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情似情 作者:李李翔

來源: 寂寞一城 2009-02-14 15:35:5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94399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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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水到渠成的愛情
第 43 章
  夏原“一擲千金博一笑”的事跡在校內廣為流傳,一時之間成為佳話。何如初人雖然走了,可是名字卻在同學之間口口相傳。不少人對她是又羨又妒。有好事之徒拍了照片,放到校內論壇上,這下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清華北大的論壇也跟著很是熱鬧了一陣子。
  
  鍾越第一時間看到了照片,場麵盛大猶如派對,她跟夏原站在一塊,身後是成堆的大蛋糕。抓拍的時機很好,正是她抬頭的時候,而夏原笑吟吟地看著她。他“啪”的一聲關了網頁,鼠標滾下來,垂在桌腳,來回晃蕩,他也不管。
  
  沒有心情做任何事情,他沿著學校的林蔭道隨處亂走。春寒料峭,深夜的風頗有寒意,可是胸口像是被什麽燙著了,疼得厲害。她剛走,他已經後悔了。現在她是真的離他越來越遠了。
  
  路過一家餐廳,正對著門口坐了一大群男學生,應該是聚餐。有人站起來大聲吆喝,哄笑聲一波高過一波,桌上煙霧繚繞,人人麵紅耳赤,碰杯的聲音連續不斷,是這樣世俗的快樂。他看了隻覺得眼熱,情緒越來越低沉。於是到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
  
  暗紅色的煙頭在黑夜裏灼灼燃起來,一閃一閃。他深深吸了一口,感覺似乎輕了些許,可是疼痛並沒有稍減。他清晰地感到身體的某一部分變得空虛,仿佛被風吹走了一樣,抓都抓不住。
  
  他站在外麵,從這頭一直走到那頭,然後又折回來,直到一包煙都抽完了。時間已是淩晨,宿舍早就關門了。他籲了口氣,去了通宵自習室。
  
  第二天同宿舍的李琛也看到網上的照片了,十分詫異。原來何如初已經出國念書去了,且站在她身邊的這個男孩,看起來很親密啊——,那麽,鍾越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會如戲劇般急轉直下呢。
  
  當李琛支支唔唔問起時,鍾越淡淡說:“她走了,念書去了。”神情看不出有什麽異樣。於是大家也不好探聽,心想人都走了,事情總會過去的。
  
  隻有範裏曾問他:“為什麽不請求她留下來?再等幾年,也許你們可以一起走。”他的轉變範裏看在眼裏,從不抽煙的他在寂寞無人處也開始抽煙了;一向沉穩鎮定的他不說話的時候竟會讓人覺得憂鬱傷感。她隻覺得心疼,明明是這麽的舍不得。
  
  他沒有回答,隻是抬頭仰望另一方的天空,心事如大海。
  
  有一次同學聚會時見到韓張,他說起她的近況,已經慢慢適應了異國他鄉的生活,有了新的朋友,學校裏老是有舞會派對,她暑假的時候到歐洲旅行了,大長見識……他聽了,心又酸又痛,很想很想問候她一聲,哪怕隻是一句“你好”也好,可是拿起電話時最終還是擱下了。就像斬斷的緣,不知從何拾起。
  
  秋天的時候,夏原果真去了美國。一時間又引起議論,說他“萬裏追女友,其情可歌可泣”。連範裏也開始相信,她會和夏原在一起。在國外太寂寞了,有夏原這樣的人傾心相待,還有什麽好挑剔的呢!她都嫉妒她。
  
  清華園的草木凋零了又盛開。他一直在準備考托福。範裏一直陪在他身邊,見他這樣,知道他還是忘不了她。有時候想想真是傷心,替他感到不值。何如初就真的有那麽好嗎?他要什麽時候才能徹底釋懷呢?
  
  托福成績下來了,他自然考的很好,已經在聯係學校遞申請書。這時候“風行天下”的社長孟十回來找他,拍著他的肩膀意氣風發問:“要不要跟著我一起單幹?”他是這樣看好鍾越。跟著孟十攜手創業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他如今已是市內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
  
  鍾越卻沒有回答。這麽幾年來,孟十多多少少知道他一點心思,歎氣說:“國內經濟迅猛發展,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我們的軟件市場還不成熟,正是黃金時期,趁此可以大展拳腳,揚名立萬。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自己想清楚。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考慮。”臨走前又說:“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看著她的照片猶豫了,難以做決定。轉眼大家都要畢業了,他一心想去找她。可是放過這麽好的機會,也許以後不再會有了,心有不甘。一個星期思來想去,他拋開一切,給她打了個電話。
  
  一句熟練的英文傳來,是夏原的聲音,他心狠狠被擊了一下。夏原待知道是他,同樣吃驚,沉默了會兒說:“你等等,她洗澡,馬上就來。”鍾越聽著他這樣熟悉親昵的語氣,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他好不容易定下神來,清了清嗓子問:“她還好嗎?”一向貧嘴的夏原此刻竟覺得吐字艱澀,好半晌才說:“挺好的。”他歎了一口氣,眼前這種情況,還有什麽好說的呢,正想掛電話,夏原的聲音淡淡傳來:“周末,我來找她玩兒。”
  
  細細的喜悅從心底悄悄發芽,他精神一振,輕輕籲了口氣,忙客套:“在那邊,你還好吧?”夏原點頭,剛要說話。她邊走邊擦頭發,問:“誰啊?”夏原頓了頓,轉頭慢慢說:“是姓鍾的那小子。”
  
  手上動作立即停頓,她呆了半晌,才接過電話,千言萬語,一時間完全無從說起。輕輕的一聲“喂”從遙遠的海洋彼岸傳來,魂牽夢繞,鍾越聽在耳內,差點握不住話筒,咳了咳,輕聲說:“如初,是我。”
  
  她低頭,“恩”了一聲,表示知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三年,倆人的對話也變得陌生客氣起來。
  鍾越首先打破沉默:“你也該畢業了吧?”她點頭,“恩,快了。”他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想過回來嗎?”
  
  她的心熱起來,用力點頭:“恩,打算畢業後就回去。”
  
  一切難題迎刃而解,鍾越渾身一輕,唇角有了笑意,“好,你回來。”他一直在等她回來,總算盼到了!他立即打電話給孟十,表示願意跟他一起創業。
  
  這裏夏原詫異地看著她,問:“你打算回國?”她已經獲得繼續升學的資格。她默默點頭:“對啊,很久沒回去了,回家看看也好。”
  
  何爸爸何媽媽之間還是那麽僵著,何爸爸怕她回家見了傷心,於是每年會去看她一兩次。何媽媽有時候跟她打電話,語氣淡淡的,隻讓她好好念書。她聽了,回家的心也就冷了。近年來,她學別人一樣,自己賺錢自己用,很少用家裏的錢,何爸爸縱然給,她也不要,慢慢地知道心疼飛機票了,知道賺錢之不易,知道社會的艱辛。留學生吃過的苦,她也都吃過。
  
  夏原跟她是同一所學校,不過不同係,倆人自然而然常常在一起,別人也就順理成章當他們是情人。她也不解釋,正好可以擋掉許多熱情的追求者。金發碧眼的年輕小夥子似乎對她這個東方佳人情有獨鍾,常常邀她出去跳舞喝酒,其心之坦誠,往往不加掩飾,弄的她倒不好意思拒絕。於是幹脆拿夏原當擋箭牌。她不喜歡洋人,縱然在這裏生活了那麽久。
  
  她開始著手回國的事,興致勃勃給韓張打電話:“我要回國啦!”又問他畢業後打算幹什麽。韓張聽了很高興,聳肩說:“繼續讀研究生唄。你快回來啊,我等著看你有沒有養胖了呢。”她笑:“還是以前那個樣子。”連發型都沒變。
  
  說話間,她有意無意打聽起鍾越的近況。韓張便說:“他很好,聽張炎岩說,愛情事業兩得意,風光的很。”他總以為過了這麽幾年,以前的事她該淡忘了吧,再說他們已經分手了。所以順口就說了出來,也沒多在意。
  
  她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勉強笑問:“哦,是嗎——怎麽個得意法?”聲音又幹又澀。韓張沉浸在她回國的喜悅中,根本沒察覺她的異樣,脫口而出:“哎呀,張炎岩說他都跟新聞係的係花在一塊了,還不得意啊,說清華的一群狼都嫉妒死他了!還有啊,聽說他跟他們清華的學長創立了一個什麽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更了不得了……”嘰裏呱啦說了一大通。
  
  自從何如初出國後,韓張對鍾越的敵意便一點一點消失了,反倒欣賞起他來。鍾越實在是一個很優秀的人,他自小就知道,不得不起了英雄重英雄,好漢識好漢之心。對鍾越傳奇般的事跡感歎之餘,唯有越來越佩服。
  
  她悶悶掛了電話,他終究是和範裏在一起了嗎?那他上次為什麽又打電話來呢?難道是想告訴她,他對以前的過往終於忘卻了?所以可以雲淡風輕、不痛不癢地問候她了嗎?她變得不確定起來,不敢正視。
  
第 44 章
  五月末的一天,何爸爸來看她,帶她到中國餐館吃飯。席間說:“聽你教授說,你在校期間表現很好,所以他願意接收你繼續學習。”她抬頭看父親,明白了他的意思。
  
  何爸爸拍著她肩膀說:“能有這樣的機會,並不是很容易。我自然是希望你留在這裏繼續深造。”她已不是當初任性無理的小女孩了,隻悶悶說自己會想清楚的,不管去還是留,都是自己的選擇。
  
  何爸爸現在也不能勉強她,叮囑她一番,送她回住的地方,連夜回國了。
  
  她想起母親,不知道近來身體有沒有好點,於是給家裏電話。打了半天都沒人接,她不禁覺得奇怪,母親這個時候不在家,會去哪裏呢。於是又打給鄰居陸阿姨。陸阿姨歎氣說:“你媽媽走了,你不知道嗎?”
  
  她大吃一驚,忙問去哪了。陸阿姨搖頭,“不知道。自從你爸爸媽媽離婚後,你媽媽就沒回來過。”她聽了,臉色大變。陸阿姨又說:“哎——不離又有什麽辦法呢,你爸爸在外麵的女人都給他生孩子了,你媽媽能怎麽辦!她這次走了,估計是不會回來了……”說完,長長歎了一口氣,說女人的命就是苦啊,男人在外麵花天酒地不說,竟然拋妻棄子,無情無義,禽獸不如等等這些話。
  
  她掛了電話後,立即打電話回去質問父親是不是真的。何爸爸不知道她怎麽知道了,急的連聲說:“初初,初初,你聽我說,我跟你媽媽是和平分手的——”之所以千方百計瞞著她,就是怕她難過。
  
  她當然是一字都不信,哭著說:“我再也不要見你!”摔了電話,覺得所謂的家早已沒有留戀的東西,還回去幹嘛呢!
  
  何姑姑第二天趕到她住的地方,跟她解釋,說是何媽媽主動提出的離婚。她厲聲問:“他已經跟別的女人有了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何姑姑也覺得何爸爸這事確實有點荒唐,女兒都這麽大了,竟然——,歎了口氣說:“你爸爸不是故意的,隻是不能不顧慮你白姨的感受——,再說你出國了,你爸爸膝下寂寞的很,所以有個孩子熱鬧些——”
  
  現在不比以前,生活水平提高了,孩子也長大了,家裏冷清的很,而本身年紀又不甚大,於是很多人都想再要個小孩,一則經濟負擔得起,二則膝下荒涼,確實可以增加許多歡樂。
  
  她聽姑姑連“白姨”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顯然不但早就知道這事,而且還認同了他們的關係,當下臉色鐵青,氣得渾身顫抖,淚流滿麵說:“你不用替他開脫,以後我再也不見他們!”連姑姑也一並嗔怪,哭著說大家不該什麽都瞞著她,拿她不當回事。
  
  何姑姑一時也說不清,見她連自己也埋怨起來了,無話可說,讓她好好保重,安慰說事情總會過去的。她也不理不睬。何姑姑見她正在氣頭上,說什麽都沒用,沒辦法,隻得先回去了。
  
  回國一事就這樣耽擱下來,她心徹底冷了,萬念俱灰,和以前算是了斷的一幹二淨,徹徹底底,什麽都不多想了。
  
  韓張知道她的決定後,非常失望,抱怨說:“說好回來的,讓人白歡喜一場!你這算怎麽一回事呢!”她敷衍說在這邊繼續升學也好。韓張無可奈何,歎氣說:“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天天在想你。”
  
  她沒好氣說:“北大美女如雲,你想我幹嘛!”
  
  韓張忽然極其認真說:“如初,我是真的想你了。這幾年,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我的心意嗎?”他有事沒事就給她電話,也會開玩笑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可是她總是不回應,嘻嘻哈哈混過去。
  
  她有些慌亂,畢竟不是小女孩了,隨即鎮定下來,垂眼說:“哎——,現在說這個有什麽意義。”天涯海角,天各一方的,即便是真的也不能怎麽樣,終究是遺憾。想起倆人從小到大的友誼,十分唏噓感慨。
  
  韓張笑:“反正你總是要回來的,難道能在那個鬼地方待一輩子麽!我們二十來年都過去了,難道還著急這麽幾年?”
  
  她聽了很吃驚,沒想到韓張竟是等定她了,忙說:“你又在胡說八道了,我偏不回去。”以此打消他的念頭。
  
  韓張當然知道她為什麽不回來,歎氣說:“你現在生氣,態度自然偏激。等你氣消了,又是不一樣的想法了。”無論如何,父母總是父母。也許過個幾年,經曆的事情多了,猛然間豁然開朗,她自然而然也就回來了。
  
  事情的進退,往往隻在一念之間,結果卻是大不一樣。
  
  夏原明白事情始末後,無所謂地聳肩,笑嘻嘻說:“隨便你,反正我是唯你馬首是瞻。你若回國,我也回去;你若繼續升學,我也跟著念書好了。反正人生也就這麽著,在哪不是過啊。我在這裏,天高皇帝遠,小日子其實挺滋潤的;若是回去呢,自然礙手礙腳了些,可是關起門來做我的公子哥兒,也沒什麽不好。所以說,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壞處,我先這麽逍遙著吧,指不定還能快活自在幾年呢。”
  
  夏原表麵是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憂來明日愁”的人,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天踏下來權當棉被蓋,整日嘻嘻哈哈的。其實他是一個極有主見的人,看人看事目光獨特,心裏自有一套算計。內心真正的想法藏而不露,隻是被一向的大而化之掩蓋了。
  
  他想起一事,遲疑地說:“既然你不回去,那姓鍾的小子那兒——”他跟她在一起這麽幾年,若不明白她的心思,可以不用活了。
  
  她隻覺得心口像被人紮了一下似的,一陣悸痛,緩過勁兒來,最後說:“以前的那些事,就這麽算了吧。”隔了這麽多的東西,不止是時間和空間的距離,人也跟著變了,連自己都麵目模糊起來,不能算了又能怎麽樣呢。人總說情比金堅,事實卻是時間無堅不摧。
  
  果然,她不再提起鍾越,連他有關的東西也一並收了起來,擱在箱子底下,包括他的那張“高考狀元”榮譽書。似乎曾經經曆過的那些愛戀真的如風過林梢,無聲無息,漸漸了無痕跡了。
  
  鍾越卻在一心一意等著她回國,連帶心情都好起來。範裏從沒見過他這麽高興過,脾氣史無前例的好,對人說話總是微笑。
  
  這一天碰到正從公司回來的他,於是笑說:“你這些天這麽高興,看來你們新創立的公司進展不錯。”他們快畢業了,早就沒課了,畢業論文也弄的差不多了,隻等著畢業典禮,然後拿畢業證學位證。
  
  他微笑,“公司的事還不是那樣。”創業之初,天天忙的人仰馬翻,焦頭爛額,一天恨不得有七十二個小時。可恨孟十尤其“器重”他,隻差沒把他榨幹下酒吃。不分晝夜苦幹了三個月,公司才略具規模。可是心情卻是說不出的好,搞得孟十說他這樣還能笑得出來,估計是瘋魔的前兆。
  範裏笑說:“那究竟是什麽喜事?難道你買彩票中了五百萬?”他笑起來,不由得開玩笑說:“我若中了五百萬,大家會不知道?”又說笑了幾句,無意中提起:“如初快回來了。”
  
  範裏臉上的笑意漸漸有些僵硬,喃喃說:“是嗎?”所以他這些天才這麽高興?隻因為何如初要回來了?
  
  可以想見,當鍾越收到何如初給他發的電子郵件時,裏麵隻有短短幾句話“鍾越,對不起,我不能回去了”,是什麽樣的心情。由天堂墜到地獄隻怕也不過如此,晴天霹靂亦不足以形容。
  
  何如初在想怎麽跟他解釋時,這幾個字,對著電腦,整整寫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眼睛又紅又腫。夏原以為她因為家裏的事又哭了,還特意帶她出去借酒澆愁。他還是不會說安慰人的話。
  
  鍾越看到電子郵件時是在公司,猛地站起來,厚重的木椅被他從這頭踢到那頭,撞在牆上,“砰”的發出一聲重擊。孟十連忙從隔壁探出頭來,挑眉說:“工作不順利,也別拿椅子出氣啊,都是要錢的。”
  
  他半晌道了歉,走過去,扶起來,又搬回去。坐在電腦前還強行工作到傍晚。孟十邀他一塊兒下去吃飯,他拿了外套一言不發跟在後麵。到了外麵,華燈初上,人流如織,晚風猶有熱氣。他突然說:“我們去喝酒吧。”
  
  孟十下午就發覺他不對勁,知道依他的性子,若不是出了大事,不至於如此,點頭說:“好啊,今天晚上,咱倆不醉不歸。”
  
第 45 章
  倆人來到附近的酒吧,脫了西裝外套,挽起袖子,轉頭拚起酒來。孟十是知道他酒量的,見他喝得又快又急,一手按住他,“鍾越,再喝你就醉了。”他搖頭,解開領口的扣子,招手再要了一瓶酒。
  
  孟十歎氣,“到底有什麽心事?別老是憋在心裏。說出來也許會好一些。”鍾越這個人,表麵上客客氣氣,其實心事藏得至深至深,似乎無人能觸及。他醉眼朦朧看著場內的紅男綠女,喃喃自語:“或許我跟她隻能是這樣。”
  
  孟十漸漸有點明白了,“是因為何如初?”這個人怎麽會有這樣大的魔力?人都走了,還能將他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沒回答,仰頭灌下一杯酒,站起來時差點跌倒。孟十連忙扶住他,無奈說:“走吧,借酒澆愁隻會愁上更愁。”攔了輛出租車,送他回去。
  
  到了,見他吐得一塌糊塗,拍著他背說:“鍾越,你應該忘了以前的事,重新開始。”能一心一意、矢誌不渝等一個人三年,在當今社會,這樣的事已屬罕見,難能可貴。可是倆人既然沒有緣分,那麽,退後一步,放自己一條生路,未嚐不可。
  
  他對著半空輕輕籲了一口氣,“恩”了一聲,蹌踉著倒在沙發上。孟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對你會有好處的。”倒了杯水給他,“你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班呢。我先走了。”出來後,想了想,給範裏打了個電話,說鍾越醉的厲害,讓她過來一下。
  
  範裏因為鍾越,也住在附近,聽完後匆匆忙忙趕來。門是虛掩的,伸手推開,見他滿身酒氣橫倒在地板上,連忙搖醒他,輕聲喊:“鍾越,鍾越……”吃力地扶他在沙發上坐好。
  
  鍾越從昏睡中朦朧睜開眼,見是她,口齒不清問:“你怎麽來了?”
  
  她一陣心疼,輕聲責備:“怎麽醉成這樣!”往日的鎮定自若、瀟灑從容全都不見了,不由得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鍾越撐著沙發扶手站起來,搖搖晃晃往裏走,口裏猶不忘說:“謝謝你。”範裏上前一步,打開臥室的門,攙著他倒在床上。順手給他摘了領帶,脫了鞋。鍾越翻個身,背對著她,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範裏頭一次見他如此悲傷憔悴,整個人被擊得奄奄一息,完全不似平日。壓抑的感情瞬間爆發,從背後伸手抱住他,喃喃說:“鍾越,你不要這樣……”聲音哽咽。她看了,隻會心酸。
  
  鍾越聽見身後傳來啜泣聲,恍恍惚惚覺得是何如初在哭,心中一痛,閉著眼睛說:“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可是你為什麽還不回來呢!”一字一句,沉澱了太多的感情,無力而沉重。
  
  範裏漸漸明白,更加心痛,眼淚滴在他肩膀上,低聲喊:“鍾越——”難道你心裏從來沒有想過,她也許有了別人嗎?你為什麽這麽傻?自己也是——
  
  鍾越感覺到頸上濕濕的,一滴又一滴——驀地明白過來那是眼淚。心中一緊,翻身坐起來,抱住她,喃喃哄道:“不哭,不哭——”像往常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手指在纏繞的卷發中穿過,感覺十分陌生——身體一頓,猛地清醒——不是她!連忙鬆手,睜眼一看,才知道是範裏。
  
  範裏頭一次見他這麽溫柔體貼,可是待看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剛才大概是將自己當成何如初了。心中百般滋味,又苦又澀,半天說:“夏原也說要回來,不過前幾天又說不回來了。”
  
  鍾越靠在床頭,疲憊似的閉上眼睛,微微頷了頷下巴,幾不可見。
  
  範裏咬唇,還是問了出來:“鍾越,你這樣,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也許她早已有了自己的歸宿——”
  
  鍾越一口打斷她:“她才畢業,不會這麽早的——”可是以後呢?十年八年以後呢?他皺緊眉頭,壓下心中突然湧上的恐慌,長長歎了一口氣,“也許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有些東西,錯失了,就再也沒有了。
  
  範裏以為他想明白了,握住他的一隻手——他不動聲色抽開,拿了衣服說:“我要去洗澡,喝醉的感覺很不好受。”
  
  她隻得出來,見他沒有其他的表示,有些失望說:“那——我回去了——”鍾越點點頭,“恩,謝謝你今天來看我,我很好。”
  
  她帶上門出去,心裏失落落的。轉念想,他既然已經想通了,慢慢地,總會好起來的。她不能要求他說放就放。
  
  以後的歲月裏,何如初這個名字漸漸在鍾越的周圍絕跡,他自己也絕口不提。年複一年,世事變遷,往日的舊友逐漸凋零,分散在世界各地,常年難得有音訊。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通過辛勤努力的打拚,他開始在社會上嶄露頭角。隨著他的成功,身邊的人和事也早已不複原來的模樣。年少青春時的那段愛戀,也慢慢被世人遺忘在某個滿是灰塵的角落,再也想不起來。人們慢慢知道了這個有著俊朗外貌,靠科技發家的網絡新貴。
  
  何如初跟家裏的聯係越來越少,到最後,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忙於學業,忙著打工,忙於應付生活中人人都有的煩心事,忙碌的來不及想其他的事情,時間就這麽悄無聲息過去了。她很感謝夏原,若不是有他,她在這裏的生活將會加倍艱辛。
  
  拿到碩士學位後,她跟夏原出來慶祝。酒酣耳熱之際,夏原問:“如初,想不想回國看看?”她怔了半晌,緩緩搖頭,“好不容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再回去,又得重新適應,所以——還是算了。”
  
  夏原無奈說:“我知道你還在生你爸爸的氣,不肯原諒他,可是你總不能在異國他鄉流落一輩子啊!這裏不屬於你,我知道,你隻是不敢回去麵對而已。”
  
  她沒立即回答,隻是仰頭喝光杯中琥珀色液體,現在她酒量頗不錯。許久才說:“不是這樣的。”她心裏已經原諒了父親,隻是因為中間隔閡太多,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去做,隻能日複一日拖著——
  
  她跟父親已有整整三年沒有見過麵,不說話也很久了。一開始何爸爸打電話來,她也不接,後來幹脆換了號碼,搬了地方。就連何姑姑那兒,也很少去了。何爸爸知道她還在怪他,無可奈何之餘,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電話也漸漸少了。父女間竟形同陌路,思之悵然落淚。
  
  還有一件事,便是何姑姑也回國了。常年在美定居的她,是典型的輕性知識分子,自主獨立,現代女性的楷模。可是為了愛情,她放棄一切,跟著心上人萬裏迢迢回國去了。回國後就結婚了,夫妻倆齊頭並進。她先生是一位搞科研的愛國人士,依靠高尚的人格征服了這位佳人的心。
  
  何如初一個人在國外,住久了回去的欲望越來越淡了。這裏也有這裏的可愛,表麵上看來,一切都很和諧。更何況每每從新來的留學生口中得知國內的近況,變化之大不由得她不咂舌。人家告訴她,像手機電腦這樣的科技產品,已經在民眾間完全普及開了;北京申奧成功後,大力整頓,許多舊建築全部拆毀,新建了很多高樓大廈,麵目一新;就連“上臨一中”,在城外也已有了分校……諸如此類,將她回國的計劃一點一點磨損掉。
  
  夏原問她是不是繼續念書。她想了半天,搖頭笑說:“再念就該成滅絕師太了。”她找了份工作,天天朝九晚五上下班,時不時加班,如此勤奮還被洋人差別待遇。可是身在異國,這口氣不得不忍下來。在別人的地方,總是別樣的艱難。可是不在別人的地方,也許也是一樣的艱難。
  
  人生在世,在哪都不容易。
  
第 46 章
  天氣漸漸轉涼的某一天,她下班回去,夏原做了一大鍋土豆牛肉等她。她忙脫了大衣,用力吸了口氣,笑說:“好香!”她出來這麽久,手藝還是沒有精進,做來做去不過是那麽幾樣。既然誌不在廚房,也隻得出去吃洋人的飯菜。一開始隻覺得惡心,久而久之,入鄉隨俗,也就習慣了。習慣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愛的可以漸漸不愛;不愛的潛移默化慢慢地就愛上了。
  
  反倒是夏原,長年累月磨礪下來,就是請十個八個國際友人回來吃飯,可以眉頭都不皺一下。隻是不大肯做,他的理由是“君子遠庖廚”。夏原這個人倒不是一個隻圖享受的公子哥兒,粗活累活都做得來。像燈泡壞了,下水道堵了,空調又不運轉了……這些事何如初一籌莫展,都是夏原幫著解決的。到最後,他自嘲自己是何如初的專用工人。
  
  夏原見她回來,洗了洗手出來,打趣說:“也不知道你鼻子什麽做的,一有吃的,立馬就飛回來了,狗鼻子也沒這麽靈啊!”貧嘴的老習慣還是沒改。
  
  何如初識相的任他打趣,跟他貧嘴,不是老壽星找砒霜吃——找死麽!等不及拿筷子,直接用手拈了塊土豆,燙得嗷嗷叫,含糊說:“今天怎麽這麽勤快?平時好話說了一籮筐,求著你做頓飯都不肯。”夏原忙說:“那我幹脆不勤快好了,你別吃,我一個人吃估計都不夠——”
  
  她嘻嘻笑,諂媚說:“哎呀,夏大公子是世界上最勤快的人了!”夏原毫不慚愧全盤接受下來,唉聲歎氣地說:“跟你這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在一起,不勤快也不行啊!”
  
  倆人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何如初洗完澡出來,見他還沒走,挑眉說:“這麽晚了,難道你想留在這裏過夜?”夏原住的地方離她這裏有半個小時車程,不遠可也不近。
  
  夏原今天有點不一樣,雙手往沙發一攤,似笑非笑說:“那我就留在這裏過夜好了。”何如初拿出吹風機吹頭發,不理他的瘋言瘋語。要是拿他的話句句當真,還不得累死。
  
  夏原移到她身後,挑起她一縷濕發,湊在鼻前,笑說:“好香!”她瞪他一眼,扯回來繼續吹。夏原開始東拉西扯,“怎麽想著把頭發留長了?”一頭青絲直到腰際,長長的劉海蓋住眉眼,越活越回去了,跟個高中生似的。害得倆人去酒吧喝酒,人家問她要身份證看。
  
  她反問:“長頭發不好啊?”不知是何心理,下定決心淡忘一切的時候,再也沒有心情打理短發,唯有任它留長。有時候看著鏡中的自己,無緣無故會想起許多許多高三時的事情來。那時候年輕而恣肆,無憂無慮。少年不識愁滋味,偏偏愛愁眉苦臉,自以為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唏噓惆悵之餘,自嘲地想,也許留著長發,潛意識是因為自己不再年輕。
  
  夏原笑而不答,手指纏上她的頭發轉圈玩兒。她站起來,推他:“快走,快走。再不走我要趕人了,深更半夜的,像什麽話——”
  
  夏原非但不走,反而順勢摟住她腰,頭漸漸低下來,“既然是深更半夜,自然是不用像話——”
  她呼吸一緊,夏原有時候也動手動腳,但是從沒有像今晚這樣——看他的神情,竟不像是假的。她連忙後退,掙了掙,被他牢牢困在懷裏,居然動彈不得。他挑眉笑:“何如初,你就是人家說的算盤珠子,不撥就不動。你這塊榆木疙瘩到底要什麽時候才開竅——”
  
  她慌了手腳,叫起來:“夏原!”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誘惑她:“跟著感覺走,閉上眼睛,乖,聽話——”雙手緊緊環住她,呼吸相聞。
  
  何如初被他抱在懷裏,陌生的氣息迎麵撲來。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鍾越的懷抱,厚厚的深色大衣,涼涼的,蹭上去臉麻麻的,可是寒冷的冬夜裏很溫暖很溫暖——她突然落淚了,斷線珠子一般,一粒一粒滾下來,情不自禁。
  
  夏原呆住了,半晌放開她,苦笑說:“還是這麽不長進。沒見過接個吻也哭的。”她一邊啜泣一邊道歉,既可憐又狼狽。夏原唯有搖頭,無奈說:“你這個樣子,別人以為我是采花賊——”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臉上猶掛著淚,說:“你若要采花,還需要當賊麽!”夏原歎氣,“偏偏有一朵最嬌美的鮮花,看的見,摸不著啊——”她罵他不正經,轉頭去洗臉。無緣無故掉眼淚,實在太丟臉了。
  
  出來後,見夏原坐在沙發上,臉看向窗外,不知道想什麽。她沒好氣說:“你還不走,發什麽呆呢!”
  
