿舍有人罵大半夜的打電話嫌吵,想著今天告訴你。早上我還去找了她,匆匆忙忙趕回來上課,轉頭就忘了。”沒有說何如初叮囑他不告訴大家尤其是鍾越她人在清華一事。又問:“你怎麽碰到她的?”
  
  鍾越含糊帶過:“同在清華,總有遇見的機會。”其實不然,若不是緣分,擦肩都會錯過。緣分這種東西,要有緣也要有分,才是好的。
  
  韓張遲疑了一下,問:“那她都說了些什麽?”鍾越回答:“她說她這段時間其實待在美國,所以一切事情都不清楚。我來找你是想知道她為什麽缺考,你大概知道。這麽大的事,其中必定有變故,我不好直接問她。”怕惹她再傷心一次。本來她應該快快樂樂在名牌大學就讀的。
  
  韓張支吾半晌,猶豫著要不要說。後來想,何如初家裏發生的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於是告訴他:“她家裏出事了。高考那天,她母親一時想不開,割腕自殺。最後一場理綜,她本來走了,又折回來拿東西,家裏沒人,哭著打電話叫的救護車。所以,就缺考了。”
  
  韓張講的平平淡淡,三兩句就結束了,鍾越可以想象其間的驚心動魄。何如初從小被保護的滴水不漏,何嚐經曆過這樣的事,不知道當時是怎麽挺過來的。心裏隱隱作痛,問:“後來呢?她母親——沒事吧?”
  
  韓張歎了口氣,“幸好刀片不快,割的不深,搶救及時,已經沒事了。”鍾越舒了一口氣,欣慰地說:“那就好。”他自己從小就沒有母親,知道沒媽的孩子是什麽樣的光景。
  
  隔了半晌,低聲問:“那她父母,現在——”韓張皺眉:“在鬧離婚,非常糾結,隻是不敢讓她知道罷了。所以她母親一沒事,她父親就送她去美國姑姑家住,也是避開的意思,眼不見心不煩。這些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鍾越不知道短短一個暑假,她的家庭居然發生這麽多事,足以用翻天覆地來形容,此刻才明白為何見到她,身上有一種壓抑的氣息,臉上雖然微笑著,笑意卻沒有伸到眼睛裏去。他不知道她從天上一下子掉到地上,是如何熬過來的。
  
  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替她心疼。
  
  想著要去找她,可是沒有借口。在食堂吃飯,碰到同宿舍的李琛,叫起來:“哎呀,鍾越,你這一下午到哪去了?到處找不著你!係裏的鄭教授找你呢,挺急的,不知道有什麽事。”看了看時間,又說:“鄭教授晚上要開會,這會兒大概還沒走,你快去吧。”
  
  鍾越聽了,飯也不吃了,趕著去係裏。原來係裏有個很有名的社團,叫“風行天下”,全都是計算機係的高材生,和外麵一些上市公司合作,專門開發編程設計軟件之類的,這個社團因為高質高量,在業內都小有名氣,每年要招收優秀新生,吸收進來,進一步培養。隻是要求非常嚴格,一般人不容易進。鍾越是鄭教授的得意門生,因此向社團推薦了他。
  
  社長孟十目前是研一的學生,已是一位獨擋一麵的人物。看了他的資料,頗感興趣,說要見見他。鍾越見過鄭教授便去找他。社裏正好在開會,孟十請他也坐下聽聽,說說意見。對其他人笑說:“早就聽鄭教授說是一位帥哥,果然聞名不如見麵。”
  
  鍾越對孟十這個傳奇人物早就有所耳聞,沒想到能得到他的青睞,忙認真傾聽,會上也提出了幾點中肯的意見。孟十點頭,用讚賞的眼光看他,“不錯,對一個剛大一的新生來說,大有潛力。不過,你想入這個社,還得考考你。你照著這上麵的要求,開發設計一個網站,時間有點緊,三天後就要。”遞給他一份要求書,又說:“不是故意為難你,大家進這個社,都要過這麽一關。我當初入這個社團,也是這麽過來的。”
  
  鍾越忙說知道,回去立馬就忙開了。盯著電腦一動不動,屏幕上的微光一閃一爍,隻聽見鍵盤鼠標敲擊的聲音。等肚子咕咕亂叫,才知道餓了,想起晚飯還沒吃呢。衝了杯熱咖啡,靠在椅子上慢慢喝,嫋嫋熱氣不斷升騰,空氣中飄過一陣清香。站起來活動腿腳,拉開窗簾往看,已是夜深人靜時分,樓下偶爾有晚歸的學生經過。
  
  不經意抬頭,看見西北方向矗立著一棟高樓,依稀記得似乎是國際學院的教學樓。
  
  
第 24 章
  自然而然想到何如初,心又隱隱地疼起來,就像以前開運動會被她狠狠撞倒在地時的那種疼痛。他突然難以抑製,心想,今天一定要再見見她,說幾句安慰的話,鼓勵鼓勵她。想起一樣東西,正好帶給她。不然大半夜的找上門去,沒頭沒腦的,實在難為情。
  
  站在“菊苑”門前,才想到這麽晚了,她也許已經睡了。可是既然來了,又不甘心就這麽回去。到旁邊的小賣部打電話,心情有些緊張。一個女孩子很快接起來,問是誰。他說找何如初。
  何如初聽見是自己的電話,還以為是韓張又來騷擾她,待知道是鍾越,有點驚訝,說:“這麽晚有事嗎?”看了看時間,都十一點半了。
  
  他清了清嗓子,問她有沒有睡,說有東西要給她。何如初答應一聲,說明天過去找他。他尷尬說:“我現在在你宿舍樓外邊呢。”她隨便披了一件外套,連忙趕過來。
  
  銀白色的燈光透過樹的縫隙照在灰白色大理石地麵上,如同撒了一層亮粉。周圍十分安靜,偶爾有風刮過,枝動葉搖,簌簌作響。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踢踏踢踏——踢踢踏踏”有規律性的由遠而近,以前還在零班聲,不用抬頭,便知道是她來了。他靜靜聽了會兒,轉身,見她穿了一件掐腰長風衣,隨便扣了幾個扣子,腳下靸著一雙鵝黃色流氓兔式樣的拖鞋迎麵走來。
  
  何如初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淡淡笑問:“看你穿的這麽少,冷不冷?”他還是和白天一樣,隻穿了件藍白條紋心領毛衣,身下是一條深色棉質長褲,身段頎長,越發顯得骨骼清奇非俗流。
  他笑說不冷,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巴掌大的紅本本,解釋說:“這是你的高中畢業證。我想人人都有,你也應該拿著。畢竟是一種紀念。”一紙文書,結束了數年的苦讀生涯。
  
  她接過來,封麵上有“上臨一中”幾個燙金大字,下麵是校徽。打開看時,左邊貼了一張自己的一寸照片,那時候還是長發,穿一件紅白翻領橫條紋線衫,咧著嘴笑的無憂無慮,右邊是公文,蓋著韓校長的簽字章。她看了半晌,笑問:“怎麽會在你這裏?”她沒有去拿,應該在許魔頭那裏才是。
  
  因為零班的人差不多都上大學去了,所以高中畢業證要不要無所謂。許魔頭也不重視,抱了一摞簽好字蓋好章的畢業證交給他,讓他把空缺的名字填完,然後發下去。因為這事是高考完才做的,大家都離校了,很多人都沒要。他也就扔在那裏,惟獨隨身帶了何如初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上麵有她的照片。他當然不會說出來,隻含糊說是許魔頭讓他帶給她的,所以收在身邊。
  
  何如初不疑有他,連聲道謝,歎了口氣,低聲說:“其實,我挺懷念零班的。那時候,雖然整天是考試,一天到晚抱怨個不停,但是——那種感覺再想起來卻很好——”話沒有說完,可是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在零班時的她,還沒有經曆這麽多的變故。
  
  鍾越微微點頭,說:“零班有很多人在北京,大家搞了一個聚會,你也一起來吧。就像回到以前一樣。”
  
  她默然不語,好半晌說:“韓張也跟我說過這事,我已經跟他說了不去。”他極力遊說她:“為什麽不去?以前同班同學上了大學還能聚在一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大家學習生活忙了,人要這樣全,恐怕很難。”
  
  她不做聲。他便說:“你還是去吧。”聽在耳內是這樣的熟悉。她忽然想起高考前的籃球賽,她不願意去,他也是這樣說:“你還是去吧。”將她的心攪成一團漣漪。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倆人之間似乎隔了許多許多東西,差距越來越明顯。下午看見範裏,想讓她不自卑都不行。
  
  鍾越見她不回答,小心翼翼問:“你在擔心什麽嗎?”當然,她怕見到以前的同學。零班所有人裏,就屬她最沒出息。所以,寧願躲起來當縮頭烏龜。見鍾越一直期待地看著她,實在抵不過,隻得說:“我再想想,看到時候有沒有時間。”鍾越勉為其難說:“好吧,不過,大家都希望你能來。”
  
  倆人靜靜立在柳樹下,風吹過柳條,拂上她肩頭。鍾越伸手,拿掉她身上沾上的柳葉,輕聲問:“這段時間,你——還好嗎?”從韓張那兒回來,一直想問她這個問題。
  
  她微微點頭,“還好。”鍾越又問:“一個人在外麵,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吧?”聽著他這樣輕柔的詢問,心裏忽然覺得酸酸的,眼眶有點濕潤,清了清嗓子回答:“剛開始有,現在都好了。”鍾越又說:“不要想家,有什麽難事就找我。”
  
  她終於忍不住,眼角湧出淚滴,連忙拭去了,低頭說:“好的。”可是聲音低沉沙啞,帶有哽咽之音。因為角度關係,他看見她臉側在燈下閃耀的光點,怔了怔,明白過來是眼淚,心下一陣絞痛,半天問:“家裏——還好嗎?”
  
  何如初抽泣了下,忙忍住,搖頭說:“不知道。”待情緒漸漸平穩,緩緩說:“我一直都沒回家。他們大概是不要我了——”無聲抽噎著,猶極力告誡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垂頭落淚的樣子,真是可憐可歎。
  
  鍾越伸手想抱她,她卻退後一步,揮手說:“快十二點了,我們有門禁。先進去了,有事再聯係。”留下呆立在身後的鍾越,轉身去了,越走越快,卻止不住劈裏啪啦往下掉的眼淚。
  
  自從一個人來到北京,這還是她第一次掉眼淚。不敢讓人看見,一個人躲進洗手間,待淚收住了勢,用冷水擦了把臉才出來,倒在床上又想起不久前發生的那些事,卻感覺像是前世今生般遙遠。
  
  父親的外遇,母親的自殺,高考的失利,全是她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整個世界一夕間“轟然”決堤,原來自己一直住在空中花園,愚昧而無知。母親自殺的場景嚇的她連續做了半個月的噩夢,明白事情的真相後,再也不肯跟何爸爸說話。何爸爸又急又無奈,擔心她留下心理陰影,影響一生,心想暫時離開應該比較好。於是讓她姑姑回來接她暫時到美國散散心。
  
  何爸爸也曾打電話給她,她還是拒絕跟他說話。從她姑姑那裏得知,她整天不言不語,整個人都變了,瘦了一大圈。何爸爸因為愧疚,不敢輕易去找女兒。一切事情都是她姑姑做主。當姑姑問她要不要來美國上大學時,她想了許久,搖頭說不喜歡這裏。姑姑考慮到她以前沒有出國念書的心理準備,難免不適應,目前她又是這種狀況,一旦來了,隻怕弄巧成拙。於是幫她找了最好的國際學院,讓她在國內先準備準備。
  
  母親的消息一概不知,也不知道過的好不好。父親偶爾會打電話過來,低聲下氣跟她說話,她有時候接了,拿著話筒不出聲,一句話都不說,連最簡單的“喂”也不肯說。何爸爸到後來已經習慣這種情況,費盡心思想,每天打一次電話,隻怕她嫌煩,若是一個星期打一次,又放心不下,於是定了時間,每周三、六晚上打一次。每次叮囑許多話,注意身體,按時吃飯,早睡早起;天氣預報說北京明天有寒流,記得多穿一件衣服;要刮大風了,外麵髒,最好不要出門;衣服不會洗,拿到外麵的幹洗店去……
  
  聽著聽著覺得心酸,常常是她先掛了電話。還記得父母攜手帶她去動物園的情景,為什麽轉頭母親就自殺呢?一直以父母為驕傲,原來竟是假的……她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從來都是大大咧咧,丟三落四,可是受到這樣的創傷,一時半會兒很難痊愈。就算痊愈,恐怕也要留下深深的疤痕。
  
第 25 章
  連日來晚上都沒有睡好,早上起來頭昏沉沉的。抱著一摞的書去上課,都打過鈴了,教室裏稀稀落落一半都沒坐滿。教高數的外籍教師也不管,拿著課本嘰裏呱啦講了一通,聽的人半知不解。她覺得還是直接看書比較容易。好不容易挨完兩節課,下課時,老師喊:“何如初小姐,請過來一下。”她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原來是讓她催著大家交上次留的高數作業。
  
  雖然不像其他大學有班長之類的職位,但是總要有個負責人,傳個話收個作業什麽的。老師們見她學習認真,為人和氣,大都願意找她幫忙。自小被灌輸“尊師重道“的想法,既然是老師交代下來的事情,她自然乖乖辦好,一點其他想法都沒有,不像其他學生敢嬉皮笑臉地推辭。
  
  她挨個收作業,不少人才知道還有作業這回事,驚叫出聲:“怎麽辦,一道都沒做。”更有甚者,甚至連筆和作業本都沒有,到處問人借。於是都趕著她要作業抄。她看底下抄的一塌糊塗,已經見怪不怪,大聲說:“老師說了,上課前送到她辦公室,大家快點寫啊。”不少人唉聲歎氣,低聲嘀咕。
  
  夏原手上拿了本書進來,看見大家伏案疾書的情景,還以為走錯了教室。連忙退後幾步,抬頭看門牌號,沒錯啊,笑說:“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何如初見他才來上課,搖頭說:“你還有心情說笑。上次留的高數作業做了沒?這會兒就要交了。”
  
  夏原敲了敲額頭,笑說:“好像是留了作業。我看看——”說著湊過來看留了哪些題。何如初指著劃紅勾的說:“就這些。不過最後一題比較難,我沒做出來。”又催著他說:“你趕緊做吧,就怕時間來不及。”夏原低頭讀題,挑眉說:“這題有什麽難的!你看我的!”
  
  從何如初草稿本上撕了一張紙,拿起她的筆坐下來“嘩嘩嘩”寫了半張,甩頭將筆一扔,說:“好了。”
  
  何如初將信將疑拿起來,一步一步從頭看到尾,越看越驚奇,恍然大悟,確實是這麽解的。看他寫的解題步驟,幹脆利落,無半句廢話,登時對夏原不由得刮目相看。口裏笑說:“還有前麵那些呢,你趕緊做了交上來吧,要算平時分的。”
  
  夏原伸了個懶腰,懶懶地說:“我就沒打算交。”說完蹭到她後麵,趴著繼續睡。何如初暗暗感歎,古雲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果然不錯。沒想到夏原竟是個藏而不露的高手,真是失敬失敬。
  
  下課大家都走了,何如初見他還沒睡醒,搖了搖他,“夜貓子,天黑了,起床了,該活動了。”夏原朦朦朧朧睜眼,偏頭看她,才想起來是在教室。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天黑了,正是辦事的好時候啊!跟不跟我去?”挑眉挑眼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已經習慣他的流裏流氣,口沒遮攔,沒好氣說:“我說你怎麽這麽貧呢?還是大學生呢!比街頭小混混還油嘴滑舌。正經點,下課了,我可不管你,先走了。”夏原一臉嚴肅說:“我哪不正經了?我問你跟不跟我去吃飯,這也叫油嘴滑舌?還是你思想不健康,想別的地兒去了?”
  
  何如初舉手投降:“我貧不過你。”夏原笑:“說不過我就跟我走。”她搖頭苦笑,問去哪兒。夏原回頭說:“不是剛說了嘛,把你賣了啊,得了錢大爺我喝花酒去。”何如初哭笑不得,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你有一句,他能有十句;你說一套,他能頭頭是道,還是盡早閉嘴比較識相。
  
  北京人似乎特別能說,她見班上幾個本地男生湊在一塊兒,七嘴八舌,簡直在說相聲,一個比一個快,還一套一套的,有眉有眼,有根有據,說的她不知是真是假,將信將疑看著他們。偏偏他們一見她天真好騙的樣子,都喜歡拿她打趣,有事沒事逗她,“知道油和米什麽關係嗎?”她努力想,“睜大眼問:“恩,屬於糧油類?”大家哄堂大笑, “兄弟關係啊!”她不解。夏原拍手說:“你看,花生油,花生米,不是兄弟是什麽!”這才知道被甩了,鄙夷地看著他們。這樣的事兒層出不窮。
  
  倆人來到“水木閣”,樓下都滿了。夏原不耐煩,點了包廂。她忙說:“又不請客,點包廂幹什麽?多浪費啊。”夏原顧左右而言他,到處張望,“誰浪費了誰浪費了?推出去跳海。”何如初沒好氣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還好意思說別人。”他無辜地說:“不是你難道是我?”何如初不理他,由他一個人去貧。他垂頭喪氣坐下,歎氣說:“那推我出去跳海吧——”頓了頓,義正詞嚴說:“不過先申明,我跳的是中南海。”
  
  她反應過來,口裏的茶噴了一身。夏原忙遞給她紙,口裏一本正經說:“嗨,您老悠著點,可別喝口水噎死了,又不是遭天譴!”她連連搖頭,指著他笑說:“夏原,我下回再也不跟你一塊吃飯了。”這人太逗,還怎麽吃飯啊,光聽他說笑就飽了。
  
  夏原大驚失色,問:“為什麽不跟我一塊?難道我占你便宜了,我自己怎麽不知道!”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捂著肚子說不出話來。跟夏原在一起,想正正經經說句話都不能。
  
  好不容易安安靜靜吃完飯,他又叫了一大盤水果,招呼說:“慢點吃,慢點吃,吃不了咱們兜著走。”何如初咬了口西瓜,說:“夏原,你很厲害啊,怎麽進這裏了呢?”
  
  夏原立即說:“彼此彼此,我也正想問你呢。”她老老實實先說:“我高考缺考了。”夏原拍手,伸出拇指:“服!”又問:“怎麽缺的啊?睡過頭了?”她聳肩攤手,笑嘻嘻說:“是啊,等我一覺醒來,一切都完了。”
  
  夏原吊兒郎當說:“你至少比我舒心,睡一覺完了,我是眼睜睜看著它完的。”何如初十分好奇,難道有人比她還淒慘?夏原往嘴裏扔了個草莓,含糊說:“我高考那兩天,高燒不退,半死不活的,坐都坐不穩,帶了一支醫療隊進考場。左手掛吊針,右手握筆,外麵站了一隊的白衣天使,那場麵真是壯觀——”
  
  何如初聽的緊張,問:“後來呢,沒事兒吧?”他滿不在乎說:“能有什麽事兒啊,死不了,走著進去,橫著出來唄,反正過後照樣活蹦亂跳。”她連聲歎息他時運不濟,說:“你若不是病了,說不定能進清華呢。”
  
  夏原不屑說:“清華有什麽了不起啊,他們請我我也沒去。”何如初以為他吹牛,一笑置之。其實是真的。他代表學校參加數學競賽拿了全國一等獎,保送清華,是他自己不去的,說看不上保送生,沒真本事。
  
  一頓飯吃的人潮散盡他們才出來。夏原猶說不過癮,“下回我帶你外邊喝酒去,比這兒強多了。什麽鬼地方,嘴裏淡出鳥來。”何如初忙拱手:“您老人家的好意,我就心領了。您還是另外找爺們拚酒去吧,我就算了。”他又開始不正經起來,“找臭老爺們幹嘛啊,我帶你喝花酒去,沒見過吧——”何如初“呸”了聲,自顧自往前走。夏原要笑不笑地跟在後麵。
  
  何如初剛要刷卡進來,門衛處有人叫:“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她轉身,見韓張翹個二郎腿坐在警衛室正跟保安說話呢,言談甚歡的樣子。她走過去,奇怪地說:“你怎麽坐這兒?”不會是惹事了,人家請他來的吧?韓張得意洋洋說:“人家請我坐的。”年輕的保安站起來笑說:“這位兄弟說話有意思。”
  
  韓張跟保安熱情揮手,跟著她出來,問:“我都等你倆小時了。你上哪兒去了?”她答:“吃飯啊。”韓張叫起來,“吃飯吃倆小時?你跟鬼吃啊?”
  
  夏原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先阿彌陀佛一聲,然後說:“不好意思,我就是那隻鬼,還是餓死鬼,善哉,善哉。”雙手合什,行了個禮。韓張先嚇一跳,反應過來,問:“你是?”夏原笑:“我就是跟何如初同學吃飯的鬼。”
  
  何如初忙說:“你別跟他貧,他叫夏原,跟我同班。哎,我說又不是周末,你找我幹嘛啊?有事嗎?”韓張哼道:“沒事不能來找你啊,喏——”指著警衛處的幾大塑料袋說:“給你改善生活來了。”她吃驚,瞪大眼問:“這麽多?難道都不要錢的嗎?”
  
  不等韓張回答,夏原接口:“這還用問,搶超市唄。”韓張搖頭,“搶超市算什麽啊,我搶銀行去了。昨天晚上夜黑風高,踩盤子的好時候啊——”何如初聽他們倆一來一去的貧就頭疼,忙打斷說:“行了行了,提著走吧。”又問:“你怎麽坐警衛室啊,我還以為你幹什麽壞事了,嚇一跳。”韓張笑,“我等人等煩了,那保安守門守煩了,倆人於是侃大山,從外邊站著侃到裏邊坐著侃。”
  
  何如初諷刺他:“你可真有本事啊。”什麽人都能搭訕。他連忙說:“過獎,過獎。”夏原湊熱鬧說:“你應該說不敢當,不敢當,革命尚未成功,同誌還需努力。”倆人一問一答說的越來越投機。韓張自愧不如:“兄弟,我已經夠能侃的了,沒想到您比我還能侃,跟‘九品芝麻官’裏的周星馳有的比,能說的翻江倒海,風雲變色,死生顛倒。”夏原連忙謙讓。
  
  何如初皺眉說:“韓張,不是我提醒你,夏原就是一潭黑水,你最好別跟他湊一塊兒,近墨者黑。”夏原忙抗議,振振有詞:“何如初,今天我告訴你一真理,天下的男人都是黑的——除非他是太監,太監不是黑的,他是變態。”她簡直無話可說答,隻好說:“你們聊吧,我回去了。”
  
  韓張叫住她,“我提著這麽多東西千辛萬苦來找你,你就這麽撇下我頭也不回走了?”夏原知道他們有話說,拍著他的肩說:“哥們,回頭咱們喝酒去啊。”韓張連忙點頭,目送他去了。
  
  何如初放好東西下來,登了記,帶他到會客室坐,還不忘問:“你真跟夏原去喝酒啊?”韓張喝了口水,說:“開玩笑你也當真。”她猶不相信,“可是你們剛才說的就跟真的似的。”韓張大手一揮,“這是我們男人的事,你別管。”何如初嘲笑說:“男人?毛還沒長齊呢!”
  
  韓張猛地站起來,一手抱住她腰,輕輕鬆鬆提起來,挑眉說:“說誰毛還沒長齊呢?小丫頭片子,恩?”何如初嚇死了, 連忙跳下來,死命捶他,“瘋了你!吃錯藥了!”韓張猶嘻嘻笑說:“小腰兒挺細的啊。”
  
  她變臉,指著他鼻子說:“韓張,你要是再敢動手動腳,馬上給我滾!”韓張收起玩笑話,忙說:“怎麽突然生氣了?以前不也常常鬧著玩嗎?”她轉過頭去,忿忿說:“以前是以前,那是小時候,現在不一樣了,都這麽大,叫人家看見了,該說閑話了!”韓張滿不在乎說:“說就說吧。嘴長在人家身上,你管的了!”
  
  她還在生氣,“剛才把我的魂都嚇出來了。”韓張見她臉色確實不好,估計是嚇壞了,連忙保證,“好好好,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好不了一會兒,又說:“不抱不知道,一抱嚇一跳,沒想到我一隻手就能把你提起來。你怎麽這麽輕?還沒我書包重。”
  
  她沒好氣說:“我重不重要你管!以後你要再敢這樣,我也不跟你說話了。”韓張納悶她今天怎麽這麽生氣,她說不理人,當真說到做到,以前他就領略過,直過了半年才肯理他。當下笑說:“我的意思是,你吃好點,別整的跟林黛玉似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悶悶點頭,說知道了,問他還有事嗎。
  
  韓張見惹惱了她,居然在趕人了,自嘲道:“算了,我今天拍馬屁拍到馬腳上了,誰叫我不識相呢。”把她說慚愧了,便說:“這周五晚上你來吧,天氣變冷了,正好請你吃火鍋去。”韓張點頭,“這還像句人話。剛才那樣兒,再熱的心也讓你說涼了。”她“哼”了聲,說他自作自受。倆人鬥了一回嘴,才散了。

第 26 章
  轉眼就到了周末下午,她思來想去,既然請了韓張,照理說也該請鍾越。先不說自己的私心,單說以前,她、鍾越、韓張、林丹雲四個人便常常在一起玩鬧。林丹雲去廣州念音樂去了,他們三個還能湊在一塊,吃頓飯也是應該的。雖然住在清華裏麵,這麽久了還沒轉過呢,就當是觀光遊覽,穿過著名的“清華園”,慢慢溜達來到住宿區。
  
  站在電話亭裏給鍾越電話,同宿舍的人說他不在,學生會開會呢。問他什麽時候回來,也說不知道,有可能晚上才回來睡覺。那人說:“你若有急事找他,還不如直接上學生會辦公室找去呢。”告訴她學生會辦公室具體地址。她想了想,還是走一趟吧。
  
  問了好幾個人才摸對方向,隻得感歎,清華真是大啊。一個小時後才找到學生會辦公室,心想,過了這麽久,也不知道會開完了沒。推了推,門關得死死的,側耳聽了聽,也沒見有動靜。不知道該不該敲門,正猶豫時,門忽然從裏打開來。一個戴眼睛男生走出來,見了她,問:“你是哪個部門的?現在才來?”
  