  夏原難得歎息了一聲,緩緩說:“如初,這麽多年了,我們還是這樣。有一句話怎麽說來著?‘友達以上,戀愛未滿’。我以前總認為男女之間要麽是純粹的朋友,互不來電;要麽就是情人。可是現在想想,我們之間似乎就是這樣——”盡力了,可是還是達不到戀人的階段。一個人的心意,如果得不到對方同樣的回應,那麽,怎麽會有戀愛的感覺呢!
  
  何如初默然不語。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能敞開懷抱接受夏原,明明是天時地利的環境,明明他是這樣的好。
  
  夏原自我調侃:“也許是我們倆的磁場不夠近到彼此吸引,總隔著一步兩步無法超越的距離。宿命的說法就是,緣分不夠。”有些東西,實在強求不來,感情的事尤其如此。
  
  她是這樣感激夏原,縱然失望,可是豁達而開朗。彼此坦誠相見,磊磊落落。所以,跟他在一起,感覺自然而舒服。
  
  夏原忽又貧起來:“你一臉虔誠地看著我幹嘛?我又不是上帝。你要是想做禱告,就請去教堂對著聖母,不要對著我的臉,這會讓我產生錯覺。”產生愛的錯覺。
  
  她就是想說幾句感性的話,在他這樣插科打諢下也不能了,拿了個抱枕扔過去,吼道:“走走走走走——”
  
  夏原突然轉頭怔怔看她,半晌說:“如初,我真要走了——”她沒反應過來,順口說:“那你就走唄。”還用向她報備?
  
  他又說:“那你還是決定不回去嗎?”她這才明白過來,他是要回國了,呆呆地看著他。夏原轉開頭,無意識盯著某處,“我也出來的夠久了,該玩的玩過了,該享受的也享受過了。人不風流枉少年,少年也已經過了。到了該回去承擔責任的時候了。”夏原的父親年紀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他得回去幫忙。
  
  說離別就離別,是這樣的令人措手不及。她好半天才說:“什麽時候走?”他像沒事人似的答:“新年是一定要在家裏過的。”聖誕節剛過,沒有幾天了。她很有些傷感。
  
  夏原卻跳起來,大聲說:“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哀哀戚戚,哭哭啼啼的。回國而已,別弄的跟生離死別一樣。大家高高興興地來,快快樂樂地去,大醉一場,不訴離殤,何必自尋煩惱。我正要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她茫然地抬頭,“不知道,等到想回的時候再回去吧。”她還沒有做好麵對一切的心理準備。
  
  夏原離開的前一晚,倆人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喝酒,也不用杯子,一瓶接一瓶,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胡言亂語又說了些什麽。反正何如初是爛醉如泥,一點意識都沒有,直接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等她從宿醉中醒來,已經是中午時分,看了看時間,夏原應該已經在飛機上。
  
  突然覺得寂寞,這下是真真正正一個人了。
  
  韓張繼續讀博,時不時給她電話,有時候會告訴她家裏的事。何爸爸將事業中心往北轉移,因此,重新組織的家庭便在北京安下來。她忽然想起母親,隻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上臨嗎?
  
  夏原每次來美國,不管順不順路,都會繞道來看她。開始嘲笑她:“你還住這冬冷夏熱的破房子呢?都工作兩年了,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她不服氣,說:“那敢問夏大公子如今做什麽生意呢?”夏原把頭一甩,“蓋房子呢,別看是苦力,挺賺錢的。你要不要回來跟我一起幹?”
  
  她“切”一聲。夏原叫起來:“跟你說真的,你說你再在這兒待著有什麽意思?給洋人打工,天天起早摸黑不算,還天天看人臉色,賺的錢剛剛夠用。以前不敢說,你現在要是跟我回去,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她點頭笑:“看來你如今是真發達了。”夏原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她,“何止是我啊,發達的人多了。像姓鍾的那小子,現在了不得,可風光了!你趕緊回來,趁著大好時機,咱們大大賺它一筆。想當年咱們有難同當,現在自然是有福同享。”夏原就是俗,也俗氣的真誠可愛。
  
  不防之下聽到鍾越的名字,她震了震,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大有作為的。隻有她,還是老樣子,最沒出息。夏原連聲說:“回來吧,回來吧。你一個人待這裏,不覺得氣悶嗎?這種地方,有什麽好留戀的!”
  
  何止是氣悶,簡直是度日如年。以前夏原還在的時候不覺得,心煩意亂時,好歹有個說話的人。現在,任何事情隻能悶在心底,天天下班回來對著空無一人、滿室冷清的屋子,也許再過幾年,她就要被寂寞逼瘋了。
  
  她的心開始動搖,便說:“也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夏原臨走前拍胸脯說:“你人回來就行,其他身外之物不要也罷。”
  
  連韓張也開始叫起來:“你到底要在美國待到什麽時候?我博士都讀完了,你也該回來了吧!”正好碰到公司內部整頓改革,大幅裁員,其他國籍的工作人員首當其衝。何如初丟了工作,一氣之下買了機票回國了。
  
第 47 章
  胡說九道
  看到下麵那麽多可以說是“怒而攻之”的評論,大大出乎意料,我想我也可以出來說點什麽,僅代表個人之淺見,不讚同者可以一吐而快,但是請不要攻擊李李,說李李年幼無知,又或是思想有問題之類的,又或者更嚴重的指責。李李一直不肯出麵,怕的就是這個。因為網絡言論,首先不肯對自己負責。
  
  我總結了一下大家的情緒,首當其衝是何爸爸的背叛,其次是何如初對母親的冷淡,主要是這兩點。先說何如初的問題,大家是從哪裏看出何如初對母親的冷淡呢?文中並沒有說她出國了,對母親就不聞不問了,李李也根本就沒有這麽說過;她跟母親自然是一直保持聯係的,隻是可能聯係不如父親那麽多,因為她本身就跟父親比較親近,還有一個就是她跟母親的聯係文中沒有具體寫出來,但是她跟母親打電話,通過鄰居的口,然後知道父母離婚的事,也可以看出,她是隔斷時間就跟母親通話的。她不回國,不代表她對母親就不聞不問了,文中隻說,她跟父親形同陌路,也是因為不肯原諒父親的緣故,但是沒有說跟母親形同陌路啊,而且李李從來沒有這個意思。後文中,她回國後去看母親,母女感情還是很好,沒有一點生疏的地方,自然可以說明一切。
  
  在何如初上大學回家的時候,大家就在開始指責她了。說她隻知道逃避現實,竟然還跟同學出去玩樂,這樣說就有失偏頗了,而且是不對的。不能因為父母的感情問題,她連跟同學聚會,高興的權利都沒有,相反,母親傷心哭泣,她哪裏沒有安慰?一開始說她回到家,就勸母親吃飯,保重身體,這不是麽?那麽,其他時候她自然同樣有貼心的舉動。文中雖然沒有寫出來,但是不代表就沒有啊,為什麽大家會這麽認為呢?後文中說她找韓張出去吃飯等,也隻不過是因為故事情節發展的需要,因為何爸爸何媽媽的感情問題,並不是文中敘述的重點。還有她出國的事,何媽媽怎麽可能不知道呢?自然也是讚同女兒出國的。她跟何爸爸的想法當然是一樣的。
  
  何如初並不是單純,隻是簡單。簡單地執著於一件事,最後就會變得深刻。
  
  至於何爸爸的問題,可能就嚴重多了,並不是李李能說得清的。文下甚至有人罵何爸爸去死,雖然是一時憤怒之言,但是可以看出,大家對何爸爸是相當的不喜歡,可以說是討厭。
  
  但是李李要說的一點是,何媽媽沒有了家庭的牽絆,未必不活的更快樂一點。為什麽何媽媽就是弱者呢,一個人開個花店,每天忙忙碌碌,寧靜而安穩,李李覺得,也沒有什麽不好。
  
  何爸爸和何媽媽年輕時有過愛戀,那麽,那些感情,就算是後來消褪了,磨損了,曾經有過的總是真的,並不像大家所認為的那麽難堪,或者是無恥。何爸爸婚內出軌,這一點,毋庸置疑,是不對的。但是感情,婚姻的事,不能怪罪在一個人身上,你可以說,何爸爸的不對多一些,他自己也承認,是他負了何媽媽,但是不要一味推在一個人身上。
  
  沒有什麽是絕對的對,沒有什麽是絕對的錯,對錯都是相對的,誰對的多一點,誰錯的多一點。
  
  也許大家開始不屑了,說李李在維護何爸爸,拋棄了何媽媽,但是真的,婚姻的事,責任不要推卸在一個人身上,這樣的話,可以更接近事實本質。
  
  何爸爸現在和白宛如在一起了,而且還有小孩了,大家甚至說孩子都是有罪的,為什麽要這麽說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這種想法並不好。
  
  因為感情總是那麽的不確定,既然沒有了,分開未嚐不好,離婚其實是唯一解脫的途徑。何爸爸重新有了家庭,對何媽媽來說,也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比整天疑神疑鬼守著丈夫要好。
  
  也許大家要說了,何媽媽辛苦半輩子,為了家庭犧牲了自己,容顏漸老,青春不再,到最後落到個被丈夫拋棄的地步——何媽媽是自己想通了,才肯跟何爸爸離婚的。一個人不覺得自己可憐,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
  
  何如初對於父母離婚的事,從一開始的憤怒,經過了十年八年,到最後也唯有接受下來。那麽,大家要她一輩子跟自己的親生父親老死不相往來?何爸爸年紀大了,現在已經老了,總會比她先走一步的一天。
  
  白宛如未嚐不淒涼,因為她跟何爸爸真正在一起的時候,何爸爸已經老了,兩鬢蒼蒼,也許將來她要看著何爸爸離去也說不定。男人同樣有最好的青春年華,不獨獨是女人有青春——英俊光滑的麵容,瀟灑朝氣的姿態,全心全意的愛戀,這些,都是何媽媽曾經獨有的,獨有何爸爸的一切。
  
  如果說何爸爸何媽媽代表著現實,那麽何如初鍾越就代表著理想。
  
  何媽媽最後原諒何爸爸了,因為怨恨隻不過是一條毒蛇,最高的境界,並不是恨,而是恕。
  
  愛情是心中的一粒種子,慢慢地發芽長大,甚至開花結子,所以,連根拔起的時候,錐心刺骨的疼痛在所難免,但是,生活總是要繼續。隨著時間,疼痛總有雲淡風輕的一天。我們也希望有那麽一天。
  
  所以,你愛一個人,趁著現在,用力去愛;如果你們分開了,最好的境界並不是恨,而是無視,淡漠是最有力的武器;更高的境界,就是恕,這種說法過於理想化了,極少的人能做到。
  
  大家可以隨意發表自己的觀點,但是高呼“何爸爸去死”,“何如意一出生就代表罪惡”這樣的言辭並不是很好啦,也希望不要這麽說。
  
  親情,友情,愛情,其實呈現的是各種各樣的麵貌,並不隻是你所經曆的那種,還有其他很多種。但是不可否認,都是好的感情。
  
  李李的觀點,從這個角度看也許有一定道理,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也許就是錯的了,但是,不論讚同還是反對,李李隻是說一點自己想說的話而已。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但是不要攻擊李李,同樣也不要攻擊別人。言論自由,首先對自己負責,然後才可以對他人的言論負責。
  
第 48 章
  收拾行李的時候,除了證件和幾件衣服,其他的都不要了。從儲物間翻出當初漂洋過海帶來的箱子,統統倒出來,在箱底發現了鍾越的榮譽證書,大紅的封皮褪色不少,燙金的大字因為潮濕有些脫落了。翻開來看,半身黑白照已經泛黃,隻有黑紙白字依然清晰。
  
  她擦去上麵的灰塵,黯然地想,他現在說不定已經成家立業了呢。曾經那樣全心全意地愛過,最終還是沒能在一起。就是這麽多年以後再想起來,還是忍不住遺憾,歎息,傷懷。
  
  曾經的愛就像多年前的舊船票,看著它無限傷感,可是今日的客船,無論如何都登不上去了。
  
  時隔八年以後,她再一次回到北京。從哪裏走,便回到哪裏。從哪裏結束,便從哪裏重新開始。
  鍾越如今已成為市內最受眾人矚目的鑽石王老五。比他有錢的人可以說不在少數,可是比他英俊尚且是單身的人卻找不出幾個。他在業內有個很有名的雅號人稱 “鍾帥”,意思是他不但是軟件開發方麵的將帥之才,而且長得英俊帥氣。因為社會的曆練,褪去青澀稚嫩的鍾越,成熟、優雅、穩重、俊逸,使得眾多美女對他傾心不已。
  
  有一次他去醫院,正好碰到來陪妻子產檢的張炎岩。張炎岩現在在一家外貿公司擔任主管,妻子便是當年他“非清華不進”的那個學姐。他聽了後,連聲說恭喜恭喜。張炎岩聽了,樂得合不攏嘴,笑說結婚的時候也沒有通知大家,到時候一定補請滿月酒。
  
  鍾越見他小心翼翼扶著妻子進去產檢的情景,心中非常感慨。從學生時代竟然能走到這一步,多麽令人羨慕!張炎岩轉身回來後跟他閑聊,問他幹嘛來醫院呢。他苦笑:“說起來好笑,年紀不小了,現在才開始長智齒。長長停停的,疼得厲害,連東西都吃不了。醫生建議拔牙。”側過臉給他看,果然有點腫。
  
  張炎岩忙說:“別拔別拔,疼一疼就過去了,我當初長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們上臨有一種說法,把智齒叫做幸運齒,是會給人帶來好運的。”他突然想起來,她也曾說過這樣的話。記得還是高考前夕,她嘀咕說長智齒了,一定考得好。
  
  又閑聊了幾句。張炎岩突然說:“上次我去見韓張的時候,意外地碰到了何如初,沒想到她竟然回國了——”
  
  鍾越足足怔了半晌,抬頭看他,喃喃說:“是嗎?”她終於回來了?還是和韓張在一起了嗎?
  
  張炎岩依然在說:“何如初一點都沒變,跟以前一模一樣。我總想著她離開了這麽多年,至少外貌上應該變化蠻大吧,哪知道,跟高中時一個樣兒。韓張也是,從頭到尾念了這麽多年的書,除了眼鏡片變厚之外,依舊留著板寸頭,穿著白色實驗服,還跟學生似的。他們倆個襯得我們這些出了社會已為人父的人,越發覺得自己老得快。”說完搖頭歎息。
  
  他說自己趕時間,先走一步,並沒有多加探聽何如初的消息。到底是為什麽,也許是因為突然離得這麽近,反而不敢——心情是如此惶惑不安。
  
  當天晚上,他去參加範裏的訂婚宴。範裏不管不顧,癡心跟在他身邊數年,卻始終無法得到他的回應。他的心和人總隔著一層膜,她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觸摸,感覺越來越挫敗。有一天當麵鑼對麵鼓哭著跟他挑明了,最終也隻換來他一句“對不起”而已。傷心絕望之下,大徹大悟,原來鍾越從頭到尾都不是她的。這樣一廂情願地搞得沒人疼沒人愛的,何不試著尋找另一份屬於自己的幸福呢?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機緣是這樣的巧合,她碰到現在的未婚夫並沒有很長的時間。可是他是真的對她好,事事以她為中心,珍愛如珠寶。她突然被感動了,願意托付終生。曾指著鍾越鼻子哼道:“我男朋友比你好一百倍!誰稀罕你!”搞得鼎鼎大名的鍾帥唯唯諾諾,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一度鬧僵的關係因為她的幸福重新變得友好起來。這樣圓滿的結果再好不過。
  
  範裏現在快樂地說她很好。內心深處,對自己曾經無怨無悔付出的愛,從來都不曾後悔過。如果沒有那些絕望而倔強的付出,她不會明白今天幸福得來之不易。所以,要好好珍惜。
  
  鍾越是真心誠意祝福她。席間夏原自然也來了,看見他,雖然說不上熱情,還是寒暄了幾句,半揶揄說:“鍾帥風采是越來越好了。”他以前當麵叫他姓鍾的,很不客氣;現在因為雙方身份地位的改變,不好再這麽無禮,於是每次都戲謔稱他為鍾帥。鍾越已經習以為常,還是和當年一樣不跟他計較。
  
  範裏過來招呼,轉頭問夏原:“你上次不是說死活要拖她回來嗎?結果呢,就這麽不了了之啦?”她跟夏原自小相熟,他的心事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追一個人能追到美國去,還有什麽好說的?唯有鼎力支持了。
  
  鍾越正背過身去跟人客套,驀地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不由得靜心聆聽。
  
  夏原做了個“OK”的手勢,得意洋洋笑:“還等你問,她早就回來了。”範裏不信,“哦?是嗎?她當時念完書都不肯回來,現在怎麽又回來了呢?”夏原挑眉笑:“那時是那時,如今是如今,當然是不一樣了。”以前是因為家裏的事避著不肯回來,這麽多年過去了,終究是一家人,還有什麽不能釋懷的?想通了,自然就回來了。在國外待著,始終是無根的浮萍,虛飄得很。
  
  範裏不信,“她要是回來了,你會沒動靜?”夏原“唉”了一聲,“她一個人悄悄回國的。我還是打電話問她以前在美國的朋友才知道的。從韓張那裏得知,她現在就在北京,聽說她父親也在。她回來後我還沒見過她。這個周末在凱悅訂了酒席算是接風洗塵。你要不要來?”又嘀咕:“她怎麽一回來就找韓張啊?”怎麽就不來找他呢!
  
  範裏聽了抿嘴笑:“人家跟韓張從小一塊長大,二十多年的情分哪是你能比的!那天我有事,不去。再說了,去了幹嘛,當電燈泡啊?我還是識相一點,讓你們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夏原罵她胡說八道,“浪漫也不浪漫在接風上啊!你不來就算了,還找這麽多的借口,心機夠深的。怪不得能把人家騙上手呢,真是可憐——”眼睛看著不遠處的範裏的未婚夫。範裏惱羞成怒,哼道:“是啊,誰像你這樣沒用,你怎麽不把‘人家’騙上手呢?”夏原頭一次在她麵前舉手投降。
  
  鍾越留神之下,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她回來了,可是跟他已經沒關係了。她肯去找韓張,肯跟夏原吃飯,甚至肯跟張炎岩說笑,但是連回來都不肯讓他知道。他們中間隔了整整八年,太久太久,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也許連朋友都稱不上,隻能是曾經最熟悉如今最陌生的人。
  
  周四下班前,秘書來問他:“鍾先生,跟上海來的合作方明天晚上安排在哪吃飯?照舊是圓山飯店嗎?”他心裏一動,沉吟許久沒有回答。秘書以為還是照以前的舊例來安排,帶上門要出去。
  
  他突然說:“等等,我想想再答複你。”秘書十分吃驚,不就吃飯的地方嗎?還不是什麽正式的宴請。這有什麽好想的,立刻便能做決定。這種小事她隻不過象征性地征詢他的意見,其實連問都不必問,自行安排便是。哪知道平時果斷幹脆的鍾帥,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竟這樣猶豫不決起來。整得吃頓飯跟娶媳婦似的艱難。
  
  鍾越撫了撫額頭,有些疲倦了,點頭說:“你先出去吧。”上身重重倒在椅子上,轉過身去望著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他在為自己的決定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凱悅飯店位於市內,交通方便,晚上景致也更好一些……到最後,他終於堂堂正正直視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他隻不過想見她一麵,遠遠地看一眼就好。再說了,凱悅飯店那麽大,不一定能碰到。
  
  但是他又突然站起來,極力控製自己,當初她既然選擇不回來,那麽——倆人之間早已完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他為什麽還要千方百計見她一麵?難道自己就真的一點尊嚴都沒有了嗎?他的驕傲讓他搶在自己改變心意之前,打電話給秘書說還是安排在圓山飯店。
  
  是的,他一直在怨她,當年答應回來卻不回來,就是現在,還是不能原諒。他有男人的驕傲、尊嚴,也會受傷,也會怨恨,還有嫉妒——
  
  
第 49 章
  周五晚上,何如初和韓張趕到凱悅飯店的時候,夏原已經到了。很意外,何姑姑和她先生也一塊來了,還帶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的,長得十分漂亮。何如初一見喜歡的不得了,蹭到人家身旁,拉著他小手問幾歲了,有沒有上學之類的。抬頭笑吟吟問:“這是誰家的小孩?”雖然她這幾年都在國外,沒聽說姑姑有小孩了啊。
  
  何姑姑笑而不答。
  
  那小孩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玩電動汽車,對其他人都愛理不理的,見了她居然奶聲奶氣說:“姐姐真漂亮。”喜得她一手抱他坐在懷裏,跟他說閑話。他也任由她抱著,告訴她自己五歲半了,明年就要上小學了。
  
  何如初喜笑顏開,連聲說:“這是誰家養的孩子?怎麽這麽聰明漂亮?”那小孩知道她稱讚他,探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她高興得不行,抱他站起來,“來來來,姐姐帶你去吃東西。”儼然如親姐弟。
  
  何姑姑見他們初次見麵就這樣親熱,搖頭笑說:“到底是一家人,骨肉至親,你看小意,對咱們也沒這麽好。想要他主動親一下,比登天還難。”
  
  韓張走過去,伸出手說:“來,小意,姐姐累了,哥哥抱。”小意搖頭,說要姐姐抱。何如初忙說不累不累,又問他喜歡吃什麽,盡管告訴姐姐。韓張彎腰對他笑說:“小意,平時哥哥長哥哥短的,哄著哥哥當馬騎;現在有了姐姐,就不要哥哥啦?”
  
  小意幹脆轉過頭去不理他,他唯有苦笑。心裏想,看來真有血緣這回事,要不不愛理人的小意,怎麽見了如初就變得這麽黏人呢。
  
  何如初笑說:“小意看著真親切,我一見就喜歡。”轉頭問:“小意,姐姐能親親你嗎?”小意有點害羞,還是點了點頭。何如初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笑說:“姐姐最喜歡小意了。”
  
  這下連何姑姑也吃醋了,叫嚷:“小意,姑姑白疼你了!怎麽姑姑要親你,你就死活不肯呢!”小意低了頭,半晌說:“小意喜歡姐姐。”哄得何如初拍手大笑,捏了捏他臉蛋,“小心姑姑傷心,以後不疼你了。”
  
  何姑姑唯有自嘲,然後說:“如初,你不覺得小意看著麵善嗎?”何如初拍了拍頭,一疊聲說:“對對對,怪不得我這麽喜歡小意,其實是因為我一見他就覺得眼熟,像誰似的。”夏原快人快語接過來:“你不覺得小意長得像你嗎?”
  
  何如初遲疑說:“長得像我嗎?我自己倒沒多大感覺。隻是看著他心裏就覺得特親切,像是老早就認識似的。”可是她以前分明沒見過小意啊,連她自己也在納悶。夏原叫起來:“還不像啊?你倆照照鏡子去,看那眉那眼那唇——”
  
  何姑姑緩緩說:“如初,小意全名叫何如意。”如初猛然想起自己其實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因為不肯原諒何爸爸,所以她也從沒有往這方麵想過。可是孩子還是一天天長大了。她臉色漸漸變了,呆呆坐在那裏。沒想到,自己竟真的是小意的姐姐。
  
  小意人雖小,卻也察覺到她的異樣,連聲喊:“姐姐,姐姐……”她回過神來,忙說:“姐姐沒事,想事兒呢。”不管怎樣,孩子始終是可愛的。
  
  何姑姑歎氣:“如初,看在孩子的份上,你還要跟你爸爸慪氣慪到什麽時候?”她故意裝出惱怒的神色,忿忿說:“原來你們設計好的!”拿小意當誘餌,誘她有氣都生不起來。
  
  夏原忙笑說:“姐弟相認,大團圓的場麵,有什麽好氣的!來來來,大家喝一杯,慶祝如初回國。”如初有點尷尬說:“可是這個弟弟也未免太小了點。”牽出去,十個人有八個人會誤會。夏原笑:“小才好玩啊!大了幹自己的事去了,哪還肯理你啊。”
  
  韓張教小意:“如初姐姐是你真的姐姐,知不知道?她也是叫你爸爸做爸爸的,你歡不歡迎姐姐回家?”小意轉頭問何如初:“你就是爸爸的心肝嗎?”她不解,笑問:“這話怎麽說呢?”
  
  小意睜大眼睛說:“爸爸說,姐姐是爸爸的心肝,小意是爸爸的寶貝。”她聽了,隻覺眼睛一熱,忙忍住了,笑說:“是啊,姐姐是爸爸的心肝,小意是爸爸的寶貝。”
  
  大家聽了小孩子稚嫩的童言,都十分感慨。何姑姑歎氣說:“如初,你爸爸這些年來一直都很想你,隻是不敢去看你。他知道他傷了你媽媽的心,但是他們之間的事情,連他們自己都剪不斷,理還亂。現在,你總算肯回來了。你爸爸怕你還是不肯原諒他,因此大家想了這麽一個法子。你看小意都這麽大了,大人的事就由大人他們自己去吧。”
  
  何如初默默聽著,一直沒說話。何姑姑瞧她神色,這麽多年過去了,估計氣也早消了。於是笑說:“既然是接風洗塵,大家痛痛快快喝兩杯,祝如初在國內有一個好的開始。”大家都站起來,小意竟然也搖搖晃晃跟著爬起來,大家見了都笑。如初怕他摔下來,忙抱在懷裏,笑說:“好好好,小意也幹杯。”給他倒了一小杯柳橙汁,用吸管插上。
  
  夏原跟韓張臭氣相投,見了麵就互損。夏原眯著眼睛嘲笑說:“你說你一天到晚待實驗室有什麽出息?幹脆下海跟著兄弟我幹得了。如今不是興這麽一句話麽,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韓張罵他一身的銅臭氣。他點頭:“我就銅臭,怎麽了?不服氣啊,不服氣咱倆再喝——”都是能喝的主兒,倆人杯來盞往,也不知道喝了有多少。
  
  何姑姑夫妻倆早走了,由他們幾個年輕人去鬧。何如初一開始還陪喝了幾杯,後來見他們倆拚上了,便拉著小意說:“咱們出去透透氣,等會回來。”照他們倆這樣喝下去,她還得回來收拾殘局。
  
  何姑姑故意留下小意,讓她等會兒送他回家。小意對大廳做裝飾的各色金魚非常感興趣,眼巴巴望著。她便抱他貼近玻璃看。小意問:“姐姐,這是什麽魚?”她哪知道是什麽魚啊,胡亂說是黑金魚。小孩子精力真是旺盛,看完這個又看那個。小意畢竟不小了,又動來動去的,她一直抱著覺得手酸,便哄他:“不看了好不好?姐姐下次帶你去海洋館看海豚去。”牽著他手往回走。
  
  小意高興地拍手跳起來:“好,小意要去海洋館。”她笑著稱讚:“小意真乖。”抬頭時,迎麵碰到孟十、鍾越他們從裏麵出來。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孟十不防下見到她,大吃一驚,好半晌才笑說:“什麽時候回國的?”
  
  鍾越眼睛一直盯著她手邊的小意,吃驚地看著她。眼前的一幕太過震撼,擊的他當場無法反應。本來說好是去圓山飯店的,哪知道孟十突然從國外回來,說要在凱悅飯店宴請外商,讓他也過來陪飲,圓山飯店那邊讓部門經理去就行了。
  
  闊別八年的倆人就這樣結結實實撞上了。也許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不可不謂是天意。
  
  
第 50 章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回答孟十:“剛回來不久。”眼睛卻在打量鍾越。雖然還是那個人,可是和記憶中的他卻是完全不同了。西裝革領,自信沉穩的他已是一名成功的企業家,一個決策動輒數百萬資金,和當年一無所有的學生怎可同日而語!他現在的一切她隻覺得無邊的陌生,眼前的這個人早已不是以前的那個鍾越了。時間改變了一切,包括曾經最親密的人。她拘謹地站在那裏,他卻一直沒說話。久別重逢,再怎麽樣,至少也應該打個招呼,方不失禮。尷尬過後,她客客氣氣說:“鍾先生,你好。”
  
  鍾越聽她叫他“鍾先生”,隻覺得荒謬。鍾先生?什麽時候開始她稱呼他為“鍾先生”了?現在,自己對於她,真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無足輕重的陌生人了嗎?深深的無奈湧上心頭,他點頭,淡淡回應了一句:“你好。”
  
  幾人站在大廳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小意不耐煩地扯了扯她手。她這才回過神來,懦懦說:“我先走了——”孟十忙說:“我們送你回去。”她連忙搖頭:“不用,不用,我還得回去。”眼睛看著裏麵。見他不解,忙解釋:“我跟朋友一塊來的,帶小意出來轉轉。”孟十“哦”一聲,“那我們先走一步。”鍾越跟在他後麵出去了。
  
  夏原和韓張喝得一塌糊塗,醉倒在桌上。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醒他們,出了一身的汗,晚上乍然間狹路相逢也就不那麽傷感了。
  
  孟十直到上了車還在感慨,“沒想到她回來了,樣子還是沒變,隻是頭發留長了。巴掌大的瓜子臉本來就顯得小,現在更覺得年輕,一點都看不出小孩那麽大了。”轉頭又說:“那孩子跟她長那麽像,應該是她兒子吧?”
  
  鍾越許久才吐出一句話,“不,她變了!”當然是變了,不然怎麽會叫他鍾先生,怎麽會對他視而不見呢!瞧她對小孩子的關愛之情,到底怎麽一回事還用說嗎?就在昨天,他設想過倆人見麵時各種各樣的情況,頂多不外乎她跟夏原在一起。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有一個那麽大的孩子!震驚,憤怒,羞恥,絕望,痛恨……所有醜惡的一麵因她全部暴露出來。
  
  孟十見他許久不說話,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歎氣說:“鍾越,看樣子,她已經結婚生子了——你總不能一直這麽蹉跎下去……”這些年來,不是沒有人追求他,可是他冷冷淡淡的總是不理會,和身邊的年輕女性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就連範裏這樣優秀的人,他也不放在心上。從中,孟十或多或少猜到他的心思,他應該還是在等何如初回來。
  
  鍾越聽了他的話,轉頭看向車外,緊緊拽住車門的右手指骨泛青。
  
  孟十喃喃自語了一句話,“那小孩的父親是誰?”
  
  他當場僵在那裏。
  
  何如初打發夏原韓張他們回去後,不得不送小意回父親那裏。何爸爸圖清淨,住在郊區。車子越往外開,空氣越來越清新,高樓大廈逐漸減少,野地越來越空曠。小意累了,趴在她身上睡熟了。她探頭往外瞧,竟然看見稀稀疏疏幾點繁星,零亂地散在半空中。
  
  下了車,寒風兜頭兜腦吹來,她瑟縮了一下。抬起一隻手,吃力地緊了緊小意的扣子。深吸一口氣,準備按門鈴,門卻從裏麵打開了。
  
  何爸爸已從何姑姑那裏知道事情經過,一直在等她。聽到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迫不及待站起來開門。一個人樣貌也許會變,可是某些東西卻永遠不會變,比如走路的聲音,比如親情。
  
  已有數年沒有見到父親,乍然下見了,不由得吃驚。曾經意氣風發、儒雅風流的父親如今額上已有了一條又一條的皺紋,突然之間就老了。她隻覺得心疼,不由得後悔,自己當初實在是太任性了。
  
  何爸爸接過她手中的小意,白宛如聽到動靜,連忙抱他回房睡了。何如初一直站在門外,見了她,既沒點頭也沒打招呼,隻裝作不見。白宛如知道他們父女有話要說,進臥室後,一直沒出來。
  
  何爸爸拉著她,連聲說:“外麵冷,進來說話。”她搖頭,沒有進來的意思。父女倆靜靜立在門口,都不知道說什麽好。還是何爸爸開口:“在國外的這些年都還好嗎?”應該吃了不少苦吧,給她的錢全部都退回來了。
  
  她點頭,輕聲說:“恩,還好。”說完了,覺得自己該走了,於是說:“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何爸爸拉住她,緩緩說:“當初買這個房子的時候,特意為你布置了一個房間。裏麵的陳設都是你喜歡的,留下來住吧。”期待地看著她。
  
  她心微微震動,最終還是說:“不了,我一個人其實挺好。”在這個家,她應該算是外人吧。父親也不再是她一個人的父親了。何爸爸以為她還不肯原諒自己,焦慮地叫了一聲:“初初——”
  她抬頭笑了笑,揮手說:“我走了。爸爸,你自己多注意身體。”
  
  她已有將近五年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了。何爸爸聽了,又驚又喜,眼睛裏突然有了眼淚,偏過頭去,連忙抬手擦了,隻知道點頭:“恩恩恩——”看著她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呆立半晌,心裏一陣喜一陣悲的,女兒終於長大了,不要事事需要他這個父親了。
  
  這幾天鍾越很煩躁,對人老是皺眉,開會的時候因為一個主管出了差錯,當眾斥責他。搞得身邊的人暗中竊竊私語,“鍾帥這幾天怎麽了?沉著一張臉,不言不語,怪怕人的。”鍾越跟人雖不親近,但是平時是相當客氣禮貌的,甚至可以稱得上紳士。
  
  孟十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勸他說:“早就說了,你需要重新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借此才能忘掉以前的事。”掏出一張精致的請柬遞給他,“這周末章慧明過生日,章家為她辦了個盛大的派對。她特意來送請柬,恰好你不在,我就代你收下了。一起去吧。”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章家是城內有名的公眾人物,章小姐的生日派對,自然是富麗堂皇,高朋滿座,賓客雲集。孟十和鍾越到時,章小姐撇下其他人,親自迎上來。孟十寒暄了幾句,留他們單獨相處。
  
  章小姐本來就是有名的美人,鵝蛋臉小巧精致,柔嫩的肌膚吹彈可破,經過盛裝打扮,更是美豔不可方物。見了鍾越,打趣說:“鍾帥,今天能請到你來,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鍾越忙說不敢不敢,一向事物繁忙而已。
  
  章小姐白了他一眼,笑吟吟說:“我知道鍾帥你貴人多忘事,所以不將我們這些小女子放在心裏。”一顰一笑俱是風情。鍾越忙謙虛:“章小姐言重了,真的是抽不開身。不信,你找孟十當麵對質。”章小姐掩嘴笑:“得了,我還不知道你!說你是工作狂也不為過。不過,今天既然來了,那就是我說了算。”鍾越忙點頭,“當然當然,客隨主便。”章小姐回眸一笑,指著他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先等著——我這會兒要招待客人。”說完搖曳生姿走了。
  
  孟十不知道從哪裏溜出來,低聲說:“不要說兄弟我沒提醒你啊,這樣一個絕代佳人,知情識趣,凡是男人沒有不動心的。既然對你青眼有加,千萬要好好把握機會。”擠眉弄眼走了。
  
  有女傭過來說:“鍾先生,我們小姐請你過去。”他跟著女傭出來,一直走到偏廳的走廊外。章慧明笑說:“裏麵人太多,吵得厲害。我們站這裏靜靜說會兒話。”倚在雕花欄杆上,抬頭說:“你看,月亮上來了。”手指著外麵。
  
  鍾越走近一看,一輪白玉似的明月朗朗照在地上,當真鋪了一層霜似的,周圍的一草一木跟著分外有意境。明月多表相思,他心頭忽然湧現滿懷的惆悵傷感,靜靜立在簷下,沒有說話。
  
  她嬌嗔道:“不知道鍾帥可是想起什麽難忘的舊人舊事?竟然如此傷懷。”鍾越微笑,沒有回答。她撐住欄杆,上身不老實地往後仰,突然“哎喲”一聲,差點往外栽去。鍾越見狀,連忙拉住她,倆人滾作一團。
  
  她沒想到有此變故,順勢倒在他懷裏,沒有立即起來。她做的這樣明顯,他若還不懂得抓住機會,隻能說明他不待見她,根本沒有往那方麵發展的意思。鍾越聞到她身上的香味,立即不著痕跡拉開距離,隨即高聲叫人,又禮貌地問:“章小姐,你有沒有摔到哪裏?”
  
  驚的眾人都過來看她。她深深歎了口氣,理了理頭發,忙說:“沒事沒事,不小心滑了下腳。”跟在眾人身後回到大廳。
  
  鍾越和孟十離開時,章小姐沒有出來送。
  
  孟十還不明所以,笑著打趣說:“好小子,你厲害啊,平時小看了你。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和人家抱在一塊了!”鍾越什麽都不解釋,隻是專心開車。送孟十回了家,轉回來時,路上出了一起車禍,又堵車了。
  
  他走出來,濃濃的黑夜將他圍成一個小小的影,孤獨而落寞。明月疏疏淺淺照在殘葉半凋零的槐樹間,看過去像舞台上布置的一幅畫,半隱半現。他忽然記起那時候的事來——
  
  她傻裏傻氣拉著他問:“為什麽古人會說月裏住著嫦娥,還有桂樹?我怎麽什麽都看不出來?”他自然是不理會她常有的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她偏偏不依不饒,總要拖著他東拉西扯。最後常常是他嗬斥她:“嘰嘰喳喳還跟孩子似的,專心看書。”她才不情不願從窗外轉過頭來,嘴裏嘀咕說哪有那麽多書可看。實在無聊了,一個人趴在桌上睡覺。
  
  現在想起來,她隻不過想跟他多說說話而已。可是那時候不知道,隻是嫌她吵。可是後來再也沒有人在他耳邊吵吵嚷嚷了,再也沒有了!——他常常後悔,那時候應該多陪陪她,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遺憾了。
  
  有些東西,當時你並不懂得它的可貴,往往要失去以後才會明白。
  
  他站在路邊抽煙,一根接一根。車流開始往前滑動時,他掉頭轉了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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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何如初洗了澡正準備睡覺,聽見門鈴響,心裏疑惑,這麽晚了,會是誰呢。打開門見是他,很是吃驚,愣愣地問:“你有事嗎?”
  
  他鬆了鬆領帶,解釋似地說:“聽人說你現在住這裏,正好路過,所以進來看看,順帶討杯水喝。怎麽,不方便嗎?”不管怎樣,他一定要問清楚才甘心。
  
  她忙搖頭,“不會不會,請進。”明知道他這麽說隻是一個借口,還是打開門讓他進來,趕緊倒了杯水給他,“對不起,剛搬來,茶葉都沒有。請不要介意。”一臉歉意。
  
  他注意到鞋架上隻有她一個人的鞋子,留心看了看,並沒有發現其他人的東西,小小的一室一廳似乎隻有她一個人住。仰頭喝了半杯水,緩緩問:“你一個人住這裏?”她點頭,“是啊。什麽東西都沒買,亂的很。你坐。”拿起沙發上的衣服和包,客客氣氣請他坐。不知道他這麽晚來,究竟所謂何事。
  
  但是他一直沒說話,似乎真的隻是來喝杯水就走。鍾越轉動手上的杯子,意有所指問:“這麽些年來,你似乎發生了很多事。”很想咄咄逼問她,為什麽當時說好回國卻又不回來!和那天看到的孩子有關嗎?可是語言是這樣蒼白無力,埋藏的太久,像堵住了,一時間無法傾瀉。
  
  何如初默默點頭,“恩”了一聲。他忽然不想再聽下去,站起來就走,口裏說:“謝謝你的水。”她被他的舉動搞得莫名其妙,手足無措,隻得站起來送他。看著他出去了,訥訥地吐出一句:“那——晚上開車,你小心點。”
  
  僅僅這樣一句再簡單不過的關懷,已使得要走的他停住腳步。他回頭,淡淡說:“那天碰到的孩子很可愛,叫什麽?”她笑起來,說叫小意,如意的意。他心裏冷笑,如意的意?是希望他將來事事如意嗎?他很想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心裏明明嫉妒的快要瘋魔——
  
  最終問出來的卻是,“孩子姓什麽?”是韓還是夏抑或是其他?
  
  她實在不好意思說小意是她父親的兒子,是自己的親弟弟。父親居然在女兒成年以後還生了個兒子,實在有點難以啟齒——可是她還是說了姓何。
  
  鍾越自然以為孩子是跟母親姓,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離開了。離婚了,所以獨自一人帶著孩子回來嗎?他忍無可忍,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自己這是幹什麽?捧著心任由她踐踏嗎?犯賤也不必卑微成這樣——
  
  何爸爸打電話來讓她去家裏吃飯,她遲疑著沒有說話。何爸爸忙說:“你要是一個人不願意來,那就叫上韓張吧,人多熱鬧些。”她不想辜負父親的一番好意,唯有點頭答應,讓韓張一起陪同前往。
  
  韓張選了一束鮮花送女主人,見她也在挑禮物,奇怪地說:“你回家還帶什麽東西,嫌不嫌煩!”多見外啊。她不回答,心裏卻在說,那不是我家。韓張見她聽而不聞,明白她心裏的疙瘩,於是說:“你要正兒八經提禮物上門,倒顯得生分了,多傷人的心。”見她猶豫不決,又說:“你真要帶,就給小意買一兩樣玩具吧。不但小意高興,還討大人歡心。”
  
  她想了想,這個主意確實不錯。小意正是開發智力的時候,於是選了一副兒童拚圖,一輛玩具汽車。果然,小意收到禮物非常高興,連忙拆開來蹲在地上玩。她有感而發,“小孩子真是容易滿足。”一件小小的禮物便可以高興一整天。
  
  韓張見她傷感,忙開解說:“我們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啊。那時候收集香煙盒裏附贈的‘水滸一百零八將’,每得到一張沒有的,不是興奮的到處跟人炫耀麽?”她記起來,微笑說:“我以前很嫉妒你有一張大家都沒有的‘行者武鬆’,一直想偷來著,卻不知道你當寶貝似的藏到哪裏去了。”
  
  韓張拍手笑說:“哈哈哈哈,我還記得你把何爸爸沒抽過的香煙一包一包拆開來,就為了收集畫片,結果香煙全潮了——”她笑著點頭,吐舌說:“被我媽媽一頓好打啊!”
  
  何爸爸聽見他們說起小時候的事,跟著笑起來,說:“我還記得那時候初初為了一張“豹子頭林衝,天天纏著要去給我買煙,從來沒這麽孝順過——”幾人都笑了,氣氛歡快起來。
  
  何爸爸忽然歎氣,“可是轉眼你們都這麽大了。”她黯然想,是啊,都過去了,回憶是這樣令人歡喜卻惆悵。
  
  白宛如一直在廚房忙碌,她訕訕走過去,問要不要幫忙。她忙搖頭,“不用不用,幾個家常菜而已,很快就好。你坐著陪你爸爸說會兒話,他很少像今天這麽高興。”她跟何爸爸結婚後,又因為要照顧小孩,公司的事漸漸不大管了,一心在家相夫教子,偶爾也出去交際交際,報個班學點什麽打發時間。
  
  何如初還是不慣跟她相處,隻得又走出來。小意見了她,抱著她腿,仰起小臉說:“姐姐,姐姐,你說帶我去海洋館的。”她抱起他,點著他鼻子說:“今天不行,等過幾天姐姐有空就帶你去,好不好?”他唯有點頭,還不忘說:“那姐姐一定要記得哦。”
  
  何爸爸見他們姐弟倆相親相愛,老懷大慰。忽而又歎氣說:“初初,爸爸隻得你跟小意倆個孩子。你看爸爸,鬢邊頭發都灰了,不認老都不行了!你白阿姨跟著爸爸,耽誤了許多青春,也已到不惑之年,可是小意卻這麽小。爸爸隻希望你將來能好好照顧小意。”
  
  她聽了幾欲落淚,父親這是幹什麽?怎麽像是在托孤呢!忙說:“爸爸,你哪裏老了!我跟你走出去,還有人當你是我男朋友呢!”何爸爸聽了笑,又說:“人年紀一大,廢話就多了。你若有時間,就回去看看你媽媽吧。”
  
  她默然,問:“媽媽現在還好嗎?”何爸爸點頭,“你媽媽開了間花店,侍弄些花花草草,精神倒是越來越好了。”她聽了,才放下心來。
  
  白宛如招呼大家吃飯,拿了個小碗盛了飯菜放在小意跟前,問:“自己會不會吃?”小意點頭,一本正經說:“老師說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逗得大家笑起來。他把碗裏的黃瓜片,胡蘿卜塊全部挑出來。白宛如皺眉:“這挑食的毛病哪裏來的,怎麽教都不改。”
  
  何爸爸抬眼笑看何如初。她低頭悶笑,趕緊扒飯。然後教育小意:“小意,你要是再挑食,就像姐姐這樣——”小意抬頭看她。她一臉嚴肅說:“就像姐姐這樣傷了爸爸的心。”
  
  所有人都轉頭看她,她一個勁兒地低頭吃菜。還是何爸爸說:“好了好了,小意以後不要再挑食了,大家都不許挑食。”小意朦朦朧朧也知道一點爸爸姐姐之間的事,以前爸爸每次提到姐姐,都很不開心。知道事情很嚴重,於是耷拉著腦袋,將挑出來的黃瓜胡蘿卜又吃了。
  
  飯後白宛如帶小意回房睡覺。幾人坐在客廳閑聊,何爸爸問:“初初,你還是決定不搬過來住嗎?”她點頭,早已經習慣一個人在外麵住,笑說:“在外麵住,沒人管,自在的很。”何爸爸便歎氣:“女兒長大了,翅膀硬了,我這個老爸是想管都管不了嘍。”
  
  何如初嘻嘻笑,推韓張:“你跟我爸爸下棋去。”省得父親又囉哩囉嗦逼著她回來住。韓張果然擺下車馬炮,跟何爸爸廝殺起來。她一個人無聊,轉到書房到處東摸西看。見桌子上堆了一堆各色報紙雜誌,不由得翻看起來。
  
  時事政治、證券經濟她是不感興趣的,隻看娛樂新聞。忽然在本地一張報紙上看見偌大的頭條“富豪千金生日派對 網絡新貴舉止曖昧”,後麵附了一張鍾越抱著快要跌倒的章慧明的照片,又有一行小字“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她看了,臉色突然蒼白,身體支撐不住,一頭跌倒在椅子上。明知道他的感情生活不可能一片空白,可是親眼見了,原來還是會傷心。那樣明亮耀眼的富家千金,和英俊沉穩、功成名就的他站在一起,實在是一對璧人。哪像她,到頭來仍然一事無成。
  
  她想起自己最得意的時候,是年輕不懂事那會兒,被他一心一意捧在手心裏疼寵。為了討她歡心,冬天一大早排隊去買她喜歡吃的“何記土掉渣燒餅”,送到她手裏還是熱乎乎的,原來他一直藏在衣服裏麵。可是那時候卻是他最不得意的時候,還是學生,一無所有。現在完全倒轉過來。他意氣風發,得意非凡;而她默默無聞、唯有黯然神傷。
  
  想到這裏,忍不住落淚。世事變幻是這樣的快!當年那樣深愛過,可是如今漸漸形同陌路。早已各有各的生活,互不相幹了。
  
  
第 52 章
  何爸爸見時間不早了,他們也該回去了,於是推門進來找她。見她趴在桌上,滿臉淚痕,嚇了一跳,忙問:“好端端的怎麽哭了?”她搖頭說沒事,可是眼淚卻吧嗒吧嗒往下掉。
  
  何爸爸揀起地上的報紙,驀地明白過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難道女兒心裏還在想著這個人嗎?見她哭得唏哩嘩啦的,忙抱在懷裏,像小時候一樣拍著她的背哄道:“囡囡乖,不哭,不哭——”
  
  她漸漸停止抽泣,胡亂擦了把眼淚。何爸爸心情複雜,看著她問:“你是不是一直在怪爸爸當年硬逼你出國?”她許久沒說話,最後搖頭:“開始有,現在當然是沒有了。就算不出國,這麽多年,說不定我們也已經分手了——”
  
  何爸爸心疼地看著她,喃喃道歉:“爸爸不知道你那麽喜歡他——”止住的淚又滾下臉頰,她忙忍住了,“不是這樣的,我看著他的照片,突然想起以前很多很多事情,突然發覺,我和他,還有所有人,大家都回不去了!一時傷感起來,才哭的,並不是因為他的緣故。”
  
  何爸爸摸著她頭發說,“有些人和事注定是要錯過的,再怎麽傷感都沒用了。以前我也很看好他,他現在果然是出息了,可是已經不適合你。反倒是韓張,你們倆從小一塊長大,彼此的脾性一清二楚,這麽多年來他對你的心意,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初初,爸爸勸你一句,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憐取眼前人。”
  
  她聽了默然不語。何爸爸拍著她手說:“爸爸現在隻希望你找到一個好的歸宿。以前爸爸可以照顧你,可是現在爸爸老了,隻好將你托付給一個可靠的人。韓張,這孩子,對你一心一意的,實在很不錯。”
  
  她微微“恩”了一聲,輕聲說:“爸爸,你不老,我也還年輕,不用急,慢慢來,總會有那樣一個人的。”
  
  何爸爸知道感情的事隻能由他們自己來,不再多說,拉她起來,“韓張在外麵該等急了,你們早點回去吧。”她點頭,擦幹眼淚,又洗了把臉才出來,和韓張一起回去了。
  
  報紙的事何如初看到了,大家自然也都看到了,都在悄悄議論鍾越和章慧明。孟十拉著鍾越出去喝酒,醉眼朦朧之際笑說:“看來你跟章家大小姐好事將近啊。”鍾越灌了一杯酒,淡淡否認:“根本沒有的事。”
  
  孟十搖頭笑:“照片都登出來了,抵賴做什麽!”鍾越麵無表情說:“真的隻是一場誤會。”章慧明心裏隻怕恨他還來不及呢。他的心性還是那樣涼薄冷情。
  
  孟十見他那樣不像是說笑,又想起章慧明這些天音訊全無,怔怔問:“那天晚上到底出什麽事了?你們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他往杯子裏加了塊冰,聳肩說:“放心好了,恐怕章小姐再也不會來找你我了。”
  
  他愣住了,看他一臉不在乎的樣子,知道倆人之間肯定是沒戲了,不由得叫起來:“為什麽?”見他不說話,推著他肩膀問:“我說你到底為什麽?人家章大小姐哪裏不好了?外貌配不上你,身家配不上你還是學曆配不上你?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想找個什麽樣的!章慧明這樣的人你還不要,活該你光棍打到底。”
  
  鍾越聽了又氣又笑,半晌隻說:“她沒什麽不好。”孟十翻了翻白眼,耐住性子問他:“那你說什麽樣兒的人才叫好?”鍾越不理他,將杯子倒滿,示意說:“咱們幹一杯。”
  
  孟十見他這樣,搖頭歎氣,語重心長勸他:“鍾越,我跟你說,人生在世也就這樣了,得過且過。你年紀也不小了,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回到家還是冷鍋冷灶,一室冷清,多淒慘啊!你現在啊,就缺老婆孩子熱炕頭。先找個人定下來,以前的事慢慢地都會忘了……”說得口幹舌燥,見他還是無動於衷,急了,大聲說:“你這樣癡情又有什麽用?人家都結婚生子了!”他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世界上原來真的還有這麽傻的人。
  
  氣憤之餘,又心疼起鍾越來,喃喃罵:“怎麽會有這麽狠心的女人,拋下你走了不說,還跟別人去結婚生子!這樣的女人,你說你還心心念念想著她幹嘛?不是犯賤嗎!”
  
  鍾越也覺得自己是犯賤,抱著頭痛苦說:“她現在一個人——”
  
  更吃驚的是孟十,聽他這話,他還想跟她在一起?看著他,怔怔說:“瘋了,瘋了!”他這樣,不是瘋了是什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忿忿說:“為什麽非她不可?沒有她又不會死!”
  
  鍾越也在問自己,為什麽非她不可。踉踉蹌蹌站起來,搖頭說:“我要走了。”孟十連忙拉住他,“你這樣怎麽開車,我送你回去。”他沒有拒絕。
  
  孟十眼睛看著前麵,連連感歎:“她跟別人有什麽不一樣,值得你這樣?”一個結過婚生過孩子的女人,他竟然還想要!
  
  鍾越背靠著坐墊,眼睛閉著,忽然說:“不一樣,感覺不一樣。”
  
  孟十呆住了,轉頭看他,長長歎了口氣,平靜問:“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呢?”這樣執著於一個人,難道就是愛情?
  
  鍾越轉頭看窗外,喃喃說:“擁抱的感覺。”
  
  孟十反倒心平氣和下來,說:“所以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等她?我們都以為你早忘了。”
  
  “我也以為自己忘了,所以一直都在尋找,也曾嚐試接受其他人,並且一直拒絕承認在等她。可是以往擁抱的那種感覺,無論和誰,再也找不到了。終於明白,有些東西,無法替代。”
  
  孟十默然無語,看著他下車,忍不住又問:“她現在是離婚了嗎?”鍾越站在那裏,看著天空吐出一口氣:“大概吧。”說話時孟十的車子早已離去。
  
  既然無法替代,那麽自尊隻能委曲求全。他再一次放下身段去找她。
  
  何如初穿著睡衣開門,驚訝說:“鍾越!”大半夜的,又是來討杯水喝嗎?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你喝酒了?”看他這樣子,似乎醉的不輕。
  
  鍾越粗暴地拉她進來,二話不說將她壓在門上,唇舌劈頭蓋臉親下來。
  
  她嚇壞了,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奮力掙紮,東躲西藏,可是一點用都沒有,他的力氣那麽大,手被牢牢鉗製住,頭被迫抬高,她甚至覺得胸口呼吸不暢。在他的強勢下,慢慢地軟下來,淚流滿麵,哭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她雖不是什麽富家千金,可是也不能任他玩弄啊——看著現在的他,隻覺得傷心難過。為什麽要這樣?隻是因為當年的不甘心嗎?
  
  鍾越嘴裏嚐到鹹味,慢慢鬆開她,手撐在門上,將她困在懷裏,生怕她又突然消失了。手指動了動,想擦去她滿臉的淚痕,最終還是轉過頭去,淡淡說:“我會對你跟孩子好。”他願意全盤接受她的過去,哪怕是和自己完全無關的孩子。
  
  她一時間有點迷糊,不知道他說什麽,抬頭迷茫地看著他。他厭惡這樣自甘低賤的自己,不耐煩起來,冷笑:“你到底想怎麽樣?統統說出來!”不要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會讓他想起以前,會心軟——事到如今,作踐他作踐的還不夠嗎?
  
  韓張聽到動靜,匆匆忙忙披了條浴巾從浴室光腳跑出來,連聲問:“怎麽了,怎麽了?”身上還是濕的,水珠滴滴答答濺在地板上。看見站在門口的倆人,不由得愣住了。
  
  鍾越看看韓張,又看看她,驀地明白過來,驚愕、恥辱、羞憤、痛恨、絕望一時間全部湧上心頭,轉頭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他媽的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那眼神,冰涼透骨。摔門而去。
  
  何如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第 53 章
  韓張問:“鍾越怎麽來了?”見沒事,等不及她回答,踮起腳尖跳回浴室,口裏連聲說:“好冷,好冷。”下身穿的整整齊齊,上身隻包了個毯子,手裏拿著襯衫說:“上麵的油洗不洗的掉?”從何爸爸那裏回來,他送她上來,進來略坐了會兒。哪知道一不小心碰倒了一瓶辣椒油,灑的滿身都是。唯有脫下衣服,趕緊洗了個澡。
  
  她坐在沙發上,呆呆的,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韓張揮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皺眉說:“鍾越這麽晚來找你,什麽事兒?”原來她跟鍾越還有聯係。見她不回答,又問了一遍。
  
  她懶懶說:“沒什麽事。”韓張喃喃重複了一遍:“沒什麽事?”剛才她滿臉淚痕站在門口,鍾越臉色鐵青,整個人都變了,會沒什麽事?他在她旁邊坐下,好半天問:“如初,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還在想著他嗎?心口澀澀的,有點難受。
  
  “恩,什麽怎麽想?”因為剛才鍾越的行為太過失常,她反應變得遲鈍起來。她還一心在想,他說的“我會對你跟孩子好”,到底什麽意思。
  
  韓張歎氣,“如初,不要再想著他了。跟我在一起吧,我們結婚。”倆人年紀都不小了,也到結婚的時候了。
  
  她嚇一跳,下意識搖頭:“結婚?不——”
  
  韓張眼神黯了黯,“為什麽不?和我結婚有什麽不好?我們在一起再好不過,什麽問題都不用擔心。”
  
  她咬著唇說:“不是這個原因,我從來沒想過結婚的事,所以一時之間還不能接受。”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
  
  韓張笑了,“我們結婚還有什麽想不想的,登個記,搬在一塊住就行了。你跟我,還有什麽不知道的。”
  
  她沒話了,半晌隻得說:“可是結婚畢竟是大事。”
  
  韓張搖頭苦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唧唧歪歪,婆婆媽媽。我們倆要是結了婚,多省事啊。兩家父母是世交,不用擔心家庭問題;再說了,回家也方便,不用為在誰家過年煩惱;還有,我要是敢對你不好,韓校長頭一個拿我開刀……有這麽多好處,你還在猶豫什麽?”
  
  說的她無言以對,刁蠻起來:“我為什麽非得嫁給你,又不是沒人要了。再說了,這樣就嫁給你了,豈不是便宜了你。”
  
  韓張忙笑說:“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你要怎麽才肯嫁給我?難道還想讓我上刀山,下火海,勇闖龍潭虎穴?我醜話可說在前頭,你自己小心變成寡婦。”
  
  何如初罵:“嬉皮笑臉,油嘴滑舌,一看就沒誠意。滾滾滾——”一手推著他回去。韓張笑嘻嘻時候說:“那怎麽才算是有誠意?拿著鑽戒下跪算不算?”
  
  何如初聽他這話竟是來真的了,慌了手腳,忙笑說:“下跪?你這小子給我磕頭也不配!快走快走,我要關門睡覺了。”
  
  韓張一手撐在門框上,不讓她關門,“如初,我是說真的,你好好想想。想好了跟我說一聲,我飛奔帶你去登記。”
  
  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半晌說:“好,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帶上門無力地坐在地板上。是不是有些人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人到了年紀,總是要結婚的,她還沒有和世俗抗衡的勇氣。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和韓張結婚算了?皆大歡喜的一件事,隻除了她自己。
  
  鍾越當夜回去後,一個人開門敞戶坐在陽台上喝酒。酒冷夜寒,加上心情鬱結,竟為風霜所欺,第二天就病倒了,爬都爬不起來。
  
  孟十來公司見他頭一次一聲不響曠工,心想難道是昨天晚上喝多了,宿醉沒醒?下了班便去看他。門鈴按得震天響,好半天他才出來開門。見了他,胡子拉渣,神情憔悴,簡直有點形容枯槁的樣兒。大吃一驚,忙問:“你這是怎麽了?臉色白的嚇人,整個人跟幽靈似的。”
  
  他有氣無力倒在沙發上,喘籲說:“病來如山倒。”孟十便說:“怎麽會生病?昨天晚上不還是好好的嗎?怎麽今天就病成這樣了。”他閉著眼說:“病了倒好,反正是什麽都不用想了。”
  
  孟十皺眉:“說的什麽喪氣話。”探手摸了摸他額頭,嚇一跳,“怎麽這麽燙?什麽時候發的燒?”他哼哼唧唧說不出話來。孟十連忙拖他起來,口裏說:“燒成這樣這麽不去醫院?找死啊!”
  