  她忙說自己是來找人的。他問找誰。她遲疑了下,說:“恩,不知道鍾越在不在。”那人深深打量她兩眼,說:“在,進去吧。”她搖頭不肯進。他便說:“沒事兒,開完會了,大家差不多都走了。隻有他和幾個人在忙。”衝裏喊:“鍾越,外麵有人找。”說完上洗手間去了。
  
  鍾越答應一聲,卻遲遲沒出來。她推門進去,一眼就見他和一女生趴在桌上低頭討論什麽,聽的女生柔聲說:“你看這樣,把色彩畫亮點,宣傳效果更明顯,怎麽樣——”鍾越點頭答應。倆人靠在一起,耳鬢廝磨的樣子,十分親密。她乍然下見了,一心後悔自己來錯了這個地方。
  
  轉身想離開,鍾越已經發現了她。又驚又喜,連聲招呼她坐下,笑說:“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有什麽事?”那女生抬起頭,她才看清楚原來是範裏,明眸皓齒,才華橫溢,笑著跟她打招呼。她客氣地點頭,神情變得拘謹。
  
  鍾越拿起椅子上的大衣,說:“外聯部宣傳畫的事我們等會兒再討論,我先出去一下。”範裏點頭,“那行,我等你來再說。”鍾越領著何如初下樓,問:“外邊冷不冷?”她悶悶說風有點大。鍾越盯著她瞧,“你臉都凍紅了——我們別出去了,找個沒人的教室坐下說話。”開了門,笑說:“這是我們外聯部的辦公室,雖然有點亂,但是裏麵很暖和。”又給她倒了杯滾滾的熱茶。
  
  鍾越看了看外麵,說:“冬天天黑的早,你在這裏吃了晚飯,我再送你回去。”何如初連忙說:“不用不用。”他以為她嫌麻煩,開玩笑說:“別看是在學校裏,清華變態的人可多了,年年有學生自殺,孤魂野鬼多著呢。”
  
  說的何如初緊張起來,說不會吧,鍾越笑嘻嘻看她,忽然想起廣州晚上鬧鬼一事,竟覺得親切。她還真有點心虛,想起正事,趕緊說:“差點忘了,我是來請你吃飯的。韓張也來。你去不去?”想到他跟範裏說的話,好巧不巧,偏偏趕上他有事的時候,恐怕是白來一趟。
  
  他頓了頓,問:“韓張也來嗎?”似乎是在確認。她點頭,“是啊,我特意請你們吃火鍋的,位子都訂好了。你不來,不給麵子哦。”又說:“不過,你晚上好像有事要忙,走得開嗎?”
  
  鍾越忙說:“白蹭飯,不去不是傻子嗎!這些事,趕一趕就差不多了。你等會兒,我上去跟範裏說一聲。”其實不然,部裏明天就要拿外麵宣傳了,所以今天晚上必須完成。他跟她出去吃飯,完了還要回來繼續熬夜,因為範裏一到周末是要回家的。可是,不要說熬夜,就是通宵他也是願意的。
  
  過了會兒下來,問:“幾點鍾,在哪兒吃啊?”她說學校門口那家。鍾越笑說:“那裏人氣旺,一到吃飯的點,排隊侯著呢。”她聳肩,“管他呢,反正咱們先預定好了。”
  
  鍾越見她要走,忙說:“你幹脆別回去了。外麵風這麽大,一來一去,小心著涼。等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一起過去吧。何況餐館離這裏還近一點。”她想了想,便說行,打電話通知韓張,讓他直接到餐館門口碰麵。
  
  倆人坐著閑聊。何如初很想打聽打聽範裏的事,但是因為一種奇異的自尊心,始終沒有問出來,半個字都沒提。鍾越從裏麵拿了個軟坐墊出來,“這個是幹淨的,你坐過來,靠著暖氣。”她說不冷。鍾越堅持:“坐會兒身上就冷了。”她隻好挪過來,暖氣衝上來,延伸至四肢百骸,暖暖融融,軟軟溶溶。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她的冷暖了,所以分外覺得感動。
  
  以前還在家裏時,她的一應衣物鞋帶都是母親打點,拿什麽穿什麽。偶爾咳嗽一聲,全家人立即知道了,不是吃這個就是喝那個。現在一個人在外麵,上次生病生了那麽久,無人問津,也就這麽過來了。
  
  說著說著聊起以前的事。鍾越看著她,歎息:“為什麽把頭發剪了?”光是視覺就是一種難言的遺憾,更不用說心理上乍見她時所受的衝擊。
  
  她撥了撥額前滑下來的頭發,笑問:“這樣不好看嗎?其實也不是很短。”她這個發型做得非常精致,裏麵稍稍燙了下,蓬蓬鬆鬆的,下麵做成往裏彎的樣式,柔柔順順貼著脖頸,雖不是時下流行的淩亂短發,放在她身上卻很經典。
  
  鍾越答:“不是不好看。”隻是說不出的可惜。她呼出一口氣,說:“這還是在美國時剪的。”鍾越可以想見她那時蕪雜的心情,大概很絕望,唯有拿頭發出氣。從頭開始,從“頭”開始,三千煩惱絲紛紛落地,希望一切能好轉。他好半天說:“剪就剪了,以後留長吧。”
  
  她笑:“留長幹嘛啊,我覺得這樣就挺好,大家都說好看。洗頭發也方便,幹脆爽快。”她這個發型,後來一直留了好幾年。
  
  看看時間快到了,起身往餐館去。外麵風勢轉大,吹的人簡直站不住腳。鍾越忙拉住她,大聲說:“跟緊我。”她是這樣的嬌小羸弱,生怕風一吹就跑了。他是這樣的擔心,她已經無蹤無跡消失過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趕緊拉住她,不要再亂跑了。
  
  倆人頂著風趕到門口,韓張已經在裏麵坐著。看見鍾越,有點吃驚,打了聲招呼,問:“你們倆——,怎麽一塊來了?”何如初邊脫外套邊說:“我讓鍾越一塊過來的。人多吃火鍋,熱鬧。”
  
  韓張看著他們默默地沒說什麽,招手叫服務生。
  
  鍾越伸手接過她的外套,說:“放我這兒吧,你先去洗手,我們看看有什麽吃的,等你回來點。”她點點頭,往洗手間去了。韓張還在問:“你們倆怎麽湊一塊了?”鍾越簡單說了。韓張心裏存著疑惑,又不好細問,轉而談起學習的事情。
  
  何如初從洗手間出來,經過門口時,有人推門進來,打了個照麵,不由得笑起來:“好巧,你們也來這兒吃飯?”原來是夏原,範裏。夏原咧嘴笑:“這就是緣分啊,有緣千裏來相會——”範裏笑說:“我們倆家在一個小區,今天是周末,打算吃完飯一塊回去。”又問:“你一個人?”
  她指了指,笑說:“和同學一塊兒。”鍾越和韓張聽見這邊有動靜,都探出頭來看,一夥人見了,又笑又鬧,連聲說巧。範裏首先打趣:“鍾越,我說你有什麽要緊事呢,原來是吃飯來了。”
  
  韓張一見夏原,笑嘻嘻說:“兄弟,咱們又見麵了。”夏原握緊他的手,連連搖晃,“哥們兒,咱們今天一定不醉不歸。”一副惺惺相惜,相逢恨晚的樣子。夏原聽見他們吃火鍋,轉頭說:“我正不知道吃什麽呢。範裏,不如我們跟他們湊一塊兒吃火鍋得了,多熱鬧啊。”眾人都說是,換了一間大的包廂,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團團坐下,氣氛熱烈。
  
  要了一大箱啤酒,幾人又吃又鬧,吵吵嚷嚷。夏原是個鬧場的高手,端著酒杯真是花樣百出,勸酒詞一套連著一套,不由得你不喝。連不怎麽會喝酒的何如初也被他說得死命灌了大半瓶下去。夏原連聲催範裏:“你也倒滿啊,別掃興,我知道你酒量大著呢,別說這些啤酒,就是換成紅酒都整不倒你。”大家這才知道範裏也是個中高手。
  
  幾人推杯換盞,硬是把一箱啤酒喝了個底朝天,桌子上杯盤狼藉,飯後大家隨便坐著說話。何如初隻喝了那麽幾杯,還是啤酒,臉紅的不成樣子。鍾越注意到她沒精打采的,走過來問怎麽了。她閉著眼說:“胸口悶悶地疼,有點難受。”
  
  他倒了一杯釅釅的茶,“都是喝酒鬧的,不要緊,喝點濃茶就好點了。”她點頭,一飲而盡。夏原蹭過來,嘲笑說:“何如初,你還真沒用,喝這麽點酒就倒了。”她紅著臉分辨:“我以前沒喝過,家裏也不讓喝——”夏原不由分手倒了杯酒,推著她說:“以前沒喝過,現在就該多喝點!來來來,把這杯喝了,我就放過你。”她連連推辭,當然不肯喝。
  
  鍾越便說:“她不能再喝了。你不答應,我替她喝了吧。”說得滿屋子的人都看著他們,表情不一,各有心思。何如初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站起來要自己喝。鍾越一手擋住了。
  
  夏原慢慢拍手,“好樣兒的,英雄救美啊,難得難得!”鍾越端起酒杯正要喝,他卻說:“即然這樣,我也不強人所難了。略盡個心意就成。”倒了茶遞到何如初手裏,說:“我幹了,你隨意。”一氣喝幹。何如初象征性地喝了口茶。他也不看鍾越,自顧自回座。
  
  範裏推他,笑說:“從沒見過你在酒場上這麽好說話,人家不喝就算了,太陽都打西邊出來了。”剛才還把她灌的半死不活的,這下倒惜起花來了。夏原眉一挑,笑說:“特別的待遇給特別的人。要不,咱倆再來?”範裏罵:“再喝回去該被說了,你悠著點吧。”眼睛卻暗暗打量何如初。
  
  過了會兒,夏原和範裏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家了。其他人也說該散了,夏原搶先一步結了帳,其他人便說回頭再回請大家。推門出來,天氣又冷了一層,陰陰沉沉的,看這樣子竟是要下雪。來接夏原他們的車子已經在樓下等著,他們揮手,先一步離開。
  
  何如初縮了縮肩膀,捂手吹氣。韓張搶先一步說:“何如初,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鍾越抬眼看他,好半晌說:“你還得趕回去呢。要是擔心,我送她回去,反正順路。”韓張笑了笑,神情卻有點冷,轉身問何如初:“你自己說呢?”鍾越此刻明顯感到他的敵意,於是默不做聲,眼睛看著茫然不知的何如初。
  
  何如初問:“做什麽?”鍾越輕聲解釋:“你一個人回去,我們不放心,想送你。”她搖頭,“都是校內,這有什麽不放心的。”又笑,“時間早的很,孤魂野鬼還沒出來。”鍾越微微笑起來。
  
  韓張見了,有點沉不住氣,說:“送女士回去是最基本的禮貌。你怎麽說?”何如初看著他大笑,“韓張,你什麽時候這麽紳士了?算了吧!天又黑又冷,你趕快回去是正經。”轉頭對鍾越說:“你不是還有事沒忙完嗎?我自己回去就行。”鍾越當然不答應,“你喝了酒,風又這麽大,我還是送你回去。來回順路,耽誤不了什麽事。”何如初便沒話了。
  
  韓張幹脆拉她到一邊,說:“何如初,我有事要跟你談。送你回去,路上說。”她見韓張難得正經的表情,忙說:“好啊。有什麽事兒?”想起來,又說:“我正好也有事跟你說呢。”轉頭對鍾越笑,柔聲說:“你回去忙吧。沒事兒的時候一起吃飯啊。”
  
  鍾越雖有點無奈,也隻好點點頭,先走了。
  
第 27 章
  韓張拉她在手邊。她皺眉:“幹嘛?”他沒好氣說:“你走路能不能小心點?到處是人,也敢橫衝直撞。”她甩開他,不服氣:“我哪有!你不拉著我礙手礙腳我能撞到人?放手放手——”她那刁蠻樣,韓張看了頗無奈。
  
  並肩走了一會兒,她問:“你有什麽事兒要跟我說?”韓張吸了口冷氣,說:“今天何叔叔給我電話了——”她立即不做聲,低頭看地下。韓張仔細觀察她的臉色,繼續說:“他說你一個人從沒有在外麵住過,很不放心,要我多多照顧你。”她還是沒出聲。
  
  “何叔叔讓我告訴你,何阿姨身體已經恢複了,不用擔心。又說,他很想你,想來看看你,問你願不願意?”說的很慢,一字一句。
  
  她頓住腳步,站在原地不動。風刮在臉上,像紙片劃過,有點疼。陰雲低垂,燈光遠遠照過去,無窮無盡發散開來,顯得天空遼闊深遠。韓張輕聲說:“何爸爸縱有不對,但是真的很掛念你。”
  
  她低眉垂首,看著腳下的青石方磚,半天說:“我一個人很好。在外麵懂得了很多東西,自己會洗衣服了,也會鋪床整理東西,現在還能打掃房間,抹桌子拖地除塵都可以……我覺得,人總是要一個人過的。所以,現在這樣就很好。”她還是無法原諒何爸爸,不想見到他,至少目前還是。
  
  這樣一段話,自己說的平平淡淡,如同家常聊天,聽在韓張耳內,真是說不出的疼惜。他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可是,你不能一直這樣——”到底是一家人,血溶於水,骨肉相連的父女。
  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硬生生說:“韓張,你不要管這個。”韓張歎口氣,“好吧,先不說這個。別站在路口吹風,回去吧。”她悶悶跟在後麵,無力感從頭到腳蔓延至全身。
  
  韓張想調節僵硬的氣氛,說:“前麵有家小小的咖啡館,要不要進去喝一杯暖一暖?”她搖頭,“喝了咖啡,待會兒又睡不著。”韓張一字不落聽清楚了,問:“你晚上經常睡不著?”她含糊說還好,隻是有時候睡得不好。
  
  韓張看她這個樣子,脫口而出:“不要擔心,我來照顧你。”她根本沒有多想,悶悶說:“你不要因為他的幾句話就覺得義不容辭,我自己過的挺好的。”不肯再叫爸爸。怕韓張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纏,岔開話題說:“我想問你的是,零班的同學聚會還開不開,定在什麽時候?”
  
  韓張問怎麽了,苦惱說:“還沒確定呢,一到周末,不是這個有事情,就是那個不行,一拖再拖,我都在懷疑這個聚會搞不搞的成!”她便說:“不如定個時間,來的了的就來,來不了的隻能算了。”韓張點頭,“看來隻能這樣了,要想人全,看來比較困難。”
  
  她想了想 ,說:“元旦快到了,不是有三天假嗎?第一天學校裏基本上有活動,第三天估計交論文的交論文,趕作業的趕作業,不如就定在第二天,你看怎麽樣?”韓張點頭說可以,問:“你不是說不參加的嗎?怎麽這麽熱心?”
  
  她有點不好意思,笑嘻嘻說:“我又想去了。怎麽,不讓我去啊?我也是零班的!”韓張忙拱手說:“哪呢,八抬大轎抬都抬不來。”盯著她瞧,問:“榆木疙瘩,怎麽就開竅了?”
  
  她罵:“你才榆木疙瘩!都是同學,避的了一時,躲不過一世,遲早要見的啊!”韓張做出驚訝的表情,笑說:“真是長進了,這話也說的出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她“嘿嘿”幹笑幾聲,老老實實說:“鍾越說的。我覺得也是,同學聚會而已,又不是什麽刀山火海,龍潭虎穴。”
  
  韓張默然半晌,最後說:“你倒是聽他的話。”
  
  她剛要刷卡進去,韓張忽然叫住她,“何如初——”她回頭問什麽事。他張口欲言,無奈心中堵著什麽似的,一句都說不出來,最後說:“沒什麽。什麽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她點頭說好。
  
  韓張看著大門徐徐關攏,她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直至不見。風從耳旁吹過,他沿著林蔭道慢慢往回走。從小到大,彼此太熟悉了,所以,有些東西,反而不好說出口。當他察覺自己的心情慢慢發生改變,而她,似乎仍然懵懵懂懂。原本可以一點一點過渡,可是現在,他莫名變得焦慮。
  有太多的事情,不在意料之中。
  
  何如初洗漱完,正要睡覺時,接到鍾越的電話。她問:“你是在教室忙呢還是回宿舍了?”鍾越說在教學樓裏給她打電話。她便說這麽晚了,該休息了。他說還應付的過來,然後問:“路上沒出事吧?”其實他想問的是韓張說什麽了,卻不想表現的這麽八卦無聊,終於還是按捺下來。
  
  她笑說:“能有什麽事!你真以為有孤魂野鬼作祟啊!”又告訴他:“剛剛說定了,一月二號同學聚會,我也去。”她想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鍾越聽了很高興,“好,到時候我們一塊去。”
  
  沒想到新年第一天傍晚下起雪來,紛紛揚揚直下了一夜。第二天推窗一看,雪已停了,一輪紅日慢騰騰升了上來,霞光滿室。外麵卻是滿地瑩白,冰清玉潔,雪壓鬆柏,冰鋪橫塘,真是紅妝素裹,分外妖嬈。
  
  她連忙爬起來,穿了件雪白狐狸毛裝飾的半長裘衣,想著外麵肯定有積雪,換上新的鹿皮小靴子,跑過來找鍾越、張炎岩他們幾個。倆人還沒吃早飯呢,約了在食堂門口碰麵。張炎岩見了她,笑著稱讚:“何如初,今天可真漂亮。”又故意打趣:“鍾越,你說是不是?”鍾越隻是看著她笑,沒說話。
  
  她有點害羞,扯了扯衣服上的軟毛,說:“都是姑姑買的。”姑姑送她來學校時,想著北方寒冷,一口氣給她添了不少衣服鞋子,隻怕這幾年都穿不完。幾人簡單吃過早飯,因為冬天起的晚,時間已經不早了,一起往韓張那兒去。
  
  鍾越來過一次,熟門熟路帶他們進來。何如初到處張望,遠遠地聽到風中傳來朗朗的讀書聲,笑說:“古色古香的,到處是遺留的建築物,不像現代的大學,倒像是古時候的書院。”又對鍾越說:“我們上臨有一座上千年的書院,你到遊覽過嗎?”
  
  張炎岩接口:“我到過,年代久遠,牆壁都脫落了,十分破舊,加上沒有人氣,荒煙蔓草,其實沒什麽看頭。若單是去爬山,風景還是不錯的。”
  
  她歎了口氣,說:“我小時候去,山石頭上還有泉水汩汩流下來,特意帶瓶子去接,清甜清甜的,比什麽飲料都好喝。現在沒有了。”鍾越聽她這麽說,十分感興趣,“什麽時候帶我去看看。”她忙說好啊,有機會大家一起去。
  
  韓張出來迎接,笑說:“你們幾個離的這麽近,還來的這麽晚,大家都到了,好意思麽。”何如初忙說:“是嗎?我們坐車過來的,下雪了,路上堵。你這個東道主,準備怎麽招待我們啊?”韓張神秘兮兮說:“等會兒就知道了。”
  
  領著他們上了一座閣樓。樓道狹窄,燈光昏暗,看起來竟像是半個世紀前的建築物。何如初說:“這什麽地方,教室不是教室,圖書館不是圖書館,陰濕濕、霧慘慘的,半個人影都沒有。你帶我們上這兒幹嘛啊,別是安著什麽壞心吧!我早飯沒吃飽,等著你請客呢。”
  
  韓張笑:“沒人才好,由得我們盡情鬧。別催,別催,到時候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這總行了吧!”推開一扇厚厚的木門,說:“進來吧,你們看看我的點子好不好——”
  
  何如初探頭,原來是一間空蕩蕩的教室,桌椅講台等物一概沒有,靠窗擺了一張長桌,下麵放了個兩個小煤氣罐,桌上有兩隻鴛鴦鍋,滋滋冒著白煙,桌底下有幾個大的白色塑料箱子,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她笑:“原來是想吃火鍋,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弄的這麽麻煩?”
  
  韓張招手說:“你過來,就明白了。”幾人往外看去,連聲讚歎。原來窗外就是著名的未名湖,湖水結了厚厚一層冰,凸出的石頭滿是白霜,原處的一片雪鬆堆滿了白雪,別有一番冬日風情。偶爾幾個學生踩著滿地積雪路過,更添情致。雪後初晴,眼底一片琉璃世界,玻璃乾坤,半個北大盡收眼底。
  
  韓張得意洋洋說:“這棟樓以前是食堂,因為翻修,也沒人來,不知什麽原因停工了,我想著這個位置得天獨厚,風景絕佳,所以打算自己做火鍋吃。大家動手,又便宜又有意思,你看——”指著地下的東西說:“這是一大箱子蔬菜,有青菜、蘿卜、冬瓜、土豆,粉條之類,都是整理好的;這是一箱子切好的肉,有羊肉有牛肉,還有豬肉;這邊是兩大箱啤酒,大家盡管喝;這邊是杯盤碗盞以及一些作料。這些東西,都是丁旭,胡磊幫忙一起準備的,忙活了好幾天呢。”
  
  大家見到何如初他們都過來打招呼,都笑嘻嘻問:“何如初,幾天不見,模樣大變,都快認不出來了,哪逍遙去了?”絕口不提她缺考的事。她笑嘻嘻說:“國外逍遙去了。”大家笑:“怪不得,崇洋媚外,反了反了,拖出去——”做了個“斬”的手勢。一行人都笑起來。
  
  胡磊笑說:“這個地方還是我無意中發現的。本來想大冬天光禿禿的,景致有些單調,哪想得到說下雪就下雪。你看,舊友重逢,圍爐笑談,一邊賞雪一邊喝酒,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何如初拍手笑:“這個主意確實好,沒想到咱們也風雅起來了。”胡磊更加得意了,說:“到了北大,能不風雅嘛!吃喝說笑之外,咱們也整點風花雪月,詩情畫意什麽的!”她打趣他:“胡磊,你不去中文係簡直是一大遺憾!”他毫不羞愧地點頭,“那是,那是。何如初,自從你去了零班,我們倆可是好久沒見了,今天咱倆可得多喝幾杯。”她笑而不答。
  
  幾人說話間已聞到香味,忙過去大吃起來。韓張招呼:“想吃什麽自己放。碟子裏麵是調料,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有男生起哄喝酒,氣氛熱鬧起來。有人笑說:“光喝酒沒意思,不如劃拳。贏的人可以要求輸了的做一件事,當然輸的不願意,喝酒也可以。”男生都叫好,幾個女生表示不參與,看著他們鬧。
  
  韓張和胡磊對上,張炎岩和鍾越劃在一塊兒。亂嚷一通,胡磊和鍾越輸了。胡磊站起來,笑嘻嘻唱了一段京劇,字正腔圓,有鼻子有眼兒,還走了幾步台步。大家哄然叫好,都說:“胡磊,你居然還有這一手,以前怎麽不知道?”他說高考完不是無聊嘛,才學的,其實也就是湊湊熱鬧。
  
  輪到鍾越。張炎岩笑:“鍾越什麽都優秀,吃喝玩樂卻不在行。我今天要他對在場的某位唱一首情歌,可別讓大家失望啊。”鍾越本來是想罰一杯了事。聽得張炎岩似有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正好何如初拿眼看他,當下便微笑不語。大家都起哄,說不能喝酒,不能喝酒,一定要唱歌。又有人提議:“要是情歌對唱就更好了。”張炎岩打趣:“何如初啊,把何如初拉出來。”
  
第 28 章
  大家來了勁兒,拍手大喊:“鍾越,何如初,來一個,來一個。”何如初被鬧的紅了臉,說自己不會唱。大家當然不答應,依然起哄說:“哪有不會唱的!快站出來,快站出來,別掃興!”硬是推她起來。
  
  鍾越站是站出來了,隻是笑,不肯唱。有人敲桌子敲碗喊:“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樣兒!”張炎岩也笑,“鍾越,你再不唱,可就是娘們了啊!”鍾越沒法,看著站在對麵的何如初笑,運了運氣,“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剛開了個頭,大家都拍手大笑:“哦——,唱得好,唱得好!”大肆起哄。鍾越笑著停下,說後麵不會了。大家還在鬧,他便仰脖喝了杯酒。
  
  又一輪劃拳。韓張點名說:“鍾越,咱倆玩一手。”不由分說,走到鍾越麵前,嘴裏吆喝,手上動作又快又狠。鍾越根本來不及說話,慘敗。韓張挑眉笑:“該怎麽懲罰咱們的鍾大才子呢!”想了想,指著桌上一瓶醋說:“醋和酒你選哪樣?”鍾越起身,看著他的眼睛,倆人麵對麵站著,頗有點爭鋒相對的味道。他拿過一杯酒,仰頭要喝時,韓張攔住了,笑說:“一杯哪行!要喝就喝一瓶,一滴都不許剩!”說著親手啟了一瓶酒,眼中有挑釁之色。
  
  眾人都看著他們,說笑聲漸漸小了。鍾越笑,“願賭服輸。”接過酒瓶,仰頭一氣喝下,完了倒轉酒瓶示意。大家拍手叫好,氣氛頓時熱烈。韓張點頭,看著他一字一句說:“好!不愧是鍾越,願賭服輸。”偏偏何如初插進來問:“鍾越,這樣喝,你還好吧?”他搖頭說沒事,其實很有些頭重腳輕。
  
  韓張聽了轉頭,看著何如初,順勢拉過她的手說:“這裏灌風,你過來跟我坐一塊兒。”硬是把她從鍾越身邊帶走。眾人因為他跟何如初自小就這樣打打鬧鬧,拉拉扯扯慣了的,再親密的動作也見過,都沒有說什麽,各鬧各的。惟獨鍾越神色變了變。
  
  何如初嘴裏嘟嘟嚷嚷:“坐的好好的,幹嘛換啊!我不要——”說著要走。韓張難得嗬斥她:“又不是小孩子,鬧什麽脾氣。快坐下。”她有點驚訝,不知他怎麽了,像是不高興了,可是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嘛!挨著韓張乖乖坐好。
  
  韓張夾菜給她,說:“多吃點熱的,出去就不會冷了。”她叫起來:“我不吃粉條,滑溜溜的,怪惡心的。”韓張瞪了她一眼,“知道,這是我夾給自己的。”何如初又叫:“我要吃肉。”火鍋離她位置有點遠,她夠不著。鍾越聽了,便說:“你把碗給我。”
  
  何如初依言給他,韓張半途接在手裏,對鍾越笑說:“你不知道,她不吃肥肉,得挑著夾。”鍾越看了眼他們,默默地縮回手。過了會兒,何如初又說:“韓張,你給我倒點辣椒。”韓張嘴上說她麻煩,讓人從那頭遞辣椒過來卻不嫌麻煩,還問:“還要什麽,一塊說了。”她搖頭說不要了。鍾越看在眼裏,聽在心上,低頭灌了一大口酒,味道似乎有點苦。
  
  一頓飯直吃到半下午才散,大家都笑說撐的不得了,三三兩兩走了。鍾越他們幾個離得近的是最後走的,何如初跟在鍾越後麵,也要走。韓張拉住她,“你先別走,我有東西給你。”張炎岩見他們倆不知在後麵說些什麽,問:“何如初,你到底走不走?”韓張代答:“你們先走吧,我等會兒送她回去。”
  
  幾個人因為喝了酒,打車回的學校。張炎岩見鍾越靠在後座上閉著眼睛不說話,神情不大對勁,問:“怎麽了,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啊。”他睜開眼,扯著嘴角說:“可能是喝多了,頭有些暈。”笑得十分勉強。張炎岩說:“是嗎?回去趕緊睡一覺。”他點點頭,轉頭看著窗外,不再說話。
  
  到了門口,因為不同路,鍾越一個人先走了。張炎岩和那個曾在頒獎典禮上摔過一跤的人一塊回宿舍。那人隨口說:“鍾越看起來怎麽挺鬱悶的樣子啊,難道真喝醉了?”張炎岩便說:“不知道,也許是真醉也許是假醉,也許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他不解,問:“你這話怎麽說?莫名其妙。”
  
  張炎岩笑:“這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人以前是一班的,當然不知道這些事,於是打聽。張炎岩聳肩,“還不是因為何如初。”他驀地反應過來,“哦,何如初啊!可是這有什麽迷不迷,清不清的!都上大學了,又不是高中,他若喜歡,直接追求就是啊。憑鍾大才子的外貌人品,還不是所向披靡,手到擒來。何必如此抑鬱不樂呢!”張炎岩搖頭,“感情的事,不能這樣說。不是誰最優秀誰就能情場得意。”
  
  他有些吃驚,“難道說何如初不待見他?”仔細一想,不是不可能,因為何如初和韓張自小青梅竹馬,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張炎岩又搖頭,“也不是這樣。”他更迷糊了,“既不是這樣,又不是那樣,到底怎麽回事呢?”
  
  張炎岩沉吟說:“你注意到今天鍾越和韓張有些不對勁麽?都是零班出來的老同學,若是鬧僵了,大家麵子上都不好看。這事兒,隻怕難說。”他拍手,“這有什麽難說的!你看何如初是怎麽想的?不就結了。”張炎岩沒好氣說:“我又不是何如初,我怎麽知道她怎麽想的!女人心,海底針,鬼才摸的準!”
  
  他哈哈笑起來,攀著張炎岩肩頭說:“你和你們家那位又鬧別扭了。”張炎岩翻眼說:“別提了,女人就是麻煩,唧唧歪歪,婆婆媽媽,簡直是莫名其妙的代名詞。”他打趣說:“既然這麽麻煩,當初又為什麽非清華不進呢!”
  
  張炎岩叫起來:“誰說我是為了她啊!”他笑得不行,說:“這就叫掩耳盜鈴,惱羞成怒。”一路說笑去了。
  
  鍾越卻沒有回宿舍,想一個人靜一靜,於是來到學生會辦公室,開了門,偌大的教室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靠在暖氣坐著。酒氣湧上來,胃裏陣陣翻騰。他閉上眼睛,聽見外麵的風“嘩——嘩——嘩啦啦——”一路吹過去,悶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他想,這樣曖昧不明終究不是辦法,是不是應該更積極主動一點?也好名正言順在一起。韓張跟她實在是太熟了,熟到她自己也許都無法劃清界限。想到韓張,苦笑了下,他對自己的敵意越來越明顯。
  
  忽然又想到夏原,心裏更不是滋味。夏原這個人,看似漫不經心,滿不在乎的,身上卻有一股不顧一切的爆發力。他長長歎了口氣,他自己喜歡她,所以能明白其他人為什麽也喜歡她。那種心情,真是說不清,道不明,難以言喻。要說不擔憂那是假的,但是他對自己有信心,對倆人以前的過往有信心。
  
  這樣胡思亂想,半睡半醒間,感覺有人搖他,忙睜開眼,卻是範裏。範裏好笑說:“你怎麽在這兒睡著了?當心感冒。”他好一會兒才清醒,忙問她怎麽來了。她拉開抽屜,說:“我把書落這兒了,要做作業時才想起來,於是過來拿。看你眼圈發紅,喝酒了?”
  
  他點頭,“老同學聚會,喝了點。”範裏笑:“不止一點吧,都醉了,在這兒都能睡著。”他笑笑不答。範裏走到窗口,往外一瞧,“哦,又下雪了!”他轉身,可不是嘛!指頭大的雪花輕飄飄落在地上,舊雪未溶,又添新雪,一溜楊樹被積雪壓得沉甸甸的,偶爾一陣風過,碎雪紛紛往下掉,像是下雪雨。
  
  範裏笑說:“這裏冷,要睡回去睡。一起走吧。”他說不要緊,再坐一會兒。範裏仔細瞧他,說:“你今天怎麽了,奄奄一息的。這雪隻怕越下越大,一到晚上,雪深路滑,更難走。”他想也是,鎖了門,一起出來。
  
  範裏撐開傘,回眸一笑,“就怕下雪,預備著呢。喏,你個兒高,拿著。”他高高擎著,大部分遮在她頭頂。倆人深一腳淺一腳慢慢走回宿舍。天有些暗了,風又大,倆人隻顧著注意腳下,偶爾說一兩句話,沒心思多加交談。不知道是誰潑了一地的水,天寒地凍,立即結了薄薄的一層冰。範裏一個不留神,滑倒在地。鍾越忙拉她起來,連聲問要不要緊,有沒有摔到哪裏。
  
  她忙笑著說還好,隻是半身衣服都髒了。今天她穿了一件紅緞長款細腰羽絨服,白雪紅衣,襯的臉越發晶瑩剔透。呼了口氣,立即結成白霧。鍾越便說:“你挽著我胳膊,這段路都被雪埋了,更加難走。我們不該圖近,抄小道走。”清潔工還沒來得及打掃。
  
  清華教學區離宿舍區特別遠,老長老長一段路。範裏以後再想起來,隻願這段路永遠沒有盡頭,冰天雪地,萬籟無聲,倆人就這麽相互扶持一路走下去——
  
  轉上大路,鍾越將傘遞給她,不著痕跡拉開距離,淡淡說:“到了,你進去吧。”她心裏有些依依不舍,說:“天黑了,要不一起吃晚飯?”鍾越笑說自己得回去一趟。範裏注意到他右肩膀濕了一大片,知道是被雪打濕的,忙掏出紙巾,踮起腳尖給他擦,愧疚說:“剛才光顧著我了吧。”
  
  鍾越見周圍有同學經過,忙後退一大步,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沾了點雪而已。你快進去吧,我也要走了。”有點避之不及,揮一揮手去了。範裏看著他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心裏森森涼涼的,不知是喜還是悲。
  
  他走到宿舍樓前,終究是忍不住,轉頭往國際學院方向去。每近一步,他的心就多一份忐忑。他下定決心要擁抱她,如果見到她的話。他立在風雪中給她電話,天氣這樣寒冷幹燥,他的心卻暖熱熱的,像存著一把火,厚厚的冰雪一點一點溶化開來。
  
  天都黑了,她還沒回來。他悵然若失,在附近徘徊良久,依然沒有見到她的身影。他的心此刻在火裏細細悄悄煎熬著,渴望見到她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可是她卻遲遲未歸。他唯有離開。
  
第 29 章
  韓張叫住她其實並沒什麽事,隻是不願她和鍾越一塊離開罷了。回宿舍拿了點特產給她,說:“我爸爸前兩天上北京開會,給帶來的。這是我媽媽油煎的幹魚臘肉,這是一罐子曬幹的香腸,這裏都沒有的。”
  
  她歡天喜地收下,說:“哎呀,我最喜歡吃韓媽媽做的這些東西了!以前我媽媽也常做給我吃——”想起自己的媽媽,聲音漸漸低沉。媽媽現在大概是沒心思做這個了。韓張忙岔開:“知道你喜歡,特意留給你的,不然早被宿舍裏一群狼給吃了。時間不早了,又在下雪,我早點送你回去。”
  
  她搖頭,“我要你送幹嘛啊,就這麽幾站地兒。”韓張說:“你不一路癡嗎,我不放心。送你到了我再回來。”她直勾勾看著他,皺眉說:“韓張,我覺得你今天怪怪的。”韓張笑問怎麽怪法。她搖頭說:“你對我太好了。”
  
  韓張啞然失笑,“對你好還不好啊?難道要我一天到晚罵你,心裏才舒服?”她點頭,“我寧願你跟我抬杠,還正常點。你這樣——口蜜腹劍,不知道打什麽鬼主意呢!”韓張回頭,慢慢說:“我打什麽鬼主意,你心裏不知道?”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她嫌惡地後退一步,“你那小心思,鬼知道想什麽!我警告你啊,你可別像小時候一樣陷害我。你再要把我摔個大跟鬥,我跟你沒完!”
  
  韓張唯有苦笑。她記憶裏似乎隻有倆人純真無暇的時候, 完全沒意識到他對她的感情早已發生改變。他提醒她,“你淨想著以前,沒想過以後的事嗎?”她茫然,“以後?不知道。”如今她的世界這麽亂,能怎麽辦呢,大概是走一步看一步,就這麽著吧。
  
  他本想說的是她也該考慮個人問題,暗示她自己的心意,沒想到反引的她傷感起來。於是說:“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大家總會好的。走吧,我們出去坐車。”她悶悶說:“說了不要你送,就不要你送。你回去吧,我自己打車。我先不回宿舍,去超市買點生活用品。”硬是一個人走了。從小到大,何如初使起性子來,韓張是扭不過她的。
  
  她到學校裏的超市逛了一圈回來,天完全黑了。提了幾大袋東西,跌跌撞撞往前走,實在走不動了,一把扔在路邊喘氣。夏原剛巧路過,見她這狼狽樣兒,笑說:“沒見過你這麽笨的。提不動少買點啊。”一手提好幾個,輕輕鬆鬆。她幹笑說:“以後不是就不用去了嗎!”說著要幫忙。
  
  夏原連聲說:“得得得,你就好好走吧。眼睛看路,看路,可別摔了,還要我背你回去。”她也就乖乖跟在後頭,問:“你不說回家嗎?怎麽又回來了?”夏原“嗨”一聲,說:“家裏有什麽好的啊,一到過年過節,跟菜市場一樣。還不如學校自在呢。”她想起同學說夏原家不是一般的有錢有勢,估計都是送禮的人。以前自己家一到這時候,也是這樣。了然一笑,表示理解。
  
  夏原見她縮肩拱背直跺腳,說:“有這麽冷嗎?穿的跟雪球似的。” 他身上就兩件衣服。見她耳朵都凍紅了,又說:“真怕冷,戴帽子啊。”她一向沒有戴帽子的習慣,抖著唇說還好。
  
  迎麵是清華的食堂。他便說:“走走走,還沒吃飯吧。先吃點東西,暖一暖再回去。”先點了兩杯熱飲,她咕嚕咕嚕喝下去,舒服多了,呼出一口氣說:“我們家從來沒有這麽冷過。”夏原便問:“你們家下雪嗎?”她偏著頭仔細想了好一會兒,才答:“下,不過很少,我小時候見過一次。”
  
  夏原見她那一臉認真樣兒,不由得笑起來,心情登時大好,說:“你再說說你們家那兒的事,我聽著很有意思。以前到的時候,怎麽沒發覺?”她便說:“因為你不是那裏的人啊,自然就沒感情。我們那的東西比這裏的好吃,空氣也比北京好多了……”拉拉雜雜說了一大通。不知不覺,飯都吃完了。
  
  夏原覺得跟她說話特有意思,吳儂軟語,光聽聲音就是一種享受。尤其是時不時冒出一兩句帶家鄉味的普通話,常常令人忍俊不禁。
  
  他跟何如初在一起吃飯,老喜歡指著盤子裏的菜逗她:“這個菜叫什麽名兒?知道嗎?”偏偏她老是一本正經想半天,然後猶猶豫豫說出一個名字,十次有八次是錯的。他撫掌大笑,壞心地告訴她:“這個叫‘蒿子竿’,記住了啊。”她懷疑地說:“這個好像是叫空心菜吧?”他瞪她,“在北京它就叫‘蒿子竿’,明白嗎?”故意混淆她的視聽。她想起北方人把包菜稱作白菜一事,一時信以為真。待以後明白夏原是耍著她玩時,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倆人吃飽喝足回去時,已經很晚了。夏原送她到樓下,她道過謝,就要走。夏原忽然挑起她一縷頭發,輕佻說:“何如初,你長這麽大,有沒有談過戀愛?”何如初嚇一跳,紅著臉支支唔唔答不出話來。夏原越逗越有意思,說:“你們南方女孩兒怎麽都這麽保守啊?談戀愛跟吃飯睡覺一樣,有益身心健康。瞧你這樣兒,別說戀愛,暗戀都沒有吧?”
  
  何如初結結巴巴說:“誰說的!”被人說保守封建實在不是一種恭維。夏原大笑,“那你說說你暗戀過誰?鄰家的大哥哥?”她連脖子都紅了,咬著唇不說話。當然不肯說出來。
  
  夏原調戲她:“不如我教你怎麽戀愛吧,先從拉手開始——哦,對了,你不會連手都沒拉過吧?”仔細一想,她這麽天真,還真有可能。她連忙將手縮在身後,低聲說:“你別老沒個正經樣兒,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你要再這樣,我可就難跟你說話了。”
  
  夏原斜倚著玻璃門,神情慵懶,問:“誰說我有女朋友?”何如初聳肩,“別人說的。”他也猜到外麵的流言估計不怎麽好聽,笑問:“既然知道我這樣,你還跟我一塊吃飯,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她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啊,名草有主,貨已售出。我跟你偶爾說幾句話,自然不要緊。”她不知道,就算是校園,哪裏去找一心一意的愛情!更不用說一生一世這樣的承諾。
  
  夏原覺得她這個想法幼稚的可笑,可是從中卻可以看出她對感情的單純執著,也唯有像她這樣的人才做的到。他想,誰要是能得到她的感情,那便是全心全意,不知道那個幸運的人將會是誰,此刻他已經嫉妒起來。
  
  他似笑非笑說:“我跟你說,我沒有女朋友。你以後是不是打算就不跟我一塊吃飯了?”她睜大眼看他,好半晌說:“這個——這個——,當然不是——”夏原笑:“這下你又不怕人說閑話了?”她硬著頭皮說:“咱們是同學啊。”
  
  夏原笑,揮手說:“你上去吧,早睡早起,做個好孩子。”搖頭走了。男人對女人,能有純粹的友情麽!就是她那兩個高中同學,對她隻怕也不是一般的有感情啊。
  
  何如初回到宿舍,舍友告訴她有好幾個電話找她,說:“一個是韓張,問你回來了麽。還有一個姓鍾,大概就是你說的那個清華的高中同學,厲害的天上有,地下無的;還有一個姓張,我就不知道是誰了。記下了他的電話號碼。”又笑說:“怎麽都是男的找你?走桃花運了?”
  
  她忙說:“你想哪兒去了,我以前讀的是理科班,同學基本上都是男生。”先撥了不熟的號碼過去,原來是張炎岩,問:“傍晚打電話找我,有事麽?”原來張炎岩回去後,越想他們三個越有意思,唯恐天下不亂,告訴她:“鍾越喝醉了,吐的很厲害,你知道嗎?”
  
  她果然緊張起來,問:“怎麽會喝醉了?”他歎氣:“韓張灌的啊。鍾越的酒量本來就一般般,一下子喝那麽多,哪受的了!”她真有些擔心,問:“他沒事吧?”張炎岩聳肩:“我哪知道,跟他又不住一塊兒。對了,你不去看看他?剛回來那會兒,他臉色可難看了。”
  
  她點頭表示知道,匆匆掛了電話。想了想,還是先打電話問問。沒想到鍾越同學說他剛出去,等會兒才能回來。看了看時間,都十點多了,外麵又是刮風又是下雪的,要不,明天再去看他?轉念又想,他這麽晚,身體又不舒服,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反正又沒多遠,隔著幾棟樓而已,就當是溜達。終究是坐不住,拿了點非處方藥,冒著漫天風雪去找他。
  
  鍾越因為喝多了酒,口幹舌燥,胃裏不舒服,下去買了點水果。上來接到她的電話,說在宿舍樓底的電話亭呢,又驚又喜,連大衣都來不及穿,就這麽衝下來。見她雙手抱胸迎風站著,瑟瑟作抖,連忙拉她進來,雙手冰涼。心疼的直說:“有什麽事兒,直接讓我去找你不就得了。大半夜一個人出來,究竟不好。”可是心裏是歡喜的,傍晚時的那點抑鬱不樂消失殆盡。
  
  她說:“沒事兒,順路出來走走。我聽張炎岩說,你酒喝多了,有點不舒服是嗎?給你帶了點藥。”說著拿給他。鍾越心情激動,久久不能平複,順勢拉住她手,低聲說:“如初,你能來,我真是說不出的高興。”他第一次叫她如初。
  
  何如初漸漸明白他的意思,臉瞬間紅到耳後,低頭看著自己腳尖,感覺他的手在揉捏自己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力道有點重又有點輕,心中的那種快樂忽上忽下,隻擔心倏忽一下不翼而飛。忽而抬頭對他微微一笑,眸中滿是柔情蜜意。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又親又摸。
  
  倆人的心此刻靠的這樣近,似乎合二為一,無一絲縫隙。純粹的兩情相悅,是世上最難以言說的快樂。就為了這種心心相印、無法替代的快樂,值得彼此窮盡一生去等待、守護。
  
第 30 章
  鍾越抬手將她的頭發別到耳後,終於做了一直想做的事,心都在顫抖。夢想居然成真,他懷疑是不是仍然在做夢。可是真真切切聽到她說:“有人看呢。”倆人站在大廳中央,本就引人注意,何況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她低眉垂首,有些害羞。可是渾身上下,到處是笑意,連周身的空氣都是甜蜜的。
  
  鍾越笑:“不怕。”心中的那種得意和滿足,仿佛世上一切都無足輕重。拉著她的手不肯放。總不能站在大廳裏說話,他說:“要不,去我宿舍坐坐?”清華有不成文的規定,男生禁止進女生宿舍,女生卻可以進男生宿舍。
  
  她問:“這樣好嗎?”他挑眉笑:“我說好就好。”拉著她爬樓梯上來,七彎八拐,說:“大概不能和你們相比。台階有點高,光線不是很好。你緊緊跟著我,慢慢走。”她“恩”一聲,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了無數的勇氣和信心。
  
  推門前,鍾越說:“你在外麵等會兒。”先進去了。她依稀聽到怒吼埋怨以及手忙腳亂收拾東西的聲音,乒乓作響。過來好一會兒,他才出來,示意她進去。她趑趄不前,笑問:“能進嗎?要不要再等會兒?”鍾越無奈說:“男生宿舍,也就這樣了。反正你遲早得習慣。”
  
  她跟在後麵,好奇地張望。東西堆的到處都是,門後麵塞了大盆大盆的髒衣服,零食、書、衣服哪裏都有,地上有方便麵塑料袋,水果皮,瓜子殼等垃圾,還有煙頭。唯有靠裏的一張桌子,上麵空無一物,書架上的書碼得整整齊齊,上麵的床也異常幹淨。
  
  鍾越見她打量,便說:“這是我的。”拉開椅子,又從另外一張椅子上拿了個軟墊讓她坐下。她搖頭,含笑站著。鍾越介紹:“這是何如初,這幾個就是我同宿舍的狼友。”
  
  李琛首先笑說:“歡迎來到狼窩。”大家哄然大笑。有人笑說:“鍾越,你什麽時候有了家屬,咱們可是一點都不知道啊。還不快從實招來。”又有人羨慕說:“鍾越,你長成這樣咱們算是自認倒黴了;偏偏還是計算機係的高材生,風頭全讓你給搶了;現在居然還有一個這麽漂亮可愛的女朋友,真是學習愛情兩不誤啊,你讓咱們幾個兄弟還要不要活了!”紛紛拿他們打趣。
  
  鍾越笑罵他們胡說,說:“你們收斂點,如初第一次來,多少留點形象。”李琛連忙點頭,“那是,那是。”殷勤地拿了個蘋果給她,笑說:“宿舍就這樣,沒什麽好講究的,你別見笑。”她忙說不會,接在手裏。卻有點尷尬,不知道該不該吃。鍾越見了,拿過來,“先放這兒,我帶你隨便看看。”
  
  領著她出來,說:“這邊是衛生間,這邊是陽台。”她點頭,說:“和我們差不多,不過我們的大點,住兩個人。”他們一宿舍住四人。倆人站在陽台上說話,鍾越說:“今天我出去一天,宿舍也沒來得及收拾,亂的很。”她搖頭,笑:“其實我們宿舍也沒好到哪裏去,五十步笑百步。”她東西收拾的還沒鍾越整齊。
  
  鍾越可以想象她滿頭大汗做家務時的情景,問:“你衣服怎麽辦?”她不解,說什麽衣服。鍾越搖頭,“當然是問你髒衣服怎麽辦。”她頓時手足無措,紅著臉說:“當然是——自己洗——”鍾越看她那樣兒,估計是撒謊。
  
  後來她的一些厚毛衣外套要拿出去幹洗。他便說:“這樣的衣服手洗就可以,不用幹洗。”冬天的自來水冰寒透骨,他體惜她,常常接過來自己洗幹淨、曬幹,再給她送回去。她一開始紅著臉不肯,後來見他洗的比自己洗的幹淨多了,汗顏說:“鍾越,你怎麽什麽都比我做的好。”鍾越那時候的回答是:“正因為你不會,所以我才不得不做的好啊。”其實,他寧願她不會,在他的庇護下永遠不知人間疾苦。可是她的手還是凍傷了。
  
  倆人在外麵說話。裏麵李琛笑說:“還以為鍾越女朋友非範裏莫屬,沒想到結果讓咱們大跌眼鏡。”有人說:“鍾越這個女朋友,感覺挺好的,笑的時候安安靜靜,不比範裏差啊。”李琛抓了抓頭發,疑惑說:“何如初,何如初,這個名字倒有意思。我總覺得她有些眼熟,可是卻想不起來哪裏見過。”
  
  另外一人說:“我也有這種感覺,可是憑我的記憶力,這樣一個美女,沒道理見過不記得啊!”一直沒有參與討論的那人忽然抬頭說:“照片!”一語驚醒夢中人。李琛立刻跳起來,翻出鍾越夾在《哈利波特與密室》夾層裏的照片。大家忙湊過來看,隻見一張從其他照片上剪下的半截殘照,隻有上半身,一個女孩兒紮著高高的馬尾,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感覺非常的溫暖。
  
  李琛拍桌子,歎息:“難怪!”他偶然見鍾越留著這樣一張破照片,珍若珠寶,就知道照片中的人對他意義不同尋常,沒想到就是何如初。其他人也說:“怪不得眼熟。隻是那麽長的頭發剪了,真是可惜。紮著小辮子的樣子,多可愛啊。”李琛忙說:“別看了別看了,快放回去。小心鍾越發現了,跟咱們急。”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總不希望別人知道。幾個人做賊般相視而笑,見他們進來,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鍾越說送何如初回去。李琛擠眉弄眼說:“慢點啊,慢點。鍾越,晚上烏漆抹黑的,你可要把持住啊!”問她是哪個係的,離的遠不遠。何如初頓了頓,說:“我不是清華的。”笑容有些勉強,她對高考一事,直至現在仍不能釋懷。尤其是對著清華其他的人,自卑的陰影始終無法消除。
  
  李琛順口又問是哪個學校的,她覺得有點難以啟齒。鍾越握了握她的手,笑著代答了,又說:“不說有門禁嗎?這就走吧,下次再來。”拿了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說:“外麵冷,先穿上。”
  
  等他們走遠,李琛聳肩:“國際學院?咱們學校有嗎?怎麽沒聽說過?”其中有人說:“哦,那個學校啊,算得上是私人貴族學校,學費貴的嚇死人。據我所知,進這個學校念書的基本上都是打算出國的。在國內念一段時間,然後轉到國外繼續念。很多有錢人家的小孩,就是看中這個,才花高昂學費進去的。何如初念這個學校,是準備出國嗎?”
  