  又拉又扯扛著他去醫院了。沒想到從不生病的他,這一病遲遲不見好,鬧得眾人都知道了。
  
  夏原跟他有業務上來往,少不得也要去探望探望他。買了點鮮花水果,忽然想起去醫院正好路過何如初那兒,於是又買了一大捧紅玫瑰。何如初一直想找份工作先做著,何爸爸反而讓她不要急,勸她來自己公司。她又不想去。所以一直拖著,心想等冬天過去再說,先適應適應國內的環境也好。這幾年北京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她出門總是惴惴的,生怕走錯了地方。
  
  何如初正好從超市回來,在小區門口碰到他,笑說:“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夏原挑逗一笑:“當然是愛情的風。”說著遞給她玫瑰。她驚喜地收下來,滿臉笑容,諂媚說:“哎呀,夏原,你真是好人。”
  
  夏原抬眉:“知道我好了吧,要不,親一個?”說著伸過臉去。她“呸”了一聲,“老沒正經的。上來吧,好東西沒有,茶還是有的。”帶頭往前走。
  
  夏原搖頭,歎氣說:“不坐了,我這就得走了。”她回頭,奇道:“你夏大公子還有什麽忙的啊?人都來了,連上來喝杯茶的功夫都沒有?太不給人麵子了。”她才不信。
  
  夏原隻得解釋:“順路來的。姓鍾的那小子在醫院病的半死不活的,我雖然不待見他,怎麽著也得去走個過場。回頭再來找你喝茶聊天啊。”說著打開車門就要走。
  
  何如初怔怔站在那兒,問:“他病了?很嚴重嗎?”夏原聳肩,“聽說病的不輕,連日高燒都燒成肺炎了,鬧得人仰馬翻的。不然,我哪有那個閑工夫去看他,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
  
  她又問:“什麽時候病的?”夏原似笑非笑看著她,“你怎麽就對他這麽關心呢?他又沒病死!”嘴巴還是那麽毒。
  
  她罵:“去去去!一天到晚隻會說風涼話,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夏原痞痞說:“我要沒同情心,你這會兒早是我的人了。其他人還想染指呢!”意有所指。發動車子,慢慢倒退,開出去老遠,見她還站在原地發呆。
  
  歎了口氣,又開回來,甩頭說:“真要擔心,一起去吧。姓鍾的那小子沒病死,倒是豔福不淺啊。”何如初默默上車。他又貧嘴:“你看我,多富有同情心啊。你剛才還那樣說,我簡直比竇娥還冤。”
  
  何如初滿腔的心事在他插科打諢下,不由得消散了些,沒好氣說:“開你的車吧,廢話一籮筐,留著回家說去吧。”夏原一路還是東拉西扯的,語言詼諧幽默,什麽話到他嘴裏,必有一番囉嗦。搞得她又想氣又想笑,連聲罵他貧嘴。
  
  倆人到了醫院,問清楚房間號碼,敲門進去。鍾越穿著病號服,一手抱著筆記本電腦,一手探出去拿水杯。聽見動靜,抬頭見夏原進來,隻皺了皺眉,待看見跟在後麵的她,足足愣了有一分鍾,才知道打招呼。
  
  夏原照例客套幾句,問他病好了嗎,什麽時候能出院之類的,神情吊兒郎當的。何如初遠遠站著,低著頭也不看他,一句話都沒說,跟隱形人似的。他一一回答,說沒什麽大礙,過兩天就能出院了。心裏卻又氣又怒,她跟著夏原來看他是什麽意思?當真要想來看他,就一個人來!不清不楚,藏頭遮尾,到底要拿他怎麽樣才甘心!他變得焦躁起來,大失鎮定。實在忍不住,轉頭看著她,不輕不重說了句“你好”,隻是語氣明顯帶有嘲諷之意。
  
  她回過神來,知道這樣傻站著讓人笑話,於是輕聲說:“聽說你病了,要不要緊?”這樣輕柔的詢問,使得他心一緊,竟覺得承受不住。他為誰風露立中宵,你現在還會著緊嗎?轉頭看一邊,淡淡說:“好些了,多謝記掛。”臉上神情冰冷,眸中沒有溫度。
  
  太過疏離客氣的對話,令她惆悵而無措起來。為什麽他們非要“你好,謝謝”這樣說話呢?轉念一想,不這樣又能怎樣呢?唯有黯然點頭,“那就好。給你帶了些水果,放在這裏。”實在無話可說,隻得低頭垂首站在那裏。
  
  
第 54 章
  夏原當然察覺到氣氛的僵硬,忙接過話尾,轉而跟鍾越敷衍,“鍾帥不是一向以身體強健,精力旺盛著稱嗎?怎麽這次會病的這麽重?”又開玩笑說:“難道竟是生理方麵有失調養?”
  
  鍾越並不領情他的調侃,一本正經淡淡說:“天氣突變,一時不注意,著涼了而已。”夏原聽他正色回答他一番玩笑話,便覺得索然無味起來。這麽一個道貌岸然,不苟言笑,不解風情,不懂幽默的人,怎麽就有人念念不忘呢!暗暗歎了口氣,見她欲言還休的樣兒,估計是有話想說,礙著自己又說不出來。正要找個借口避開,突然手機響,順勢站起來,點頭說:“我出去接個電話。”走的時候還把門帶上了。自我嘲諷,自己明明就是個小人,為什麽還要假充君子以成人之美呢!自做孽,不可活。
  
  夏原走了,空氣立時變得沉默而僵硬,似乎凍結成了寒冰。何如初盯著自己手指,鼓足勇氣說:“恩——我聽夏原說,你病的很重,所以跟他一起順路來看看你。希望你盡快好起來——”
  
  鍾越冷哼一聲,嘲諷道:“我病的重不重,跟你有什麽關係?”她愣住了,不知道他對她為什麽這麽不客氣。就算年輕時的那些事都過去了,作為舊時的老同學,她來探望病中的他,也沒必要這麽粗聲粗氣,冷嘲熱諷啊!她覺得委屈,看來她是來錯了。
  
  鍾越見她無言以對,更加生氣,一時失了理智,冷冷說:“你來幹嘛?炫耀嗎?炫耀你跟韓張的親密還是以此證明夏原對你的多情?哦,又或者是其他男人為你著迷——”
  
  話還沒說完,何如初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圈漸漸紅了,哽咽說:“鍾越,你太過分了!”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鍾越見她哭了,心中憐惜不忍一閃而過,隨即轉開頭,不再看她。半是惱恨半是自責,心裏狠狠在罵自己,鍾越,你他媽的混蛋,到底在幹什麽!可是他抑製不住——抑製不住滿腔的嫉妒!為什麽她可以和其他男人那麽親密?為什麽在他傷心絕望之後又來招惹他?他覺得自己被她玩弄在手心裏,有種怎麽翻都翻不出來的悲哀。
  
  他的自尊在她麵前已經所剩無幾。
  
  夏原聽見裏麵傳來聲響,頓了頓,忙把手上的煙掐滅了,推門進來,故意大聲叫嚷:“怎麽了,怎麽了?”待看見何如初紅紅的眼眶,知道她哭過,不用說,自然是鍾越的錯,不屑說:“讓女人哭的根本不算是男人。”
  
  若是平時,這類的話鍾越是不予理會的,可是今天,夏原成功激怒了他。他扯掉手上的針頭,掀開被子站起來,臉色鐵青,指著夏原鼻子說:“從大學那會兒開始,我忍你很久了!我們倆的事,要你插什麽手!你要是護花心切,相信有無數女人等著夏大公子軟語撫慰呢!”
  
  倆人一時都怔住了。何如初捂著唇說不出話來,從沒見過這麽憤怒的他,說的話甚至稱得上是刻薄,他一向客氣有禮的,別人再怎麽議論誹謗都是聽而不聞,置之不理。可是今天跟變了個人似的,何況——何況好像不是什麽大事啊——
  
  夏原倒對他刮目相看了,竟然拍手點頭,“姓鍾的,沒想到你還有兩把刷子啊,我以前倒小看了你。”夏原這個人有時候極其自負,玩笑歸玩笑,是不肯跟人認真動粗的,覺得沒的髒了自己的手。既降低了自己身份,說不定還得負法律責任,多劃不來。
  
  何如初嚇壞了,見鍾越似乎要動手的樣子,忙拉著夏原說:“我們回去吧。”夏原臨走前還不忘嘲笑,眼睛盯著他手背,“你這樣自虐,以為真的有人會心疼麽?”鮮血湧出來,順著手背滴在地毯上。
  
  何如初自然也看見了,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惴惴地看著他,生怕他又突然發怒,忙大聲呼叫護士。護士來了,重新把針頭插上,叮囑說別亂動,就走了。她站在門邊,忐忑說:“我們走了——你好好養病。”輕輕帶上門,跟等著門外的夏原一塊離開。心有餘悸,今天的鍾越真是嚇到她了。
  
  鍾越聽著他們的腳步聲漸去漸遠,一點點沒有了,走廊重歸安靜。煩躁地把針頭又扯了,找了點棉花壓住血管,出去辦理出院手續。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路邊的槐樹葉基本凋零的差不多了,棕黑色的枝幹空落落往外伸展,使人越發覺得蕭瑟。有人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棉大衣,她因為在國外冷慣了,倒還好,隻是覺得空氣太幹燥。因為整天閑在家裏,也沒什麽事,於是天天接送小意上學。何爸爸本來說給她新配一輛車子,她堅決不要,說北京交通實在太堵,再說她又不大認識路,以後再說吧。何爸爸隻得作罷。
  
  這天從幼兒園接了小意,他說餓了。倆人於是轉到附近一家大型商場,裏麵有家“肯德基”。小意邊啃雞腿邊說:“姐姐,你什麽時候帶我去海洋館?”她現在不大吃這些東西了,隻要了杯飲料,想了想說:“要不,等周末有空就去?”小意歡呼一聲,連連點頭。
  
  吃完了,倆人在商場隨處閑逛。她想起微波爐壞了,得買一個,於是轉到家電這邊。正聽人介紹時,聽見身後有人說:“你看這套廚具怎麽樣?一應俱全,樣式也別致。”聽著聲音耳熟,不由得回頭看。
  
  範裏正月就要結婚了,正布置新房呢,和老公出來選購廚房用具和浴室設備,感覺有人注視她,偏頭一看,見是她,吃驚不小,連忙笑說:“真是巧,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你。”她也趕緊笑著打招呼。
  
  範裏轉身對老公說:“碰見好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了,我們要說說話。你隨便哪裏逛逛再來,到時候來接我。”她老公對何如初微笑點頭,然後去了。
  
  範裏見她手邊的小孩,先是愣住了,仔細打量她,憑女性的直覺,就是知道她肯定沒生過孩子。於是笑說:“這孩子眉清目秀的,年紀這麽小已見輪廓,真是漂亮,長大了還了得!跟你是親戚吧,長得這麽像。”心想不是侄子就是外甥。
  
  何如初教小意叫她姐姐,小意乖乖叫了。範裏高興地笑起來:“我高中時已被人稱作阿姨了,沒想到活到這歲數,還有小孩子叫我姐姐,嘴真是甜。來來來,初次見麵,也沒準備見麵禮,給你個紅包,將來賺大錢——”本來這紅包是準備送老公家親戚的小孩的,現在給了小意。
  
  何如初忙推辭不用,不用。範裏嗔道:“給孩子的見麵禮,你見外什麽。”她才訕訕地收下了。她們倆又轉回“肯德基”說話,旁邊有特意為兒童準備的遊樂區。小意便說:“姐姐,我也要去玩。”何如初點頭讓他去,自己時不時注意他。
  
  範裏聽見小意叫她姐姐,隨口問:“是你堂弟?”她有點尷尬,微微搖頭,“不是,是弟弟。”範裏愣了下,問:“是親弟弟?”她有些不好意思,“恩”了一聲。範裏笑起來:“你居然有個這麽小的弟弟?不知道的人都以為是你兒子呢!”她紅了臉,解釋說:“不同媽媽的。”
  
  範裏點頭表示理解,笑說:“跟你長得倒是像,我剛才看見了,還差點胡思亂想呢。”她微笑,“我們倆都長得像爸爸。”範裏便說:“那你爸爸年輕時一定帥氣。”她搖頭歎氣,“有個長得帥的爸爸其實也不好。”範裏知道肯定跟家庭變故有關,忙岔開話題,說:“鍾越大病一場,聽夏原說,你也去看他了?”
  
  她微微“恩”了一聲。範裏自我嘲諷:“想當年,你跟他在一起那會兒,我也很喜歡他,嫉妒死你了。”何如初見她這麽直率可愛,笑了,說:“過去的事,現在還提做什麽。”真的過去了啊,再想起來簡直恍然若夢。範裏抬頭問:“那你現在跟他——”
  
  她搖了搖頭,不說話。範裏歎了口氣,說:“雖然他嘴裏從來沒說過,但是我知道他心裏一直想著你。你剛走那會兒,他天天盼你回來。後來大學畢業了,他才什麽都不提,像忘了這回事似的。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沒忘。”不然為什麽拒所有人於千裏之外呢!
  
  她眼睛看著某處,目光卻沒有焦點,心裏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麽滋味,緩緩搖頭:“大家都變了,我也是,他也是。”她見到他,仿佛是另外一個人,那麽惶恐陌生,想必他見到她也是這種感覺。時間太久,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東西早已變得模糊不清,淡淡消逝了。
  
  範裏聽見她傷感的語調,情辭懇切,忽然想到自己也變了。年輕時候也曾一心一意認定他,現在不是也要和別人結婚了麽?並且是自己心甘情願發生這種改變的。也許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這麽不完美,卻將曾經讓你感動的最柔軟的一刹那誤認為是愛情。有一天幡然醒悟,原來並不是這樣。愛情是兩個人的事,需要彼此回應。一個人的心事隻能稱作感情,痛苦的唯有自己。
  
  她長長歎了口氣,“為什麽世上的事不能十全十美?為什麽大家的感情不能有始有終?”
  
  何如初想了想說:“總是有的,隻是你我不知道而已。”你我都不曾遇見的感情,但是請不要否認它的存在。
  
  她微微歎息,“也許吧。”忽又笑說:“好不容易碰到了,說這些傷感的話做什麽!你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何如初笑說沒什麽打算,目前給人兼職做點翻譯什麽的,過段時間,可能要回家一趟,因此年後再說吧。她性子最懶散不過,得過且過,所以注定做不成大事。
  
  範裏便說:“那你不在北京過年了?我還想著請你喝喜酒呢。”說自己年後要結婚了,日子都定下來了。她聽了,真心誠意說恭喜恭喜。範裏打趣說:“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喝你的喜酒呢!”她訕訕地笑,忽然想起韓張說的話。心裏歎了口氣,她不能想象和韓張結婚的情景。因為從來沒想過,於是趕緊打住了。
  
  何爸爸因為住在郊區,小意的幼兒園又在市中心,所以有時候小意也在她那裏過夜。所幸小意有五六歲了,健健康康、不吵不鬧的,很好哄,而且也願意跟她一塊住,所以姐弟倆的感情越來越好。何爸爸自然高興,就連白宛如,因為這段時間感冒了,懨懨地提不起精神,樂得將小意交給她,好靜心調養。
  
  韓張也常常往她這兒跑,加上小意,鄰居都以為是一家三口,害得她百口莫辯,紅著臉解釋不是,不是。一個人靜靜坐在那裏時,時不時還是會想起鍾越來。而且因為他跟她就在同一天空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碰麵呢,所以想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現在病應該好了吧?歎了口氣,倆人也隻能這樣了,像普通分了手的情侶一樣,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見了麵,彼此點頭打個招呼,各自離開。想起就令她黯然神傷。
  
  
第 55 章
  鍾越硬逼著自己不再想她,於是全副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來,夜夜加班,不將自己搞得筋疲力盡絕不回去。弄得孟十揉著眼睛說:“鍾越,我知道你很努力,可是也不用這麽拚命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要是再倒下去,可就不劃算了。再說了,公司一時半會兒沒你,還倒不了。瞧你這滿臉晦氣,苦大深仇的樣兒,人家不說你是工作累的,還以為你戴綠帽子了呢。”
  
  說得鍾越拿眼瞪他。他自知一時嘴快,可能戳到他痛心事了,連忙拖他起來,“好了,好了,我放你半天假,趕緊去泡泡桑拿,按按摩什麽的,調劑調劑身心。你再這樣下去,別人又該說我剝削壓榨你了。真是冤枉啊,其他人哪知道我心裏的苦啊——”
  
  鍾越無奈地投降,歎氣說:“難道結了婚的男人都像你這麽婆婆媽媽,囉哩囉嗦?”孟十推他走,口裏說:“你自己也去找個人結婚不就得了,就知道是不是了!”有了老婆孩子,不囉嗦不行啊。
  
  半下午的,一時間竟不知道去哪裏好。平時除了工作就是應酬,這會兒也找不到消遣的地方,又不想回去,偌大的房間孤零零的一個人,更顯冷清。於是開車在街頭閑逛。轉著轉著就來到清華附近,忽然想起畢業後再也沒來過,一則因為忙,二則也怕自己觸景生情。凡有同學聚會,一律避開。
  
  老遠就停了車,一步一步往前走。太陽一點一點往西偏,熱度漸漸消散,起風了,身上有了涼意。他將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從西門進來。學校還是老樣子,一草一木都沒變,隻是長得更旺盛了。因為是周五,園前還是有許多商販收購或是販賣舊書,許多學生蹲在地上挑挑揀揀。
  
  他隻覺得親切,像又回到學生時代,什麽都沒有,拚了命的苦讀,可是卻是生命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現在他算得上功成名就,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總是感覺到無邊的寂寥和失落。到底是丟失了什麽呢?他總想著把它找回來。
  
  抬頭看時,迎麵一棟簇新的大樓特別引人注目,深色玻璃反著夕陽的光,熠熠生輝,光彩奪目,這些建築應該都是他走後新建的。其實沒有什麽真的一成不變,包括學校,包括身邊的人和事,包括他和她。變動是絕對的,不變總是相對的。想到她,他心口一窒,不知道該怎麽了斷目前這種局麵。太怨恨,太不甘心,太嫉妒了——可是同時又太無力。
  
  漫無目的亂走,回過神來,竟站在“菊苑”門口。盡管拚了命的抗拒,可是腳還是順從內心最真實的情感,帶著他來到這裏。不知不覺八年過去了,不不不,認真算起來,不止是八年。她在這裏隻念了一個學期,這樣算的話,從她走到她回來,一共是八年半。記憶再往前倒流,回到高中時代。第一次見她是在學校的公告欄前,長長的頭發,大大的眼睛,唇角彎著笑——十年了!
  
  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竟然有十年了麽?本來以為十年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從第一次見她到現在,也已經有十年了,就這麽過去了,悄無聲息!他忽然極其傷感。為什麽他們認識了有十年,還是不能在一起呢!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燈光漸次亮起,風吹得橫條旗幟獵獵作響。他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本以為早已忘記的往事如潮水一般一幕又一幕湧現在眼前。其實他跟她真正在一起隻有一個冬天而已。那樣寒冷的天氣,滴水成冰,倆人抱在一起,竟不覺得冷,胸口是那樣的溫暖。她頭蹭在他懷裏,呼出的白霧衝到他臉上,滿是她的氣息。他總想親她,可是不敢,老老實實抱著她。
  
  那時候他老怕她著涼感冒,總是催著她回宿舍。她卻不肯,手伸到他大衣口袋裏,到處摸啊摸的。記得那會兒他有一件淺灰色呢子帽衫,很大的扣子,一左一右兩個大大的口袋,她特別喜歡。一些零碎小物件總往裏塞,鏈子啦,發卡啦,校園卡,鑰匙之類,常常還有零錢。他說過她好幾回,她笑嘻嘻地就是不改。下了雪就往他帽子裏塞雪,害得他脖子那塊兒浸了雪水,冷的直打顫。
  
  他抬眼看了下天氣,應該快要下雪了吧。過去的八年裏,也曾下過很多場雪,可是天地白茫茫的,他隻覺得空曠寥落,再也找不回當初的那種心情。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站起來時,手腳都凍僵了。往回走時,看見“水木閣”的招牌,隻是以前門口的南瓜燈換成了複古式的宮燈,照的滿地瑩白。心裏不由得一動,竟然還在啊!果然是物是人非。
  
  進去準備喝杯酒暖暖身子。抬眼望去,一色的學生,高談闊論,說說笑笑,滿室溫暖。本來他想坐以前習慣坐的座位,可是已經有別的學生先坐了,一對情侶,甜甜蜜蜜共吃一份土豆牛腩套餐,看了真讓人羨慕。
  
  他來到樓上的包廂,這樣的夜裏,一個人靜靜傷感往事,雖說孤單寂寞了點,但是未嚐不可。他脫下長外套,挽起袖子,飯菜端上來時,已不是記憶中的味道,過於甜淡。他皺了皺眉,歎息一聲。所有的東西,總不可能一模一樣。他推開窗,北風呼呼灌進來,不由得緊了緊衣衫。雖然寒冷,可是心裏卻覺得痛快。那天晚上,他酒喝的很多,飯菜幾乎沒動。
  
  回去後,做了個夢。夢到她跟韓張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夢到她跟夏原站在一起,身後是如雲的蛋糕;夢到在賓館時見到她時,還有手邊的那個酷似她的男孩……夢到許多許多,惟獨沒有夢到她和他。原來,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都是這麽嫉妒且不安嗎?
  
  第二天中午他趕著去見合作的港商,哪知道對方公司派來的代表竟是以前零班的老同學劉濤。他本科出國,後來在香港一家科技公司工作。倆人多年不通音訊,乍然相見,驚喜交加,尤其是鍾越,事先全不知情。合同等事自然是沒問題,丟下眾人,攜手並肩敘舊去了。
  
  劉濤笑說:“久聞鍾帥的大名,如雷貫耳啊。因此這次特意向總部請纓,前來洽談合作一事。鍾帥近來風頭一時無兩啊,咱們可羨慕的很呢!”
  
  鍾越忙說:“多少年的老同學了,你還來跟我說這些話!罰酒罰酒!”劉濤被他逼著連喝了三杯,搖頭歎氣:“鍾越啊鍾越,你還是這麽厲害。我這麽遠道而來,本想跟你比試比試,沒想到席還沒開呢,就處於下風了。”
  
  鍾越問他什麽時候到的北京,準備待多久,說要好好招待招待他。他笑:“來了有幾天了,昨天剛去見了韓張。那小子,怎麽還在念書!”又說:“他見了我很高興,吃飯的時候還把何如初也叫來了。原來她已經回國了。”鍾越聽了默然不語。劉濤因為高興,多喝了幾杯,言笑無忌,說:“他們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是那麽親密。更搞笑的是帶了個才五六歲的孩子前來,嚇了我一跳。”
  
  鍾越仰頭喝了一杯酒,口裏說:“劉濤,你喝多了。”劉濤大力拍了一下他肩,哈哈大笑說:“我一開始以為那男孩是何如初的兒子,心想她怎麽就有一個這麽大的兒子了!你猜怎麽著?哪知道是她弟弟,還是親弟弟!被我一頓好笑,也太荒唐了點!”連連感歎:“當年她父親的事我也有所耳聞,沒想到還有一個這麽小的兒子!怪不得鬧那麽大動靜。”
  
  鍾越聽了,卻猶如一個焦雷炸在頭上,驚愕不已,呆呆望著他,半天才知道說:“你是說跟她長得很像的那個小男孩,是她的親弟弟?”劉濤奇怪地看著他,點頭說:“對啊。不過我當時聽了也很吃驚。”雖說事情有一點離譜啦,可是也不用臉色都變了啊。
  
  鍾越心裏湧起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完全弄錯了!這麽大一個誤會,當時為什麽不問清楚!恨不得一拳揍死自己。這麽多天來的怨恨和嫉妒,像一把鋒利的雙刃劍,傷人又傷己。若是因為這樣而錯過,他一生不會原諒自己。驚愕埋怨之餘,喜悅像漲潮時的水,鋪天蓋地湧來。
  
  他開始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見到她,臉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焦慮之色。劉濤喝的有點高了,哪能發現他的異常,一個勁兒的舉杯勸酒。他也不管了,扶起他就往外走,“今天先喝到這裏,改天咱們再繼續喝。”也不送他了,招手叫了輛出租車,報了酒店名字,讓他自己回去,又給他同來的同事打了電話。自己一路往何如初那裏飛奔而去。
  
  可是她人卻不在。抬手看了看時間,還不到四點,這個時候,不在也很正常。此刻他心亂成一團麻,哪裏有心思做其他事。靠在門邊,一支接一支抽煙,心情一點一點沉澱下來,情緒逐漸恢複平靜。開始正視他們之間的問題。
  
  就算孩子是她的弟弟,可是事隔八年之後,倆人還能回到過去嗎?且不說他對她八年所經曆的一切一概不知,單隻是心結已不容易解開。自己憤怒失控下,還那樣口不擇言傷害過她,她又能原諒自己麽?何況還有一個韓張——
  
  他知道韓張一直喜歡她,那種喜歡令他感到驚慌害怕。因為他們彼此太過熟悉,根本不需要語言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時間很殘酷也很神奇,可以讓最親密的戀人漸漸陌生;也能讓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如醇酒一樣曆久彌香。
  
  為什麽年少時的愛戀可以那麽簡單,而如今卻是這樣難堪複雜?為什麽以前可以恣情擁抱,而如今見個麵都提心吊膽、惴惴不安呢?為什麽明知道很渺茫,會受傷,會嫉妒,還是不能放手呢?
  隻不過因為,心中有個人,始終無法替代。
  
  他等到一包煙都抽完了,看了看外麵,天已經黑了,她還是沒回來。他為了避開她,也為了約束不爭氣的自己,一直沒敢要她的電話號碼。就是怕自己一時控製不住,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撥通她的電話。
  
  也許有些事情,不能急在一時。他要仔細想想,這一次到底該怎麽做才能挽回長達八年的遺憾。不論是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是忐忑不安的碰觸,都不再是以前了。他想起公司還有急件等著他處理,於是掉頭先走了。他一直都是一個認真努力的人。
  
第 56 章
  何如初下午出門交了兼職的翻譯稿,就去接小意。碰巧韓張也來找她,倆人約了地方吃飯。吃了飯沒事,路過一家電影院,正在上演動畫《千與千尋》。小意正是對像《西遊記》、《名偵探柯南》、《奧特曼》等動畫感興趣的年齡,吵著要看。幾人於是進去看了場電影。
  
  小意還沒看完就累的趴在她身上睡著了,已經過了他平常睡覺的時間。倒是她看的很感慨。孩子的世界是那樣純真美好,有驚慌,有害怕,有哭泣;但是勤勞,勇敢,不懂得貪婪,卻知道愛。年輕的時候,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光,可是現在,丟了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看完了電影,夜色已經很深了,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天氣雖冷,好在沒什麽風,不怎麽覺得難受。韓張扛著睡熟了的小意出來,她一個人慢慢在後麵走,眼角似乎有淚。心裏默默問自己,丟了什麽呢?是愛嗎?
  
  站在門前,她對韓張說:“你也早點回去吧,很晚了,我就不請你進來了。”倆人之間也沒這麽多客套。韓張將小意給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笑吟吟說:“如初,我們明天約會吧。”他們好像還沒有像情人一樣真正約過會。韓張雖然覺得也許沒那個必要,可是既然要做情人,就該有情人的樣子。何如初畢竟是女孩子,心裏應該會有浪漫旖旎的想法吧。說實話,他自己也有些期待。
  
  何如初連忙抽回手,瞪了他一眼,忿忿說:“跟你約會還不是左手摸右手。”能有什麽感覺!韓張叫起來:“不試怎麽知道沒感覺?”他又想起來,說:“哦,對了,我們還沒接過吻。”提到這個,他還真的有點心動了,心頭小鹿砰砰砰亂撞呢。
  
  何如初使勁踩了他一腳,“你倒會占我便宜。”韓張抱著腳哀叫連連,口裏說:“你這女人,整個就一潑婦,虧我要娶你,不然還不知道禍害多少人呢!”他就是被禍害的最深的那一個。
  
  她抱著小意在門口說話手有點酸,連聲趕他:“快走吧,我想睡覺了,沒功夫跟你瞎扯。”韓張喊住她,正色說:“如初,我是說真的。”她上身僵在那裏,回頭笑說:“明天周六,早說了要帶小意出去玩的。”
  
  韓張忙涎著臉問他能不能也去。她沒好氣說:“我們家的人出去玩兒,你來湊什麽熱鬧。”他以為何爸爸白宛如和她都去,也就沒再說什麽,苦著臉說:“第一次約會就被拒,太不給麵子了。”她開了門,揮手道:“我沒拿掃把趕你就不錯了,知足吧你。”韓張抱頭鼠竄去了。
  
  因為答應小意帶他去海洋館,一大早就起來了。隨便打掃了一下房間,出去倒垃圾時看見門口一大堆的煙頭,昨天晚上因為燈光有點暗,一時也沒注意。不禁覺得奇怪,誰在她門口抽煙啊,還這麽多,像是等人等的不耐煩似的。搖了搖頭掃起來,倒進垃圾袋裏。
  
  回來時碰到下樓買早點的鄰居阿姨,她客氣地打招呼。阿姨含笑點頭,要走時又說:“小何啊,昨天有人找你,從下午一直等到晚上,你還沒回來,他就走了。我怕有什麽急事,跟你說一聲。”
  
  何如初愣住了,問:“大概長什麽樣?”阿姨笑起來,“哎呀,挺俊的一小夥子,高高大大,端端正正的一個人。我還請他進來坐呢,他搖頭說謝謝。一開始見他急成那樣,別是有什麽事吧?”她胡亂說謝謝,魂不守舍回去了。
  
  顯然是鍾越——,等她那麽久,究竟是為了什麽?終究是按捺不住,撥了個電話過去。電話號碼是見到夏原車上有他的名片,趁夏原不注意,偷偷藏起來的。是秘書接起來的,客氣地問她找誰,有沒有預約。她支支唔唔半天,拜托她說找鍾越,又報上自己的名字。秘書也許是見她態度誠懇,倒沒難為她,請她等一等。過了會兒,接起來的是鍾越。
  
  她一時間覺得口幹舌燥,見他不說話,急忙解釋:“我聽隔壁阿姨說,你昨天來找我,似乎等了蠻久,有事是嗎?”
  