  李琛聳肩搖頭,“誰知道呢,也不是人人都想出國吧。”幾個人不再談論,轉而說起係裏哪個女孩子漂亮,誰又在追誰等事。其實男生一樣的八卦無聊,背地裏對每一個認識或不認識的女生評頭論足,長的差點的極盡諷刺之能事,漂亮的隻敢亂嚼舌根,有賊心沒賊膽。
  
  何如初一推門出來,便搓手說:“好冷!”雪已經停了,深夜的天空難得澄靜高遠,一彎蒼穹,燈光照耀下,藍紫藍紫的,一覽無遺,使人心胸驀地開闊。天氣雖然滴水成冰,可是空氣異常新鮮,吸進肺裏,滋潤清爽。地上的雪反射燈光,盈亮盈亮的,夜的虛暗神秘暫時收斂,隻有踩在雪地上“哢嚓哢嚓”的聲音。周圍是這樣安靜,倆人像是踏進一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雪夜圖”裏。
  
  鍾越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放自己口袋裏,配合她的步調,放慢腳步。昏黃的路燈照著倆個人的影,拉的長長的,親密相連。風吹起她的頭發,胡亂紛飛,眼睛都睜不開,她轉頭貼著他手臂,臉蹭在他呢子外套上。
  
  鍾越手插進她發中,歎息:“為什麽把頭發剪了?”他以前一直夢想著梳理她如水一般的青絲,最親密的接觸是高考前那天晚上。可是觸摸是那樣短暫,轉瞬即逝。心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越雷池一步。現在總算名正言順擁她在懷裏,卻隻有當初的回憶,徒留遺憾。他說:“我有沒有說過,我很喜歡你長頭發的樣子?”
  
  何如初嬌嗔說:“那我現在這樣,你就不喜歡了?”鍾越笑,好一會兒說:“當然不是,之所以喜歡你的頭發也是因為愛屋及烏的緣故。”隻要是她便夠,其他的都無所謂。
  
  她聽了微笑,有些害羞,轉身拿出卡,說:“我要進去了。”鍾越拉住她,笑說:“這麽冷,我要抱抱你。”她有點不好意思,搖頭:“我又不是火爐,你回去抱熱水袋。”他笑著張開雙手,一把將她緊緊擁在懷裏。下巴在冰冷的頭發上亂蹭,心裏感歎,夢寐以求的懷抱,就是這樣,契合而安心,愉悅而舒適。
  
  何如初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溫度,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似乎可以聽到彼此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他身上的衣服有樟腦丸的清香,還有寒冷的氣息,冰冰涼涼,布料麻麻的,蹭在臉上有點癢還有點疼。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叫幸福?她伸出雙手,環住他,厚實而溫暖的胸膛,隻有他有。
  以後的歲月,生命中的人來了又回。可是這樣的懷抱,沒有人可以替代。所以彼此都在等待,等待這樣一個懷抱,等待這樣一份心情,獨一無二。
  
  倆人分開,依依不舍離去。可是心是如此的快樂,整個世界是這樣的可愛。快樂的睡不著,生怕醒來,一切已成空,像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裏化成的薔薇色泡沫,隨著第一抹天光消失不見。
  
第 31 章
  第二天一大早,她還沒起床,鍾越便來找她。她唧唧咕咕說:“起這麽早做什麽,又不要上課。”冬天的被窩多暖和!鍾越笑罵她懶,說:“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天色蒙蒙亮,正好背英語單詞。”她便說:“我又不是男兒。”頗有點無賴樣兒。
  
  鍾越不管,拉著不情不願的她就走,口裏說:“那你陪我讀。”其實是他想她了,想一大早一睜眼就看見她。原來人真的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樣的心情。何如初怕被他說不思上進,跟在他身後去了。
  
  倆人找了個無人的教室坐下,鍾越戴上耳機,開始聽聽力。她攤開課本,有口無心念了幾句,打著哈欠隻想睡覺,眼皮直打架。轉頭看他,聚精會神,專心致誌做聽力題呢。於是抱了課本,想溜到後麵去補眠——
  
  鍾越反手撈住她,“幹嘛去?”她心虛一笑,“上洗手間。”轉身隨便洗了個手回來,委婉說:“鍾越,我這樣是不是打擾你了?我換後麵去。”拿了課本就要走。鍾越歎氣,接二連三被打斷,早已打擾到他,示意說:“不想坐旁邊,那換前麵去。”這樣的話,一抬頭就能看見她,隨時隨地,像還在零班一樣。她想坐前麵也好,反正他看不見。靠牆歪著頭,念著念著就盹著了。
  
  鍾越聽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一點都沒了,伸手拍了拍她,沒反應,走到前麵探頭一看,好氣又好笑,歎氣說:“起床了,天亮了!”她一個激靈醒過來,見他的臉就在眼前,嘿嘿笑兩聲,掩飾說:“我聽聽力呢,沒聽見你叫我。”還故意撥了撥耳機。鍾越也不揭穿她,為了提高她注意力,說:“我要默寫單詞,你念中文,我寫英文。”
  
  半頁還沒寫完,她可憐兮兮說:“鍾越,我餓了——”鍾越看她一臉困倦、精神不濟、奄奄一息的樣子,長歎一聲,收了課本,說:“下回換我念中文,你寫英文。”真不應該帶她來,光是在前麵坐著便能讓他分心。
  
  她“啊”的一聲叫起來。鍾越回頭,問:“怎麽了,不願意?”她這個人,就這麽點出息,算盤珠子一樣,不撥就不動。要想她勤勉,不趕鴨子上架不行。她不說話,垂頭喪氣跟在後麵。心想哪有這樣的人,一天到晚逼著她念書。
  
  鍾越拿過她的雙肩包,“好了,走吧。先吃飯去。”還跟以前一樣,整天背個大書包,裏麵什麽都有,也不嫌沉。總是教不乖,傻乎乎的。
  
  就算是節假日,鍾越還是很忙。上午去“風行天下”社團參加活動,一個程序編下來,已經一點了;而下午兩點學生會要開會,討論索尼公司拉讚助一事以及將要舉行的文藝匯演;晚上還要去聽大師的講座,回來又要忙論文。倆人能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並不多。
  
  這天,他中午抽空過來跟她一塊吃午飯。何如初不喜歡過清華那邊,他是知道的,所以,也不勉強她。她舀了一勺湯,卻沒喝,問:“你下午有沒有課?”他說沒有,問怎麽了。
  
  她歪著頭說:“那我們去看電影吧,好不好?”一臉期待。他頓了頓,說學生會有事,下午恐怕走不開,又問:“要不——晚上?”她連忙說:“那算了,我隻是說著玩的。”她知道他晚上是雷打不動要上晚自習的。
  
  但是又想跟他在一起,過了會兒說:“要不我跟你一塊去學生會吧。你忙你的,我坐一邊寫作業,行不行?”鍾越有點意外,因為她平時似乎不怎麽願意去學生會,當然是說好。
  
  路上她又問:“你們學生會所有人都在?”他以為她不好意思,怕人打趣,忙說:“放心,怕什麽,還能拿你怎麽樣!有我呢。”倆人到的早,沒幾個人,顯然已知道他們的關係,隻隨口說笑幾句,埋頭各忙各的。
  
  鍾越搬了把椅子過來,說:“你裏邊坐著,那裏暖和。有事叫我。”帶上門出來,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後,然後開會,一夥人說來說去無非還是錢的問題。聽的外麵有爭論聲,她探頭出去瞧,隻見一個男生站起來,麵紅耳赤的,大聲說:“你們外聯部憑什麽獨占鼇頭?分明是不把其他部門放在眼裏!這是學生會的錢,又不是你們外聯部的錢——”
  
  因為外聯部的部長,也就是那個大三的學姐,正準備出國呢,所以外聯部日常工作基本上都是鍾越這個副部長在處理。外聯部其他成員聽了這話,紛紛嚷起來,年輕氣盛,拍桌子瞪眼的,氣氛一時鬧僵了。其他部的人不由得七嘴八舌站出來勸解。
  
  鍾越一直沒動,等吵鬧聲小了,才開始說話,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學生會有學生會的經費,外聯部也有外聯部的經費,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次活動,名義上是由學生會舉辦,但是錢卻是外聯部自掏腰包,並沒有問學生會主席去要賬。如果這樣安排大家不滿意,可以再商量。大家先坐下再說——”抬了抬手,示意坐下,眼睛掃視一圈,其他人也就安靜下來。
  
  她還從沒見過鍾越這麽威嚴的一麵,吐了吐舌頭,重新坐下看書。快要期末考試了,她也著緊起來。雖然她一向也不錯,可是跟鍾越一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簡直抬不起頭來。鍾越念書態度之認真,用功之刻苦,放眼整個清華,恐怕都找不出幾個來。
  
  沒過一會兒,其他部的人進來處理工作,又是倒水又是拿資料的。她一個人坐不住,於是出來。鍾越正跟範裏說話呢,一眼瞧見了,撇下範裏,走過來說:“怎麽出來了?”她沒回答,笑著跟範裏打招呼。
  
  範裏見鍾越對她關懷備至,神情驀地黯淡了下,勉強回笑了下,說:“你也來了。”不再看他們,轉身走開了。何如初見她態度不冷不熱,淡淡的,臉上的笑意也就跟著有些僵硬,訕訕地收住了要說的話。
  
  鍾越說:“再等等,快好了。”她點點頭,坐電腦前看動畫片。不知因為什麽事,幾撥人又吵起來,這次外聯部充當勸架的角色。鍾越微微皺眉,過來說:“要不,你先回去,這裏亂的很。”她見事態似乎挺嚴重的,乖乖背起書包,帶上門出去。
  
  一個人悶悶的,回去也沒什麽事,怪無聊的,還是等他一起走吧。於是站在過道上看學生會的宣傳畫冊,看累了又轉頭看櫥窗裏的各項通知,他還沒出來。腳都站酸了,見角落裏堆了三尺來高的一捆雜誌,估計是新創刊的雜誌通過大學免費進行宣傳,隨手拿了一本。上麵有一些小故事,頗有意思,正看到好笑處,聽見有人說:“你還沒走?”
  
  抬頭見是範裏,不知怎的,感覺怪怪的,點了點頭。範裏說不嫉妒她,那是假的;可是嫉妒歸嫉妒,她還是說:“你要等他,進來等。外麵挺冷的。”她搖頭,“我站這裏就可以。”範裏見她這麽說,也不堅持,點點頭,拿了東西又回學生會辦公室了。
  
  鍾越正跟人預算支出呢,估計一時半會兒完不了。範裏本來別扭地想,她要等,是她的事,心甘情願,跟自己有什麽關係。可是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提醒鍾越:“何如初沒走,在外麵等你呢。你讓她進來吧,樓道裏冷颼颼的。”
  
  鍾越吃一驚,連忙出來,見她果然靠在牆角,整個人懨懨的,忙說:“你怎麽犯傻呢!也不知道冷!”捏了捏她的手,冰塊似的。忙握在手心裏暖,口裏責備:“不想走就說,要等也進來等。”
  
  她笑說:“不冷,我看這些東西挺有意思的。你忙完了?”他歎了口氣,帶她進來,揚聲說:“今天就討論到這裏,大家先吃飯去吧,明天再說。”範裏十分詫異,鍾越工作作風向來是當天的事情當天完,從不留到明天。今天之所以這樣,大概是因為何如初吧!
  
  大家收拾收拾走了。範裏臨走前想起一事,問:“何如初,夏原最近有沒有去上課?”她搖頭,關心地說:“我自從元旦就沒再見過他。他出什麽事兒了?怎麽連課也不來上?”範裏皺眉,沒好氣說:“他能有什麽事兒啊,隻嫌折騰不夠!上次他跟我說,大院裏有幾個人組織去西藏,他也要去,估計這回是跑西藏去了。大冬天的,這不自找罪受嘛。”
  
  何如初很驚訝,說:“他居然不上課,跑去旅行?”範裏已經見怪不怪,說:“夏原這個人,什麽事做不出來!隻有他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的。”說完搖頭歎氣走了。
  
  這裏何如初還處於震驚中,說:“夏原也太酷了點吧?居然跑西藏去了!”語氣又羨又歎。其實她也很想去西藏看看,總聽人說那裏空氣澄靜,天天天藍,古老而神秘。可惜沒那個魄力,一個人打死她也不敢去。
  
  鍾越拍她頭,“羨慕什麽呢!夏原那人,他把你賣了,你還樂嗬嗬給他數錢呢!”他對夏原不是沒有敵意。何如初聳肩:“聽說夏原家可有錢了,他賣我幹嘛啊,完全沒這個必要!”聽的他更加鬱悶,這人,心怎麽就這麽粗呢。
  
  他送她回去,順路就到“水木閣”吃飯。鍾越並不常到這裏吃飯,價格對他來說,實在有點貴。可是何如初一吃食堂的飯菜,雖不說什麽,總是吃的少,挑食挑的厲害,屢教不改。倆人都是學生,經濟方麵光明正大彼此承擔。
  
  很多年以後,各式各樣的餐館都吃過,基本上都由他結賬,他也習慣這樣做。有一次拿著賬單,莫名想起以前的事,再也沒有人跟他共同買單。一時間,竟心酸的難以抑製。
  
  何如初照例把黃瓜胡蘿卜撥到一邊。他見了皺眉,教育她:“挑食對身體不好。”她耳朵早聽出繭子了,笑嘻嘻不說話,把不吃的菜全部塞給他。他無可奈何,歎氣說:“隻有小孩兒才挑食呢。什麽時候你能不挑食呢,也許才算真正長大了。”她不聽,照舊左耳進右耳出。
  
  倆人吃完飯,時間還早。鍾越忽然想起來,說:“上次不說想看電影嗎?就今晚吧。”她有些興奮,抬頭看他,笑說:“真的?你不上晚自習了?”他點頭,連工作都暫且擱下了,何況是晚自習。她拉著他又蹦又跳,說:“那你等會兒,我要回去換件衣服。”
  
  倆人剛到門口,宿管老師迎出來,說:“何如初,你家裏人來看你。等好久了,怎麽現在才回來!”她驚訝,待看見來人時,臉色立即變了,轉過頭不說話。鍾越等人走近才看清楚是何爸爸,默默站在一邊。
  
第 32 章
  何爸爸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外麵穿著藏青色商務型長風衣,西裝革領,打扮的一絲不苟。隻是神情有些疲倦,手上拿著公文包,先對鍾越點了點頭,轉過來輕聲喊:“初初!”何如初眼睛看著地下,不理不睬。
  
  他歎了口氣,微不可聞,低聲低氣問:“這麽晚了,吃飯了嗎?”也不說自己等了一下午。她照舊不回答,不肯說一個字。鍾越見狀,忙說:“剛剛吃了。”何爸爸抬眼打量他,目光炯炯,從頭到腳無一絲遺漏。覺得麵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隻是一時想不起來,不由得問:“你是?”
  
  鍾越忙自我介紹:“我是何如初的高中同學,現在在清華上大學。”何爸爸一聽他是清華的學生,登時刮目相看。又聽他說是女兒的高中同學,忽然想起有次給女兒送飯,便是這個年輕人幫的忙。語氣不由得變得親切,笑說:“你好。”跟他正式握了握手。
  
  鍾越想他們父女大概有話要說,把書包遞給她,就要走。何如初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抬眼看他,懇求他不要走。他見她可憐兮兮、泫然欲泣的神情,一時頓住了,左右為難。
  
  何爸爸什麽樣人,馬上說:“既然是初初的同學,不要走,不要走,一起來一起來。”車子開到身邊,何爸爸招呼說:“上車上車,大家先找個地方說話。”鍾越見何如初還杵在那兒,沒有要動的跡象,忙拉了拉她。她唯有不情不願跟著他上車。何爸爸暗暗鬆了口氣,他就怕女兒掉頭就走,睬都不睬他。
  
  何爸爸顯然早有吩咐,司機一直開到一家日式餐廳停下。三人進了包廂,何爸爸問想吃什麽,何如初一路板著臉,哪會回答;鍾越說隨便。何爸爸便照女兒素日喜歡的,叫了滿滿一大桌。鍾越提醒:“伯父,我們吃過晚飯了。”何爸爸說知道,笑說:“年輕人消化快,慢慢吃。咱們多說說話。”一連聲招呼鍾越吃,又說:“初初,這家的壽司做的特別好,你一定喜歡。”夾了個放在她碟子裏,又是拿杯子又是拿作料。她見父親叫的都是自己愛吃的,像往常一樣,喉嚨便有些哽哽的,既不肯吃也不說話,悶悶地坐在那裏。
  
  何爸爸見女兒見了他還是這樣,一言不發,悶不吭聲的,又愧又心疼,加上連日來諸多的煩心事,也不吃東西,光喝酒,一杯接一杯。鍾越見他們父女倆這種情形實在太奇怪,覺得他應該做點什麽,便說:“壽司真不錯,挺好吃的,你嚐嚐看。”
  
  她搖頭。鍾越一再勸她:“你嚐嚐就知道了。”在底下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能這樣。她抬頭看他,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隻得吃了一個。何爸爸見狀,立即多夾了幾個放她跟前,她也默默吃了。
  
  何爸爸心情立時大好,問:“初初,該考試了吧?什麽時候回家?”她還是如雕塑一樣,不聽不聞不答。鍾越推了推她,笑說:“伯父跟你說話呢。”她這下連鍾越的麵子也不給,幹脆轉頭。鍾越便寒暄,“我們這個月底就放假了,何如初他們應該也差不多。”
  
  何爸爸跟他隨便聊了幾句,注意力又放到女兒身上,微微斥道:“爸爸跟你說話呢,怎麽這樣呢!不像話。”她忽然抬頭,眸光直逼視著他,冷哼:“回家?媽媽呢?你又回不回家?”
  問的何爸爸狼狽不堪,過來好一會兒才說:“媽媽當然是在家裏,身體不好,所以沒來看你。但是很想你。”頓了頓說:“家還是家,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總要回家的。”語氣十分感慨。
  
  她甩頭,“我不回去,那裏有血。”
  
  何爸爸心一痛,知道她當時是嚇壞了,所以現在連家也不敢回。緩緩說:“你先回來,住的地方不用擔心。願意住以前的房子也行,願意住外麵也行。”
  
  她默然半晌,然後問:“媽媽一個人在家嗎?”何爸爸便說:“當然不是,家裏還有阿姨。”她有些生氣,逼問:“那你呢?你為什麽不回家?”眼圈兒逐漸紅了。就是因為他不回家,所以現在她才沒家了!
  
  何爸爸撐著額頭,無力地說:“初初,你還小,我跟媽媽的事你不懂。有些事情,時間長了,就像一團亂麻,理都理不清。所以,才會有快刀斬亂麻這句話,可是這把刀卻是見血的。”
  
  何如初哭著說:“我隻知道,媽媽差點死了!”何爸爸見女兒哭得傷心欲絕,心裏更不好受,半晌說:“不錯,都是爸爸的錯,讓初初難過。”
  
  她哀哀哭了半晌,揩了揩眼淚,哽咽說:“你走吧,我要回去了。”說著站起來。何爸爸見女兒還是不肯原諒他,也不肯再叫他爸爸,拉著她手說:“初初,你這孩子,說這樣絕情的話,不是叫爸爸傷心嘛!爸爸平日裏白疼你了!”
  
  說的何如初又哭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爸爸總是爸爸,和以前一樣疼她,可是家為什麽跟以前不一樣了呢!何爸爸忙拍著她說:“囡囡,不哭不哭,是爸爸不好……”她好不容易止住淚,抽著鼻子說:“我要回學校。”何爸爸忙說好好好,還不忘讓人打包帶了一大盒她愛吃的壽司。
  
  鍾越跟在後麵,心裏滿是感慨。
  
  回來路上,何爸爸跟他們一塊擠在後麵,問長問短,吃的習不習慣,衣服夠不夠穿,有沒有生過病,住的宿舍條件怎麽樣,要不要搬出來自己住……她不耐煩說:“早適應了。”短短一句話,可以想見女兒吃過多少苦,孤身在外,舉目無親……聽得何爸爸更覺心疼。
  
  車子直到“菊苑”門口,何爸爸從車裏拿出一個盒子,說:“這是手機,以後隨身帶著,有事就給爸爸電話。家裏號碼,爸爸號碼都輸進去了。手機費直接從爸爸這裏扣,不用操心。”
  
  她十分意外,沒想到父親竟然買了一台手機給她。手機這玩意兒,那會兒算是新潮東西,稱得上是奢侈品,學生群中十分罕見。就連國際學院這樣的學校,也沒幾個人有。她見夏原擺弄過,也沒見他怎麽帶在身上。
  
  當下默默接在手裏。何爸爸又叮囑了許多話,特別是讓她考完試就回家,說姑姑也會回來過年。還給她帶了不少家鄉的特產,跟鍾越客套幾句,這才去了。按下窗戶,頻頻朝後看。直到再也看不見女兒的身影,才關了窗戶。
  
  鍾越擦了擦她猶濕的眼眶,歎氣說:“什麽都不要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覺。”她拉住他,不讓走,“你再陪陪我,好不好?”因為剛哭過,聲音沙啞。他怎麽能拒絕她這樣楚楚可憐的請求?摸了摸她的頭發,倆人沿著柳堤有一下沒一下隨便亂晃。
  
  何如初悶悶說:“我知道,爸爸在外麵有其他女人,媽媽才想不開的。媽媽那麽傷心,差點就死了——,他不可原諒……”鍾越忙掰過她的肩,說:“這是大人的事,我們管不了。我們能做的就是管住自己,其他的,唯有聽之任之,好也罷壞也罷,隻能接受下來。”
  
  她手伸到他腰間,主動抱住他,“鍾越,我心裏怕的很。”都到這地步了,父母大概要離婚,家裏不知道亂成什麽樣兒呢。他明白她的感受,喃喃哄道:“不要怕,有我呢。”沉穩的聲音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聽的她漸漸安靜下來。
  
  路邊有長椅,倆人過去坐著。溫度雖低,幸好晚上沒風,周圍黑漆漆,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樹腳下還堆著一堆堆的殘雪,白天融化晚上又結成冰,燈光下晶瑩剔透的。鍾越問她冷不冷,把她手放自己口袋裏,輕聲說:“怎麽又不戴手套?圍巾也是——”他自己也不習慣戴。
  
  她轉過來,兩隻手都塞他口袋裏,笑嘻嘻地看著他,眼睛清亮清涼的,像冬夜裏的一抹星辰。鍾越摸了摸她臉頰,笑說:“冰涼冰涼的。”鼻頭紅紅的,泛出健康的光澤,天氣寒冷的緣故,小臉如玉般潔白通透。她埋頭蹭在他胸前,深深歎了口氣,問:“鍾越,你身上為什麽這麽暖?”
  
  她在他懷裏動來動去,像隻不安分的兔子。他低聲斥道:“坐沒坐相。”她不理,偏要往他懷裏擠。頭擱在他胸前,仔細聆聽,“鍾越,我聽到你心跳啦,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這樣跳的。”
  
  他伸手摸她的頭發,漸漸地往下,摩挲著她的後頸,滑膩柔軟溫暖,心裏不由得一熱。她笑著躲開,“癢——涼涼的——”他情不自禁感歎:“如初,你頭發摸起來真舒服。”涼涼的,滑滑的,似水如緞。她搖頭,“我不喜歡,媽媽說我頭發太硬氣,女孩子頭發要又細又軟才好。”
  
  鍾越拉她起來,笑說:“我喜歡。”她睜大眼問:“你真的喜歡?”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一臉認真地看著他。鍾越不由自主撫上她的眼瞼,如花一樣的嬌嫩。她像意識到什麽,輕輕閉上眼睛。
  
  他能感覺到她眼皮底下眼睛的移動,溫熱溫熱的觸感,一直傳到心的最深處。手往下,在她唇角遊移,拇指輕輕擦過,然後俯身,親了親她,如雨蝶般輕盈,稍稍沾了沾唇即離。
  她睜開眼看他,微笑說:“涼涼的。”他也跟著笑起來,伸手抱住她,歎氣說:“這樣就不冷了。”倆人在寒冷的冬夜裏緊緊相依。
  
  她喟歎出聲:“鍾越,你身上真舒服。”有一種味道。到底是什麽味道呢?她偏頭想了許久都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隨著年歲的增長,後來她終於知道了,那是情人的味道。兩情相悅的味道。
  
  鍾越摸了摸她臉,說:“都凍紅了,回去吧。”她“恩”一聲,手仍然調皮地伸在他口袋裏,不肯拿出來。她忽然說傻話:“鍾越,你以後就穿這件衣服好不好?我真喜歡它,口袋又大又暖和,可以放下我兩隻手。你看——”她把雙手都塞進去給他瞧。
  
  鍾越罵她笨,“那我不換衣服啊!”她笑嘻嘻點頭,“好啊,那你就不要換。”過了會兒她又說:“鍾越,以後你都替我拿書包好不好?”他沒好氣說:“我不是正給你拿著嘛。”她蹦蹦跳跳往前跑,回頭笑:“以後你天天要拿!嘻嘻,原來它好重哦——”鍾越瞪她:“你現在才知道?”傻裏傻氣的。
  
  她“嘿嘿”地笑,說:“以前不知道,自從你拿了後,就知道了。”鍾越歎氣,“看來我這個苦力任重道遠啊。”她拍手,笑得得意洋洋。
  
  到了,他把書包還給她,說:“晚上要乖乖睡覺。”她感歎:“鍾越,跟你在一起,我真高興。”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鍾越“恩”一聲,催她:“快上去,瞧你,都快凍成冰了。”看著她的身影在門裏消失,心裏說,我也是。
  
第 33 章
  考試前一天,她碰見夏原,有些驚喜,問:“你是不是去西藏了?”瘦了不少,精神卻更好了。夏原點頭,“回頭給你看照片。”她問好不好玩。夏原興致勃勃說:“比北京有意思多了,下回我帶你一塊去。”她點頭又搖頭,惋惜說:“我有高原反應。”夏原大手一揮,“誰沒高原反應啊,去了就適應了。”她微笑,心裏很向往。
  
  夏原忽然問:“聽說你交男朋友了,就那個姓鍾的小子?”她害羞不語,隻是笑。他連聲歎息:“這小子偏偏揀我不在的時候趁虛而入,厲害啊,平時倒看不出來!”調侃了一會兒,又挑眉說:“他那種人有什麽好的!你要不要甩了他,跟我在一塊兒?怎麽樣,考慮考慮?”笑嘻嘻看著她。
  
  她隻當他說笑,翻白眼說:“不要,我才不要成為這裏女生的公敵。想當你女朋友的人多著呢!”夏原慵懶地笑:“哦?姓鍾那小子就那麽好,好到我都比下去了?”她搖頭,“咦——沒見過這麽自戀的。”真受不了。
  
  夏原伸手勾了勾她下巴,笑得賊眉鼠眼,“他有沒有——比如說這樣——”頭漸漸靠近——,作親吻狀。她連忙後退,又羞又惱,死命拍了他一下,“夏原,你不要臉!你再這樣,我可生氣了啊。”
  
  他伸了個懶腰,“不要臉?姓鍾的小子才不要臉呢!”她聽他用不屑的神情罵鍾越,沉下臉,“夏原,你跟我隨便開玩笑沒什麽。無緣無故,你幹嘛這樣說他!他又沒得罪你!”夏原轉頭看她,眸中有驚訝之色,笑說:“沒想到你這麽護著他!開句玩笑就受不了啦?”她嘀咕:“你哪像開玩笑嘛!”分明是罵人。
  
  夏原忙舉手說:“好好好,我認錯總行了吧?我知道他是大才子!”她也不好認真惱他,說:“你怎麽比地痞還無賴呢!”夏原也不辯解,半晌問:“大周末的,怎麽一個人躲這兒啊,冷清清的。你那個男朋友呢?”
  
  她打了個哈欠說:“他們過兩天也考試,複習功課去了。”夏原接口說:“那他就把你一個人扔這兒了?怎麽當人男朋友的。虧你拿他當寶!”她氣呼呼說:“他念書很認真的,跟咱們不一樣。”夏原唯恐天下不亂,“那也沒理由把女朋友撂一邊兒啊!”
  
  她有點兒悶悶地說:“反正我自己也要複習啊。”本來她說跟他一塊上自習的,鍾越卻說她老讓他分心,效率大打折扣,她便一個人回來。正無聊呢,偏偏夏原湊過來在一邊煽風點火。
  
  夏原拉她起來,“這個學校就屬你最用功,還複習什麽啊!沒聽過這句話麽,‘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這才是會念書的人!走走走,我帶你出去吃東西,比坐在這裏發呆有意思多了。”
  
  她搖頭,“我不去,我要等他一塊吃晚飯。”夏原叫起來,“這才吃過午飯好不好!你就一直坐這兒等?”傻不傻啊!她點頭,“我也沒什麽地方可去,看看書背背單詞,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夏原簡直不能理解她這麽愚蠢的做法,說:“你要等他,晚上再過來。哪有人一直杵在這兒的?”她聳肩說:“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夏原推她,“往這邊出去,有家‘星巴克’,我們喝杯咖啡再回來。這裏又陰又冷,坐門口喝西北風啊!”見她還是不動,便說:“耽誤不了你的事,很快就回來。”等他就那麽重要?
  
  她不去,說:“也許他會早點過來,錯過就不好了。”夏原突然吼起來,“那你不會讓他等!”沒見過這麽死心眼的!她抬頭,吃驚地看著他,“我等他也一樣啊。”夏原驀地覺得嫉妒,無比嫉妒鍾越。若有人肯這樣一心一意等他,就為了吃頓晚飯,叫他做什麽都願意。他一言不發站起來,頭也不回走了。
  
  一個人站在寒風裏,呆呆的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心裏空落落的。有認識的同學經過,嘲笑說:“夏原,你怎麽了?失魂落魄的,難道被女人甩了?”他立刻恢複本性,咧嘴笑說:“是啊,被女人甩了。”那人當然不信,笑說:“咱們夏大公子也有被女人甩的一天!好好好,打爆竹普天同慶!”
  
  夏原笑罵:“去你媽的!哪兒去啊,要不咱哥倆兒喝兩杯去?”那人聳肩:“夏大公子請客,不去白不去!”倆人勾肩搭背,笑嘻嘻走了。
  
  那人酒量不好,喝了半瓶二鍋頭就倒下了。夏原費了許多力氣,一路咒咒罵罵把他抬回來,口裏說:“下次喝酒一定要找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腦中想到韓張,此人是個能喝的主兒。不過跟他不同校,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叫過來。無奈下,又轉頭來找何如初,順帶給她帶了杯熱可可。
  
  何如初見他去而複返,疑惑地看著他。他指了指飲料,說:“看我對你多好。”她聞到味道,微微皺眉,“大白天的,你喝酒了?”他聳肩,“誰說白天就不能喝酒?我們北京爺們沒那麽多廢話!”倆人坐著聊天。他問:“你一個人坐這兒等,無不無聊?”
  
  她咬著吸管說:“不無聊啊,反正他會來的。”因為知道他晚上會來,所以她整個下午都會有一種觸手可及的幸福,時間每過一分,幸福便增加一分,於是等待變得與眾不同。
  
  等待是幸福的一種儀式。
  
  夏原默然無語,打著哈欠說:“反正我也沒事,陪你一塊等吧。”他逗她說話,她總不答。於是他問:“你跟姓鍾的怎麽認識的?”她不滿,“你客氣點!”夏原“切”一聲,說:“我又沒叫他送‘鍾’的,怎麽不客氣了!”
  
  她知道自己貧不過他,於是不理他。他又問:“你跟他是高中同學?怎麽韓張好像也是?”她便說:“都是。我們以前是一個班的,那個班很厲害,好多人進了清華北大的。”
  
  他說:“是嗎?看來他以前就對你有意思嘍?”她橫他一眼,“瞎說什麽呢!鍾越他很厲害的,是我們那裏的高考狀元。”夏原便罵:“書呆子!”她不服,又說:“他體育也很好,拿過五千米長跑冠軍!”夏原嚷嚷:“這算什麽啊!我還攀岩拿過冠軍呢!”
  
  她不信,“不跟你說了。你今天特別難說話。”
  
  “我哪難說話了?是你不愛聽。”他叫起來。
  
  她轉頭看看外麵,天漸漸黑了,喃喃自語:“他應該快來了吧?”夏原歎氣,“你就這麽想見他?惡不惡心。”她瞪他,“去去去,別插科打諢。你就沒正經事做嗎?明天就要考試了——”
  夏原滿不在乎聳肩,“那種考試有什麽好擔心的!明天你瞧吧,答案滿天飛。”她嘀咕:“那也不能這樣啊——”都抄成習慣了,老師也不管。
  
  路燈亮起時,鍾越果然來了。她立馬跳起來,快手快腳收拾書包。鍾越跟他打招呼,笑說:“最近怎麽樣,還好吧?”他很不客氣地說:“不好的很呐!”鍾越愣了愣,不說話,接過何如初的書包。她揮揮手笑說:“我們先走了,你也早點去吃飯吧。”
  
  晚上九點來鍾,有人推門進來,開燈一瞧,見一人趴在桌上睡覺。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夏原。連忙推他,說:“奇怪,你怎麽在這兒睡覺?不覺得冷啊?”夏原睜眼,整了整衣服自我調侃:“我犯傻唄!”回宿舍倒頭繼續睡。
  
第 34 章
  這裏鍾越問何如初,“你跟夏原都說了些什麽?”她隨口答:“沒說什麽,貧嘴唄。”他笑,“你別跟他貧。”她問怎麽了。他便說:“你連韓張都說不過,何況是夏原。”她身有同感,點頭,“恩,他嘴巴毒著呢,他說你壞話。”
  
  鍾越來了興趣,問:“他怎麽說我壞話?”他當然能察覺到夏原對他的不客氣。何如初想了想,說:“反正一天到晚沒個正經樣兒,整天不是說這個人尖嘴猴腮刻薄相,就說那個人垂頭喪氣倒黴鬼。”鍾越聽了,笑笑不語。他當然不會跟夏原當真計較。
  
  何如初沒兩天就考完了,大家都收拾東西回家過年去了,她一直在等鍾越。怕影響他複習,一個人無聊地待宿舍裏,不是睡覺就是看動畫片。夏原照舊跟她說說笑笑,打電話騷擾她:“還沒起床呢!這麽好的太陽,你也不出來走走!”整棟宿舍樓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怪冷清的。於是她下來,倆人湊一塊兒打發時間,問夏原:“你怎麽不回家啊?”
  
  “我家就北京,什麽時候回不行啊。”埋頭呼嚕呼嚕喝粥。她咬了半口燒賣,歎氣說:“其實我也不想回家,可是學校過幾天就要封樓了,不得不回去。”他們是私立學校,寒暑假不允許人住的。
  
  夏原忙說:“那你就別回啊,跟我回家過年吧。”她“切”一聲,不答他。心裏是真的不想回家,煩著呢。這兩天何爸爸老打電話問她什麽時候回家,怕她沒訂票,問她要不要寄飛機票過去,又或者自己去北京接她。問的多了,她不耐煩,幹脆關機。自從她有了手機,何爸爸給她打電話的次數暴增。別人羨慕之餘,她卻煩惱不已。這勞什子,方便是方便,卻相當於爸爸的監視器。
  
  夏原在她離開前,一直都沒回家。
  
  晚上接到韓張電話,她叫起來:“韓張,你好久沒來找我了,我還以為你從此消失了!”韓張從張炎岩那裏知道她跟鍾越交往後,再也沒有來看過她。他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來麵對她。偶爾會通兩個電話,短短說幾句話就管了,還是她打過去的。他這次特意打電話來問她一塊回家不,說給她訂了票。聲音低低沉沉的,不像往日那麽嘻嘻哈哈。
  
  她沉吟了一下,說:“我已經訂了票。”她自然是跟鍾越一塊回去。韓張頓了頓,問什麽時候的票。她說還要過幾天。他便問:“你不是早考完了嗎,怎麽這麽晚才走?”他明天的火車票。
  
  她“嘿嘿”笑兩聲,也不好意思說等鍾越,隻說:“當時隻買到那天的票啊。”他知道清華還沒考完,多少猜到了一點,心情有些黯然,好半晌說:“那到時候我去火車站接你。”她說不要。韓張堅持:“不麻煩。提著那麽多東西,你一個人怎麽回的來。”他們到了火車站,還要坐好長時間的大巴才能到家。她也沒通知何爸爸去接。
  
  鍾越好不容易考完了,她抱怨說不想回家。鍾越安慰她:“沒事的,家總要回啊。”逃避總不是辦法。她悶悶不樂,說:“回家就見不到你了。”她回上臨,鍾越自然是回美溪去。
  
  春運期間,火車站人山人海,空氣渾濁,簡直無立足之地。鍾越見她還沒上車呢,已經奄奄一息,忙扶住她,焦急地問:“要不要緊?”她說頭暈胸悶。鍾越喂她喝了點水,抱住她說上車就好了。心裏懊惱,當時應該給她買臥鋪,她哪受過這樣的罪啊。
  
  車上她還吐過一次,小臉蠟黃蠟黃的,一夜間人跟著就憔悴下來。鍾越摸了摸她額頭,似乎有點發燒,找了條濕毛巾敷在她頭上,說:“躺我腿上睡會兒,醒來就到了。”她抱著他的腰呢喃:“鍾越,我難受。”他連聲哄著她。她半夢半醒又說:“鍾越,我不要回家,我怕——”鍾越心疼地直拍她的背,口裏說:“好好好,不回家。”心裏想,她這個身體狀況,恐怕得先送她回去。
  
  正好對麵也坐著一對小情侶,女的看了十分羨慕,對男友不滿說:“你看人家,對女朋友多好!”男的尷尬說:“人家那是生病了。你要是生病了,我對你更好。”女的低聲罵:“隻會說不會做!讓你等兩個小時還有許多廢話呢!”
  
  火車早上六點多就到站了,她還迷迷糊糊的。倆人下了車,鍾越先打聽去美溪的車方不方便,送她回上臨後好回去。那車主為了拉客,異常熱情,直拉著他們說:“哎喲,這小姑娘生病了吧,趕緊上車坐著,也好休息休息。”她聽了,以為他要走了,依依不舍,拉著他袖子撒嬌:“鍾越——我跟你回美溪好不好?”
  
  鍾越嚇了一大跳。她又說:“我跟你回美溪,住一天就回來,恩?我生病了,不想這麽快回家……”心裏著實舍不得他。仿佛他這次走了,以後就沒有再見的日子一樣。
  
  她那種樣子,像被人遺棄的小貓,睜大眼眨巴眨巴望著他,眼睛裏蓄著一汪水,可憐兮兮的,——鍾越哪裏抵擋的了,當時也不知道怎麽了,頭腦一熱,迷迷糊糊就帶她上車了。
  
  直到上了車,他才開始後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隻得告訴她:“如初,我是一直跟著奶奶住的。”他從沒跟她說過家裏的事。她以前偶爾也問過,被他不著痕跡岔了開去。她本身不是個敏感的人,也沒察覺,隻當人人跟她一樣。
  
  何如初抬眼看他,問:“那——你爸爸媽媽呢?”他緩緩說:“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父親後來又有了家庭。奶奶怕我受委屈,一直將我帶在身邊。”她“哦”了聲,很心疼他,從小就沒有媽媽,一定吃了很多苦——,又問:“那你都不回爸爸家裏的嗎?”
  
  他頓了頓才說:“我父親在我高二那年因車禍去世了。”後來他之所以轉到“上臨一中”來念書,也有部分這個原因。她聽了,久久不說話,環手抱緊他,“鍾越,你真堅強。”對比之下,盡管父母鬧得不可開交,她依然是幸福的。
  
  他淡然說:“我還有奶奶啊,她很疼我的。不過身為男孩子要照顧家裏人,而不是被家裏人照顧。”所以他從小就成熟懂事,從不讓大人操心。
  
  何如初這才著急起來,問:“那你奶奶見了我,不會趕我走吧?”老人家思想陳舊,又難溝通,說不定罵自己勾引寶貝孫子呢,越想越害怕,心裏直打退堂鼓,惴惴不安。
  
  其實鍾越也拿不準奶奶見他帶女孩兒回家會是什麽反應,隻得安慰她:“我奶奶是一個很開明,也很能幹的人。她最熱情好客了,不會趕你走的。”他也沒想過這麽快就帶她回家了。
  
  何如初一路上緊張地出了一身的汗,病反倒好了一大半。下了車,鍾越雙手提著她的東西,說:“我家是個小鎮,還得坐一趟車才能到。”她四處打量,什麽都沒有,怎麽覺得像是公路路口啊,問:“站牌呢?”鍾越笑:“沒事,人家見路口有人,車子自然會停。”
  
  果然,沒過多久,一輛沾滿灰塵泥巴的小巴士開過來,售票員打開門吆喝:“美溪,美溪,一塊,一塊!”倆人跟著人上了車。她注意到車上坐墊油膩膩的,又髒又破,還有塵土,但是還是坐下來。頭伸出窗外,好奇地張望。
  
  倆人用普通話交談,言行舉止一看就是大學生,自然而然引起車上人的注意。突然有人指著鍾越說:“你是不是就是鍾家考上清華的那個?”鍾越含笑不語,對此情況早已習以為常。
  
  眾人一聽他是清華的,那還了得,爭相打聽。那人說:“就鍾奶奶家的孫子,念書特厲害的那個,都說是文曲星下凡!”眾人連聲讚歎。美溪地方雖小,卻十分注重教育。人人以念書為榮,所以學校也分外出名。
  
  何如初十分驚奇,沒想到公車上都有人認識他。悄悄笑說:“你很出名啊。”文曲星下凡——哈哈哈,她隻在電視裏聽過這麽有意思的話。鍾越低聲笑說:“小鎮上的人民風淳樸,彼此都認識。大家都是好意,你別見笑。”
  
  下了車,鍾越領著她穿過大街。她見街頭地上隨便擺著水果攤,也沒人看著,於是問:“不怕人家拿嗎?”鍾越指著一輛大卡車說:“老板打牌呢。誰要買吆喝一聲就是。”她覺得這個地方實在有趣。
  
  鍾越問她累不累,又說:“我家也在‘美溪一中’附近,不過我們學校沒‘上臨一中’氣派,小的很。”路過的時候,鍾越指著大門說:“這就是我以前的高中。”大鐵門鏽跡斑斑,‘美溪一中’幾個字上的紅漆也有些脫落。她抬頭往裏看了看,規模跟她以前念的小學差不多,幾棟教學樓半新不舊的,大概還是翻新過的。
  
  轉到學校這條街,一路上不斷有人跟鍾越打招呼:“放假回來了?”笑吟吟的,都好奇地看著跟在後麵的何如初。鍾越一一點頭回答:“恩,回來了。”很有禮貌。隔壁大嬸笑說:“鍾越,你奶奶知道你今天回來,老早就爬起來,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話對鍾越說,眼睛去不斷打量何如初。她都被大夥看的不好意思了,此刻似乎成了動物園裏的熊貓,供人評頭論足。
  
  鍾越在一棟有了年頭的小樓前站住,笑說:“這就我家。”見她杵在門口,猶猶豫豫的樣子,笑說:“來都來了,還怕什麽,進來吧。”將東西一股腦兒堆在地上,介紹說:“這房子還是我爺爺十多年前留下的。樓下我們自己住,樓上幾層租出去,住的基本上是外地的學生。現在放假了,都回家了。”
  
  附近住家大多是做學生的生意。因為鍾越,鍾家租房廣告都不用貼,自動有人摸上門來詢問,希望小孩能向他學習,努力進取。家長心裏總是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想法。
  
第 35 章
  有人迎出來,腳步利索,六十幾歲的樣子,留著短發,身材高大,身板很正,可見是個果斷的人,臉上有歲月留下的痕跡,可是身上收拾的整整齊齊,說話聲音很大:“回來了!”看的出精神頭很好。
  
  鍾越忙答應一聲。鍾奶奶見到孫子,立時眉開眼笑,待看清楚身後的何如初,雖吃驚不小,立刻拉著她手說:“哎呀,你是越越的同學吧,歡迎歡迎。”何如初直至此刻,一顆吊著的心才放下來。跟鍾越一樣,喊了聲“奶奶好”。
  
  鍾奶奶活了大半輩子,自然知道孫子帶回來的女孩兒意味著什麽,埋怨鍾越:“你這孩子,帶朋友回家也不說一聲。你看你看,家裏也沒來得及收拾,東西亂成一團,讓人見了笑話。”鍾越笑笑不說話。
  
  何如初便乖巧地說:“奶奶,這麽幹淨整齊,還要收拾啊?”裝作吃驚的樣子。鍾奶奶聽了笑,心想這女孩兒看起來柔柔弱弱,家境不錯的樣子,沒想到倒不嬌氣,隨和的很,很會說話。看來孫子的眼光不錯。
  
  領著他們往裏走,說:“等你們好一會兒,冬天天冷,這會兒菜大概涼了。”忙忙地要去熱菜。何如初哪坐的住,站起來想幫忙,偏偏什麽都不會,手足無措立在那裏。鍾奶奶見她這樣,按著她坐下來,笑說:“你是客人,安心坐著說話喝茶。不用你幫忙,飯菜很快就好。”又對鍾越說:“你陪同學好好坐會兒。”
  
  飯菜上來,有魚有肉還有鹵味,在鍾家來說,是相當豐盛的。何如初不會做事,於是極力稱讚鍾奶奶做的菜好吃,說:“我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魚,完完整整一條端上來,好吃又好看。”鍾越一個男孩子,平日裏自然不會說這麽貼心的話。鍾奶奶聽了,果然十分高興,大談經驗,告訴她:“煎魚前先往油裏放幾片薑,魚皮就不會粘鍋底。”其實她聽得雲裏霧裏,連連點頭裝作明白的樣子。
  
  一時吃完飯,她搶著收拾碗筷。鍾越見了,拉她坐下,笑說:“手忙腳亂的,小心打碎了。我來,你好好坐著就成。”將碗筷收拾了,捋起袖子洗碗。她問:“奶奶呢?”鍾越探頭看了看,說:“在外麵跟人說話呢。別拘謹,就跟自己家一樣。我奶奶從不為難人,鄰裏鄉親都喜歡找她幫忙。”
  
  何如初覺得自己什麽都不做怪不好意思的,於是說:“你洗盤子我洗碗。”撈起一隻碗,因為水裏沾了油,手一滑,差點摔了。鍾越讓她別添亂。她嚷嚷:“我來我來,我在學校也是自己刷的碗。”跟做什麽大事一樣。她在學校刷碗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的過來。
  
  鍾奶奶和隔壁大嬸聽見廚房有動靜,探頭看時,見他們正並排站著洗碗呢,有說有笑,年輕人甜甜蜜蜜的。大嬸笑說:“越越有出息啊,不光學習成績好,帶回來的女朋友又漂亮又有氣質,鍾奶奶,你福氣不小。”
  
  鍾奶奶笑說:“這個女孩子,看起來倒是不錯,隻怕太過嬌養了些。”看她連碗都不會洗就知道,從小到大恐怕沒吃過什麽苦。大嬸笑,“嗨,現在的年輕人基本上都這樣。大多是一個孩子,父母哪舍得子女吃苦!”鍾奶奶點頭,“年輕人的事,由他們自己去。我們這些老棺材是管不了的。”
  
  洗好碗,她還沒來得及擦手,聽見手機響。一看是何爸爸的號碼就有點不耐煩,接起來也不吭聲。何爸爸問:“初初,你人在哪兒呢?韓張說你今天回來,在火車站等了你一早上也沒見人影。”聲音很急。
  
  她“啊”的一聲叫起來,這才想起來韓張說過要去接她的,忙說:“我在同學家裏呢,明天就回去。”何爸爸責備她:“那你應該先跟韓張說清楚,他天還沒亮,就坐車去火車站接你去了,回來後急得了不得,說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她十分愧疚,忙說:“你跟他說回去後我請他吃東西,讓他先別生氣。”她估計韓張這會兒肯定氣炸了。
  
  何爸爸說:“他就在這兒呢,你跟他說。”說著把手機遞給韓張。她連聲道歉:“韓張,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你真來接我。”韓張歎口氣,“你沒事就好。到底上哪去了?還在北京嗎?”她支支唔唔說:“恩——在同學這兒玩一天,明天就回去。到時候請你去‘明珠’裏麵吃飯——”
  
  韓張說:“吃飯就算了,你早點回來就成。林丹雲也回來了,等著你一塊玩呢。快要過年了,外麵有什麽好玩的。”她有些驚奇,若是以前,韓張逮著機會還不狠狠宰她一頓呢,現在居然說不用了,忙說:“好好好,明天一定回去。”
  
  鍾越在一邊聽的清清楚楚,問:“家裏人擔心了?”她點頭。鍾越又說:“韓張——早就回家了?”問這樣的話,根本是沒話找話。她點頭:“恩,他早上去接我,撲了個空。我以為他肯定氣壞了,沒想到什麽都沒說,隻讓我趕緊回去。”鍾越聽了,好久才說:“恩,早些回去也是應該的。省的你爸爸媽媽掛心。”
  
  下午鍾越領著她街上隨便逛逛,天就黑了。吃完飯,洗漱完,鍾越帶她到房間,說:“你今晚就住這兒,床單被褥什麽都是新的。我房間在前邊,有事就叫我。”她答應一聲,到處打量,房間很大,沒有鋪地磚,還是水泥地,陳設極其簡單,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另外有個老式的衣櫥,上麵還有鏤花的樣式。鍾越拿了暖水瓶杯子進來,說:“晚上若是渴了,自己起來倒水喝。”十分細心。
  
  她點點頭,問:“鍾越,你房間有電話嗎?”鍾越問幹嘛。她笑:“哎呀,你別管,快告訴我號碼。”鍾越隻得說了,“坐了一天的車,累了吧,早點睡。明天上午帶你去‘廟會’上看看,很有意思的。”聽的她眼睛發亮。
  
  他走過來伸手摸了摸床單,說:“沒有空調,褥子下麵墊了電熱毯。這會兒正好,不冷不熱,你趕緊上床睡覺。”她點頭,“那你出去,我脫衣服了。”鍾越帶上門出來。
  
  睡到半夜,聽得床頭電話響。何如初縮在被子裏,拿著手機細聲細氣說:“鍾越,你睡了沒?”他開燈一看,都一點半了,問:“怎麽了,這麽晚還沒睡呢?”她懦懦地說:“鍾越,我睡不著。窗簾無風自動,飄啊飄的後麵似乎有人——嗚嗚,我怕——”
  
  他忙說:“別自己嚇自己!你起來開門,我過去看看。”她連忙跳起來,拱肩縮背站在門口,瑟瑟作抖。鍾越披了外套出來,見她這樣,皺眉說:“怎麽穿睡衣就下來了?小心感冒。”
  
  她一頭蹭進他懷裏,抱著他不肯放,連聲說好暖好暖。鍾越手忙腳亂拉開她,“快上床,快上床,身子冰涼。”拿了外套給她穿上。她鑽進被窩,舒服地歎了口氣。隻在北方待了一個冬天,沒有暖氣的生活,已經有點不習慣了。
  
  鍾越坐在床頭,掖緊被角,才走到窗邊看了看,說:“怪不得這屋子這麽冷,原來窗戶沒關緊。”合攏窗戶,說:“窗簾動是因為有風灌進來。好了,沒事了,你睡吧。”關了燈,就要走。
  
  她伸手拉住他,不讓走,“鍾越,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我睡不著。”鍾越想她第一次來,也許認床,問:“那說什麽好呢?”在她床頭坐下。
  
  她掰著他的手指,側頭說:“隨便啊。我問你,從小到大,你拿過多少獎?”牆上桌子上滿是獎狀獎杯,看的她直咋舌。鍾越聳肩說:“誰記得這個。”她無賴起來:“鍾越,你分一點給我好不好?”
  
  鍾越看著她笑,問:“難道你沒拿過獎?”這麽眼饞?她歎氣說:“有是有,都是‘三好學生’、‘十佳少年’之類的,有的人多著呢。‘上臨一中’厲害的人多了去了,哪輪得到我。”鍾越說:“獎狀證書都是我的名字,你要來有什麽用?”她挑眉問:“你別管,我隻問,你給不給?”
  