  鍾越乍聽是她的電話,很是意外,越是驚訝驚喜驚奇越是要鎮定,淡淡“喂”了一聲,接起來見她問的是這事,默然了一會兒,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她不知他是何意思,以為有什麽急事,愣愣說:“今天。”
  
  鍾越也不廢話,果斷說:“好,你等著,我去找你。”通知秘書,若是有要事,先不要給他打電話,問孟總的意思便可。
  
  何如初也沒有呆呆等他到來,因為小意醒了,要給他穿衣服,還要喂他吃早點,完了還要哄他說:“現在海洋館還沒開門,姐姐等會兒再帶你去啊。”小意雖然點頭了,神情還是有點悶悶的。他一大早爬起來,就記掛著去海洋館呢,聽見說晚點再去,當然是不高興了。
  
  就在小意耐性告罄時,鍾越總算來了。她忙哄他:“好了好了,姐姐這就帶你去。”轉頭對鍾越說:“小孩子鬧的慌,請不要介意。有什麽事嗎?”鍾越見他們姐弟倆穿戴整齊,似乎要出門的樣子,便說:“怎麽,要走了嗎?”他一來,他們就要走,不由得他不多心,就這麽不待見他?
  
  她忙解釋:“老早就說好帶小意去海洋館的,他都等不及了。你看,臉黑成這樣。”自從她回國後,倆人還是頭一次這麽心平氣和地說話。鍾越便說:“走吧,我有車,送你們去。”也不看他們,轉頭就往外走。
  
  她本待拒絕,見他那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好鎖了門,牽著小意出來。他在前麵放慢腳步,配合他們。她教小意:“快對哥哥說謝謝。”小意說了謝謝,不過不肯叫他哥哥。她隻好抱歉地笑了笑。
  
  她帶著小意,本來想坐後麵。鍾越拉開副駕駛座的門,淡淡說:“你抱著孩子坐前麵來。”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一站在他麵前,氣勢就矮了一截。縮回握住後車門的手,乖乖坐進來,將小意抱在懷裏。
  
  路上鍾越問:“多大了?”她愣了愣才知道是問小意,忙說:“乖,告訴哥哥,小意多大了。”
  
  小意轉頭看窗外,不睬鍾越。她很尷尬,“現在足足五歲了。”鍾越轉頭看了她一眼,確認似的問:“真是你親弟弟?”覺得問過頭了,又說:“我想大概是你堂弟表弟什麽的——”他以前見過何爸爸,直到親眼目睹,還是不能相信會有一個這麽小的兒子。五歲的話,那麽那時候她還在國外,是在念本科吧?心裏突然一動,隱隱察覺到什麽似的,卻又一閃而過,沒有抓住。
  
  她說不出的尷尬,人人見到她跟小意都要問這個問題,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了。盡管解釋了,別人還是將信將疑,暗中都疑惑是不是其實是兒子,因為早婚或是不婚而孕,所以故意說成是弟弟?
  
  大家想象力太豐富,於是她也跟著心虛起來,無比汗顏。年齡差距實在太大了點,難怪別人不相信。就是一開始,她自己也不能接受,覺得父親怎麽能這麽荒唐!可是小意實在是一個很招人疼愛的孩子。心想爸爸年紀大了,就是白阿姨也不小了,自己這個姐姐理所當然應該多照顧照顧小意。
  
  海洋館在動物園裏麵,小意又纏著說要看老虎,獅子,於是三人先到獅虎山看了虎豹之類的動物,奄奄一息的,沒什麽看頭。倒是小意很興奮,拉著她手搖晃:“姐姐,姐姐,老虎打噴嚏了。”又吵著要去看大熊貓和企鵝。
  
  因為到處是台階假山石塊,她抱著小意走非常吃力,鍾越便接在手裏。不知道為何,小意挺抗拒他的,掙紮著下來,非要自己走。從頭到尾,對鍾越都沒好臉色。她訕訕說:“小意平時很乖的,今天大概是來晚了,所以心裏生氣了。”不知是想起什麽,鍾越低頭笑了笑,跟在倆人後麵晃悠悠走。
  
  過了會兒,他彎腰說:“這裏的動物被關著,不好玩兒。下次我帶你去野生動物園好不好?”他問什麽是野生動物園。鍾越便說:“猴子在樹上爬,有兔子在你腳邊跑。”小意聽了,默不作聲,顯然是心動了。鍾越抱他也沒再掙紮。
  
  幾人買票進海洋館。室內頓時變得昏暗,迎頭就是一池各色各樣的金魚,就在腳底下遊來遊去。小意很興奮,伸手探進水裏要去抓魚。何如初忙拉住他,“小意乖,當心掉進去。”鍾越見小孩子興奮,到處亂跑,於是拉他在手邊,說:“姐姐累了,哥哥抱你看玻璃裏的大鯊魚好不好?”一路抱著他走。
  
  小意感歎:“魚好大啊!”幾條大白魚遊來遊去,躲入橋底下,不肯出來。小意於是不肯走,說要等魚出來。倆人任由他在附近鑽來鑽去。何如初不知道他為什麽也跟著來海洋館,想起才問:“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鍾越本來想解釋,解釋他前些時候為什麽一見到她會脾氣不好,為什麽會胡言亂語說了那些混話。可是臨到嘴邊,卻又算了。轉頭看玻璃裏晃悠悠遊動的紅寶石金魚,緩緩說:“這些年在國外,你是怎麽過的?”
  
  她沉吟了下,一語帶過:“念書就花去大半的時間,平時也打打工,做做兼職什麽的,後來在一家公司工作了兩年。”八年一晃就過去了。
  
  他沒想到她念書時還打工,何爸爸應該不至於讓她如此,便問:“都做什麽兼職?”她想了想,說:“導遊,翻譯,教華僑的小孩學中文,很多。”他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又問:“那麽夏原呢?”目光灼灼。
  
  她雖有點心慌,還是認認真真回答:“他跟我差不多。不過他很有頭腦,認識的人又多,隨便搞點什麽小生意,收入就很可觀,很有經商的天分,跟著他是穩賺不賠的。其實,他在國外比我收獲要多,認識了一堆的國際朋友。”
  
  他歎了口氣,這麽些年來,陪在她身邊的是夏原,而不是他。那麽多他不知道的事,慢慢地將倆人拉遠。其中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呢?他是不是做好心理準備了?他在問自己。
  
  
第 57 章
  何如初心裏也有點茫然,今天的他們像老朋友一樣,聊著以前的事,卻非關風月。她拿不準他心裏怎麽想。他的心思想法常常深藏不露,以前她就猜不透,何況他現在又深沉了幾分,更是不敢胡思亂想。她暗暗歎了口氣,比起一見麵就冷言冷語,現在這樣的關係已讓她滿足。她的滿腔思念希冀在他的打擊下,變得越來越卑微,越來越不知從何說起。
  
  帶小意轉上海底世界,那樣斑斕絢麗,五顏六色,多姿多彩的海洋,看了真是讓人驚歎。她特別喜歡櫥窗前一係列的海葵,如毛毛球一樣可愛,顏色真是鮮豔,連連發出感歎。
  
  鍾越站一旁說:“海葵是‘美人刺’,看起來像是植物,其實卻是肉食動物。依靠美麗的外表吸引那些遊魚的靠近,然後射出毒汁,麻醉它們,一點一點生吞入腹。”也許美麗的東西都是這樣,帶著刺含有毒,所以一旦接近,總是遍體鱗傷。明明知道是飲鴆止渴,卻無法停止。
  
  何如初卻指著介紹版麵說:“也不完全是這樣啊,你看這種紅身白紋的小醜魚不就能和海葵和平共處嘛,很和諧啊。它還常常鑽到海葵的觸手間以躲避敵人的攻擊呢。”
  
  鍾越聽了,抬頭看她。再美麗有毒的東西,也有天敵。那麽,倆人之間,誰又是誰的天敵呢?
  看完海底世界,又看了大大的鱘魚。時間不早了,何如初催著小意出去吃飯。小意剛才從別的小朋友那裏知道了下午有海豚表演,怎麽都不肯出去,賴著不走。她無法,隻好在休息區隨便買了點吃的,坐著等表演。
  
  很久沒走過這麽長時間的路,她倒在椅子上一時起不來。鍾越見了,便說:“小意,別鬧姐姐,自己玩去。”體質還是這麽嬌弱,動不動就喊累了,不肯鍛煉,討厭體育運動,不喜歡流汗。還是跟以前一樣,累了臉色發白,目光呆滯,可憐兮兮看著他。此刻的她觸動舊日情懷,一刹那他的心變得柔軟,輕輕喊了一聲:“如初!”她回來後,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何如初從呆滯中回過神來,無意識的“恩”了一聲,拿眼看他,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又是這種眼神,又是這種眼神,怎麽能這麽無辜!讓他一次又一次心酸心軟心動,同時一次又一次唾棄厭惡痛恨自己。鍾越,在她麵前,你為什麽總要這麽卑微?無論她做了什麽,甚至一度將你拋棄。
  
  他站起來,“我去買飲料。”匆匆走了。何如初不明白突然間他臉色為什麽變了,她甚至沒有開口說話,無措下隻覺得委屈。
  
  過了會兒聽見前麵傳來動靜,原來是幾個小孩子圍著巨型海盜船爬上爬下,有人跌倒了,嗚嗚哭起來。她連忙走過去,隻見幾個孩子跌成一團,疊羅漢似的,爬都爬不起來。小意被人壓在下麵,頭都看不見,連忙拉起來,問他疼不疼,有沒有傷到哪裏。
  
  小意搖頭,緊緊靠在她腳邊。反倒是另外一個小男孩哭得唏哩嘩啦,鼻涕眼淚一齊往下流,年輕的母親蹲在一邊怎麽哄都不肯消停。小意走過去拉他手,口裏說:“我都不哭。”他見了,大概是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止住眼淚了。
  
  正鬧騰呢,鍾越大步趕來,問怎麽麽了。她搖頭說沒事,幾個小孩子玩,摔倒了。那年輕母親笑說:“你們家孩子真乖,小小年紀就這麽懂事。不像我們家的,嬌氣的很,什麽都不知道。”
  
  鍾越依然淡淡的,沒什麽表示。何如初聽了,很是尷尬,又不好多加解釋,點了點頭,抱小意下去了。三人來到表演場館,尋了個位置坐下。很快海豚表演開始了,小意興奮地拍手。鍾越轉頭見她臉上笑吟吟,眼睛彎起來的樣子,一時怔住了,像是回到多年前,記得高中運動會時,她也是這樣站在陽光底下笑得無憂無慮,一團高興。
  
  何如初察覺到他的注視,不由得抬頭。見他臉上的神情似憐惜,似惆悵,又似感慨,那樣溫柔的表情,眸光如水,一如往昔,心一震,呆呆看著他。鍾越忽然覺得還掙紮什麽呢,驕傲,自尊,卑微,隱忍……統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還能在他身邊,這已足夠。
  
  他緩緩說:“如初,這麽多年,你可曾想過我?”
  
  她垂頭不語,眼睛紅了,漸漸覺得心酸。她總以為自己可以忘掉他,可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思念的癮反而越來越大。
  
  他歎了口氣,想握她的手。這時候表演結束,小意站起來,搖著她手說:“姐姐,走啦,我要回去。”她“哦”一聲,抱起小意往外走。
  
  出來後,時間已經不早了。鍾越說:“你們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對麵取車。一起吃晚飯吧。”她站在街頭看著他穿過人群,往停車場走去,半路似乎碰到什麽人,一直站在那兒說話。
  
  原來是《經濟周刊》的記者,意外碰見鍾越,熱情拉著他說一定請他賞臉,為本刊做一期人物采訪。鍾越委婉推辭,客氣說自己這段時間可能不方便。他忙問他什麽時候有空,說時間可以盡量配合。鍾越不耐煩,但是還是客客氣氣敷衍,跟他打遊擊。鍾越很有點頭疼,媒體記者最難纏了。說的難聽一點,簡直是陰魂不散。尤其是他跟章慧明的照片刊登出來以後,老有記者對他圍追堵截。
  
  何如初站在不遠處見到那人胸前掛著的專業相機,明白過來可能是要求拍照采訪之類的。忽然間覺得他遙不可及。是啊,他現在已是一名公眾人物,事業有成,風度翩翩,早已不是當年一無所有的學生了。隱隱約約又聽到記者提起章慧明這個名字,不由得更加黯然。這樣大的差距,不是明擺著麽?為什麽還要忍不住有所期待呢?隻會讓自己更加悲傷而已。
  
  見他還在跟記者說話,遠遠地點了點頭,打過招呼,牽著小意走到邊上攔了輛出租車先走了。
  
  鍾越唯有眼睜睜,一臉挫敗地看著她離開。不客氣推開記者,冷冷說:“對不起,我趕時間,有什麽事找我秘書。”打著方向盤,車子箭一般飛出去。他本想去找她,轉念一想,剛才她明顯避著他。他們之間需要更多的時間彼此適應,於是先回了公司。理智上他總想著慢慢來,可是感情上上卻是這樣迫不及待。
  
  回到住處,韓張大喇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奇怪,問:“你怎麽進來的?”她沒把鑰匙給他啊。韓張得意地笑,“房東讓我進來的。”他來的勤,大家都認識他了。又會說話,一張嘴抹了蜜似的,哄的房東親自給他開門。
  
  她搖頭,“你還是這麽本事啊!”韓張大言不慚,“那當然。對了,你怎麽這麽晚回來?”她敷衍說帶小意出去玩,不知為何,並不想讓他知道鍾越也去了,又問他有什麽事。韓張說:“沒什麽事,就來坐坐。對了,林丹雲今天到北京了,明天就要走,晚上要不要出去吃個飯什麽的?”
  
  她有些驚喜,“林丹雲來了?來幹嘛?”韓張聳肩,“她還能來幹嘛啊,跟著樂隊演出唄。”林丹雲是學音樂的,加入一個小有名氣的樂隊,全國各地來回奔跑。雖說還沒闖出什麽名堂,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的。她忙點頭同意,先把小意送回何爸爸那裏。
  
  約了地方,三人見麵,抱著又叫又跳。
  
  林丹雲一見麵就嘲笑她:“都是出國回來的人了,有你這麽老土的嗎!還是清湯掛麵的發型,整得跟高中生似的。我看了都覺得羞慚。”
  
  何如初仰頭說:“我願意越活越年輕,怎麽了!我這發型叫飄逸,飄逸懂不懂!哪像你,頭發染的亂七八糟,跟紅毛怪一樣。”林丹雲不屑說:“土就土,還飄逸呢,鄉巴佬似的。你看我染成橘紅色,多耀眼啊,往人群裏一站,萬眾矚目的焦點,一顆亮麗的新星。”倆人互相嘲笑攻擊,昔日友誼倒顯得更加深厚。
  
  林丹雲問:“我還以為你在美國不回來了呢!一去就八年,也不想著回來看看,夠狠心的啊。”她歎氣:“一開始總想著回來,拖到後來,心就倦怠了,慢慢地,變成不敢回來了。”林丹雲也知道她不回來大部分是因為家變的緣故,拿其他話岔開了,問她現在幹什麽,怎麽沒帶個洋男朋友回來。
  
  何如初笑著捶她,“你自己怎麽不弄個洋男朋友給我們瞧瞧。”林丹雲想了想,一本正經說:“你還別說,我真想找個洋人試試。”幾人笑起來。
  
  吃飯間說到以前零班的那些人,林丹雲感歎說:“怪不得當時學校那麽重視你們,事事優先,享有種種特權。現在看來,你們果真是‘上臨一中’的驕傲啊,個個不凡。”指著韓張說:“我雖然頂看不起死念書的人,不過這個人好像混的不錯啊。我上次聽人家說,他跟一家洗滌劑公司合作,合成了一種新型的洗滌劑,還申請了專利,比咱們這些落魄街頭的人有錢多了。怪不得有一句口號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呢。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麽?是人才!”要笑不笑看著韓張,滿是揶揄。
  
  韓張叫起來:“你這樣也叫落魄街頭?那些在街上乞討的又叫什麽?每次來北京,不搜刮我一頓死不肯回去,還好意思說!”
  
  林丹雲毫不羞愧說:“誰叫你有錢呢!”又接著感歎:“胡磊,周建斌他們現在也是獨當一麵的人物了,看來努力學習還是有好處的。想當年我要是早明白了這個道理,還學這勞什子幹嘛啊,早進清華了,現在說不定發大了。”忍不住唏噓。舊日的同學一個個混的風生水起,再想想自己,還在掙紮,無限感慨啊。雖然不一定是真的羨慕。
  
  何如初便自嘲說:“像我這樣的,就是給零班丟臉來的。想想我,你可以瞑目了。”林丹雲把手一揮:“你不算!你都是海龜了,還愁沒前途?”何如初笑:“我這樣的叫有前途,那你這個未來的大明星又該叫什麽?”林丹雲撫掌笑:“我沒說我自己沒前途啊!”
  
  韓張恍然大悟,“我這下算明白了,你一個勁兒的稱讚零班,原來是為了誇耀你自己來著!”諷刺說“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林丹雲自然不滿,又跟他鬥起嘴來,忽然說:“要說到有出息,不得不承認,頭一個是鍾越。你看看人家現在混的,都成了影響當代經濟的人物了。隻是還是跟以前一樣冷麵冷心,對誰都客客氣氣,對誰都無情無義。”
  
  何如初維持緘默,沒有說話。倒是韓張聽不過去了,說:“我就不知道鍾越哪裏得罪了你,你這樣罵他。”好歹是以前的老同學,冷麵冷心是有一點,無情無義?這也太過了吧。
  

第 58 章
  林丹雲忿忿說:“他怎麽不冷麵冷心,無情無義?你們聽我說啊,有一次我在一個晚會上碰到他,高高興興湊上去,被他冷言冷語打回來,竟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主兒。虧我跟他以前還認識呢,不認識的話,是不是當場就給我沒臉了?”再想起年少時被他狠心拒絕的事,對鍾越更是咬牙切齒起來。女人就是小氣,都過了多少年了,耿耿於懷,還記得這樣清楚。
  
  韓張便笑:“恐怕是你對人家起歪心思了吧?人家才不搭理你。我聽人說,他對女人是不怎麽樣。不過大家偶爾也會碰個麵什麽的,他很念舊啊。對人不是很熱情,但是客氣禮貌。他以前就這樣的性子,你不能這麽說他。”隨著何如初的回來,韓張縱然對鍾越有什麽敵意,可是給的評價還是很公道,並沒有詆毀他。
  
  林丹雲又羞又惱,“是又怎麽樣?可是也犯不著給我臉色瞧啊!一點舊情都沒有,不是無情無義是什麽!”她活該一而再,再而三送上門去任他踐踏!她算是看清楚他了,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韓張知道她性子爽直,不過是發泄發泄。頂多是因為鍾越不給她台階下,她拉不下這個臉麵,罵一頓就過去了,忙說:“好了好了,念了這麽多,你不口渴啊?”遞給她一杯飲料。
  
  何如初對林丹雲關於鍾越的一頓痛斥,嘴上雖不說什麽,心裏頗意外,沒想到別人對他的評價竟是冷。她怎麽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呢。
  
  幾個人又說起其他話來。林丹雲轉頭問何如初:“對了,你怎麽不回家看看?”她便說:“我想年底回家過年。我媽媽怎麽樣,還好嗎?”林丹雲點頭,“挺好的。不過,比起以前,老了一些。你媽媽現在種種草,賣賣花,日子很平靜。比起你剛離開那會兒,不知道好多少。”
  
  她默默點頭,想起她走的時候,母親整日哭哭啼啼,精神恍惚,現在聽到她寄情於花草,很是欣慰。
  
  林丹雲又說:“等過年幹嘛啊,想回去就回去。我見你媽媽把你小時候照片放在床前,她很想你呢。你趕緊回去看看她吧。”說的她心裏一動,是啊,是應該早點回去看看母親。林丹雲便說她明天要回家拿證件,問她要不要一塊回去,路上有個伴,說說笑笑多好。她想自己其實也沒什麽事,兼職可做可不做,於是點頭同意了。
  
  幾人出來,林丹雲要回酒店前推了推韓張笑說:“何如初,他對你可是忠貞不二啊。這麽多年來,當真一心一意等你回來呢,我都不敢相信!”轉頭嘲笑韓張:“我愣是沒看出來,原來以為你不過是個書呆子,沒想到竟是個癡情種。失敬失敬啊——”
  
  說得倆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她揮手,對何如初說:“本來想去你那裏蹭一夜的,咱倆也好說些悄悄話。不過看在你明天就要走的份上,一時良心發現,就不當電燈泡了。你們好好親熱親熱吧,晚上注意點啊,別勞累過度——”何如初罵她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氣得要打她。她閃身躲開了,哈哈大笑去了。
  
  韓張攔著她,“好了,好了,人都走了,再氣有什麽用。我送你回去吧。”拖著她離開。她仍忿忿罵:“林丹雲越來越瘋了,滿嘴胡說八道,看我明天怎麽收拾她!”韓張卻笑說:“她倒很有自知之明啊!”心裏美滋滋想,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就是不一樣,他的心思猜個正著。
  
  何如初白了他一眼,甩開他的手,悶悶說不用他送,一個人往前走。韓張趕緊拉住她,笑說:“你怕什麽!我還能當真把你吃了?”何如初狠狠踩了他一腳,口裏說:“你敢!”凶神惡煞,狀如潑婦。留下韓張在後麵抱著腳哀叫連連。
  
  到了樓下,她便說:“護送的任務完成了,你走吧。”韓張笑嘻嘻說:“那也該給點獎賞吧。難道我就不能上去坐坐,歇會兒?”她叫起來:“這麽點路,你就累了?你還怎麽保家衛國啊?還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韓張沒好氣說:“你明天不是要回去嗎?我多待會兒都不行啊?”
  
  她這才沒話了,開門進來,大衣和包往沙發上一扔,挑眉說:“你歇管歇,我是沒茶沒飯招待的。要喝老白開,自己倒。”果然扔下他一個人在客廳,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韓張也不客氣,打開冰箱一看,滿滿的一層的啤酒,於是說:“你在國外這幾年,酒量倒是大增啊。”她把行李箱拿下來,開始收拾衣服,口裏說:“國外的朋友一高興就去酒吧,跟咱們一高興就吃飯一樣,就是不能喝也鍛煉出來了。”
  
  韓張遠遠地扔了罐啤酒給她,舉杯示意說:“明天我有事,不能送你了。”何如初拉開來,就那樣坐在地上喝了一大口。韓張湊過來,跟她並排坐,忽然說:“你還記得你出國前一天,夏原給你辦的‘歡送宴’嗎?”
  
  她擦了擦嘴巴,拿眼看他,“你怎麽知道?”她從沒跟誰說起過這事。
  
  韓張搖頭歎氣:“你問我怎麽知道?你們倆的照片被人放在網上,不知道熱鬧了多久。隨著夏原的出國,後來又鬧騰了一陣,說他是‘絕世好男人’呢。現在有人見到夏原,還拿這事打趣他。”
  
  她沒想到鬧出這麽大動靜,呆呆想,那他一定也看到了,心裏竟有點不是滋味。其實,她跟夏原沒什麽。夏原喜歡她,但是她不跟他在一起,他也不介意,照樣和以前一樣口舌上占她些便宜。
  
  很快一罐啤酒就喝完了,韓張幹脆抱了一堆過來。她忙說:“我明天還要趕飛機呢。”韓張聳肩,“我喝完,你隨意。”又說:“你剛走那會兒,我差點沒把夏原揍一頓,這小子,還真能整啊,這樣的法子都想的出來。後來他也要出國了,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出國好了。不過那時候一直聽你說本科畢業就回來,於是算了。哪知道你這一走就是八年,把我悔的腸子都青了。”
  
  何如初聽了他的話,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就在自己準備回國時接到鍾越的那個電話,那會兒他是不是一心等自己回來呢?範裏也曾說,他在大學裏還常常提到她,隻是後來,後來——大概是很失望吧。她黯然說:“我也以為自己會回來的。”哪知道會發生那麽多的事。那時候年輕氣盛,以為一個人躲在國外就沒事了,可是有些東西,總是要回來麵對的,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
  
  因為她出爾反爾,所以他現在才會這樣對她,是嗎?她覺得哀傷,低頭整理箱子,一言不發。
  韓張長長歎了口氣,“其實你不回來也是對的,你爸跟你媽那會兒鬧得正凶呢,就因為白阿姨不小心懷孕了,這事鬧的整條街都知道了。鄰居都對你爸爸指指點點,言辭不堪入耳,不然你爸爸也不會搬到北京來住。你要是回來,看了也是傷心,所以還是不回來的好。”
  
  她低著頭沒有說話,她不知道,那時爸爸一力勸阻她回來,中間竟有這麽多的緣故。韓張呼了口氣,“大人的事,我們不能說什麽。有些事,也道不出個是非曲直來。慢慢地,也就過去了,所以,你還是不要多想。現在你爸爸媽媽不是都挺好嘛,這就夠了!就像我爸爸說的那樣,人生在世,聚散皆是緣,聚不了那就散吧,總要看開點,活著才不那麽不痛快。”
  
  她微微“恩”一聲,時間總是會淡漠很多東西。見韓張腳底下散落一堆的空酒瓶,便說:“別喝了,雖然是啤酒,這麽大冷的天,小心拉肚子。”推了推他,讓他回去。
  
  韓張卻拉住她的手,看著她說:“如初,也許是因為我們太熟了,所以你察覺不到我對你的感情。我很後悔那時候老說,你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收留你。現在搞得我自己想說‘請你嫁給我吧’這樣的話就覺得滑稽,所以說,小時候欺負你欺負的太狠了,現在報應來了。”
  
  何如初聽了,忍不住笑了笑,輕聲罵他活該。韓張繼續說:“我知道你以前喜歡鍾越,不過現在都過去了。鍾越有他自己的生活,所以你總不能一個人孤孤單單過下去。我現在想想啊,第一次覺得對你動心,大概還是高中那會兒。你,我,林丹雲,還有鍾越幾個人去了趟廣州,記得那時候淒慘極了,被偷又被搶,晚上還鬧鬼。第二天早上我偷偷瞄見你換衣服,大吃一驚,從那時候起,對你感情就不一樣了。”
  
  何如初聽他傾心吐膽的表白,沒多大震動,她覺得就算韓張喜歡她,跟以前也沒什麽分別,反倒是勾起許多的回憶來。她忽然說:“等等,我記得那時候我們還照了一張相的,我找找看,不知道還有沒有。”
  
  於是翻箱倒櫃找起相冊來。韓張見她忙的團團轉,便說:“你的東西,從家裏帶到北京來,又帶出國,然後又從國外帶回來,十來年前的照片,隻怕早就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她倔強起來,搖頭說:“今天我一定要找到。照片我都是放相冊裏的,相冊隨身帶來帶去,不可能丟的。”非常堅持。最後從放雜物的包裹裏翻出一堆零碎東西,裏麵有數本相冊,從小到大,各個階段都有,翻起來像是一部紀錄片。
  
  韓張大致翻了翻,說:“怎麽在國外的沒有?”就隻有一張學士畢業照和一張碩士畢業照。帶粉色學士帽那會兒還是短發,碩士時已經是長發了,麵目也更沉穩了些,和現在的樣子差不多。
  
  她低頭找照片,說:“不知道,在國外,我很不願意照相。心裏覺得不是久留之地,可是居然還是待了那麽多年。”驚呼一聲,“找到了!”抽出來一看,四個青春飛揚的少男少女勾肩搭背抱在一塊,對著鏡頭咧嘴大笑。陽光照在臉上,肆無忌憚的年輕。那時候的他們,年輕無極限。可是現在,大家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早已褪去當初的純真美好,變得麵目全非起來——
  
  她突然落下一滴淚,無限傷感,緩緩說:“看著自己以前的照片,才知道時間過的竟是這樣快。大家見了我都說沒變,可是你看看照片,有了對比,才知道到底有沒有變。現在我一熬夜就有黑眼圈,少睡一兩個小時,白天就跟遊魂似的,提不起精神。十來年過去了,怎麽會不變呢!”大家也都變了。變與不變隻不過是相對的。
  
  青春年少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縱情歡笑,恣意哭鬧的日子也已經過去了!流光容易把人拋,回首已是百年身,怎麽不令人魂斷神傷!
  