  鍾越自小拿的多了,哪在乎這些,搖頭笑問她想要哪個。她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紅本本,笑說:“這是你‘高考狀元’榮譽證書,舍不舍地給?”他打開看,左邊有一張自己的半身黑白照,笑說:“還問我給不給,你不是早就拿了嗎?”又問:“這個就夠了?我有一些小的獎章,可以給你玩。”
  
  她搖頭:“不要,這個就夠了。”隻有這個上麵有他的照片,英氣逼人,看了喜歡的不行,所以千方百計拐了來。鍾越心思一動,笑說:“給你也行,你把你高中畢業證給我。”她覺得奇怪,問:“你要那個幹嘛?”
  
  他笑而不答。她隱隱約約明白過來,臉頓時熱熱的,轉過頭去,說:“在學校,沒帶來。”鍾越說:“不要緊,回去後問你要。”她渾身燥熱,整個人往被子裏一鑽,悶頭說:“我要睡了。”害臊了。鍾越伸手拉她出來,“小心憋著。”她不理他,一個勁兒往裏扭。
  
  過不了一會兒,她伸出頭,大口喘氣,連聲趕他:“快走,快走。”鍾越笑著站起來,她忽然又扯他衣服,紅著臉說:“鍾越,你親親我再走。”
  
  鍾越身體一震,轉頭看她。她忙說:“你想哪裏去了!你親親我臉再走。”又羞又惱,小臉通紅通紅。他依言親了親她右臉,又柔又軟又暖,真想一口咬下去。她害羞地說:“嘴巴涼涼的。”他忍不住,又親了親她眼睛,柔聲說:“睡覺。”她輕輕“恩“一聲。他帶上門出去。
  
  那天晚上鍾越很久才朦朦朧朧睡去,夢裏都是她笑吟吟的小臉。
  
  晚上睡得晚,早上醒來,太陽都照到窗頭了。她連忙爬起來,心裏很懊惱,應該記得調鬧鍾的。幸好鍾奶奶不在,她稍稍鬆口氣。站在洗手台前刷牙,鍾越拿了電熱壺進來,說:“摻點熱水,就不冰牙齒了。”昨天晚上她刷牙時,小聲嘀咕過“好冷”這樣的話,他記在心裏。
  
  她問:“奶奶呢?”鍾越把毛巾遞給她,說:“奶奶一大早就出去了。廚房有皮蛋瘦肉粥,你喝一點兒。我再帶你出去轉轉。”粥端出來時,碗下麵有一層水汽,顯然一直用熱水溫著。她問:“你不吃?”他搖頭,“我吃過了。”都十點了,人家都在準備午飯了。
  
  倆人出來,走到商業街,人山人海,擠來擠去,比起昨天下午冷清樣兒,真是不可同日而語。鍾越指著一堆民間玩意兒說:“小城市的人有很多遺留下來的傳統習慣。過年前後有數日舉辦這樣的‘廟會’,什麽東西都有賣,鄉土氣息很濃,熱鬧的很。我帶你隨便看看。”
  
  她蹦蹦跳跳往前跑,口裏說:“鍾越,真好玩兒。”鍾越見她一團高興的樣子,自己也跟著快樂起來。她在人堆裏到處鑽,什麽東西都好奇,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牽著他的手指東問西。鍾越一一指給她看:“這是桃符,掛大門口的;這是楊柳青年畫,貼小門上的;這是灶神,貼廚房據說可以防火消災……”
  
  她嘖嘖稱奇,原來還有這些風俗呢,以前隻在書上或是電視上看過。在街口看見一群小孩子圍在一塊,她問是什麽。鍾越便說:“那是糖人兒,我小時候這位老大爺就在這兒賣了。”
  
  她見人家小孩兒舔得津津有味,也饞了,搖著他的手說:“鍾越,我也想吃這個——”鍾越搖頭歎氣,“那是小孩子吃的,跟糖一樣。你多大了?”話雖這麽說,卻抵不過她嬉皮笑臉再三懇求,隻好買了給她。
  
  她放在陽光下觀賞,讚歎:“真薄,真好看。”小小的糖人兒透明如鏡,有鼻子有眼睛,拿著手裏簡直舍不得吃。輕輕咬了一口,舌尖冰冰涼涼的,入口即化。她笑說:“甜絲絲的,你也嚐嚐。”遞到他嘴邊。
  
  鍾越自然不吃。她挑眉,作凶神惡煞狀:“吃不吃?吃不吃?”鍾越笑著搖頭。她又作可憐狀,拉著他袖子說:“吃嘛,吃嘛——”鍾越無奈,“你怎麽還跟小孩一樣呢!”她死命纏著他,追在後麵不放。他立場再堅定,也隻得妥協下來。
  
  她陰謀得逞,拖著一臉無語的他回去。口裏猶在說:“甜甜的,多好!”後來他再想起她的話,終於明白,那樣甜蜜的味道,便是愛情。隻要嚐過一次,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
  
  
第 36 章
  中午時分又接到何爸爸的電話,問她怎麽還不回家,又說去接她。她沒法,隻好匆匆吃了飯就走,本來還想多住一天的。鍾奶奶給她裝了一大包吃的,說:“別客氣,路上吃——鍾越,你送送她。”
  
  倆人來到長途汽車站,買了票等車時,她問:“過完年你還來不來上臨?”鍾越說大概不去。她有點失望,“你可以來給老師同學拜年啊。”鍾越便說美溪這邊也有老師同學要看望,再說不比以前念書的時候,去了住哪裏呢。她悶悶不樂,好半天說:“要不,你來我家住?”鍾越罵她胡說。
  
  她也覺得不好,自己家的事都鬧不清呢。想了想又說:“你可以住韓張家,他們家房子大,再說韓爸爸韓媽媽都認識你。”他不知道她為什麽非要他去,便說:“恐怕沒時間去。”見到韓張,多少有些別扭,更不用說住一塊兒了。
  
  她垂著肩膀問:“正月你真不來了?”他點頭,“恩,不去了。”她歎了口氣,“好吧。到時候我們一塊回學校。”鍾越叮囑她路上小心,行李別亂放,注意錢包手機等貴重物品。眼看著車子走遠,才轉身回去。
  
  大巴載著滿車的人往上臨進發,沿途是一片廣闊的平原。雖然是冬天,可是路邊仍有灰綠色的水草,路過一大片桔林時,枝頭猶掛有經冬未凋的橙黃色桔子。她聞不慣車裏的味道,頭暈暈的,一路昏昏沉沉的。還是人家推著她說:“小姐,到站了!”她才醒過來,拖著箱子袋子磕磕絆絆下了車。天已經黑了,到處是人影,一時迷糊,辯不清方向,呆呆站在原地。
  
  何爸爸早來了,轉頭見了她,連忙將東西接在手裏,說:“帶這麽多東西回來幹嘛?家裏什麽沒有!”她想了想,是啊,吃的穿的玩的家裏都有,說:“不知道,我見別人收拾東西,也跟著收拾。”何爸爸說她傻,知道她沒有經驗,告訴她:“下回要回家,什麽都別帶。記得拿手機錢包就行,省的路上受累。”
  
  她點頭,問:“媽媽怎麽沒來?”何爸爸聲音一頓,過了會兒說:“媽媽給你做晚飯呢。累了吧,車上睡會兒,馬上就到家了。”
  
  司機自提東西上去。何爸爸坐車裏,猶豫著要不要回家。她轉頭,招手說:“快點,我餓了。”他想女兒第一天回家,凡事忍耐些。於是一塊兒上樓。
  
  何如初掏鑰匙開門。何爸爸攔住她,不著痕跡說:“上次聽人說有小偷,於是你媽媽換了鎖。”何媽媽聽見敲門聲,心想該是女兒回來了,迎出來見了何爸爸,冷笑說:“今天怎麽舍得回來?沒被外麵的狐狸精絆住腳?”
  
  何如初一回家就見是這種火藥場麵,心裏的那一點期待全化為泡沫,來不及褪去的笑意僵在臉上,好半天叫了聲“媽媽”,心裏堵堵的,很難受。
  
  何爸爸便說:“素菲,初初今天第一天回來,咱們能不能不吵?”妻子大概是所受刺激過大,神經變得歇斯底裏的,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火。他早已疲倦不堪,隻是顧著女兒的感受,從沒提過離婚一事。
  
  何媽媽見到久違的女兒,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口裏猶說:“你要是怕吵,就別做出這等醜事!”何爸爸厲聲喝道:“素菲,孩子麵前,胡說什麽呢!”
  
  何如初將書包往地上重重一扔,轉頭上樓。何媽媽這才噤聲,揚聲說:“初初,媽媽做了很多你喜歡吃的菜。”她答應一聲,“我換件衣服就下來。”麵對這種情況,她早已無力地說不出話來。
  
  房間還是以前的房間,一模一樣,連陳設都沒變。可是家卻不是以前家的味道,空氣沉悶壓抑,像一潭死水,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高考完那些天,常常聽見母親躲在臥室低低哭泣的聲音,整夜整夜。她心揪成一團,恨死爸爸了,發誓不再理他。可是爸爸還是一樣疼她,那樣低聲下氣跟她說話,比媽媽還關心她。她怔怔的,不知道該站在哪邊。
  
  為什麽不能回到小時候呢?一家人親密地說說笑笑,她被捧在手心裏,無憂無慮,任意哭鬧。可是她明白,就算父母還在一塊,也回不到重前了!以前上物理課,講到原子分子時,高老頭曾說過:分子間的距離太大了,排斥力遠遠大於吸引力,破鏡其實是不能重圓的。
  
  她換好衣服下樓,何爸爸已經走了。何媽媽剛才和何爸爸大吵大鬧,這會兒見他走了,卻獨自倒在沙發上垂淚,神情淒涼。見到女兒,忙用手背擦去了,點頭說:“菜在桌上,喜歡什麽自己吃。”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母親哭泣的樣子她已見得太多。盛了兩碗飯出來,說:“媽媽,你也吃點。”何媽媽搖頭,“你先吃,媽媽還不餓。”她夾了菜端到媽媽跟前。何媽媽不得不接在手裏,紅著眼睛說:“快吃吧,等會兒該涼了。”她點頭,好半天說:“媽媽,你身體不好,多吃點。”
  
  何媽媽點頭,移過來坐到桌前,給她盛湯,“你也多吃點,一個人在外麵,瘦了。在北京,還習慣嗎?”她往嘴裏塞了幾粒米飯,剛才明明餓得不行,此刻卻食不下咽,“恩,學校挺好的。”一大桌的菜,卻味同嚼蠟。
  
  默默喝了小半碗湯,她便說飽了,不敢提起爸爸。何媽媽讓她去洗澡,早點睡。她站起來,半晌說:“媽媽,我陪你說說話。”何媽媽怕女兒見她傷心的樣子,忙說:“不用。你坐車累了,回房歇著。我也要睡去了。”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扶著後腰慢慢站起來,已顯老態。
  
  她眼角突然流下淚來。去年還有人開玩笑說媽媽跟自己是何家一對姐妹花,現在竟老的這樣快!悶悶躺在床上,不知道眼前陰霾的天氣何年何月才能過去。一切都變了,過去的再也回不來。唯有默默忍受,等時間來終結一切。她傻傻地想,再過段時間總會好的,總會好的……
  
  第二天很早就起來了。家裏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愁雲慘霧的,待不住,於是出來找韓張林丹雲說話。林丹雲更漂亮了,頭發長長了,下麵鬆鬆地燙巻,披在肩頭,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風情。見到她,大吃一驚,“何如初,你什麽時候剪了一個這樣的發型?”
  
  她說剪好久了,又問:“怎麽,不好看嗎?”林丹雲盯著她看了半天,最後說:“也不是不好看,隻不過現在都流行卷發,你這個發型還蠻——特別的。”意思其實是落伍。又建議說:“你臉小,燙巻一定好看。”她搖頭,“算了,就這樣吧。”她本不是一個新潮的人,什麽適合自己就什麽吧,懶得多做嚐試。就像人,認定了一個,那就這個吧,不做多想。
  
  倆人邀著同往韓張家裏來,因為他家裏隻有他一個人,方便玩鬧,韓爸爸韓媽媽出差還沒回來。林丹雲進門就嚷嚷:“好吃的快呈上來。”韓張沒好氣說:“要吃不會自己拿!臉都吃圓了,胖死你!”林丹雲以前細胳膊細腿的,風一吹就倒,現在豐滿不少,臉也圓潤了些,更有韻味了。
  
  她罵:“嘴巴還是那麽賤,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呢,活該沒人要!”韓張瞪她,“不幹不淨說什麽呢!”聽聲音竟有幾分怒氣。何如初詫異,“怎麽回事你們倆?一見麵就吵。”以前是她和韓張一見麵就抬杠,現在倒反過來了。
  
  倆人互相“切”一聲,各自坐下。韓張端了瓜子水果飲料過來,“你們隨便,我進去了。”何如初喊住他,“韓張,怎麽我來了你也不跟我打聲招呼啊?都沒正眼瞧過我一眼。我哪得罪你了?”忽又想起來,拍手說:“對了,你還在為火車站的事兒生我氣是不是?說了請你去‘明珠’,一定會去的!”
  
  韓張翻了翻白眼,“誰沒去‘明珠’吃過飯啊!說的我稀罕似的。我家你沒來過啊?門檻都踏爛了,還真拿自己當客人了!”甩了甩手進書房了。
  
  這裏何如初吐了吐舌頭,說:“韓張今天怎麽了?說起話來跟機關槍有的比,啪啪啪啪啪地響。”林丹雲搖頭,“鬼知道!難道他也內分泌失調?”倆人對看一眼,捧腹大笑起來。
  
  
第 37 章
  倆人嗑瓜子聊天兒。林丹雲突然問:“聽說你跟鍾越在一塊兒了?”她還是有些害羞,低了頭問:“你聽誰說的?”林丹雲笑,擠眉弄眼說:“說的人多了去了,你別管。我問你,到底是不是?”好半天,她才點了點頭。
  
  林丹雲連聲感歎,“沒想到你還是跟他在一起了啊!”又問:“他怎麽追你的?以前我就知道他喜歡你。”何如初紅了臉,隻搪塞說:“什麽呀!”林丹雲露出嫉妒的表情,歎氣說:“我以前倒追他,他還不要呢,真是高傲!”掐著她脖子說:“快說,你們倆怎麽在一起的?不然,大刑伺候!”她很想知道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鍾越怎麽放下身段去追人的。
  
  何如初倒在沙發上,連聲討饒,“林丹雲,你再掐我要咽氣了!”林丹雲加大手勁兒,口裏說:“掐死你算了!不知道我嫉妒你啊。”她被林丹雲說害臊了,幹脆翻了翻白眼,一動不動倒在沙發上,裝暈過去。
  
  林丹雲扯她起來,“大過年的,裝什麽死啊!你晦不晦氣。”她撲哧一聲笑出來,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坐起來,一手拿電視遙控器,一手拿蘋果,轉身不理她。林丹雲哪會放過她啊,伸出十指要撓她癢癢,還沒近身呢,她自己先倒在沙發上笑個不停,舉起雙手說:“好好好,我說我說——”
  
  揀起咬了一半的蘋果,做了個鬼臉,“就那麽在一起了唄!”林丹雲不滿,問:“那他有沒有說‘做我女朋友’或是‘我喜歡你’這樣的話?”何如初聽得打了個哆嗦,“惡心死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鍾越哪會說那樣的話,他連哄女孩子的甜言蜜語都不會說。可是他會做。
  
  林丹雲不信,“那總要有人說吧!”盯著何如初看了半晌,問:“難不成是你追他?”何如初罵她胡說,“感覺對了就在一起唄!你真多廢話!”林丹雲“噢噢噢”地起哄,“感覺對了——真文藝——”何如初打她,“你就欠人捶!”倆人又笑又鬧,滾作一團。
  
  林丹雲撥了撥長發,壓低聲音問:“鍾越有沒有——恩,你知道啦,有沒有做什麽——大人做的事兒啊?”笑得不懷好意。何如初死命打她,笑罵:“林丹雲,你瘋了!越來越來勁兒了啊。”林丹雲笑著搖頭,說:“我不信鍾越真是柳下惠,佳人在抱,不為所動。”
  
  何如初叫起來:“我們才沒有你想的那麽齷齪!我們很純潔的好不好。”林丹雲大笑,“純潔?這年頭還有人說純潔!哈哈哈——,那我問你,你們純潔到什麽地步!”她惱羞成怒。“關你什麽事兒啊?”
  
  林丹雲湊過來問:“有沒有玩過親親?”何如初羞紅了臉,推她:“滾滾滾,大學怎麽念的,滿腦子黃色的料。”林丹雲拍手哈哈大笑,“噢噢噢噢——你們還真是純潔啊——”
  
  何如初被她笑得氣不過,脫口而出:“有什麽好笑的!我還到過他家裏呢。”林丹雲吃一驚,“真的假的?什麽時候去的?”何如初點頭,掩嘴說:“我昨天從他家裏回來。”林丹雲睃了她一眼,連連點頭,“何如初,看不出來啊,你連鍾越家裏都到過了!我小看你了。了不得了不得,醜媳婦都見公婆了——”
  
  何如初怕韓張聽見,又該拿她說笑了,連忙擺手:“你小聲點,小聲點——”林丹雲哼道:“怕什麽,做了還不敢說啊!”聲音還是放低了。何如初低聲說:“鍾越很小就沒有媽媽,很可憐的。”
  
  林丹雲聽了說:“怪不得他比同齡人都沉穩呢。人家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她默默點頭,說:“他房間什麽都沒有,除了一架子書,就是一櫃子獎杯獎狀。小時候韓張不老喜歡玩汽車模型那些東西嗎,我問他有沒有。他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說除了念書,有時候就幫奶奶做點事。”當時她聽鍾越平平淡淡說起時,鼻頭酸酸的。
  
  林丹雲聽了也默然不語,好半晌說:“鍾越好樣的,將來一定大有出息。”又笑說:“你心疼個頭啊!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為——”說到行拂亂其所為,掩嘴笑,“你在他家,是跟他住一塊兒還是——”
  
  話還沒說完,何如初站起來撕她嘴,“越說越離譜!看我怎麽收拾你——”林丹雲大叫:“救命救命啊,謀財害命了,濫殺無辜啊,草菅人命啦——”
  
  正鬧得不可開交,韓張推門出來,吼道:“你們說話能不能小點聲?天花板都震下來了!”臉色有些不好,說話氣衝衝的,誰得罪他一樣。林丹雲“哼”了聲,“我們說我們的,礙你什麽事了?你滾進去老老實實待著。”
  
  何如初站起來打圓場,“好好好,我們會注意的。韓張,你忙你的去吧。我們坐一會兒就走。”韓張懊惱說:“我沒趕你們。”帶上門出來。何如初見他穿鞋,忙問:“你哪兒去?”他悶悶說:“我出去買點東西。你們聊吧。”帶上門,頭也不回走了。
  
  倆人也不管他,照舊天南海北地侃。林丹雲看了看外麵,說:“天快黑了,韓張怎麽還沒回來?咱們走吧,給他鎖上門就行。”何如初賴在沙發上,懶懶的不肯起來,長長歎了口氣,悶悶說:“不想回家。”
  
  林丹雲當然知道為什麽,問:“你爸媽現在怎麽樣了?”她無力說:“還能怎麽樣,見了麵就吵,沒見麵冷戰。家裏跟冰窟一樣,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何媽媽心煩意亂,精神不濟,不大管她了。
  
  林丹雲拍了拍她肩,安慰說:“沒事兒,會過去的。你爸媽大不了離婚,現在離婚的多了,沒什麽稀罕的。”她低著頭不說話,當然不希望父母離婚。林丹雲想了想,小心翼翼問:“你爸爸在外麵的女朋友,你知道嗎?”
  
  她搖頭。雖然沒人當麵說過,她也知道爸爸一定是在外麵有女朋友了,所以媽媽才會氣得一時想不開而自殺。林丹雲神秘兮兮說:“我見過。”
  
  何如初抬頭看她。她叫起來:“你幹嘛用那鍾眼神看我?我真見過——上次我跟朋友去西餐廳吃飯,你知道,就是那種情侶去的餐廳,見到你爸爸跟人吃晚餐,氣氛可浪漫了,有鮮花有蠟燭的。對麵坐的是個女的,長長的頭發,小小的瓜子臉,皮膚白白的,可漂亮了。”
  
  何如初聽的煩心,問:“後來呢?”她說:“什麽後來啊!我生怕你爸爸看見我,拉著朋友立刻溜了。”何如初不說話。她歎氣說:“本來我以為那女的是你爸爸——恩,養的情人。後來聽人家說,她是你爸爸的同事。說你爸爸下海經商那會兒還沒發達的時候就認識了,還說——”
  
  韓張站在門口,冷著臉打斷她:“林丹雲,你亂嚼什麽舌根呢!你聽誰瞎說的?道聽途說,人雲亦雲的事兒也當真!”林丹雲見她臉色不對勁兒,才反應過來,深悔剛才一時失言,忙附和著點頭:“對對對,我聽人瞎說的,你別往心裏去啊。”又說:“時間不早了,你去我家裏吃飯吧,反正韓張也要來我家蹭飯。吃完了,我給你看我買的新衣服,還給你帶了的,走走走——”
  
  幾人往林丹雲家裏去,她垂著頭一路都沒說話。
  
  林媽媽做了一大桌豐盛的晚餐,拿飲料時,林丹雲撇嘴說:“又不是小孩子,喝什麽飲料,我們喝紅酒。”林媽媽居然也沒反對。何如初在家心情鬱悶,哪吃的下飯,山珍海味,如同嚼蠟,倒是在林丹雲家裏多吃了一碗飯,也湊趣兒喝了半杯紅酒,臉上紅紅的,眼睛裏有了生氣。林丹雲興致很高,居然跟韓張拚起酒來。她哪是韓張對手,沒幾杯就倒下來,回房睡覺去了。韓張從小就跟著韓爸爸赴飯局,喝起酒來那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眼睛都不眨一下。
  
  吃完了,略坐坐倆人出來。韓張隨何如初一塊下樓,“我送你回家吧。”何如初搖頭,“不用不用,就附近,還沒十分鍾路呢,送什麽送。”韓張堅持,“沒事兒,路上說會兒話。”倆人出了教師公寓樓,穿過桂花林,往校門口走去。
  
  何如初抬頭遠遠看見圖書館,不由得說:“以前的零班不知道還在不在。”韓張點頭,“在,自然有新的學弟學妹搬進去。他們還沒放假呢。”“上臨一中”的習慣,高三年級一般要過完小年才會放假。
  
  何如初聽了,停下腳步,回頭張望,感歎說:“人家總用‘物是人非’形容人事的變遷,零班好像也是這樣。”韓張想起還在零班時倆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時的情景,現在她已是別人的女朋友,何嚐又不是物是人非呢!心裏滿不是滋味,好半晌說:“反正來了,進去看看吧。”
  
  倆人上了螺旋樓梯,一路找過去,沒想到零班搬到斜對麵的教室去了。站在窗口偷偷瞧了一眼,老師同學都是陌生麵孔,正在講試卷。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味道了,一桌一椅都不熟悉。倆人稍稍站了站,下樓。
  
  經過樹底下的陰影時,韓張開口,“你和鍾越——在交往嗎?”她被林丹雲調侃的早已豁出去了,幹脆點頭:“對啊!”準備迎接他的取笑。哪知道等了半天,他一聲不吭,半天沒說話。反倒她自己先沉不住氣,問:“怎麽了?”
  
  韓張抬眼看向遠處,問:“他對你好不好?”她點頭,“恩,挺好的。”他默然半天,又問:“你跟他在一起高興不高興?”聲音低到塵埃裏。何如初低頭看自己腳尖,將路邊上一塊鵝卵石踢的老遠,還是那句話,“恩,挺好的。”
  
  一路再沒有說其他的話。到了,何如初請他上去坐。他搖頭,“不了,你自己早點睡。心裏要是煩,就來找我——我們一塊出去玩——”頓了頓接著說:“就像以前一樣。”何如初點頭,“好。”又開玩笑說:“我還欠你一頓飯呢,死都不會忘記的。”他笑起來,說:“行,你請客,我買單。”
  
  聽得何如初眼睛一亮,忙接口說:“這可是你說的!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居然轉性了,老天可能要下紅雨。”他見她一晚上直到現在才真正高興,微笑說:“哎呀,一時嘴快,說錯了,說錯了——”故意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
  
  何如初忙說:“不行,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要去明珠,我要去明珠——”韓張故意吊她胃口,“到時候再說。”何如初拍手笑:“這回我是真的死都不會忘記了!”
  