第 59 章
  韓張看了照片,也很唏噓,歎氣說:“那時候多麽簡單快樂,可是現在,人人身上有了道義責任,就不能那麽隨性任意了。”
  
  她用手揩去照片上的灰塵,手指在鍾越的眉眼間撫過,心驀地痛起來。那時的他們,唯有彼此,簡單而純粹的愛情,全心全意愛著對方——再想到現在,蓬山更隔一萬重。一時間竟忍不住,哽咽起來。
  
  韓張見她這樣,一手攬著她的肩,將她抱在懷裏,輕聲哄道:“不要傷感了,人總是要長大的。過去的總是要過去的。”
  
  她聽他這樣說,自己淌眼抹淚的,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揉了揉眼睛,抬頭說:“就是想到現在大家各奔東西,有點難過。”韓張見她眸中猶有淚光,襯的小臉滑膩柔嫩,真是梨花一枝春帶雨,越發動人,一時情不自禁,俯頭親了親她。
  
  她毫無防備之下,被他親個正著,立時呆住了。反應過來,連忙爬起來,故作鎮定說:“我要洗澡睡覺了,你回去吧。”隻覺得驚愕,談不上有什麽感覺。一想到是韓張親了她,竟覺得奇怪,似乎他理所當然不應該做這麽親密的動作似的。心裏毛毛的,又說不出來。
  
  見到她平平無奇的反應,韓張自己也不好意思表現的太旖旎浪漫,不過還是有點尷尬,也跟著站起來,“恩,不早了,我回去了。等過段時間,我也回家去。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別睡過頭了。”不敢看她的眼睛,匆匆交待幾句,就走了。心裏其實還是蠻得意的,雖然他小時候就親過何如初,不過感覺真的不一樣,軟軟暖暖,甜甜蜜蜜的,讓他興奮了一個晚上。
  
  何如初抱著衣服坐在地毯上,神情茫然,呆呆的,腦袋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爬起來,隨便衝了個澡,無精打采上床睡覺去了。
  
  似乎做了夢,零零亂亂的片段,等她醒來,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一看時間,離飛機起飛隻有兩個小時,嚇得魂都快掉了,衣服抱枕扔的滿地都是,也來不及收拾,匆匆洗漱一番,提著行李就出門了。等定下神來,才發覺大衣扣子都扣錯了,暗自吐了吐舌,連忙扣好。
  
  林丹雲也沒好到哪裏去,昨天晚上回酒店後,還跟人出去喝酒,淩晨三四點才回來。飛機都快起飛了,她才急急忙忙趕來,口裏說自己臉還沒洗。何如初見了她,連聲說:“走吧走吧,我以為我算晚的,沒想到你比我還厲害!”倆人就這樣手忙腳亂趕上了回家的班機。
  
  中午時分,倆人就到了。林丹雲說:“你媽不住以前那兒了,把房子賣了,在步行街那塊兒買了個店麵,前麵賣花,後麵自己住,整得挺有感覺的,生意越來越好了。你要去找她,跟我不同路。”於是倆人在路口分手。
  
  她依林丹雲的描述找上門去,老遠就看見一家店,門口堆著大籃大籃的鮮花,比人還高,估計是人家開業或是喬遷買來送人的。走近一看,燙金大招牌上寫的是“初初花店”幾個字,她愣住了,沒想到母親竟以自己的小名命名。
  
  推門進去,年輕熱情的小妹立即用本地話說:“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麽花?”她本來就不擅長家鄉話,這會兒結結巴巴說:“請問花素菲女士是不是在這裏?”請問兩字是本地話,後麵的又轉成普通話,不倫不類的。那小妹忙說:“你等等,我進去叫。”
  
  站在外麵就聽她嚷嚷:“阿姨,有人找。”何媽媽連聲答應,擦淨手出來,抬頭見到女兒,震驚過後,眼眶慢慢紅了,喊了一聲:“初初!”聲音有些哽咽。萬萬想不到會見到女兒。
  
  她趕緊上前,“媽媽,我回來了。”何媽媽忙拉著她的手,點頭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前段時間聽你姑姑說你回國了,說過年一定回家,我一直盼著呢,沒想到你這孩子一聲不吭就回來了。”拉著她往後麵走,又說:“什麽都沒準備,早上一大早開門做生意,家裏也沒來得及收拾。”又張羅著要去買菜。
  
  何如初忙拉她坐下來,“媽媽,我又不是客人,忙什麽,有什麽就吃什麽,青菜豆腐就很好,我更願意吃。這麽多年沒回來,我們說說話。”轉頭打量房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半新不舊的,家具也很樸素,收拾的很整齊,窗明幾淨,東西擺放的有條有理。
  
  何媽媽便說:“房子小了點,不過一個人住正好。”她想起以前家裏上下連通式的大公寓,光是浴室就有客廳這麽大,現在媽媽竟住這種地方,心裏難受,動情說:“媽媽,你跟我回北京去吧,我養你。”她雖然沒什麽大的能力,自己的媽媽還是養得起。
  
  何媽媽笑了,“你有這個心就好。媽媽一個人在這裏過的很好,鄉裏鄉親都認識,有什麽事兒大家互相照應,就是人不在,店子都可以放心交給人家。再說了,媽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離不開這裏。”她聽了,知道母親上了年紀,安土重遷,是不願意搬到外地去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何媽媽讓她坐著看電視,自己出門買菜,又到前麵叮囑小妹好好看店,有人找就說出去了。她坐了會兒,一個人覺得無聊,於是轉到前麵的花店。小妹正在灑水剪枝,見了她,笑說:“原來你就是阿姨的女兒啊,老聽她念叨你,說你出國念書去了。”
  
  何如初點頭,“對啊,回來沒多久。”小妹打量她,笑說:“你進來那會兒,我就覺得麵熟,現在才想起來是在照片上見過你。不過你跟阿姨長得不是很像,所以乍眼下也沒認出來。”她便說自己長得像爸爸,又問生意怎麽樣。
  
  小妹答:“阿姨剛開店,我就來這裏幫忙了。前幾年一般,賺不到什麽錢,這幾年大家生活水平好起來,買花的人越來越多,所以生意還過得去。臨近年關,買花的人也多了起來,一大早的就有人訂了好幾個大花籃。”
  
  她剛才在門口看到了,於是點頭,跟她聊了些家常話,無非是多大了,家裏有什麽人之類的,又說:“我媽媽這些年身體還好吧?”她利落地包好一束康乃馨,說:“還好,不過阿姨上年紀了,有時候難免會有腰酸背痛腿抽筋什麽的,不是什麽大病。再說,鄰居都很熱心,放心好了啦。”她聽了,又羞又愧,隻覺得自己不孝,養個女兒還不如店裏的小妹孝順呢!
  
  何媽媽回來,買了一大堆的東西,忙碌起來。她跟在身後幫忙,何媽媽推她:“你回來累了,沙發上歇會兒,我一個人就行。”她說不累,幫著擇菜洗菜,又切薑剝蒜,一樣一樣放好。何媽媽見了,笑說:“看來是長進了。”她很汗顏,其實她還是什麽都不會。可是僅僅隻是做這麽一點小事,母親就這麽高興。她想起以前在家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動不動甩筷子的日子,後悔太不應該。那時候為什麽不能多體諒體諒母親呢!為什麽自己沒有早點懂事呢!
  
  回來的就晚,又做了許多菜,吃完飯已是半下午時分。天氣陰陰的,何媽媽探頭往外看了一眼,說:“看來又要下雨了。”叮囑說:“你這會兒沒事,無聊的話不如找林丹雲玩去,晚上吃飯再回來。”她見天色有些暗了,便說:“不悶,我幫媽媽看店去。”有人買花,她便負責找錢,笨手笨腳的,幸虧下午人不多,生意清淡。何媽媽教她,哪樣花該怎麽處理,剪枝該剪刀哪個部位,什麽花什麽價錢,到哪裏進貨又便宜又好。她聽了大有收益,原來開個花店也有這麽多學問。
  
  吃了晚飯,何媽媽要另外給她鋪床。她撒嬌說:“媽媽,我今天跟你睡好不安?”何媽媽輕輕責備說:“都這麽大了,還跟孩子似的。”臉上卻很高興。母女倆多年沒見麵,並排躺在床上說悄悄話。何媽媽問她這些年在國外好不好,有沒人受人欺負。她三言兩語帶過,說很好。怎麽可能不受人欺負呢,委屈的太狠了,反而說不出來,常常一個人躲在浴室哭泣。可是現在她不再是小孩了,對著父母,早懂得報喜不報憂。
  
  她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媽媽,你是怎麽跟爸爸離婚的?”何媽媽沒有回避,歎了口氣說:“以前想不開,總以為自己要完了,就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所以不肯和你爸爸離婚,整天愁眉苦臉,以淚洗麵,別說別人,就是自己見了也嫌惡。這麽拖了幾年,有一天突然想通了,在這樣下去有什麽意思呢,你爸爸不是照舊在外麵有了孩子麽,反倒把自己給陪進去了。不如離了算了,清清靜靜過自己的日子。人哪裏有那麽容易完呢,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幸虧是離了,再像以前那麽下去,不死也得瘋。你看媽媽現在,天天興興頭頭忙著,錢雖然賺的不多,可是日子過的舒心。”
  
  何如初聽了,轉身抱著母親說:“媽媽,不要難過,總會越來越來好的。”母親能看開,實在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她很欣慰。何媽媽拍著她的背感慨:“媽媽想要越來越好,隻怕是不能了。
  媽媽年紀大了,生活隻要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心滿意足了。倒是你,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不要怪媽媽囉嗦,你年紀也不小了,媽媽很憂心吶。”為人父母的總是為兒女的終身大事犯愁。
  
  她低聲說:“媽媽,感情的事是要靠緣分的。”何媽媽聽了,摸了摸她的頭發,歎氣說:“話雖如此,可是緣分也是要靠自己爭取啊,你也要著緊點。好了,鍾都敲過十一下了,睡覺吧。”何媽媽上了年紀的人,早睡早起,熬不得夜,一到點就睡熟了 。
  
  何如初側身麵向床外,聽著窗外淅瀝瀝的細雨落在塑料薄膜上的聲音,一直睡不著。又不敢翻來覆去,怕驚動母親。黑暗的夜裏,蜷起身體,聽著外麵的風雨急一陣緩一陣,呼呼吹過耳邊,漸漸地一點聲音都沒有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朦朧朧總算睡去了。
  
第 60 章
  第二天醒來,雨已經停了,地上猶是濕的。太陽微微露出個臉來,半隱半現,很不大方。空氣濕漉漉的,風雖然冷,還好不覺得淩厲。吃過早飯沒事,便去“上臨一中”找林丹雲。沿著街道慢慢踱步,很多舊建築都拆遷了,幾乎辨認不出原貌。偶爾有一兩處熟悉的地方,還跟以前一樣靜靜矗立在那裏,看了心裏覺得很高興,仿佛找回一點什麽。
  
  “上臨一中”跟以前差不多,大門還是高中時候整修的,隻是有了歲月的痕跡,上了灰塵,沒有以前那麽光鮮亮麗。進去後一眼就瞧見正對著門口的大雕塑,一個學生手裏拿著課本,眼睛望著遠處,露出深思的表情。她轉到背後看了看,腳底下的那個破洞還在那裏,不由得會心一笑。
  
  正是上課時候,偌大的校園靜悄悄的。樹木早已凋零,大花圃光禿禿的,隻有一棵大的柏樹,石欄高高圍起來,經曆風霜,依然蒼綠。聽人說,這棵柏樹,有一百年多年的樹齡,是“上臨一中”的標誌之一。每年都有許多離校的學子在樹下拍照留念。
  
  她穿過桂花林,往教師公寓走去。這片桂花林,一到金秋時節,真是滿校飄香。以前上課的時候,風一陣一陣吹進來,教室裏都全是香氣,枯燥的學習之外,令人神清氣爽,精神一振。有許多教師采了桂花做成糕點,十分美味。林丹雲的媽媽就會做,她常常跟著大飽口福。
  
  敲門恰好林媽媽在家,哪知道林丹雲拿了證件,今天早上就走了。林媽媽見了她非常熱情,拉著她問長問短,又是端茶又是拿瓜果點心的,又要留她吃午飯。她忙說不用了不用了,告辭先走了。
  
  既然來了,那就隨便看看吧。經過籃球場,忽然想起高考前那場轟動全校的籃球挑戰賽來,腳步不由自主頓住了。熱鬧歡快的場麵依稀在眼前閃過,滿場的加油呐喊聲言猶在耳,年輕氣盛的麵容一張張在腦海浮現……回過神來,橫衝直撞、肆無忌憚的青春就這麽過去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心被挖去一塊似的,一時竟動彈不得。見路過的行人對她露出詫異的目光,連忙低了頭匆匆離開。抬頭便看見圖書館,心想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以前的零班還在不在。最怕觸景生情,可是終究按捺不住,推開旋轉玻璃門,沿著螺旋樓梯往上走。
  
  她記得大一寒假回來那會兒,零班搬到斜對麵去了。順著走廊往裏走,一路找過去,都沒有看見有教室的牌子。不甘心,又來回找了一遍,還是沒有。零班已經不在了!坐在樓梯口發呆,她覺得十分傷心,是不是所有過去的東西都找不回來了呢?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她忙扶著牆站起來,回頭一看,怔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喊了一聲:“許老師!”
  
  許魔頭抱著一大堆的模擬試卷從印刷室回來,老遠就見人坐在台階上,也不在意,走過去才聽到喊他,忙回頭,愣了一愣,居然認出她來,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何如初啊,回來了?”
  
  何如初十分意外,沒想到許魔頭還記得她,連忙點頭。她本來想許魔頭教學數十年,桃李滿天下,自己又不出眾,估計是不是自己的學生大概都想不起來了。許魔頭笑說:“聽說你出國了。現在怎麽樣,還好嗎?”
  
  她忙說:“恩,前段時間回國了,現在挺好的。”許魔頭問:“回來看媽媽?”她點頭:“是啊,回來看看。”抬頭看了看四周,微微歎氣說:“有些變了。”許魔頭笑了,說:“還好,沒怎麽大變。不過以前的零班搬到新的教學樓去了,不在這裏。”又問她要不要去看看。
  
  她輕輕搖頭,問他現在是不是還帶畢業班。許魔頭點頭,笑說:“累是累點,不過習慣了。帶畢業班辛苦,但是收獲也多。年年有畢了業的學生回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一想到這裏,什麽都夠了。”許魔頭實在是一個很好的老師,工作幾十年了,兢兢業業不說,難得的是對學生一視同仁,也從來不搞送禮走後門那一套,堪稱教師的楷模。
  
  許魔頭打量她半晌,笑說:“你跟以前差不多,還是那樣兒,很好。你們那一屆的零班可以說是‘上臨一中’的明星班,後來的幾屆始終沒法超越,現在是更加不行了。像鍾越,韓張,張炎岩他們,別說同在一個班,就是放眼整個‘上臨一中’,再也找不出來那樣的人才來。尤其是鍾越,這麽多年過去了,高考還沒有人破他的記錄。我有時候在電視上看到他,忍不住感歎,這孩子,從小就是人中龍鳳,也難怪這麽有出息。”
  
  何如初聽到鍾越的名字,心裏堵得厲害,說不出話來,隻微笑點頭。許魔頭居然笑著打趣她:“你那時候和鍾越關係挺好啊。現在呢,個人問題怎麽樣?”她也玩笑似的回答:“還要靠組織解決呢。”心裏卻疼了起來。
  
  倆人又寒暄幾句,許魔頭趕著去上課,匆匆走了。她走到以前零班那兒,門關的嚴嚴的,從窗戶口往裏看,桌子椅子堆成一塊兒,上麵落了厚厚一層灰。黑板講台還是原來那個樣子,隻是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頭頂裝的投影儀,隻有殼子,機器拿下來了;右邊角落裏的立體式空調也搬走了。裏麵的一切有一股荒煙蔓草的氣息。
  
  她想起許多許多以前的事來。記得籃球賽他手擦傷了,她從抽屜裏翻出創可貼笨手笨腳給他貼上去,一定弄痛他了,可是他什麽都沒說,任由她擺弄,側過身來靜靜看著她,唇角帶著笑——就在窗邊,她靠著的這個位置,就在這裏!可是她進不去了,過去的再也回不來了!
  
  那時候不覺得什麽,可是現在想起來,竟是那麽的幸福!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隻有失去過,才會明白曾經的可貴?很多很多東西,當時隻道是尋常,等你明白過來,原來早已忘卻的那種感覺就是幸福,可是已經遲了,再也沒有了!回憶是這樣令人傷懷。
  
  她悄然滾下淚來,嗚咽出聲,悲傷不可遏製,似波濤一般,一波高過一波,差點將她淹沒。她用盡全身力氣,換來的隻是這些回憶嗎?她愛的那個人,終究是錯過了嗎?
  
  堆積的思念如決堤的黃河,波濤洶湧,滾滾而來,一發不可收拾。她拿出手機,拚盡全力,按下一長串數字。不管結果如何,哪怕是最後的告別,緣從哪裏起,就從哪裏滅。
  
  鍾越那天在海洋館門口離開後回了趟公司,哪知道當天晚上因為臨時出了點事,忙了大半個通宵,回去後倒頭便睡。第二天一醒來,便想著去找何如初。哪知道敲了半天門沒有人應。隔壁的阿姨探頭出來,見又是他,忙告訴他說:“小何不在,一大早見她提著行李箱走了,挺急的樣子。”
  
  他頓時麵無人色,萬念俱灰。她又這麽一聲不響走了嗎?這一去要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一而再,再而三這樣離開,到底將他置於何地!這個沉重的打擊擊的他徹底倒了下去,怎麽努力都恢複不過來。
  
  孟十見了他,嚇了一大跳,問他氣色怎麽這麽差,整個人跟熄了火似的,黯淡無光。他閉著眼睛說:“我累了,想要回家。”丟下所有的事,回美溪去了。他在一段無望的感情裏掙紮了八年,明知出不來,還是一頭鑽進去,怎麽會不累呢!他覺得整個人身心疲憊,此時此刻隻想回家去。
  
  鍾奶奶兩年前因為膽結石做過一次手術,身體變得很差,瘦的全身上下跟蘆柴棒似的,隻剩骨頭,不得不以輪椅代步。鍾越本來要接她到北京住的,老人家不肯離開故鄉,於是請了細心可靠的保姆照顧。平時因為忙,隻有過年過節才回來,常常早上來,晚上就得走,很少留下來過夜。鍾奶奶見他回來了,非常高興,掙紮著站起來。
  
  他忙迎上前,扶住她,說:“奶奶,你身體不好,還是坐著吧,我陪你說說話,有什麽事跟王嬸說一聲就行。”鍾奶奶在他攙扶下坐到軟椅上,摸著他手說:“孩子,你回來了,奶奶心裏真是高興。”說著抹了抹眼角的淚,又咳嗽數聲。
  
  鍾越忙端來水,保姆趕緊遞了藥過來,說:“奶奶,該吃藥了。”鍾越便小心翼翼喂鍾奶奶吃過藥,問起飲食起居等事,病有沒有起色。鍾奶奶不耐煩說:“我這把老骨頭,遲早要走的,早去早好,天天跟藥罐子似的,省的受罪!我唯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的事。你以前忙著事業,現在總算穩定下來,也該考慮終生大事了。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一心想著看你成家立業,所以才咽不下這口氣,不然早撒手走了。”說話間咳嗽了三四次。
  
  鍾越默不做聲,端茶遞水,拿其他話岔開。鍾奶奶歎氣,“以前你帶來的那個小姑娘倒好,既然沒能在一起,隻能算了,各有姻緣天注定,強求不來。我知道你麵上冷冷的不說,骨子裏其實最長情。但是,有些人偏偏有緣卻沒分,你總要看開才是。”自己孫子心裏想什麽,鍾奶奶多少知道一點。今天頭一次把話挑開說,也是怕他日長月久蹉跎下去。還有另一層顧慮就是,想著自己沒多少日子了,現在不說,隻怕就沒機會了。
  
  鍾越好半天才說:“奶奶,你不用擔心,總會有的。”不是他故意不孝,可是既然要找,總要找一個中意的。他不想敷衍自己。這些年過去了,生命中的人來了又回,卻始終找不到想要的那一個。
  
  
第 61 章
  晚上吃了晚飯,一個人回到原來的房間,熄了燈,對麵是一帶新建的高樓,隱隱約約透出燈光,迷迷蒙蒙的。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風雨聲,又濃又長的黑夜顯得孤寂淒涼,不由得覺得分外難挨。冰冷的雨濺到窗台上,一滴又一滴,無窮無盡,綿綿無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聲音小了,他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原來剛才竟趴在桌前就這麽睡著了。
  
  看了看時間,淩晨三點半,不知道為何,總不安心。剛才似乎做了個夢,夢見奶奶跟他說話,也不記得說了什麽,還要問時,就醒了。於是出來,敲了敲門。王嬸迷迷糊糊爬起來,問他有什麽事。他說:“我奶奶晚上睡得還好嗎?有沒有咳嗽?”王嬸讓他進來,“沒聽見咳嗽。”
  
  鍾越這才略微安了安心,探頭往床上看了看,閉目靠裏仰躺,被子蓋的嚴嚴實實。他要走時,突然反應過來,手探到脈搏間一探,全無聲息。
  
  老人家一向多病多災,身體本來就不好,離開也是早晚的事;何況是寒冷的冬天,又是夜裏,淩晨時候最容易走;更兼鍾越回來,就是死也無憾,覺得萬事了無牽掛,心裏一鬆,就這麽去了。
  
  王嬸見他人跪在地上,一頭磕在床沿,淚如泉湧,額頭破了也不知道。一時嚇到了,仔細聽了聽心髒,才知道是去了。終究是有年紀的人,經曆過生死大事,忙拉開他說:“快別傷心,你奶奶見你回來,安心去了,壽終正寢,這是人生最大的好事。何況唯一的一個孫子正好在床前送終,更是難得。人要是像鍾奶奶這樣,一生才算是盡善盡終,圓滿無憾。”連聲安慰他。
  
  鍾越哭了一通,心裏緩過來,坐在地上瞪著雙眼直發呆。王嬸忙勸他節哀順變,又說:“人老了,總是要去的。奶奶的衣服,遺像,還有棺木等一應東西都是提前就準備好的。如今不土葬,沒過去那麽多講究,但是裝殮停棺超度等事還是要的,這些事都要仰仗你來做呢,先得保重自己。你總要讓奶奶走的安心啊,別哀傷過度,弄壞了身子。”
  
  一時間鄰居知道了,都過來幫忙。廳堂上擺了遺像,設了香燭爐鼎等物事。鍾越跪在前麵先磕了頭。天亮了,親戚朋友前來吊唁,他跪在旁邊回禮。鍾家親朋少,並沒有很多人來,倒是街坊鄰居都來上了香。王嬸端了碗粥過來,讓他先吃飯,再忙其他的。
  
  他坐在廚房的桌子邊,瞪著碗裏的粥發呆,一點食欲都沒有。心想,這下自己真是一個人了,形單影隻,煢煢孑立。嘴裏泛苦,像吃了黃連,心裏麻麻的,空茫茫失落落,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一個人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也沒人來找他,他就那樣一直呆坐著,不聲不響,不言不語。直到電話驚醒了他,他以為是親戚朋友,打來安慰的,淡淡應了一聲,沒說話。
  
  何如初喊了一聲:“鍾越!”聲音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鍾越待知道是她,心裏反而十分平靜,聽她聲音似乎在哭,便問:“你在哪裏?”她抹了抹眼淚,說自己回家了,還強調是在上臨。
  
  他明白過來,輕輕歎了口氣,說:“我也回來了,我奶奶走了。”這裏的人都忌諱說死,所以用走,離開這樣的字眼代替。他需要一個人傾訴,而她剛好打電話來了——這樣算不算是緣分?
  
  何如初聽了,心頭大震,一切空洞的安慰話此刻都成了累贅。想了想,隻說:“鍾越,我去看你好不好?就看看你——”問的小心翼翼,但是意思很堅決。他現在一定很難過,她隻覺得心疼,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鍾越不想再糾纏不清了,閉著眼睛說:“何如初,你要來,就跟我一起跪在靈前送終。你自己想好了,到底要不要來。”奶奶臨死還記掛著他的終生大事,所以,他跟她要徹底有一個了斷。
  
  何如初明白這代表什麽,跪在靈前送終,等於承認自己跟他的關係。道德力量比法律力量還有約束力。許久,她點頭說:“好,我去。”掛了電話,也沒回何媽媽那兒,隻打電話說有事晚上就不回去了,打車直奔美溪。
  
  八年前到過一次,她依稀記得美溪怎麽走。就是不知道,周圍打聽打聽,沒有不知道鍾越的。上臨新建了一條高速公路,快捷方便,不到兩個小時,她人已在美溪。鍾越迎出來接她時,全身縞素,腰間紮了一根麻繩。見了她,也沒說話,帶她進來,指著床上的一襲素衣說:“你真想好了?”
  
  她抬眼直視他,麵無表情看不出什麽,可是眉眼間全是悲痛,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神情憔悴。低了頭,深吸一口氣,“恩”了一聲。聲音雖輕,卻是很肯定的回答。
  
  鍾越轉頭看了看她,半晌說:“那把衣服換上吧。”她解扣子脫外套。鍾越站一邊說:“天冷,直接穿在外麵。”她“哦”一聲,抖開素衣,沒領沒袖,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穿。
  
  鍾越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皺了皺眉,接在手裏,“新趕製的,粗糙了點。”提著上邊,示意她將手穿過去。她揀起床上一根麻繩,笨手笨腳往腰間圍。鍾越輕輕歎了口氣,拿起另外一根,“上麵打了結的是我的,這是你的。”見她打死結打了半天,搖頭,接過來,彎下腰替她圍上,“紮一個活結就行,散不了,到時候還好解。”從頭到尾看了一眼,無大礙,點頭說:“走吧。”領著她出來。
  
  眾人一看她身上穿的,立即明白她便是鍾家的孫媳婦。雖然以前沒見過她,可是鍾越都肯讓她來送靈,那是毫無疑問的,於是都上來趕著說話。鍾越指著眾人一一說:“這是姑婆,這是表叔,這是大老爺……”她見過禮,安安靜靜站一邊。有許多人找鍾越,問他花圈棺木裝殮等事。他一時忙不過來,轉頭對她說:“你進去歇會兒,晚上還要跪靈。”
  
  知道自己站外邊隻會礙事,於是一個人默默回到他的房間。坐在床頭呆呆想,以後,倆人是不是就要在一起生活?她沒想到他居然讓她以孫媳婦之禮送終,而自己也真的來了。上午她還在嗚嗚咽咽想,倆人大概是有緣無分。可是此刻,他就在身邊,卻是披麻戴孝。她看著自己身上的素衣,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到底是好還是壞。可是既然選擇了,那麽也隻得往前走。
  
  王嬸端了碗桂圓雞蛋進來,她搖頭說吃不下。王嬸便說:“吃不下可不行,晚上跪靈恐怕要跪到大半夜,趕緊吃些東西墊墊底,到時候可別倒下了。”她才接過來,隨便吃了兩口。
  
  王嬸看著她欣慰地說:“鍾奶奶要是知道孫媳婦來給她送終,死也瞑目了。本來我還在犯愁,靈前要是少了媳婦哭靈,還像什麽葬禮。鍾越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叫他哭靈吧。這孩子,你們倆都好到這份上了,以前也不把你帶回來給他奶奶瞧瞧。”歎了一口氣,轉念又說:“不過,你來送靈,也是一樣的。”
  
  她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王嬸又安慰了幾句,說:“鍾越從昨天到現在,幾乎沒吃什麽東西。你端碗點心,勸他多少吃一點。”她答應一聲,出來找到他,拉著他袖子說:“王嬸做了桂圓雞蛋,你進來吃點東西。”
  
  鍾越本想說不餓,可是見她睜大眼眨巴眨巴看著他,滿是乞求的樣子,隻好隨她進來。她將桂圓撥出來,說:“你要是吃不下,就喝點湯,這裏——”她指著他嘴唇說:“都開裂了。”鍾越點了點頭,熱乎乎的湯喝下去,肚子裏暖了點,哀傷似乎稍稍止住了些。
  
  何如初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一塊創可貼,懦懦說:“你額頭磕破了,還是貼上吧。”又找來剪刀,剪成小指大小。他說不用。她便說:“還是貼上吧,免得感染發炎,到時候留疤。放心,不會難看的,你坐著就好——”找來酒精,小心擦了擦傷口,給他貼上。又拉下他額前的頭發,順勢遮住。
  
  倆人靠得這樣近,彼此呼吸相聞。過了會兒,她退後兩步,看了眼,說好了,又問他要不要再喝點湯。鍾越站起來,說不用了,起身就要走。她喊住他,卻不說話,低頭看著地下。他對她,從頭到尾都是這個態度,不冷不熱,不親不疏,跟外人似的。
  
  鍾越回頭見她不言不語的樣子,微微皺眉,等她開口。她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問出來:“為什麽讓我來?”一直都想問。
  
  鍾越麵部表情答:“我需要一個人讓奶奶走的瞑目。”說完就走了。
  
  原來隻是這樣啊,原本有所期待的心頓時變得空落落的。因為她正好在,所以就讓她來了,是不是呢?或許他要的隻是一場禮儀。有點傷心。也有老人家走了,無兒或是無女,便請人代送的。
  不管是什麽,她都會陪他走完這一程。
  
  
第 62 章
  鍾越沒有睡意,站在陽台上抽煙,深夜的燈火一處又一處熄滅,他掐滅煙頭,呼出一口白霧,不管以前有多少傷害,那麽,就從現在重新開始吧。
  
  晚上裝殮停棺,親戚朋友都來上香磕頭。她挺直上身跪在一邊,見到鍾奶奶遺像,想起老人家當年的音容笑貌,沒想到就這麽走了,默默垂淚。鍾越跪在她對麵答禮。完了有和尚道士念經超度亡靈。鍾奶奶是信佛的,所以鍾越也不得不照當地風俗來操辦,一直折騰到大半夜,各項事宜才差不多有了頭緒。過了十二點,大家走得差不多了,王嬸讓他們起來,早點回房休息。
  
  跪的太久,雙腿早已失去知覺。爬起來時,頭暈眼花,“砰”的一聲磕到右邊厚重的大木椅,整個人栽在地上。王嬸連忙來扶她,問要不要緊。她忙搖頭,連聲說沒事沒事。
  
  鍾越雖然也跪了大半夜,卻一點事都沒有,見了微微叱責:“還是這麽不小心。”她聽他語氣似乎不快,垂著頭不敢說話。鍾越見她沒動,以為剛才是撞到哪了。走過來,一手托著她問:“還能走嗎?”她點頭。
  
  鍾越攙著她進來,說:“你這幾天都住這兒,我在你隔壁。”她點頭。倆人一時無話,鍾越起身離開,帶上房門前問:“會不會怕?”屋子裏剛剛有人去世,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是她,膽子本來就小,隻怕會害怕。
  
  夜深人靜,一點聲音都沒有,隻有風“呼呼呼——嗚嗚嗚——”在耳邊吹過,鬼哭狼嚎似的。何況外麵停著棺木,掛著白靈,還有花圈等物事,更增陰氣。況且又是這麽一個陌生的地方,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鍾越見她垂頭不語,歎氣說:“你過來吧。”開了門說:“你睡床上。”自己抱了褥子被子枕頭等物打地鋪。她見了,有些過意不去,可是實在不敢一個人住,於是說:“地上冷,你再鋪一層,我的褥子給你。”說著要抽床上的褥子下來。
  
  鍾越瞪了她一眼,知道冷還抽掉!嚇得她乖乖縮了手。鍾越三兩下就鋪好了,當著她的麵脫衣服換上睡衣。她趕緊背過身去,耳朵根發燙。他見她半天沒動靜,於是說:“還不睡覺?”累成那樣,還磨蹭什麽。
  
  她忙答應一聲,又說:“你出去一下,我脫衣服。”鍾越看了她一眼,不動身,半晌說:“出去什麽,又不是沒看過。”記得有一次在賓館,她當著他的麵換衣服,現在反而扭捏起來了。不理她,拿過枕頭睡下。
  
  她隻好訕訕地不說話,見他側身背對她,磨磨蹭蹭還是脫了衣服,一頭鑽進被窩裏。暖暖的,真舒服,底下大概鋪了電熱毯,輕輕籲了一口氣。鍾越聽見她睡下了,便說:“我關燈了。”爬起來關燈。十來二十年的老房子,雖然鍾越後來又大肆翻修過,開關還是設在門口。
  
  倆人守靈都累了,一夜無話。何如初睜眼時,鍾越已經起來了,地上的被子枕頭等物也不見了,收拾的幹淨利落。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了,連忙爬起來,匆匆洗漱一番。出來時,見大家圍在一塊兒,商量火葬等事。有老人說停靈最少要停三天,所以火葬便定在三天後。小城裏的人們響應政府號召,接受新的喪葬方式,但是還是保留一定的原有的風俗習慣。
  
  這幾天鍾越聯係殯儀館、靈車、賓客等事情,忙得團團轉,也顧不得她。她幫忙看著燭火,處理一些零碎事情,有親戚朋友來就幫著王嬸一起接待,端茶送飯什麽的,也沒得清閑。火葬過後,諸事差不多了,倆人才有了喘氣的功夫。
  
  鍾越捧著骨灰放在遺像後麵,忙碌過後真真切切意識到奶奶是永遠走了,怔怔站在那兒,心裏麻麻木木的,好像是痛,卻又說不出來是哪裏痛,隻覺得眼睛幹澀,喉嚨堵得難受。
  
  何如初見了也跟著難受,拉過他說:“我煮了麵,一起吃點。”王嬸這些天連續操勞,又有了年紀,今天早上病倒了,家裏人接了她回去養病。到了吃飯時間,她便湊合著下了點麵條。
  
  倆人隨便吃了點,她撥弄著筷子說:“我該回家了。”一個人招呼也不打,跑出來這麽多天,何媽媽早急了,天天打電話問她幹什麽去了。她一個勁兒地敷衍,說朋友家裏有人去了,她幫著料理料理。何媽媽聽了,雖沒怪她,卻說幫忙是應該的,但是幫一兩天就盡心了,人家家裏出事了,不知道亂成什麽樣呢,催著她早點回來。
  
  鍾越聽了,放下筷子,說:“這邊的事忙的差不多了,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可以交給親戚朋友。既然這樣,我跟你一塊回家,然後再回北京。”他想倆人既然在一塊,也應該上門見見她媽媽。
  
  她有點吃驚,問:“你跟我一塊回家?”她還以為喪事完了,他們也就該分開了,畢竟他從頭到尾都沒表露什麽。
  
  鍾越見她那種表情,想要跟他撇清關係似的,有點不悅,問:“有什麽問題嗎?”她呆了呆,忙搖頭:“沒有沒有。”低頭喝湯。鍾越便說:“那你收拾收拾,我們等會兒就走。”她愕然,“這麽快?”鍾越點頭,“反正也沒人了,再待有什麽意思。”再說孟十一天幾個電話催他,他得趕緊回公司。
  
  何如初心想,他在這裏隻會觸景生情,離開也好,於是點頭,“我沒什麽東西要收拾的。”她本來就沒帶東西來,日用品都是後來新買的,都不要了。鍾越站起來,“那走吧,這裏還是交給王嬸。”關緊門窗,又檢查了一遍,拿好鑰匙,倆人打車往上臨來。
  
  鍾越說:“我訂了晚上的飛機票,看了你媽媽,我們就走。”她這次回來,沒跟母親待多久,本來還想多住一兩天的,見他這樣,也不敢提了。鍾越像是猜到她心裏的想法,說:“等過年了,我再陪你回來。”他不會再放任她一個人離開他的身邊。
  
  何媽媽見到鍾越,很是吃了一驚,又看了看女兒的神情,明白過來,連忙往裏讓。鍾越客氣喊她伯母,送上一對上好的人參,說路上匆忙,也沒來得及帶什麽,懇請她收下。何媽媽見他相貌非凡,又知情識禮,心裏便有幾分高興。拿出好茶招待,又忙著做飯。
  
  何如初跟進廚房,何媽媽笑說:“你這些天就跟他在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輕聲說:“他奶奶去世了。”何媽媽轉頭看她,問:“他讓你去的?”她點頭。何媽媽便說:“你們是打算在一起了?你這孩子,怎麽不早說,害得媽媽還要給你介紹對象呢!”責備下滿是欣喜。她低頭不語,她也沒料到事情有這麽大的轉變。然後告訴媽媽他們晚上就得走,不要做什麽菜。
  
  吃飯的時候何媽媽特意開了瓶酒,鍾越站起來敬了酒,說:“伯母,這次我們回北京準備登記結婚,等年後再補辦喜酒。”何如初也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要結婚,有點意外,垂頭不語。何媽媽以為他們早就商量好了,便說:“你們年輕人怎麽說便怎麽辦。”又說:“這事你還得問問她爸爸的意思。”
  
  吃完飯,何如初收拾了行李,鍾越提在手中,跟何媽媽道了別,倆人乘當晚的飛機回到北京。
  路上鍾越說:“你收拾收拾東西,搬到我那裏去住。”何如初微弱抗議:“我一個人住挺好的,再說交了房租,不住多可惜——”聲音在他的瞪視下漸漸沒了。鍾越索性說:“現在就去你那兒,先收拾一點用的著的東西,以後慢慢搬。”她嘀咕說明天收拾也行啊。鍾越當作沒聽見,任她唧唧咕咕不知腹誹他什麽。
  
  倆人來到她住的地方,她不情不願開門,也不管鍾越,自顧自進臥室收拾。推開門一看,亂的不行,這才想起來走的時候匆忙,也沒來得及收拾。趕緊想關門遮醜,鍾越已經跟進來了,見了狗窩一樣的房間,轉頭問:“你就住這裏?”知道她好不到哪裏去,可是亂成這樣還能住人嗎?
  
  她懦懦說:“平時挺幹淨的,走的時候太急——”見他一臉不相信的樣子,自己反倒越描越黑,紅了臉不再解釋,將衣服、抱枕、手袋、包裝袋等物一一歸攏。鍾越隨便翻了翻,從桌子縫裏揀起一百塊錢,又從水杯底下抽出一張銀行卡,歎了口氣,問:“你錢包呢?”
  
  她也不問他幹什麽,趕緊拿給他,生怕他再說什麽。鍾越見她錢胡亂折成一團往裏塞,卡和身份證擱在一塊兒,當下就皺眉說:“萬一丟了怎麽辦?”抽出身份證,還是高中時的模樣,不由得抬頭比較,唇角微微露出笑意,隻說:“大家都換第二代身份證了,什麽時候再去重辦一張吧。”
  
  她見他一味盯著自己身份證上照片看,一把搶回手裏,悶悶說:“大晚上的,累了,明天再收拾行不行?”意思讓他先回去。鍾越坐在床上,點頭:“也行,那我今晚就住這裏。”她這裏隻有一張床,沒辦法,隻好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和日用品跟他出來。
  
  鍾越問:“證件都帶齊了沒?明天就去登記。”她咬著下唇說:“明天啊,明天我——”鍾越不耐煩,“明天你又有什麽事?”她本來想說明天先去爸爸那裏說一聲,畢竟要結婚了。可是見他那樣,一句話都不敢說。鍾越簡直拿她沒辦法,還是這麽不緊不慢的性子,以前就說她是算盤珠子,不撥就不動,一點都沒說錯。
  
  見她手上提了一隻kitty貓圖案的抱枕,問她幹什麽,她懦懦說是枕頭。他沒好氣說:“我那裏就連枕頭都沒有?”巴巴的從這裏抱過去。話雖這麽說,還是接過來放在車後麵。要出發前,問她:“要帶的都帶了?”她仔細點了點,又摸了摸身上,半晌說:“好像忘記拿鑰匙了……”完全抬不起頭來。
  
  鍾越知道她鑰匙肯定是插在門上沒拿下來,以前也老這樣,說了多少次都不管用,推開車門,“我跟你一塊上去拿。”她跟在後麵說還得問房東要鑰匙開門。房東見了她便說:“小何啊,又丟鑰匙了?這都是第三回了。”她看了眼身後的鍾越,尷尬不已,連聲說麻煩了麻煩了。
  
  開了門進來,鑰匙果然插在臥室門上,她連忙收好,說:“喝口水再走。”爬上爬下她都渴了。喝完水又要上廁所,鍾越就沒見過像她這麽多事的人。出來的時候又帶了瓶爽膚水出來,幹笑說:“擦臉的,忘帶了——”鍾越知道再不走,不知道她還有多少忘帶的,果斷關了燈,說:“走吧,別磨蹭了。”
  
  領著她進了小區,保安跟他打招呼,笑說:“鍾先生好。”從未見鍾越帶過年輕女子回來,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何如初。鍾越便跟他介紹說:“這是我太太。”聽得何如初都愣了下,不敢看人。保安忙堆起笑臉說:“鍾太太好,鍾太太好。”也不多問,目送他們上樓。
  
  放下東西,她隨便看了看,窗明幾淨,跟家居廣告似的,裝修以冷色調為主,鋪的是原木地板,氣質冷硬,典型他的風格,跟她似乎有點格格不入——有幾分拘謹,想了想問:“我住哪裏?”
  鍾越二話不說將她的東西扔進主臥室,說:“今天我住書房。不過明天——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登了記便是夫妻,沒有分房睡的道理。見她低頭不吱聲,便說:“不說累了嗎?臥室裏有浴室,早點睡。”她點了點頭,一步一步從他身邊走過。
  
  擦肩而過的刹那,他開口:“如初,從你答應來的那刻開始,就該明白沒有後悔的餘地。”他知道他在強迫她,強迫她回北京,強迫她搬過來,強迫她明天就登記。但是,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麽心急,心急到不顧一切也要留她在身邊。直至此刻,她人就在他手邊,他還覺得跟做夢似的,生怕一覺醒來,她人又像以前一樣,說不見就不見了,留下他一個人獨自煎熬。他實在是怕夠了,所以才會用盡一切辦法牢牢抓住她。
  
  她“恩”了一聲,隨即低聲說:“我知道。”轉身進去了。
  
  鍾越沒有睡意,站在陽台上抽煙,深夜的燈火一處又一處熄滅,他掐滅煙頭,呼出一口白霧,不管以前有多少傷害,那麽,就從現在重新開始吧。
  
第 63 章
  何如初睡前一直想著明天要起來做早餐,心心念念惦記著這個,加上初到陌生的環境,一夜醒來好幾次,快天亮才朦朦朧朧睡去,所以起來的反而遲了。披頭散發跑出來,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她懊惱地抓了抓頭發。
  
  鍾越從廚房出來,見她赤著腳就跑出來,皺眉說:“小心感冒,換了衣服再出來。”她揉了揉眼睛,猶猶豫豫說:“恩——早餐要不要我幫忙?”鍾越看了她一眼,“不用,洗臉出來吃飯吧。”等她幫忙?粥都涼了。
  
  她悻悻回去,洗漱好出來,坐在桌邊打了個哈欠。鍾越便問:“沒睡好?”知道她有揀床的毛病,不是帶枕頭過來了嗎?她忙搖頭,“不是,不餓。”她一個人圖省事,常常是早餐午餐一塊吃,所以一大早的沒什麽胃口。一心想著給他做頓早餐,還起晚了,真是鬱悶。
  
  鍾越不管她,盛了粥放在她麵前,似笑非笑說:“不餓也吃點,上午還要去民政局。我不希望我的太太餓著肚子跟我去結婚。”她訕訕的,隻好悶頭悶腦喝粥。鍾越又說:“登完記,我得回公司一趟,你自己回去拿東西。要不要找人幫忙?”她忙搖頭,“不用 ,我從國外也沒帶多少東西回來。”
  
  吃完飯,她搶著洗碗。鍾越好笑,她到底有多勤快,難道他不知道?也不阻止她,任由她去,起身往臥室換衣服。打開櫃門,看見她的外套貼著他的大衣掛在一處,靜靜相依,不離不棄,竟有種宇宙洪荒、天長地久的感覺。人若也能這樣,該有多好。
  
  聽見門鈴響,還以為是物業,打開看時,竟是孟十,吃驚問:“一大早的,你來幹嘛?”孟十一邊往裏走,一邊說:“昨天晚上聽見你回來了,等不及想見你啊。怎麽樣,沒事吧?老人家總是要去的,你要想開點。”他知道孟十關心他,微微點了點頭,“恩,好很多了。”
  
  孟十大喇喇在沙發上坐下,說:“沒事就好。特意來找你,是想讓你去香港一趟。”他問什麽時候。孟十拍桌子說:“當然是現在,不然我親自來找你幹嘛啊。那邊出現問題了,非得你親自出馬不可。”鍾越皺眉,“不去。”毫無商量的餘地。
  
  把孟十驚呆了,工作上的事他可從來沒推辭過。坐正身體,咳了咳,說:“鍾越同誌,請你解釋一下你剛才說的話。”鍾越沒好氣說:“我今天有事。”孟十叫起來:“你有什麽事啊?重要到公司都不要了?我說你怎麽在關鍵時候——”
  
  話沒說完,硬生生被吞下,因為他看見從廚房走出來的何如初,驚的從座位上跳起來。眼睛在鍾越和她之間來回梭巡,壓下內心的衝擊,好半天笑著打招呼:“何如初啊,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你。”孟十也是隻笑麵狐狸。
  
  何如初見到他也很尷尬,笑了笑匆匆躲回臥室。
  
  見她走了,他扯著鍾越連聲問:“你們這是怎麽回事兒?啊——,從實招來!”鍾越推開他,“什麽怎麽回事,我們今天就去登記結婚。”孟十張大嘴,半天反應過來,愣愣問:“你們倆要結婚了?”他點頭。
  
  孟十突然伸出大拇指,“哥們兒,好樣的!世上還真有你這麽癡情至性的人啊,我今天算是見了。人家愛德華八世要美人不要江山,我看你也快差不多了。她都是一個孩子的媽了,你能做到這樣,我隻能敬佩,真的,不是諷刺你。男人要能做到你這樣,那真是絕了。”
  
  鍾越澄清:“那小孩不是她兒子,是她的親弟弟。她出國後,她爸爸再婚時生的。”孟十聽了,半晌說:“這消息也夠勁爆的啊,有個能當自己兒子的弟弟。”心想何如初父親還真能耐,怪不得何如初也這麽能耐呢,能把一個這麽優秀的鍾帥從頭到尾捏在手心裏,還死心塌地的。
  
  鍾越卻說:“其實,不論那小孩是她兒子還是弟弟,我都會跟她在一起。”當不知道小意是她弟弟時,他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孟十呆呆坐著,良久站起來,拍著他肩膀說:“兄弟,我隻能祝福你了。你這樣的人要是還不能得到幸福,那真是沒天理了。君子成人之美,好吧,我也做件好事,放你半天假,登記結婚去吧。不過下午可得乖乖給我去香港。”笑著走了。心裏卻很感歎,這樣倆個人,分分和和,過了這麽多年,居然還能走到一塊,這就是緣分啊,拆都拆不散。
  
  回到公司,聽見小秘書興致勃勃在那裏議論鍾越,說他今天就要回來了,幾人拍手附和,說又可以見到鍾帥了。他耳尖聽見了,探頭出去,惡作劇般說:“可惜你們的鍾帥已經結婚了。”一語激起千層浪,公司裏頓時炸開了鍋,有大膽的人站出來說:“孟總,你是開玩笑的吧?”他笑而不答,躲回辦公室繼續辦公,留下其他人胡亂猜測。
  
  一幹小女生唉聲歎氣叫起來,有人說:“鍾帥走了這麽久,難道是結婚去了?”眾人想了想,大有可能,鍾越從沒休過這麽長時間的假。有人拒絕相信,振振有辭:“鍾帥結婚也得有對象啊,大家聽過他跟什麽人有來往?更別提結婚了。上次章慧明一事還不是這麽不了了之?孟總這人就要愛開玩笑,肯定是逗咱們玩呢。”有人不同意,說這麽大的事,以孟總的身份,怎麽會隨便亂說呢。搞得所有人將信將疑的,隻等當事人回來揭開真相。
  
  何如初知道孟十走了,才敢出來,遲疑說:“你要是有急事,可以等你回來再登記,不急——”孟十的話她在廚房多多少少聽見了。鍾越不看她,問:“證件帶了嗎?”見她點頭,拿了車鑰匙,“走吧。”
  
  她坐在車裏,一直沒說話,抬頭看窗外,人行道上都結了冰,為什麽還不下雪呢?天氣陰陰的,又幹又冷,風很大,吹的她幾乎站不住腳。鍾越側過來,替她擋住風,臉上表情依然淡淡的。她抬頭看見“民政局”幾個大字,又看了看身邊的他,頓了頓,然後迎著風往前走。
  
  倆人來的晚,前麵已有好些人在排隊。臨近新年,大家都趕著這時候來登記。輪到他們,交了證件照片,拿到紅色的結婚證時,已經是下午了。鍾越隨身帶了行李出門,趕著去機場,路過一家大型商場時,心裏一動,停了車,示意她下來。待倆人站在珠寶專櫃前時,何如初才明白他是要買戒指。
  
  鍾越問她喜歡什麽,她搖頭,說隨便,她對這些完全不懂。鍾越見她沒興趣,不再問她,自己一對一對看過來。專櫃小姐在一邊熱情介紹。鍾越選了一對“玫瑰之心”,名字很美麗,樣式卻簡單精致,親手給她戴上,大小正合適。她要拿下來,鍾越攔住了,說不用,抽出銀行卡結賬。小姐連忙開票,她轉頭看見上麵的數字,嚇到了,沒想到這麽貴,忙拉住他低聲說:“太貴了!要不換一個吧。”她怕戴出去被人搶——
  
  小姐忙說:“不貴不貴,你看看上麵的鑽石,這麽大一顆切割的多完美。節日到了,我們公司正搞活動,現在買最實惠——”
  
  鍾越戴上戒指,二話不說刷了卡。她跟在後麵出來,來回撥弄指尖的戒指,手指突然被圈住了,一時間很不習慣。心想,這麽貴重的東西,萬一被賊盯上了怎麽辦,還是裝回盒子裏回去再戴。她也是小心翼翼怕丟的意思。
  
  鍾越回頭,見她正拔戒指,臉色變了,喝道:“幹什麽呢你!”他猛地出聲,把她驚得整個人一震,拍著胸口籲氣,口裏說魂都快嚇沒了。鍾越拉她過來,皺眉說:“好端端的,拔戒指幹嘛?”
  
  她懦懦說這麽招眼的東西,萬一被搶怎麽辦。鍾越沒好氣說:“搶你就讓他搶,不要抵抗,給他就是。但是不準拔下來,聽見沒?”見他疾言厲色的樣子,她隻好悶悶點頭。心裏嘀咕,反正也是他買的,怎麽說怎麽做好了。
  
  
第 64 章
  鍾越抬手看了看表,說:“時間快來不及了。你開我的車自己回去,我現在打車趕去機場。”掏出鑰匙,一股腦兒給她,又說:“家裏鑰匙別亂放,回家找跟帶子掛脖子上;睡覺關緊門窗;聽到敲門問清楚是誰再開;沒事別出來亂晃,街上人多亂著呢,尤其是晚上……”
  
  何如初汗顏,他簡直拿她當小孩看了,再說下去,她臉都要丟盡了,忙岔開話題,問:“你什麽時候回來?”他才刹住話頭,想了想說:“盡快,大概要三五天吧。總之,凡事小心點,有事就給我電話。”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卡遞給她,“密碼是你的生日,記住了。”
  
  她奇怪,問:“為什麽是我生日?”鍾越瞪她,“就你有這麽多廢話,讓你拿著就拿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銀行卡密碼為什麽設的是她的生日。她搖頭,“不要,我自己有。”手背在身後,一臉堅決。
  
  鍾越知道她倔起來是十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也明白她的意思,此刻沒功夫跟她爭論,於是哄她說:“這卡是交水電煤氣管理費的,小區旁邊有個大型超市,你要買什麽,得刷這卡才行。”日常費用大概也就這些。她將信將疑接在手裏,看著他攔了輛出租車,匆匆走了。直到車子完全看不見了,她才回頭,報刊亭買了份北京地圖,一路查著地圖把他的車子開回來。
  
  回到家裏,拿出結婚證,看著倆人的照片,心裏突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原來他們是真的結婚了。中午沒吃飯,早就餓了,打開冰箱,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怪不得他早上隻熬了粥呢。開車進小區的時候就看見超市了,於是拿了他給的卡,鑰匙用鏈子串起來掛在頸上,拿了手機出門。
  
  肉製品,蔬菜,零食,飲料買了一大推,經過床上用品時,她看中一款白毛毛軟呼呼的椅墊,於是打電話給他:“你現在上飛機了嗎?”鍾越說快了,馬上檢票,又問她到家了沒。她說:“我在超市呢。餐桌椅冬天坐上去很冷,我想買椅套,有白色有深灰色的,你選哪個?”
  
  鍾越沒想到她特意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問他這個,不在意說:“隨便,你喜歡什麽就買什麽。”她又趁機說:“我不喜歡臥室裏的床單被罩,厚厚的,硬硬的,睡上去不舒服,我可不可以換?”鍾越沒好氣說:“鍾太太,那是你的家,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聽見他叫“鍾太太”,陌生的緊,一時怔住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懦懦“哦”一聲,讓他路上小心,掛了電話。
  
  她看見藍不藍綠不綠的床單被罩心裏就不痛快,顏色一點都不可愛,睡覺怎麽可能有好心情呢;還有窗簾,那麽冷的色調,北京冬天本來就冷,看了隻會讓人心裏更冷;床頭的台燈也要換,她喜歡橘紅色的光,原來那盞給他就好了……反正是他給的卡,他也說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那統統照自己喜歡的換了吧,他的東西不動就好了。
  
  於是她在他走的幾天,將臥室布置的煥然一新。又將自己的東西統統搬過來,浴室,沙發,鞋架堆滿了她的東西,原本氣質冷硬幹淨的可以拍廣告的套房變成稍見淩亂滿是生氣的溫馨小家庭。她就這樣一頭闖進了他的生活。
  
  有一天上午接到一個電話通知她去麵試,她這幾天在網上投了不少求職的簡曆。是一家大型國企單位,主要做的是進出口貿易的。大概是因為快過年了,某些職位出現空缺,緊急招人,看中她海外留學經曆。
  
  經過麵試,主考官對她印象非常之好,說:“何小姐,我們這個工作主要負責的是進出口紡織品的檢測工作,和你的專業正好對口。工作其實沒有多大難度,但是相當繁雜,對精密儀器的操縱要求也很高,所以必須限製專業;因為做的是國際貿易,英文首先要好,並且女性優先。年關將近,進出口貿易越來越繁忙,最近人手非常緊張,請問你什麽時候能開始上班?”
  
  她很高興,忙說隨時都可以。主考官想都沒想便說:“那就明天開始吧。”當天就讓人事部的人給她辦了工作牌。她愣了愣點頭,沒想到這麽快,轉眼就從一個無業遊民變為上班一族。所以當下午韓張打電話約她出來時,她沒有拒絕。明天就要開始上班了,今天當然要好好放鬆放鬆。
  
  出門才發覺天空飄起了霏霏細雪,入泥無聲,風吹的頭發飛起來,冰涼如絲。她伸出手,半天才感覺手心一冷,仔細看時,又沒有了。這還是今年的初雪,偏何姍姍其來遲!
  
  倆人約在一家咖啡館見麵,她開車左彎右拐,找了許久才找到,累的出了一身的汗。韓張早就來了,打扮的鄭重其事,都等急了,站在門口張望。見她圍了圍巾,戴著手套,全身上下包滾的嚴嚴實實,不由得笑:“倒在地上可以直接當球踢,外麵有那麽冷嗎?”
  
  她歎氣,“沒辦法,風太大,我好像又感冒了,鼻子塞的很厲害。”倒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圍巾外套脫了。濃熱的咖啡端上來,她費力除去手套。韓張從口袋裏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痞痞地笑,“現在總可以表現我的誠意了吧!”說著遞給她。
  
  她看了,明白過來,臉色突變,燙手一般,連忙扔還他,“開什麽玩笑!”韓張叫起來:“你這女人怎麽這樣?求婚還有開玩笑的啊!”她一個頭兩個大,將戒指塞給他,“我不要。”韓張瞪她,“那你要什麽啊!”就沒見過這麽難搞定的女人,搞得求婚跟上門討債一樣。
  
  她低下頭去,一點一點,恨不得低到再也看不見的地方,好半天緩緩說:“韓張,你不要這樣。”韓張沒好氣說:“何如初,你到底什麽意思?”見她臉上神情,心裏一沉,半晌問:“還是說你不願意?”
  
  該說的總要說清楚,她轉過頭去,咬著唇說:“我還是喜歡他——”
  
  韓張歎了口氣,“喜歡就喜歡吧,反正我知道你也挺喜歡我的。”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竟然可以不在意她心裏想的是誰,隻要她能和他在一起,便已足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情呢?看似不濃烈卻無限包容。也許是時間造就了他對她的熟悉,理解,寬容,還有愛。
  
  她搖頭,低聲說:“我跟他——現在在一塊兒——”韓張驚地拿咖啡的手一抖,半晌說:“不管如何,你是決定跟他在一起了?”這麽多年,你心裏一心一意想的隻有他嗎?他覺得胸口苦澀無比。
  
  她默默點頭,咬緊雙唇,還是說了出來,“其實,我們已經登記了——”韓張推開椅子,“豁”的一聲站起來,又驚又怒,看著她說不出話來,低頭看見她左手上的戒指,璀璨的鑽石刺的他眼睛生疼生疼,眼前有瞬間的空白,什麽都看不見。等緩過氣來,意識漸漸集中,滿臉嘲諷說:“你們動作還真快啊。”大衣也沒穿,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她連忙站起來,快速穿好衣服,一手抓起桌上的戒指塞外衣口袋裏,一手拿過他的大衣,跟在後麵追上去。有服務生攔住她,“小姐,您還沒結賬呢。”她忙問多少錢,等服務生找錢回來,跑出去一看,哪還有韓張的影子。
  
  想了想,他大概是回學校去了。於是開車來到北大,路上還不忘細心察看,希望能追上他的車子。一路打他手機,都沒人接,於是上他單身公寓,門是關著的,敲了許久也沒人應,看來是沒回來。後來手機沒電了,她也沒辦法,隻好等在他公寓樓下麵。伏在方向盤上想,他氣消了,自然就回來了。沒想到一直從傍晚等到大半夜,還沒見他人影。又倦又累,饑腸轆轆,身體都坐僵了,手腳麻木,隻得先回去。
  
  韓張憤怒絕望傷心失意之下,找夏原喝酒去了。倆人直喝了一夜,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醉得完全不省人事。
  
  何如初奄奄一息開門,一室漆黑,將手裏東西一股腦兒往地上一扔,發了會兒呆才開燈。忽然聽得沙發後麵傳來一個聲音“你回來了?”著著實實嚇到了,轉頭看時,鍾越坐起來,目光冷冷地看著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拍著胸口說:“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什麽不開燈?”黑暗裏突然冒出來,跟幽靈似的,把她嚇得夠嗆。鍾越盯著臉色蒼白的她,“這麽晚了,到哪去了?”打了她一晚上的電話,一直關機。又急又擔心,生怕她出事,還到她以前住的地方去了,房東說沒回來。問了保安,說下午很早就出去了。他不知道還能有什麽事,值得她這樣整夜整夜不回家。越等心越冷,他不在的時候,她是不是總這樣?沒有一點身為女主人的自覺。
  
  她一臉倦容,解開圍巾,脫了大衣手套,隨手扔在椅子上,滑下來也不去揀,喝了一大杯水才答:“出去了。”鍾越仍問:“去哪了?”她聽見他聲氣兒不好,轉頭看他,沒敢說韓張,隻說:“有點事。”打開冰箱,問:“你吃飯了嗎?”這麽晚了,誰會沒吃飯呢,隻不過隨口問問。累的很,懶怠動,拿了塊蛋糕,就著奶大口吃起來。
  
  鍾越見她狼吞虎咽可憐兮兮的樣子,氣消了點兒,站起來說:“為什麽不接電話?”她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手機在外套口袋裏,口裏含糊不清說:“沒電了。”鍾越不滿,“到底什麽事忙的大半夜才回來?”一眼看見地上韓張的大衣,臉色變了變,問:“你見誰去了?”
  
第 65 章
  她抬頭看他,臉色似乎不怎麽好的樣子,考慮要不要實話實說,心想他知道了肯定要生氣,於是答:“一個朋友。”鍾越見她還隱瞞,又氣又怒又悲哀,一時控製不住,衝她吼:“何如初,你已經是有夫之婦,行為檢點些!”他愛她,愛的這樣心急,惶恐,不安。
  
  何如初愣愣看著他,蛋糕鮮奶突然變得味同嚼蠟,慢慢放下來,也不吃了,推開椅子站起來,不再看他,低著頭回臥室去了。這就是他們的新婚嗎?這才幾天,就開始吵架了?完全沒有過渡的婚姻是不是最後隻會釀成悲劇?
  