  家裏靜悄悄的,她早早鑽進被窩,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聲音,應該是下雨了,更睡不著。抱著枕頭滾來滾去,最後給鍾越打電話,問他幹什麽呢。鍾越正坐在燈下看書呢,他準備修個工商管理方麵的雙學位。
  
  她說:“我們這裏下雨了,你們那兒下了沒?”鍾越說不知道,推開窗戶一看,才說:“下了點霏霏細雨,不大。”又問她家裏都還好嗎。她歎氣:“鍾越,我特無聊,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兒。”鍾越便說:“沒事兒的話,就看看書,背背英語單詞,你也要準備考四六級了。”鍾越英語很好,高中就過了四級。今年十二月份的時候又考了六級,完全沒問題。“上臨一中”是一個很變態的學校,不但讓高中生參加國家英語考試,還讓他們高二就提前參加高考。
  
  她哀叫起來:“放假好不好,怎麽還背英語單詞——”不是人人都是鍾越啊!鍾越罵她懶,語氣卻沒有責備的意思,早習慣了她憊懶的樣子。她拿著手機爬起來,掀開窗簾往外看,“滴答滴答的聲音,你聽見了嗎?”鍾越說沒聽見。她幹脆把手機放窗台上,好一會兒說:“聽見了沒?”鍾越哪聽的見啊,不知道她又怎麽了,隻得敷衍說聽見了聽見了。
  
  她叫起來:“鍾越,你不耐煩!”他卻說:“我看書呢,今天必須看完一半。”他念書做事總是給自己製定明確的目標。她悶悶地說:“鍾越,好無聊啊,睡不著——我是不是想你了?”這時候的何如初,還不能領略真正的想念是一種什麽滋味兒。
  
  以後她逐漸明白:想念是一條道路,孤獨且沒有盡頭,卻隻得走下去,一直一直——回不了頭。
  
  鍾越有點尷尬,“別胡思亂想的,早點睡。”她乖乖“哦”一聲,掛了電話。鍾越因為她的一句話,對著桌上的課本發了半天呆。洗了洗臉,拿起筆邊看邊記,直到淩晨。這樣寒窗苦讀的生活,他已習慣成自然。
  
第 38 章
  今年沒有大年三十,隻有年二十九。年二十八那天,家家戶戶門口煥然一新,該辦的年貨差不多都辦齊了,大紅燈籠也已經掛起來了。因為下雨,她一個人在家悶了好幾天,都快發黴了,便打電話給韓張:“帶上錢啊,我請你吃飯呢。”
  
  韓張笑,“不知道誰鐵公雞一毛不拔呢。”她叫起來:“都說好的,難道你想反悔?沒門!”想想就興奮,“明珠”啊,而且還不用自己出錢——
  
  倆人邀著出來。街道上有小孩子到處扔爆竹,劈裏啪啦炸起來。她提心吊膽穿過“危險區”,不料一粒爆竹“嗦”的一聲朝她身上飛來,當即嚇得“哇哇”大叫,又蹦又跳。那些小孩子見出事了,一窩蜂逃了。
  
  她追了幾步,又氣又笑停下來,罵:“這些小孩,就知道調皮搗蛋!”指著韓張說:“跟你小時候一樣,老整我!”韓張苦笑:“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你還耿耿於懷呢!真是小氣。”她哼道:“我一輩子都記著呢!”韓張聽她說到一輩子,心裏暖暖的,笑說:“一輩子都記得,什麽都值了。”她不明白他的話,“什麽意思?鬼知道你心裏想什麽。”不作多想。
  
  到了明珠,點了一個招牌菜,一個特價菜,外加一個湯。韓張便說:“這就夠了?以後再想來,可是沒有的。”也不看看裏麵吃飯的都是什麽人,全是本城的達官貴人。她歎氣:“我還是很有良心的。”韓張笑,等菜上桌。
  
  何如初眼睛到處張望,悄聲說:“前麵的,看見沒?天天在電視上出現的那個女主播——”韓張便說:“安安靜靜吃飯,別到處亂看,又不是沒見過,大驚小怪什麽啊!”她做了個鬼臉,低頭喝湯。
  
  韓張讓她不要東張西望,自己抬頭往外看時,臉色卻是一變,低下頭問:“吃完了沒?吃完了趕緊走。”何如初不明就裏,“急什麽啊!好不容易來一次,坐會兒再走。人家又不趕我們。”把剩下的湯倒出來,一邊喝眼睛一邊滴溜溜亂轉。
  
  韓張見狀急了,拉她起來:“喝什麽喝,走啦走啦。你又不賴在這裏過夜。”她急急忙忙放勺子,“你等會兒——”站起來時手一偏,雪白的瓷勺摔在玄色大理石上,聲音清脆,碎片濺出老遠。
  
  何爸爸正要進電梯,聽見動靜,不由得回頭。何如初跳起來,到處找服務員,倆人眼對眼碰個正著。韓張心裏一沉,大叫糟糕,卻也無可奈何。
  
  何如初一眼看見挽著父親胳膊的女人,明眸皓齒,長發挽起來,臉上帶著笑,身上穿著裁剪得體的名貴套裝,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聽說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爸爸怎麽也想不到會在這裏碰見女兒,當下僵在原地,臉上神情瞬息萬變。白宛如扯了扯他,輕聲喊:“定遠——”見他不對勁兒,順著目光看過去,立即明白過來。相似的眉眼,外人一看即知是父女,也尷尬起來,手漸漸從何爸爸身上抽出來,低聲說:“我先上去。”還對何如初勉強笑了笑,才轉身離去。
  
  何爸爸見她走遠,歎了口氣,問:“怎麽想到來這裏吃飯?”她厭惡地皺眉,轉過頭去不說話。韓張忙笑說:“我們倆打賭,誰輸了誰請。”何爸爸便說:“哦,是嗎?那誰輸了?”韓張笑:“當然是我。”何爸爸招手叫來大堂經理,示意說:“記在我賬上。”經理答應一聲去了。
  
  何如初也不看他,抬腳就走。何爸爸拉住她,問:“吃飽了沒?”她忿忿甩手,對站一旁的韓張說:“你走不走?不走我走!”扔下二人,頭也不回去了。何爸爸唯有無奈地苦笑。韓張打了聲招呼,連忙追出去。
  
  這裏何爸爸先上去找到白宛如,道歉說:“對不起,我得回去一趟。”本來他是想,再怎麽樣,年是一定要在家過的,何況女兒也在家。因此今天晚上抽空,特意陪她出來吃飯,就當是和她提前吃過年夜飯了。
  
  白宛如心裏自然不好受,臉上還得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想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順跟他在一起這麽久,若單單是為了錢,也就罷了,一拍兩散就是,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並不隻是這樣——半晌說:“知道你當女兒是寶貝,去吧。”何爸爸感激地看她一眼,匆匆走了。
  
  何如初大步往回走,橫衝直撞的樣兒,韓張怎麽拉都拉不住,急得直說:“車子,車子,小心車子!”一輛出租車堪堪從她腳邊碾過,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韓張也白了臉,罵她:“要生氣回家生去!想出車禍是不是!”她瞪了他一眼,不得不跟在他身後。韓張便說:“這有什麽可氣的?同學裏有那麽多父母離了婚的,照你這樣說,豈不是都不用活了!”
  
  她反唇相譏:“你父母又沒離婚!怎麽能明白別人的感受!”韓張不輕不重打了一下她頭,說:“口沒遮攔的,看你再胡說!一樣的事情,萬般感受,還不是因人而異。看開點不就沒事了!”她推他,“滾——站著說話不腰疼!”也不管他,一氣跑回家。
  
  前腳剛進門,何爸爸後腳就跟了進來。她也不理,甩門上樓。何爸爸敲門,一疊聲叫:“初初,初初——”她不耐煩,趕他:“走走走——”何爸爸歎氣,隔著門說:“初初,世上的事情並非隻有是非黑白,有些時候,更多的是無奈。感情一旦有太多的牽扯,對錯於是就變得不那麽確定起來——”
  
  她猛地打開門,氣衝衝說:“你在為自己找借口!”何爸爸跟進來,搖頭歎氣,“好吧,就算是爸爸找借口好了。人有時候也需要不斷找借口,才有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她從未聽父親說過這樣的話,似是而非,好像並非完全沒道理,於是不說話,倔著小臉也不看他。
  
  何爸爸摸了摸她頭發,決定跟女兒開誠布公,緩緩說:“若論起來,是我負了你媽媽。”當今社會,若一個男子還能承認他負了這個女子,已算不得無義,隻是早已無情。
  
  “我跟你媽媽,隨著時間的流逝,隔閡越來越大,摩擦越來越多,很少說的上幾句知心話——”見女兒神色越來越難看,忙打住說:“好了,不說這個。也許你還小,不能明白,感情的事,有緣有分才是好的。有緣若無分,或是有分而無緣,最是無可奈何。我跟你媽媽,過了這麽多年,最終大概是有緣卻少分。”
  
  她這個時候,還不明白這麽宿命似的感慨,也不能夠理解命運的無奈,隻問:“你跟媽媽,還能不能在一起?”何爸爸不回答,顧左右而言他:“對了,今天晚上你姑姑會回來,十點半的飛機,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去接姑姑?”她想起在美國時,孤苦伶仃的,多虧了姑姑的悉心照顧,於是點了點頭。
  
  何姑姑比何爸爸整整小了十歲,比何如初大不了多少,看起來相當年輕,鬆鬆的波浪卷,身材高挑,衣著時尚,因為常年在國外居住,言談舉止自然而然帶有歐美人士氣息,慵懶而淡然。見了何如初便笑,“大半年沒見,還是老樣子,連發型都沒變。”
  
  何如初笑說:“姑姑變得越來越年輕漂亮了。”何姑姑挑眉笑,對何爸爸說:“嘴巴倒是變甜了,跟抹了蜜似的。那會兒在美國,怎麽一天到晚連句話都沒有呢!我還以為你嚇啞了。”
  
  何爸爸忙岔開話題,說:“坐飛機累了吧,回家休息休息。房間已經給你收拾好了。”何姑姑指著他鼻子說:“要不是看如初的麵子,你有這麽容易請我回來?好好的一個陽光美少女,天天領著去看心理醫生!幸虧沒事,不然,我頭一個跟你沒完。整的都是些什麽破事,連帶孩子受累!”
  
  何爸爸尷尬不已,對這個妹妹的嘴上功夫是從小就怕了的,“還是這麽個脾氣,直來直去的,剛下飛機,腳還沒站穩呢,就有這麽多話!”何姑姑當著侄女兒的麵不便多說,搖搖頭隨後上車。
  
  因為何姑姑初來乍到是難得的客人,何爸爸何媽媽難得沒有拌嘴。何媽媽端了宵夜出來,招呼大家吃,對何爸爸采取無視的態度。何爸爸覺得尷尬,便說:“你們都是女人,慢慢聊,我就不參與了。”上樓自去書房睡。
  
  這裏何媽媽對小姑子垂淚說:“我跟了他也有二十來年了,那時候什麽苦沒吃過?沒有錢的時候,連結婚戒指都賣了——你看看他現在怎麽對我!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天理不容啊!怪不得人家都說,男人一有錢就變壞……”滿肚子的苦水,一股腦兒往外吐。
  
  何姑姑隻得寬慰說:“如初在一邊呢,孩子聽了不好。”心裏卻在感歎,何媽媽這見人就絮絮叨叨、哭哭啼啼,苦情棄婦的模樣兒,哪還有一點年輕時的影子,早已成了黃臉歐巴桑外加現代祥林嫂。也怨不得何爸爸不耐煩,便是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何媽媽還在滔滔不絕地訴苦,說到悲憤處,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何如初跟著坐一邊紅眼圈,不知該怎麽勸慰。何姑姑忙說:“如初,都半夜了,趕緊上樓睡覺去。”連聲趕她走。她點點頭,拖著沉重的腳步去了。
  
  何姑姑歎氣說:“嫂子,都到這個地步了,日子過著還有什麽意思,離婚算了。”何媽媽抬頭“呸”了一聲,咬牙切齒說:“離婚,想都別想!離了婚好讓他跟外麵的狐狸精在一塊兒?別做夢了!”
  
  何姑姑皺眉說:“你這又是何苦呢?整天打打鬧鬧拖著,家裏雞飛狗跳的,別說你們自己痛苦不堪,就是如初看了,心裏還不知道怎麽難受呢。強扭在一起,還不如好聚好散算了。”婚姻若變成一把雙刃劍,隻有傷人傷己的份兒,拆開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何媽媽忿忿說:“要想我離婚,除非我死!反正我這一生是完了,憑什麽讓他好過!他想跟外麵的狐狸精雙宿雙飛,沒門!”她反正是絕望了,懷著臨死前拉個墊背的這種心理,不肯放過何爸爸。
  
  何姑姑還在說:“你這一生哪就這麽早能完呢!離了婚出去做點事,比死氣沉沉待在家裏強——”
  
  話沒說完,何媽媽站起來指著她鼻子冷笑說:“你這是當他的說客來了?怪不得,你們是兄妹,心自然是向著他的,你們當我是什麽,穿過不要的衣服嗎?由著你們兄妹倆糊弄——”
  
  把何姑姑說的臉色一變,二話不說,提了行李就走。何媽媽也不攔,冷著臉看著她甩門而去。
  
第 39 章
  何爸爸下來,見妹妹不在,連衣服行李都一起消失了,又見何媽媽僵坐在沙發上,不言不語,抬頭看敞開的大門,心裏知道糟了。這個妹妹,脾氣火爆著呢,一言不合,給人臉色不說,抬腳就走。她本來就不肯住家裏,嫌不得清淨,說要住賓館,還是他說:“大過年的,你出去瞧瞧,有誰好不容易回趟家還住賓館的!讓親戚朋友知道了,隻當我刻薄。”她才勉為其難住進來。
  
  和妻子是無話可說的,隻得穿了衣服,開車去了趟賓館。何姑姑氣還沒有消,皺眉說:“好心當成驢肝肺,有這麽糊塗的人麽!”何爸爸默然半晌,隻得說:“你嫂子自從生病以來,情緒一直不穩定,你多擔待擔待。”
  
  何姑姑沒有話,好半晌說:“她這個樣子,如初看了多不好。我見她紅著眼睛不說話的樣子,真是心疼,好好一個孩子,被折磨成這樣!”何爸爸唯有歎息:“還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呢。”他也知道妻子的想法,如果一輩子不肯離婚,他是沒有辦法的。
  
  何姑姑便說:“那你們不能一直這樣拖著如初啊,這要給她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何爸爸長長歎了口氣,說:“所以我想盡快送她出國。”何姑姑也讚成他的主意,說:“出去念書也好,於她的前途有益。她念這個國際學院遲早也是要出國的,若是不出國,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私立學校的文憑,在國內來說簡直是一張白紙,一無是處。
  
  何爸爸點頭,“她從美國回來那會兒,我就在給她辦出國留學的手續,現在差不多齊全了。這次之所以讓你回來,就是想你帶她一塊走。這孩子還是不肯原諒我,現在都不大跟我說話了。”想到這裏,心裏淒然。親密無間的父女,突然變成現在這樣,怎麽能讓他不傷心呢。
  
  果然,接下來何如初又不跟何爸爸說話了,任憑他說什麽,隻是不理不睬,全當沒聽見。何媽媽一見他回來就沒好聲氣,輕則冷嘲熱諷,重則破口大罵,連大過年的家裏還是這樣哭哭啼啼、雞犬不寧,真是淒涼之至。
  
  何姑姑一直住賓館,實在看不過去,便把何如初接出來住,叮囑說:“缺什麽就問服務員要。”她除了找林丹雲韓張說說話,整天悶悶不樂,悶在房間裏,不大肯出去。
  
  正月初六,鍾越翻著電話本給老師同學打電話拜年。碰巧張炎岩也給他打過來,先說了幾句吉利話,然後問:“明天來不來‘上臨’?”他不解,問:“你有什麽事兒嗎?”張炎岩笑:“明天2月14,你不來看何如初啊?”他才驚覺過來,原來是情人節。仔細一想,怪不得在他家那會兒她一直問他正月去不去上臨呢,竟是這個緣故。
  
  心裏一動,笑而不答。張炎岩便說:“你來吧,反正大家都想見見你,同學之間也有大半年沒見了,一起吃頓飯。來了就住我家,離車站又近,你來回都方便。”他聽了,心裏想著何如初,不知道她好不好,於是答應了。
  
  第二天他一到上臨便給她電話,說:“這都幾點了,還沒起呢?沒見過你這麽貪睡的。”她迷迷糊糊說好幾天沒睡好。他便問她在哪裏。何如初咕噥說:“在賓館呢。”他聽了詫異,還以為她出去旅遊了。她歎口氣,將緣故告訴他。他聽了好半天沒話,問清楚房間號碼,便說:“我去找你。”
  
  何如初還沒清醒呢,繼續趴在床上睡。她這些天作息紊亂,黑白顛倒,也不知道今夕到底是何夕。不知道過了多久,聽的門鈴響,以為是工作人員打掃衛生,揉著眼睛爬起來開門。待看見門外的鍾越,還以為是幻覺呢。直到鍾越抱她在懷裏,心疼地摸著她的頭發,才真正醒過來。
  
  “鍾越,你怎麽會來?”抱著他亂蹦亂跳,又驚又喜,忍不住大喊大叫。鍾越見她這樣高興,不由得也跟著笑起來,“同學說要聚會,所以我就來了。”也不說想來看看她,所以才來。她才不管什麽理由呢,反正見到他猶如喜從天降,高興的不行。待平靜下來,發現自己還穿著睡衣,便說:“你坐過去,不許轉頭,我要換衣服。”隻要套上就行,所以也沒躲進衛生間。
  
  鍾越果然背過身去,可是大片的玻璃窗戶映出她的人影,正在解扣子脫上衣,露出光滑的肌膚以及白色的內衣肩帶。他忙低頭,不敢再看,心砰砰砰亂跳。
  
  她快手快腳套上毛衣,問:“你吃飯了沒?我才起來,餓了,早飯還沒吃。”他清了清嗓子,橫了她一眼,“人家午飯都該吃了。”她吐舌,拖著他說:“走吧走吧,我好幾天不想吃飯,沒胃口。一見到你,就餓了。”
  
  中午老同學聚餐,她隨便喝了點粥便跟著鍾越去“顏顏”美食城。因為是同學樂顏家的,可以打折,所以大家便訂在這兒吃飯。到的時候,很多同學都來了,有零班的也有以前一班的,韓張林丹雲都來了,滿滿的坐了三大桌。
  
  大家一見他們,便拍手打趣:“咱們‘上臨一中’鼎鼎有名的才子佳人,歡迎歡迎!”說的他們都不好意思起來。有人說:“高考前那會兒大家還傳過你們在談戀愛呢,沒想到竟是真的!許魔頭看走眼了,居然放過了你們。我想起就不服,憑什麽你們就能瞞天過海,人家就棒打鴛鴦呢!”
  
  在座的好些人都點頭,哄笑說:“對對對,我們不服!這樣瞞著大家,該怎麽罰呢?”有好事分子叫嚷:“喝交杯酒,喝交杯酒!”大家都拍手,氣氛頓時推向高潮。何如初張口就罵:“劉濤,你瞎起什麽哄呢!”堅決反對,打死都不肯喝。
  
  劉濤便笑:“反正遲早都是要喝的,早喝早了事,大家說是不是?”所有人都點頭,大笑:“該喝,該喝!”倆人的抗議被自動無視。唯有韓張獨自坐在角落裏,看著眾人笑鬧,不言不語。
  
  大家推著他們站出來,有人倒了酒使勁塞他們手裏,都激鍾越說:“鍾越,不喝臉可丟大了啊,是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就把這交杯酒喝了。”群眾的力量果然是偉大的。鍾越被逼得沒法,看這情形,不喝是不行了,隻好低聲對何如初說:“抬起手喝一點算了。”
  
  倆人手挽著手,還沒喝,已經引起轟動,連隔壁的人也探出頭來看。何如初矮點兒,挽起手臂有些夠不到,鍾越配合她彎下腰來,倆人放在唇邊飲了一口。眾人還不罷休,都嚷嚷:“喝完,喝完,哪有隻喝一口的!”
  
  倆人沒法,隻好又轉頭喝完。何如初一時喝的太急,嗆的滿臉通紅。鍾越連忙給她倒了杯水,揚聲說:“這下滿意了?我們可以坐下來吃飯了吧?”大家都笑著點頭,“滿意,滿意,百分百滿意。”何如初本來要坐女生一堆的,硬是被人推在鍾越手邊坐。
  
  席間有人說:“其實應該把許魔頭請過來的。”大家畢了業,哪還怕許魔頭,對他反倒分外有感情。便有人說:“請他來我們又該拘束了。”那人便笑:“請他來當證婚人啊。”大家一時笑得前仰後合,都說:“該請,該請,怎麽就忘了呢。”何如初死命瞪他,恨得牙癢癢。眾人見她那樣兒,笑得越發厲害。
  
  聚餐氣氛相當愉快。一些男生湊在一塊喝酒,都知道韓張能喝,紛紛找他單挑。韓張今天很少說話,往中間一坐,來者不拒,酒到杯幹。男生紛紛豎起大拇指,“韓張,好樣的,爺們!”
  何如初見他喝的又急又猛,臉都白了,站出來打抱不平:“你們太過分了,一群人灌一個人,有本事一對一喝,哪有輪流上的——”韓張拉開她,“沒事兒,大家高興——”說話卷著舌頭,有些模糊不清。
  
  鍾越過來拉她,低聲說:“男生的事,你別插手。”她果然隨他出來,猶說:“你們別再灌韓張了,回去他爸爸該說他了。”大家一想起韓校長發火的樣子,怕他回去被罵,於是也就不找他拚酒了。
  
  一頓飯直吃到半下午才散。韓張出來時,醉眼惺忪,腳步都不穩。何如初忙說:“你怎麽喝這麽多,要不要緊?”鍾越扶住他,示意說:“你先回賓館,我送韓張回去,轉頭去找你。”她點頭,叮囑說:“韓張,你回去好好睡一覺,酒醒就沒事了。”
  
  鍾越招手叫出租車,半拖半抱,好不容易把他塞車裏,早已出了一身的汗。韓張靠窗歪著,睜眼看時,朦朦朧朧知道是他,頭一句話就是:“何如初呢?”鍾越上身一頓,好半晌才說:“她先走了,我送你回去。”
  
  韓張撫著額頭問:“她去哪兒?”鍾越耐著性子說:“她當然是回家了。”韓張搖頭:“不不不,她怎麽會回家呢,她家裏亂著呢,天天哭。”拍著自己胸口說:“我這裏可難過了。”鍾越聽了,半天沒話。
  
  韓張又說:“鍾越,你該慶幸,她現在喜歡的是你。”睜眼看他的樣子,目光灼灼,似醉卻又非醉。
  
  鍾越決定將一切攤開來說,回視他:“韓張,我知道你喜歡她。”韓張微微苦笑,“連你都知道了,她為什麽就不知道呢!”鍾越好半晌說:“如初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不是很聰明,有時候又糊塗。”所以,近在眼前的東西,才會看不清。
  
  韓張歎氣:“或許是有緣無分。我跟她從小一塊兒長大,小時候摟在一塊兒,抱過也親過。她那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男孩子,頭發留的短短的,刺蝟一樣,跟在我屁股後頭一口一個韓張哥哥,連上學也要跟著去。可是轉眼間,我們都不是小孩了。當我發覺她已經長大時,她卻還把我當成小時候的韓張哥哥,還沒有長大——”他醒她未醒。所以,就隻能這麽錯過麽,徒留遺憾?
  
  鍾越隻說:“韓張,今天你醉了。”他搖頭,“我清醒的很呢。鍾越,若不是因為何如初,也許我們會成為最好的哥們兒。現在——”他推開他,打開車門,一個人搖搖晃晃走了,腳步踉蹌。沒有人能寬宏大量到和自己的情敵是哥們兒。
  
  鍾越呆立半晌,轉頭去找何如初。就算他和韓張變成現在這樣,他也無話可說。畢竟有些東西,是沒有辦法忍讓的。
  
第 40 章
  何如初被人死命灌了幾杯酒,心突突往上跳,臉熱辣辣的,於是小睡了會兒。鍾越坐在地上看球賽,怕吵到她,聲音調到最小。目不轉睛盯著螢幕,神情專注,時不時有揮拳的動作,又是扼腕又是興奮的。
  
  何如初一眼醒來,見到的他就是這個樣子。側過身子,手當枕頭笑吟吟看了他半天,他也沒察覺。還是他回頭拿水喝才發現了,說:“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她搖頭,笑說:“你把聲音開大,跟看無聲電影似的,有什麽趣呢。”他笑笑,關了。
  
  她問:“怎麽不看了?”他站起來,“該去吃飯了。你快起來。”她賴在床上,笑說:“鍾越,你過來。”鍾越坐在她床邊,問幹什麽。她一把抱住他腰,歎息說:“醒來就可以看見你,真好。”
  
  鍾越心裏瞬間變得柔柔的,嘴上催她:“好了好了,趕緊下去吃飯。”先去樓下等她。她下去時,見他跟人說話,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鍾越見她來了,匆匆說完,示意她:“走吧,我們去城東吃。”
  
  她悶悶地跟在他身後,說:“鍾越,人家搭訕你。”鍾越輕輕橫她一眼,“人家問火車站怎麽走。”她不滿,“她就是搭訕你。”鍾越不理她,一手緊緊拽住她過馬路。她又說:“鍾越,你不要隨便跟人搭訕。”誰叫他長得好!鍾越好氣又好笑,瞪她一眼,“又亂說話了。”
  
  街頭有小姑娘賣玫瑰花,跟在倆人身後拉客,“大哥哥買枝花送姐姐吧。”何如初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情人節,看著他笑。鍾越向來不理會街頭的兜售人員,眼睛盯著前方的紅綠燈,催著她趕緊走。
  
  不情不願跟在後麵,嗔道:“鍾越——今天情人節呢——”鍾越微微點頭,隻“恩“了一聲。她見他沒大的表示,隻好算了。他來看她已是意外之喜,再說他本不是浪漫之人。
  
  去的餐廳非常熱鬧,吆三喝五聲此起彼伏,一點浪漫唯美的情調的都沒有。鍾越給她夾菜,順手挑去薑蒜等作料,說:“這裏的魚頭豆腐非常鮮美,我以前來吃過一次,你一定喜歡。”因為她挑食挑得厲害,這個不吃那個不喜歡的,他好不容易才想到這家餐廳,因為她有一次說過想吃。
  
  何如初指著盤子問:“這個是什麽?”他說是南瓜。她於是吃了一塊,皺眉說:“這是胡蘿卜!”鍾越便說:“你又不吃胡蘿卜,怎麽知道這就是胡蘿卜,而不是南瓜?”她氣呼呼說:“我就是知道。”
  
  鍾越教訓她:“你看你,身體不好,老是生病,就是挑食挑的。”她心虛說:“胡蘿卜有怪味道。”又辯解:“我身體好的很。”鍾越拿她的無賴沒轍,一整個冬天不是咳嗽就是塞鼻子,她也敢說自己身體好。
  
  她胡亂說:“好啦好啦,以後我不挑食啦,不過今天做的菜實在有點怪,這個給你吃——”他唯有搖頭歎息。挑食的壞習慣他怎麽糾都糾不過來。
  
  吃完,倆人在街上溜達。何如初這裏看看,那裏瞧瞧,跑來跑去,沒個安靜。他皺眉,拽緊她的手不再放開,省的一會兒人影都找不著。回到賓館,他要走了,她很不舍,低頭說:“我過兩天就回學校了。”
  
  他問:“這麽快?”倆人本來說好過完元宵一塊回去的。她點頭,“恩,姑姑會送我去。”因為家裏亂的很,何姑姑便讓她幹脆早點回學校得了,到那邊再收拾東西,整理行李。
  
  鍾越點頭:“好,那你就先去吧。”她仰頭問:“你什麽時候回去?”他說開學就去。她拉住他,央求:“你早點來好不好?”鍾越想了想,說:“肯定要在家過完元宵的。”她“哦”一聲,知道他要陪奶奶,不再說什麽。
  
  鍾越好幾次說得走了,她就是拉著他的衣服不放,磨磨蹭蹭不讓他走。鍾越心裏又無奈又溫柔,想到今天是情人節,便說:“你等等——”俯頭吻了吻她,冰涼滋潤而柔軟,強自鎮定說:“好了,回去乖乖睡覺。”她點頭說好,細若蚊蚋,紅著臉進去,不敢回頭看他。
  
  何姑姑過來瞧她,說:“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吃飯了嗎?”她垂頭說吃了。何姑姑聽她聲音不大對勁,抬頭看時,忙說:“哎喲,怎麽了?臉紅成這樣?”連耳朵根都紅了。她一個勁兒說沒什麽,催著姑姑回房。
  
  正月初十何姑姑送她去學校,飛機上跟她說了出國的事。她驚愕不已,問:“為什麽?同學都是兩三年以後才出國的。”何姑姑便說:“你現在念的這個學校隻是一個平台,遲早都是要出的,早點出去念書對你也好。你爸爸把一切都辦妥了,不像上次那樣什麽都來不及準備。”
  
  她見這情形,家裏都安排好了,似乎非去不可,默然半晌,然後說:“我不去。”何姑姑吃驚,問為什麽不去。她說不想去。何姑姑皺眉:“如初,你又不是小孩子,這麽大的事,關係著你一生的前途,哪能說孩子話!”她悶悶說:“我不想這麽早去。那個地方,人生地不熟,我不喜歡。”
  
  何姑姑便說:“姑姑不是也在嘛!離你學校隻半天車程,來回方便的很,周末你便可以回姑姑家住。其實跟在國內念大學一樣,放假了,你便可以回來看爸爸媽媽。坐飛機也不過是一天一夜的事,又不是當真去了天涯海角,不回來了。”
  
  她還是搖頭,口裏嚷嚷不去。
  
  何姑姑沉下臉,“如初,你太嬌慣了!多少留學生拚了力氣出去,一人在國外念書,舉目無親,孤苦無依,還不是這麽熬過來了!你總不能一直在這個學校念下去,像什麽話。”她自己當初去國外留學,也是這麽過來的。
  
  何如初抿緊唇,不說話,心裏淒惶淒惶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到了北京,何姑姑帶她在賓館入住。見她神情懨懨的,以為她是離愁別緒作祟,也不管她,便說:“咱們先在這邊住段時間,等你學校的事辦妥,該買的東西都買齊了,咱們再走。”
  
  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又悲又急,人一下子病倒了。於是給鍾越打電話,哽咽說:“鍾越,你快回來!”鍾越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兒,以為是她家裏的事,連聲安慰她:“好好好,我過幾天就回學校。別哭,別哭,又不是小孩子,凡事堅強點。”她聽了,更是說不出話來,隻央求他趕緊過來。鍾越實在沒法兒,當天就訂火車票去了。
  
  半夜,何姑姑過來看她燒退了沒,隻聽見她口裏喃喃自語,也不知道說些什麽,臉上猶有淚痕,忙把她叫醒:“怎麽了,夢裏也哭得唏哩嘩啦的。”她坐起來,一把抱著她哭,“姑姑,我不想去國外念書,我不想去——”
  
  何姑姑見她哭成這樣,心裏詫異,隻是連聲哄她不哭不哭,問她到底為什麽不去,她抽噎著又不肯說。於是給何爸爸電話,把這事說了,連聲說這孩子到底怎麽了,弄的出國念書跟生離死別似的。
  
  何爸爸心裏倒知道一點兒,便說:“我過去勸勸她,反正也要送她的。”到了後拉著她長談,說:“出國念書是好事,為什麽不去?”她垂頭不語,隻說不願去。何爸爸便問:“是不是不願意和男朋友分開?”他見過鍾越,對他雖然滿意,但是事關女兒的前途大事,他是一點都不含糊的。
  
  她轉頭不說話。何爸爸開始做思想工作,“年輕人難舍難分是正常的,但是學業卻是頭等大事,不能耽誤。你們要是當真要好,出了國也是一樣的。若是不夠好,就是天天膩在一起也是枉然。”又說:“古人不是也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嘛!”
  
  她卻知道出了國一切都不一樣了,幾年才回來一趟,怎麽好的了!多少情侶都是因為出國致使勞燕分飛,天各一方。就算相隔兩地,苦苦支撐,最後也都是疲憊不堪,不堪忍受,隻得以分手收場。
  
  她倔著臉,搖頭跺腳,任性說:“不去,不去,就不去!”何爸爸拿女兒沒法,由的她去鬧。但是出國一事,卻是不容更改。一則因為她的學業前途,二則其實是因為家裏鬧的忒不像了,趕緊送她出去不讓她知曉。
  
  鍾越還是提前返校,正月十四一大早就來賓館找她。她見了他,一把抱住他,整個人往他懷裏鑽,感覺到他溫暖厚實的胸膛,連日來的焦慮愁苦鬱悶總算好了點。鍾越尷尬不已,倆人站在賓館大廳,人來人往的——,忙說:“有什麽話我們出去再說。”拉著她進了對麵的肯德基。
  
  給她特意要了熱飲,問:“是不是爸爸媽媽又吵架?”她悶悶說:“他們一見麵就吵,——”早就習慣了。咬緊吸管半天不說話,最後無力說:“他們想讓我出國念書。”吸管輕微“嚓”的一聲折斷在杯子裏。
  
  鍾越心頭猛地一震,似被人狠狠敲了一捶,悶悶地疼,抬頭看她,木木地問:“什麽時候?”隱隱約約也知道她是要出國念書的,總以為那是幾年以後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準備考托福,想著申請獎學金跟她一塊出去。隻是沒料到,離別竟來的這樣快,完全措手不及。
  
  她不答,轉頭說:“我不想去。”一臉堅決。鍾越默不作聲。雖然她說不想去,可是心裏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增了許多憂慮。她站起來,認真說:“我要收拾東西回學校住。”推門出來。心裏想,她如果不肯去,爸爸姑姑總不能綁她上飛機。
  
  鍾越拉住她,“如初,你這樣——”欲言還止,始終沒說出來。何如初上去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又留了張紙條說自己回學校住,鎖了門下來。鍾越提著她的行李,心裏沉甸甸的。倆人一路無話。何如初下定決心,不管怎樣,死都不去,心裏反倒坦然。
  
  轉過來安慰他:“鍾越,放心好了,他們不會逼我去的。從小到大,我不想做的事,我爸爸是拿我沒辦法的。在國內念書挺好啊,到時候我考你們學校的研究生——你說,我考不考的上?”
  
  他心裏亂的很,隻胡亂點頭。國外留學和國內考研,尤其又是她這樣的學校,連正規大學都算不上——他知道這其中的差別大了。
  
  她剛回到宿舍,一杯水還沒喝完,何爸爸已經找了來。父女倆站在大廳就吵起來。何爸爸皺眉:“初初,怎麽能這樣任性?一聲不響,說走就走!”
  
  她仰頭說:“我哪有!我隻不過回宿舍住罷了!”何爸爸歎氣:“我過兩天就要給你辦退宿手續,何必來回折騰!快跟我回去。”她跺腳:“我退宿幹嘛?說了不想去國外念書就不去。你們為什麽非讓我去!”氣得眼圈都紅了。
  
  何爸爸斥道:“初初,別跟孩子似的。出國念書這麽大的事,怎麽能說不去就不去!”她賭氣往裏走,“我不管,就不去,說什麽都不去。”何爸爸連聲喊她,她也不理,轉頭回宿舍躺著。
  
  何爸爸無奈,這個女兒從小就慣壞了的,脾氣一旦上來,又臭又倔,打死不低頭。隻好先回去,到時候再想辦法勸她。開車出來,想了想,又折回去。
  
  
第 41 章
  這裏,何如初一見爸爸走了,悶悶不樂下樓,出來透口氣。路上剛巧碰到夏原,心不在焉打個招呼就要走。夏原抬眼看她,手插在口袋裏,漫不經心問:“哎——,你這就要出國念書了?”
  
  她不知道風聲怎麽傳的這麽快,腳下來回踢著石子兒,問:“你怎麽知道?”他挑眉笑:“你跟你爸爸在大廳說話,我正好經過。”剛才她又急又怒的樣子,連他站一邊都沒發現。
  
  她“哦”一聲,澄清:“我不去。”夏原聳肩,看情形恐怕由不得她,連宿都要退了,她還什麽都弄不清,“出國念書挺好啊,遲早是要出的,為什麽不去?”連他也這樣說,她覺得自己更沒理了,“不想去啊,哪來那麽多的理由。”
  
  夏原想了想,笑說:“我知道,姓鍾的小子不讓你走,是不是?”她悶悶搖頭:“不是。”鍾越從頭到尾都沒說過這樣的話。他打趣:“那又是為什麽?難道是你舍不得姓鍾的那小子?”她惱羞成怒,“人家心裏正煩著呢,你還這樣說!”瞪他一眼,要走。
  
  夏原忙說:“好好好,咱們說正經的。你心裏之所以煩,還不是擔心將來你跟姓鍾的那小子不能在一塊兒嗎!”她沒想到他一語猜中她的心事,很有幾分詫異,默默點頭。
  
  夏原笑說:“我教你一個辦法。”她忙問什麽辦法,期待地看著他。夏原重重拍手,“你們分手好了。”她由喜轉怒,瞪他一眼,抬腳就走。
  
  夏原連忙追上去,口裏說:“你先別走啊,聽我把理由說完。你這一出國,怎麽也得三五年吧?三五年後的事誰說得準?就算現在不分手,將來也是要分的。所以呢,幹脆先分了,了無牽掛,一了百了!”
  
  何如初聽了,無言的悲傷從心底流過。是啊,隔著千山萬水,三五年以後,一切都變了。鍾越本來就優秀,身邊自然有許多優秀的人,一個範裏,她已經深感自卑。她現在跟他在一起,還常常覺得是在做夢,何況是出國念書呢!
  
  她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鍾越接到何爸爸的電話時,心裏明白,遲早是要來的。來到見麵的咖啡館,何爸爸很客氣的請他坐下,說:“鍾越,我知道你很優秀,初初很早就喜歡你。記得她還是高三那會兒,大概是開完運動會,一天晚上回來跟我說她班上有個叫鍾越的人,文武全才,大家都很喜歡他。我當時沒在意,現在想起來,她那時候對你就有好感了吧。”
  
  鍾越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回事,默默聽著,想起在零班的時候,突然覺得是如此遙遠,早已逝去。何爸爸微笑說:“我知道,年輕時的愛戀最美好。所以我從沒有阻止她。你們能彼此喜歡,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等你們長大後,就會發覺,也許再也找不到當初那樣純粹的愛戀了,真心誠意,沒有其他任何附帶條件的喜歡。”語氣中滿是感歎。年輕之所以美好,是因為純粹幹淨。
  
  歎了口氣,又說:“可是我不得不來找你,我想你大概也知道其中的原因。初初不肯出國念書,很大原因是因為你,她不舍得你。我能明白,年輕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我自己也曾年輕過。但是,你們不能因此而忘記自己身上所賦予的責任。你們雖然還小,但是有些事情,趁著年輕不得不去做,以後才不會後悔。像如初,出國念書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鍾越心隱隱地痛,低聲說:“她走了,也許將來我們都要後悔。”
  
  何爸爸半晌無語,說:“也許你們覺得應該為自己的愛情做點什麽。但是你們這樣年輕,怎麽能確定彼此就是愛情呢?青春期朦朧的好感常常被年輕人誤認為愛情,其實這是錯的,以致將來後悔都來不及了——”
  
  鍾越打斷他,不客氣說:“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我們自己心裏清楚。”他非常清楚自己對何如初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無法替代。
  
  何爸爸默然半晌,最後說:“也許我不應該這樣說,可是時間能證明一切。我想說的是,你若真心喜歡一個人,應該讓她因為你而看到全世界,而不是因為你而放棄全世界。”
  
  說完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年輕的時候,感情並不是一切,有更多需要去做的事情。有些風景,錯過了,隻能遺憾,沒有辦法。有一句俗語,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如果你們真的有緣分,還有將來。”何爸爸最後一番話不過是安慰安慰他。留下他一個人,先走了。
  
  鍾越一個人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服務生過來說:“同學,十一點了,我們要關門了。”他才撐著桌沿站起來,一步一步踩著自己的影回去,孤獨而淒然,可是這一切,他唯有用尚嫌稚嫩的肩頭一力承擔下來。
  
  姑姑打電話給她,說已經訂好飛機票了,讓她將宿舍的東西清理清理,要帶走的帶走,不要的就送人。她連聲說不去,不去,惹得何姑姑大發脾氣,罕見的厲聲嗬斥她。她紅著眼睛摔了電話。絕望之餘,跑來找鍾越尋求安慰。
  
  倆人還是在“水木閣”吃飯,鍾越特意要了包廂。她先將姑姑的話複述出來,連聲抱怨,說怎麽可以這樣無視自己的意願,太不尊重人了。鍾越一語不發聽完,最後說:“吃飯不要說話。”她吐了吐舌頭,乖乖低頭喝湯。吃完鍾越又叫了甜點,她有些驚奇,“你不是說飯後吃這些東西不好嗎?”
  
  鍾越點頭,“是不好。不過我有話跟你說。”何如初慢慢察覺到他的異常,抬頭怔怔地看他。他歎了口氣,說:“你還是去吧,出國念書是一件好事。”
  
  她簡直不能相信,不由自主站起來,“鍾越——你——”自己這麽多天來的反抗就換來他這樣一句話麽?臉上神情瞬息萬變,慢慢地,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根本無法控製,傷心而無奈。
  鍾越見她哭,心揪成一團,抱住她說:“出國念書而已,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你說是不是?”
  
  怎麽不是生離死別?以後還能像這樣朝夕相處,還能互相擁抱,說說笑笑嗎?她絕望地想。用力推開他,擦了擦眼淚,怒道:“不要說了!”鍾越說這樣的話,其實心如刀絞。他也知道,她一旦走了,也許從此不再屬於他。
  
  其實何如初見爸爸姑姑的安排,心裏多多少少明白大勢已去,估計是挽不回來了!隻不過因為鍾越,所以死都不肯走,一意孤行,反抗到底罷了。現在鍾越都說這樣的話,她心都涼了,萬念俱灰地想,還有什麽好掙紮的呢!
  
  腦中忽然閃過夏原說的話,退後一步,平視他,一字一句說:“鍾越,我問你,出國和分手,你選哪樣?”語氣相當平靜,帶著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鍾越心驀地一痛,仿佛被人硬生生挖去一塊,說不出話來。
  
  她見他這樣,急了,恨聲道:“鍾越,我隻問你一次!”其實答案已漸漸明了。她隻不過在哀求他留她。
  
  鍾越知道她是在逼他。她從沒有逼過他,雖然任性,可是一向聽他的話,現在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估計是傷透心了。可是他沒有辦法,隻得說:“你走,我等你。”聲音嘶啞。這便是他的決定。
  
  何如初眼中的淚嘩啦啦滾下來,身體漸漸彎曲,再也支撐不住,蹲在地上低聲啜泣,頭埋入胳膊裏,淚流滿麵。
  
  鍾越半跪在地上,伸手環住她,低聲喊:“如初,如初,如初——”心裏有千言萬語,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神思恍惚,無意識呼喊她的名字,似乎這樣便能減輕滿腔的疼痛。
  
  她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越發按捺不住,哭的差點緩不過氣來,閉著眼睛,心痛神馳,死命按著胸口,生怕自己就這樣暈過去。
  
  倆人靜靜抱作一團。她啜泣聲漸漸低下來,抬起頭時,眼睛已經哭腫了,臉上沒一處是幹的。大哭這麽一通,心裏倒想清楚了一些事,淒涼地想,原來不管如何掙紮,都改變不了目前的處境。難道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結果麽?似乎不接受都不行。
  
  她站起來,踉蹌了一下,似要摔倒。鍾越趕緊扶住她。她不要,推開他,咬緊下唇說:“我不要你等。我們,就這樣吧——”這一去,到底要多久,自己也沒把握。她又不是沒心沒肺,怎麽能讓他等?她不明白很多事情,可是卻知道,沒人能經得起時間的等待。數年以後,一切都變了。
  
  鍾越眼睜睜看著她推門離去,實在忍不住,啞聲喊:“如初!”她回頭,卻隻是看著他緩緩搖頭,一切都挽不回了!
  
  鍾越黯然說:“如初,我讓你走,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不愛你。”相反,實在是太愛太愛,所以不得不。
  
  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表白自己的感情,卻是在離別的時刻!事情似乎總是這樣來不及,唯有錯失。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滴滴答答滾下來,揮手哭道:“我知道。”尾音還在空中激蕩,人已走遠。就是知道,所以更加傷心。
  
第 42 章
  回去後,發了一夜的呆,不斷探頭看向窗外,黑夜,黑夜,還是黑夜,無窮無盡——後來實在熬不住,衣服也沒脫,靠在床頭就那樣睡過去。第二天起來,鼻塞息重,毫無疑問是著涼了。無精打采爬起來,頭昏沉沉的,暈的厲害,唇色蒼白,精神不濟。
  
  給姑姑打電話,說自己願意出國。何姑姑聽她聲音,波瀾不興,死氣沉沉的,反倒擔心起來,連聲問她沒事吧。她搖頭,“沒事,我要收拾東西了。”卻呆呆坐在床頭,不知從何收起。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是中午時分。於是下樓吃飯,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反應也有些遲鈍。
  
  迎麵碰到夏原,她也沒看見,悶頭悶腦往前走。還是夏原拉住她,笑說:“想什麽呢?走路怎麽不看人啊?”她才驚覺過來,“哦”一聲。夏原問她去哪兒,她搖頭。夏原笑得打她,“你傻了?幹什麽去都不知道?”她好半天才想起來,淡淡說去吃飯。
  
  夏原見她魂不守舍的,便說:“我陪你一塊去。”其實他剛吃完飯回來。又問:“你怎麽了?受什麽打擊了?”她悶悶說:“過幾天我就要走了。”夏原一驚,抬頭看她,喃喃說:“這麽快?”她點頭,埋頭吃飯。
  
  夏原難得安靜不說話,好半天才問:“那鍾越呢?”頭一次沒有喊姓鍾的小子。勺子重重敲在碗底,發出刺耳的聲音,她垂頭說:“分手了。”眼睛又濕了,連忙忍住。
  
  夏原頓時僵住了,說安慰話終究不是他的風格,於是大聲說:“何如初,我來給你踐行!”何如初搖頭,“不用。”哪還有心情,一點力氣都沒有。他叫起來:“怎麽不用呢!出國念書,多大一件事兒!你等著,瞧我整得熱熱鬧鬧的。”她也不放在心上。哪知道夏原是真的籌辦起來。
  
  過了幾天,中午時分,夏原給她電話,興奮說:“你快來‘水木閣’,快來快來!”一連聲催她。她不明所以,趕到的時候,已經有一大堆人圍在那裏。鑽進去一看,驚呆了——原來整個一樓都被包下來了,大大的紅色橫幅上寫著“歡送何如初出國深造”;旁邊又有小的橫條“凡到此之人,說一句祝福語,便可獲贈美味蛋糕一塊”。這樣大張旗鼓擺在中間,引得不少來此吃飯的同學探頭張望,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她掩嘴驚呼出聲。夏原發現了她,連忙拉她進來,拍手揚聲說:“各位同學,我身邊的這位何如初同學馬上就要出國念書了,請大家給她支持和鼓勵!”人群中突然有人帶頭鼓起掌來,於是大家都跟著鼓掌,氣氛一時熱鬧起來。更有不少女生發出尖叫聲,紛紛說:“噢噢噢噢,太浪漫了!”何如初驚在原地,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有人帶頭進來,對何如初笑說:“祝你學業有成!”夏原立即說:“謝謝,謝謝!”遞給他一塊大蛋糕。於是眾人紛紛排隊進場,“一路順風”,“前程似錦”,“天天快樂”,“恭喜恭喜”……之類的祝福語接連不斷,搞的何如初站在那兒手足無措,到最後隻會點頭,不斷說:“謝謝,謝謝……”手忙腳亂切蛋糕。
  
  有女生笑:“夏原,沒想到你的夢中情人竟是何如初啊!難怪你轉性了呢,也不跟人出去鬼混了。”費盡心思整出這麽大的動靜,其意不言而喻。夏原笑而不答,挑眉問:“你進來到底是幹什麽的?”
  
  她忙對何如初說:“祝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事事順心,越來越好!”何如初受寵若驚,連聲說謝謝,趕緊切了一大塊蛋糕給她。她笑說:“說了這麽多好話,我能不能要兩塊?”夏原罵她貪心不足,又遞了一塊給她。她笑吟吟走了。
  
  他又招呼眾人:“大家吃啊,不用客氣。”眾人都笑著起哄:“人家說‘衝冠一怒為紅顏’,夏原你今天是‘一擲千金博一笑’,都可以編成一本書了,流芳後世。我們看了,羨慕的很啊。”夏原忙說:“過獎過獎,大家吃著高興就好。”有人笑說:“這蛋糕是現做的,還熱乎著,當然美得很,跟你夏大公子一樣啊。”所有人都笑起來。連何如初都忍不住笑了。
  
  她感動地說:“夏原,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激你。”連日來鬱鬱不樂,今天總算開朗了些。夏原肯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就是傻子,也知道是為什麽。夏原大手一揮,笑說:“你高興就好!”她頓了頓說:“夏原,你實在是一個很好的人。可是我——”
  
  夏原笑著打斷她:“其他話,不用多說,大家高興就好,就像現在這樣!今朝有酒今朝樂!”又問:“什麽時候的飛機?”她說明天晚上。夏原點頭:“好,我就不去送你了。”她忙說不用送,不用送,今天這樣,她已經承受不起。
  
  夏原笑嘻嘻說:“不送是有緣故的。你等著,我去美國找你。”她不解,抬眼看他。他笑:“我想好了,下半年也出國算了,省的你一個人,也好有個伴啊。怎麽樣,歡不歡迎?”她隻當他是玩笑話,忙點頭:“好啊好啊,舉雙手雙腳歡迎!到時候你來了,咱們住一塊兒,省的看了洋人討厭。”夏原忙說:“行啊行啊,到時候你可別忘了今天說的話。”
  
  倆人又說笑幾句,她說要回宿舍拿些東西,先走了。回到賓館整理箱子的時候,掉出高中畢業證,怔怔地不由得發起呆來。打開看見自己的照片,想起那天晚上答應鍾越的話,終究是忍不住,想見他最後一麵。
  
  第二天上午,她特意經過清華。路邊的柳條已有點點新綠,風也變得柔和起來。本是萬物複蘇的季節,為什麽一定要離別?一路走過來,情思凝噎,心事重重,等會兒見到他該說什麽呢?心裏藏著那麽多要說的話,全部哽在喉嚨裏,堵得胸口那麽疼那麽疼,鼓鼓脹脹的,像壓著一塊大石頭。
  
  站在他宿舍樓下打電話,同宿舍的人說他不在。這個時候,他應該上課去了吧?問上哪兒去了,說不是在自習室便是學生會辦公室。
  
  她先到他常去的自習室,隻看見他的書包,人卻不在。於是轉身往學生會辦公室來,一路走走停停,猶豫不決。越是想見,越是害怕,心情是這樣的複雜。正要轉彎,遠遠地見鍾越和範裏並肩出來,邊走邊說,似乎在討論什麽。
  
  不知是何心理,她連忙躲起來,不讓他們看見。風中隱隱傳來他的聲音“這樣也不是不好,但是……”時斷時續的,可是聲音卻在心頭縈繞,久久不肯離去。以前每次聽到他的聲音,她都興奮不已,可是這次,竟是如此傷感。她看著他們相攜而去的身影,歎了口氣。既然要走,還是算了吧。
  
  曾經以為可以天長地久,到頭來發現隻剩下曾經擁有。
  
  她折回自習室,將畢業證夾在他的課本裏,轉身離去。
  
  當天晚上,她跟著何姑姑去了美國。隻有何爸爸和韓張來送機。何爸爸叮囑她好好學習,自己照顧自己,不要想家之類的話。韓張抱了抱她,說:“如初,你一定要回來。我——們都想你……”一句話沒有說完,他放開她,轉頭看別處,將眸中的淚逼回去,才重新跟她告別。
  
  她跟在姑姑身後,揮揮手,“我走了——”聲音無限傷感。連她自己也沒料到,這一去竟是這麽久。
  
  鍾越上晚自習拿出課本複習,打開看見書裏靜靜躺著一張大紅大紅的畢業證。心頭一震,翻開看時,小小的她正對自己微笑。知道她來過,胸口頓時窒息起來,那種疼痛深入骨髓,肝腸寸斷。他親了親她的臉,小心翼翼壓在胸口,輕聲說:“如初,我讓你走,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不愛你。”
  
  《初情似情》第二卷 “初情似情的日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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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情似情 作者:李李翔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294399 bytes) () 02/14/2009 postreply 15:35:59

這麽多優秀的男子, 夏原和韓張都值得有很好的愛和歸宿. -七夕月- 給 七夕月 發送悄悄話 七夕月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16/2009 postreply 12:47:55

我也喜歡韓張. 嗬嗬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16/2009 postreply 12:58:28

回複:初情似情 作者:李李翔 -bridget2006- 給 bridget2006 發送悄悄話 (19 bytes) () 02/18/2009 postreply 21: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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