  鍾越聽著臥室的門“砰”一聲關上,整個人無力倒在沙發上,閉著眼,心突突突往上跳,靜靜等情緒平複,倒了杯酒站在窗前,大口大口喝完了。為什麽會這樣失控,這樣沉不住氣,這樣焦慮,這樣無助?他應該聽她解釋。這麽晚回來,瞧她的樣子,又冷又餓,就算見了韓張,也許還有其他朋友,說不定真有事。自己沒跟她說今天就回來,她不知道,情有可原。
  
  這樣一想,平心靜氣了許多,剛才太急躁,大概把她嚇著了。可是轉頭看見韓張的衣服,還是覺得礙眼。大概是她冷了,他借她穿的。歎了口氣,揀起地上她扔的滿地都是的衣物,起身時聽的地上“叮”的一聲脆響,從她口袋裏滑出來,滴溜溜滾到沙發腳邊。
  
  他隻當是她買的玩意兒,打開一看,見是一對小巧玲瓏的鑽戒,燈光下亮晶晶的,他臉色立即變了。不可能是她買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縱觀她晚上的神情,驀地明白過來,怪不得她不肯說見了誰,為什麽要故意隱瞞。她是心虛還是後悔了呢?
  
  他不知道他們倆一晚上說了什麽,戒指為什麽會在她身上,不管如何,法律上現在她是他的妻子。就算再無力無助無措無可奈何,他不會再放開她,無論如何。仍舊將盒子塞回她口袋裏,衣服圍巾手套等物掛了起來,連韓張的大衣也順手揀起來擱椅子上。
  
  偌大的客廳顯得異常寂寥,壁上的燈照出他一個人疏淡的人影。打開窗戶,一個人看著窗外抽煙。濃烈深遠的夜色透過冷氣撲麵而來,天地靜穆而清冷。指尖的煙火忽明忽滅,遠處有車燈一點點壓近,過去後周圍又重歸於寂靜。剛抽第三支時,聽見輕微“哢嚓”一聲門把轉動的聲音,她從臥室裏出來,眼睛紅紅的,啞著聲音解釋:“下午韓張找我,說有事,我就去了,他——”不是不委屈,可是他總算回來了——
  
  鍾越打斷她,輕聲說:“好了,我知道了,時間不早了,睡覺去吧。”她抬頭看他,悶悶說:“你不生氣了?”鍾越點頭,“我沒有生氣,找了你一個晚上,電話又打不通,有點著急。現在沒事了,你睡去吧。”
  
  她鬆了一口氣,他不生氣就好,剛才那樣橫眉怒目瞪她,心都涼了。見他站在窗口吹風,不由得說:“外麵下雪了,很冷,關了窗戶吧。”他答應一聲,“客廳冷,回房吧,我等會兒就睡。”
  
  她遲疑了一下,低頭問:“你睡哪兒?”他說過,結了婚要她有心理準備。鍾越怔住了,沒回答,隻說:“我還要辦公,不用管我。”有點失望又有點輕鬆,站在那兒看了他幾眼,她想起明天就要開始上班,收拾了東西,又調了鬧鍾,上床睡了。
  
  鍾越又吹了會兒夜風,關燈回書房睡了。晚上一直聽見風從耳旁吹過的聲音,呼呼呼——嘩啦啦——整夜難寐。
  
  早上起來,精神有點不好,敲門叫她,半天沒動靜,覺得奇怪,扭開門把進去,空無一人,被子枕頭疊得整整齊齊。大吃一驚,心吊了起來,他立即衝過去打開櫃門,見她皮包衣物仍在,才緩過氣來,轉身靠在邊上大大籲了一口氣,像是溺水被人救上來那種感覺,死而複生,失而複得。一向鎮定從容,處變不驚的他是這麽害怕,害怕她的離開,害怕她的消失,害怕她不告而別。她不能再一次棄他不顧,絕對不能!
  
  浴室廚房都沒人,注意到鞋架上她常穿的靴子不在,看來是出去了。
  
  正等的心焦時,何如初開門進來,見他怔怔靠在窗邊,眼睛看著外麵,不知在想什麽。清晨的陽光照在臉上,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越顯得眉清目秀,輪廓分明。她邊脫鞋子邊說:“你起來了?”
  
  鍾越走過來擁住她,細細呢喃著她的名字:“如初,如初……”他隻要每天早上起來能看到她,其他的全都可以不計較,隻要她在他身邊就好。她手上提著小籠包和茶葉蛋,怕油漬蹭到身上,動彈不得,任他抱著,輕聲問:“怎麽了?”他這個樣子有點奇怪,抱得這麽緊,她都快喘不過氣來。
  
  他可以聞到她身上風雪的味道,冰涼冰涼的,還有發上的清香,以及她獨有的熟悉的氣息……過了好一會兒,才鬆開她,“一大早的出去,冷不冷?”小臉凍的紅撲撲的。她搖頭,笑說:“不冷,晚上下了好大雪,到處雪白,亮晶晶的,跟琉璃似的,我出去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可漂亮了——啊,對了,我買了早點,要不要吃?還是熱的,你摸摸——”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倒出來用盤子裝好。她做不好早餐,買總可以吧。
  
  原來她是買早餐去了,一大早起來的驚慌直至此刻才消失殆盡。他坐下來,說:“以後不用起這麽早,我去買就好了。”她搖頭,“沒事兒,反正要起來。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從今天開始要上班了,以後早餐就由我來買吧。”嘻嘻,小區門口就有賣,很方便的。
  
  他問什麽時候的事。她解釋:“就昨天啊,我去麵試,公司讓我盡快上班。”將過程說了一遍。鍾越也沒反對,說:“不用這麽急的,你回國沒多久,可以再適應適應。”忽然又笑,“我還養得起你。”她吐舌說:“我才不要你養,你等著吧,我將來發大財。”他笑笑不說話,將剝好的茶葉蛋放在她碗裏。
  
  吃完飯,他提著筆記本電腦等她一起出門。她穿上大衣,“你先走吧,不同路,我打車去就好。”蹲下來擦靴子,上麵沾上了汙泥雪跡。站起來時,鍾越說:“過來。”放下筆記本,替她整理領子,輕聲責備說:“衣服都穿不好,怎麽上班。”她做了個鬼臉,“不要緊啊,人家不在意。”
  
  鍾越堅持送她到公司,叮囑說:“下了班給我電話,我來接你。”她忙說不用,自己會回去,揮手走了。見她一臉雀躍的樣子,看來很期待新的工作,他心情也跟著明快起來。直到她的身影在門後消失,他才發動車子離去。
  
  何如初的工作就是檢測進出口的紡織品符不符合各項國際標準,一點技術上的難度都沒有,就是細碎繁雜了點,薪水算是不錯。中午休息時,她見同事自己織毛衣,非常新奇,纏著人家問東問西,當天下班就去買了木針和毛線,學著人家一針一針笨拙地織。
  
  她下班早,鍾越還沒回來,心想倆個人住一塊,肯定是要自己做飯的。她以前見夏原做過土豆牛肉,路過超市,於是買了大堆土豆回來。鍾越回家,便見到她蹲在廚房,笨拙地削皮,一個拳頭大的土豆削的隻剩半個。搖了搖頭,一手接過來,三下五除二削的幹幹淨淨,利落切成塊狀,轉頭說:“把冰箱裏牛肉拿出來用熱水燙一燙。”她見他純熟的手法,知道自己還是不要獻醜的好,識相地站在一邊打下手。鍾越要個碗碟薑蒜什麽的,她就跑前跑後。
  
  又做了個西紅柿炒雞蛋,她嚐了一口,連連點頭說好吃,“跟我媽媽做的一模一樣。”鍾越便說:“你連西紅柿炒雞蛋都不會做?”她忙說:“當然會啊,我自己做過的——隻不過有時候味道不一樣而已。”鍾越也不問她什麽叫味道不一樣,大概不是鹹了就是淡了。他不指望她還能做出一桌好菜來,能熟就不錯。
  
  她來回撥著碗裏的飯粒,東拉西扯:“不信,明天我做給你看啊,我還會做青椒炒肉絲呢。”鍾越便問她炒的時候是先放青椒還是肉絲,她脫口而出:“當然是放青椒啊。”見他臉色不對勁,忙改口:“是放肉絲啦,是放肉絲啦,我剛才說錯了——”臉皮厚的可以。
  
  鍾越見她吃了這麽久,碗裏的飯就沒動過,問:“吃不了是不是?”以前跟她一起吃飯,也總喜歡剩飯,不管要多少,最後幾口就是不吃。說過她好幾次,她倒振振有辭說頓頓有餘啊,把他噎的說不出話來。
  
  何如初有點不好意思,又怕他說,不肯承認,“不是啊,吃的了吃的了。”連著扒了兩口,眼睛滴溜溜亂轉,明明是吃不下的樣子。他見了歎口氣,倒在自己碗裏,“你喝湯吧。”盛了小半碗土豆牛肉湯給她,知道她也就吃的了這點。
  
  她嘿嘿幹笑兩聲,端起碗咕嚕咕嚕喝完,一個人跑客廳看電視去了。
  

第 66 章
  洗完澡出來,見他已經換好睡衣坐在床上,有點手忙腳亂,紅著臉說:“今天你能不能睡書房?我——我不方便——”她知道他們已經結婚了,夫妻同房天經地義,但是月事恰恰來了。鍾越是個細心的人,晚上上衛生間已經知道了,當下招手說:“先吹幹頭發。”大冬天的,發梢的水淋淋漓漓滴在身上,也不怕感冒。她胡亂擦了一把,坐在梳妝台前吹發。
  
  鍾越見她心不在焉吹的亂七八糟,看不下去,接在手裏,“別亂動,吹個頭發也沒耐性。”梳順了,用卷梳從上到下細細吹下來。她抓了抓順溜的長發,說:“哎呀,我剛剪完頭發理發師給吹時就是這樣的發型,後來自己吹就再也沒有了。”鍾越瞪了她一眼,“就你包著頭發都能睡著,能有發型?”她吐了吐舌頭,往被子裏一鑽,閉著眼睛說:“我要睡覺了,出去帶上門。”
  
  感覺身邊的床一沉,他已經掀開被子進來,她忙爬起來,正想說話。鍾越關了燈,“噓——睡覺——”抱著她躺下。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隻有沒拉攏的窗簾透出幾點微光,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分外明顯。鍾越手放在她背上,滿頭青絲從他指尖穿過,順滑如絲。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麵,手腕不知怎的竟被她頭發劃出一道紅痕,現在,他終於將這三千煩惱絲捧在手心裏。感覺她在懷裏動來動去,很不老實,便問怎麽了。
  
  她伸出頭喘氣說:“睡不著——”她隻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幹淨的氣息,一點睡意都沒有。鍾越也還不想睡,見她坐起來,探出手開了燈,“幹什麽?”她從另一邊抽出kitty貓抱枕,嘴裏嘟囔:“我還是用自己的枕頭好了。”他皺眉:“你就不能安分點,倒頭一覺睡到大天亮?”她好不容易躺下來,又搖著他說:“我們聊天吧,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鍾越“恩”一聲,由著她胡說八道,心不在焉聽著。她爬起來問他:“床單被罩新換的,是不是軟軟的有太陽的味道?”提到這個他就皺眉,一回到家,窗簾全部換成卡通式的了。見她還在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不由得“哼”了一聲,不說話。她又說:“家裏盛飯的碗好大啊,我上次在超市看到有一種瓷碗,透明的,小小的,可漂亮了,我想用那個吃飯,你說好不好?”鍾越頭疼,便說:“你用那個就好。”他就算了。
  
  她卷著被子蹭來蹭去,咕噥說明天要做西紅柿炒雞蛋。鍾越一手按住她,“別動了,好好睡覺。”他又不是木頭人,她這樣動來動去,手腳亂摸亂蹭,他會沒感覺嗎!她委屈地想,她哪有動來動去,隻是覺得熱,探出手而已。再說身上不方便,睡覺很乖好不好。他嫌她睡相不好,那去睡書房啊。鍾越摟著她的肩,“有什麽話留到明天再說,睡吧。”夜深人靜,慢慢地倆人也就睡著了。
  
  有一天他和夏原同時做一個雜誌的人物訪談,倆人碰到了。先訪問夏原,讚他是近兩年的房地產新貴,和鍾帥這個網絡新貴相映成趣。夏原自我嘲諷自己就是個泥瓦匠,修修補補蓋房子的,把眾人都逗樂了,都說夏總風趣幽默,平易近人。輪到鍾越,問的也是一些老生常談的東西,很快就做完了。他出來時,本該早走了的夏原竟坐在會客廳等他,見他出來,點頭說:“出去喝一杯,怎麽樣?”鍾越知道他有事,和他一起去了城中最有名的一家酒吧。
  
  環境十分清幽,不像一般的酒吧,眼前來往的都是美女,隨便一個服務員拉出去就是絕色。經理迎出來,笑說:“夏少最近來的勤啊。”夏原笑說:“沒辦法,情場失意,隻好借酒澆愁啊。”
  
  又轉頭說:“鍾帥情場得意,自然是不用了,哈哈哈——”說著笑起來。經理忙領著他們到裏麵,問要什麽酒。
  
  夏原笑:“我就一俗人,隻知道喝二鍋頭。你問鍾帥吧。”經理忙說夏少還是這麽愛說笑,見鍾越一直不說話,麵上淡淡的,知道不是專程來喝酒的,便說:“那我就自作主張,嚐嚐我們新推出的品種好了。”轉身下去了。
  
  夏原倒滿杯子,舉起來說:“我喝完,你隨意。”一氣飲盡。連著喝了三大杯才開口說話:“聽說你都跟何如初結婚了啊,好小子——怎麽也不請喜酒啊?堂堂鍾帥不至於這麽小氣吧?”鍾越知道他這話估計憋在心裏很久了,皺眉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夏原笑:“我想說什麽?人都嫁給你了,我還能說什麽!那天晚上韓張跑過來找我,喝的酩酊大醉,我頭一次見一個大男人那麽傷心,絮絮叨叨說了半夜他們倆小時候的事,後悔不迭,說不該引狼入室,將何如初白白拱手讓給你。剛才我等你出來那會兒,還給他打了電話,問他要不要出來跟你打一架。他沒好氣說忙著呢,馬上要討論一個決策性的實驗方案,打架的事就委托我了。你說我們是不是來個男子漢式的決鬥?”
  
  鍾越不理睬他半真半假的挑釁,淡淡說:“你就算贏了我,她也還是我的妻子。”夏原重重擊了一下桌子,說:“姓鍾的小子,你還是這麽狂妄。你以為你真有能耐呢,放眼整個北京,我夏原怕過誰來著!實話告訴你,我早看你不順眼了,若不是顧忌何如初,早跟你結結實實打上一架了!”
  
  鍾越識相的沒有說話,喝了一口酒,乍嚐苦苦的,但是滑下喉嚨之後又有淡淡甜香味在舌尖纏繞,長久徘徊不去,像愛情的味道。
  
  說話間,夏原已經喝完一瓶酒,打了個酒嗝,淡淡說:“我以前以為世上的感情用了心總可以了吧,哪知道完全不是這回事。我跟她在國外住了這麽多年,又是一個學校,終究是沒有緣分。剛開始我想,過段時間她便會忘了你,直到過了三年,她決定不回國之後,再也沒有提起你的名字。我很高興,以為她看開以前的事了。忘卻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大概又過了三年,她碩士畢業後找了一份工作,我們出去喝酒慶祝,她那天很高興,喝過頭了,拉著我又唱又跳,我一路背她回去的。她睡著了,迷迷糊糊拉著我的袖子不肯放,嘴裏喃喃說著什麽。一開始我不在意,給她倒了一杯水就要走。慢慢地,她一個人蜷起身體,跟小貓似的,那樣子真是可憐,嗚嗚嗚哭起來,夢中都能那麽傷心,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麽。後來終於聽清了,她嘴裏一直叫的是‘鍾越’兩個字,含糊不清跟念經似的,念了大半夜。”
  
  頓了頓,又自我嘲諷說:“我就是那個帶了緊箍咒的孫悟空,頭疼了大半夜。誰叫我活該呢,還真讓某些人說對了,自作自受——”範裏就這麽罵過他。可是她自己未想通前,又何嚐不是自作自受。
  
  鍾越聽得半晌不語,“你告訴我這些,想說什麽?”他知道夏原是一個貧嘴的人,卻不是一個無聊的人。
  
  夏原歎了口氣:“本來打死我也不會說這些長敵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事。可是,我沒想到她在國外夢裏都念著你的同時,你竟然真的沒有辜負她這樣一番深情,一直在等她回來。能矢誌不渝等一個人八年,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外麵的這個社會,浮華太多,名利太多,誘惑太多。雖然我跟韓張,甚至範裏,都是失意的人,但是對於世上有情人最後還能終成眷屬,不能說不感動。不過,這並不表示我對你的感官就變好了,你隻不過比我們幸運罷了。”
  
  鍾越雖不說話,心裏卻在慶幸,是啊,他之所以比所有人都幸運,不過是因為她喜歡的是他。一字一句說:“其實,我從沒有後悔讓她走。好的愛情,應該放手讓對方盡力去飛。可是連著的那根線,始終牢牢攥在手心裏,所以我一直在等。有時候倆人之所以不能在一起,那是因為緣分還沒到。但是我相信緣分,相信愛情終會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夏原歎了氣,“哎——緣分這東西,真是說不清楚。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轉角處將她撞倒在地,她不但不責怪,反而連聲道歉,掉了東西也不知道。回頭她問路,又逮著了我,這不能說不是有緣吧?可是有緣不夠啊,擦肩而過也是有緣,得有分才行。有緣有分才能在一起。”他們終究是有緣無分。
  
  夏原和她的第一次見麵,可惜何如初一點都不記得了。夏原也一直沒跟她說起過。有些心事,不需要明了。
  
  
第 67 章
  鍾越要走前,夏原拍著他肩醉醺醺說:“我,韓張,範裏,還有其他人,都看著你們呢。你要全心全意對她好,才能對得起我們大家對你們的一番情意。我們這些情場失意的人也不容易啊——”
  
  鍾越送他上出租前,說了一句話:“你放心。”夏原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頭歪在一邊,似乎睡著了。
  
  他心裏想著夏原說的話,恨不得立刻飛回去,車速越來越快,深夜無人,連闖兩次紅燈。一路跑回去,掏出鑰匙要開門時,她從裏打開了,笑吟吟說:“你回來了?”他點頭,待氣息平靜下來,才問:“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一直在等他麽?寒冷的深夜,溫暖的燈光照在身上,再加上她,於是有了家的味道,溫馨而舒適。他的心像煨著一盆火,慢慢的,慢慢的熱起來。
  
  她說睡不著,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催著他去洗澡。
  
  何如初扯過滾的老遠的毛線球,重新坐下來,低頭一針一針打的很仔細,動作顯得僵硬。大概剛洗完澡,頭發大片滑下來,遮住大半邊臉。電視裏正放著當紅偶像劇,聽到激動處,她偶爾會抬頭看一兩眼。
  
  他洗完澡出來就見到這樣一幅畫麵,和想象中一樣安靜和諧,跟著坐下來,問:“手不覺得酸嗎?”笨手笨腳的,針都紮不進去,頭都快低到胸口了,他看了簡直累的不行。她笑了下,跟著伸了個懶腰,口裏說還好,比著長度說:“再打一半就可以當圍巾了,你喜不喜歡這種顏色?”
  
  鍾越這才知道她是特意織給他的,本以為她是織著練手的。感動之餘卻十分遲疑,本該方方正正的圍巾都被她織成梯形了,鬆緊不一,戴出去實在需要勇氣。她猶在那裏說:“開始我選了淺灰色毛線的,可是你的衣服本來就是冷色調,戴上淺灰色更冷了,所以選了秋香色,很好看對不對?”
  
  他隨口敷衍,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清香,心不在焉,手在她頸邊摸來摸去。何如初織的可帶勁兒了,一點沒察覺,全身的力氣全集中在指尖,“等我熟練了,就可以讓人教我織毛衣了。你喜歡什麽樣式的,圓領還是心領?”見他不回答,不由得抬頭看他。
  
  鍾越氣息有些不穩,俯頭親了親她,手在她身上亂摸。她臉一紅,驀地明白他要幹什麽,身體跟著僵硬起來。鍾越抽走她手上的東西扔在一邊,她叫起來:“掉地上了。”說著彎腰去揀。他一手攔住她,阻止她分心,一手關了電視,將她的睡衣褪到肩頭,由上到下一路細細吻她。
  
  她很緊張,結結巴巴說:“我們回房——”鍾越輕輕咬了咬她耳垂,她渾身一顫,跳起來,匆匆逃回臥室。不但臉上紅了,連脖頸也跟著紅了。鍾越坐過來時,她祈求:“關燈好不好?”他知道她害羞,輕聲笑了笑,手在她背上遊移,“很好,不需要關燈——”他想仔仔細細看看她,屬於他的她。一個一個解開她的扣子,熱熱烈烈、深深緩緩愛她……
  
  第二天她醒的很遲,一看時間嚇了一跳,手忙腳亂找衣服換上,身體還點不舒服。鍾越進來,問她這麽急幹嘛。她大聲嚷嚷:“哎呀,完蛋了,上班一定遲到——”怪不得有“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之說,原來是根本起不來。他很好,溫存體貼,可是她還是很累——
  
  鍾越扯過她手中的毛衣,歎氣說:“今天周末,不用上班。”就有這麽迷糊。她拍了拍頭,這才想起來,幹笑說:“哎呀,忘了——那我再睡個回籠覺——”說著又鑽回被子裏。鍾越哄她:“別睡了,太陽都出來了。”雖然想讓她多睡會兒,可是還有事呢。
  
  她翻過身去,眯著眼睛說:“我沒有力氣,再睡一會兒。”鍾越見她似睡非睡,一臉惺忪的樣子,忍不住又親她。她推了兩次,見他不理,由得他頭發眼睛鼻子亂親一通。慢慢地,他唇輕輕舔舐她嬌嫩的鎖骨,她跟著細細喘息,微微嗔道:“幹什麽!”一大早的也不讓她安寧。
  
  鍾越輕笑,“起不起來?”不起來就把她當早餐吃了好了。她瞪他一眼,不情不願扯開被子,一邊換衣服,一邊咕咕噥噥發泄不滿。
  
  洗漱出來,蛋糕雞蛋牛奶擺了一桌,都是熱的。她邊吃邊問:“你今天不上班?”他工作忙的很,常常是沒有周末的,好不容易歇一天,一個電話打來,又得去公司。
  
  鍾越教訓她:“你吃慢點,沒人跟你搶。”奶油滿嘴都是,怎麽吃的。她嬉皮笑臉說餓了。他搖頭,抽了張餐巾紙給她,見她一手鮮奶,一手蛋糕,隻得替她擦去,手指在她紅嫩的唇上擦過,像羽毛一樣柔軟,像水波一樣清亮,心裏不由得熱起來,咳了聲才說:“今天不上班,等會兒一起去看看你爸爸。”他特意推掉工作,心想該正式拜見她父親了。
  
  她愣了一下,問:“今天嗎?今天就去?”他點頭,“昨天晚上已經跟你爸爸說了,今天我們會過去。”她將吃剩的小半塊蛋糕遞給他,說:“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鍾越沒好氣說:“你睡著了怎麽會知道——把奶喝了,多穿件衣服,天意預報說今天會下雪。”
  
  倆人到何爸爸那兒時,快到吃飯時間。何爸爸親自開的門,迎他們進來。小意蹦蹦跳跳跑過來,拉著何如初手說:“姐姐,你怎麽這麽久不來看小意啊?”她哄他說姐姐有事,現在不是來看小意了嘛。鍾越拿出禮物送他,問他喜不喜歡。小孩子收到禮物總是高興的,接過來還不忘說謝謝,很興奮,立即拉著姐姐回房間拆禮物去了。
  
  鍾越很細心,給何爸爸白宛如都帶了禮物。幾人謙讓一番,白宛如做菜去了。何爸爸和他坐在客廳喝茶聊天,倆人說話很客氣,談的都是一些時事新聞什麽的。直到何如初抱著小意出來,何爸爸才嗔道:“沒見過像你這麽不像話的,結了婚也不跟爸爸說一聲。”
  
  她低頭笑了笑,“哪有,我們跟媽媽說了。”小意插嘴問:“姐姐,什麽是結婚?”她想了半天說:“結婚就是倆個人住一起。”小意拍手:“那我跟姐姐住一起,也要結婚。”說的滿屋子的人都笑起來。
  
  吃飯時,小意指手畫腳說哥哥送了他一輛好大的汽車,不但會跑,還會發出聲音。白宛如便笑,“小意不能再叫哥哥了,要叫姐夫。”小意問為什麽,她解釋:“因為姐姐跟哥哥結婚了啊。”
  
  他不肯叫,指著鍾越嚷嚷說:“韓張哥哥也是哥哥,為什麽他又不是哥哥了呢?”何爸爸沉下臉說:“又胡攪蠻纏了,讓你叫姐夫就姐夫,哪來那麽多廢話。”小意不情不願叫了一句,從頭到尾沒再理過鍾越,覺得自己被欺負了似的。
  
  鍾越叫了一聲嶽父,站起來敬酒。何爸爸忙舉起杯子,一飲而盡。他又敬白宛如,叫了一聲阿姨。白宛如也喝了,笑說:“沒想到你們說結婚就結婚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補辦喜酒?”他便說年底倆人都沒空,恐怕要過正月才行。何爸爸便說:“反正你們都結婚了,好好在一起最重要,喜酒什麽時候請都行。”
  
  轉頭看著鍾越,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初初自小沒吃過什麽苦,可是難得不嬌氣;沒什麽心機,卻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看起來柔弱,其實很堅強;有時候會犯傻,但是乖覺的可愛;她並不單純,隻是簡單,同時也可以很深刻。可以說,她雖不像你這麽優秀,但是一切該有的美好的品德,她都有。我這個父親現在老了,將掌上明珠交給你,希望你一心一意對她好。”
  
  簡單的做一件事情,便可以變得深刻。
  
  鍾越忙站起來,鄭重點頭,“您放心,我會的。”何爸爸點頭,同他喝了一杯。白宛如也感歎說:“倆個人要能在一起,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結了婚,就要白頭到老。感情一心一意其實並不難,隻要你找對那一個人,外人看來不可思議的執著或是等待,有些人不會明白,那是很順理成章的一件事。”告誡的是他們,說的也是自己。
  
  一頓飯吃的很愉快。何爸爸見他們隔了八年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了,相當感慨,這兩個孩子看來是真的有緣分。
  
  飯後何如初向白宛如請教廚藝,學著做糕點。何爸爸和鍾越在書房說話。倆人先說了說工作中的事,何爸爸歎氣說:“你還能和初初在一起,確實很難得。當年我勸你讓初初走,或許你心裏不痛快,可是請你體諒為人父母的心。“竟為當年的事在向他道歉。這件事始終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疙瘩,既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必須解開才是。
  
  鍾越忙說:“您快別這樣說。我從沒有後悔讓她走,事情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讓她離開,對她來說,出國念書是一件好事。”從她走的那一刻開始,他始終相信,他們總會在一起的。他一直在原地等她。
  
  何爸爸點頭,“你能這樣想就好了。其實事情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跟你說同樣的一番話,但是同時我又很後悔。我以前以為年輕人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就會淡忘。可是上次初初來這裏看見報紙上關於你的報道,哭得淚流滿麵,十分傷心,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年,她心裏一直隻有你。那一刹那我很內疚,也會不應該勉強她出國,硬生生拆散你們。我總希望她幸福,而不是不快樂。”
  
  鍾越從沒有聽她說過這事,原來她是這樣介懷,可是那時候自己卻傷她傷的那麽深——
  
  後來,鍾越時時注意跟年輕女性保持一定距離,客氣禮貌但是不容易親近。他不想她再因他的一時之失而傷心難過。別人自然也就對他客客氣氣,輕易不去招惹他。有些事,隻要想做便能杜絕,哪怕是捕風捉影、飛流短長這些飄渺無形的東西。
  
第 68 章
  半下午了,倆人要回去。小意抱著何如初的腿說要跟她一起回去,死活不讓她走。小孩子喜歡去別人家裏做客,何況他以前跟姐姐一起住過。她看了眼身邊的鍾越,也摸不準他心裏到底願不願意,一時沒說話。
  
  倒是白宛如抱開小意,哄他說:“乖,姐姐過兩天再來看小意。”小意撇嘴說:“我要跟姐姐一起睡覺,姐姐晚上會講故事給小意聽。”白宛如想他們年輕夫妻,小意去了豈不鬧得慌,比不得以前她一個人,忙說:“姐姐新搬家了,過兩天再去姐姐家玩啊,小意乖,今天就先不去了。”又轉頭對何爸爸笑說:“這孩子跟姐姐倒是親的很。”
  
  小意可憐兮兮看著何如初,“姐姐,你不要小意了嗎?”委屈的跟什麽似的,眼淚滴答滴答往下掉,搞得白宛如都沒法了。何如初忙牽過他的手,“小意乖哦,不哭不哭,姐姐帶你一起回家啊。”蹲下來給他擦眼淚。他一路歡天喜地跟著何如初他們去了,告訴她許多幼兒園裏的事,誰跟誰又吵架了,老師又表揚他了,前天他到遊樂園了……
  
  鍾越表麵上專注開車,心裏頗有點無奈,家裏本來就有一個多話的人,現在又加了一個嘰嘰喳喳的孩子,他更不得安靜了。
  
  小意見不是以前住的地方,問:“姐姐,這是你新搬的家嗎?”她點頭:“這是姐姐跟哥哥的家,你要聽哥哥話啊,不然,哥哥會生氣的。”小意偷偷看了眼鍾越,在她耳邊悄聲說:“我不喜歡哥哥。”她低聲問為什麽。小意哼了一聲,“他把姐姐搶走了!”她聽了,抬頭看著鍾越抿嘴笑。
  
  鍾越當然也聽見了,又好氣又好笑,不理他們。轉身進書房去了。等他出來時,一大一小倆個孩子窩在沙發裏看奧特曼正看的起勁,一人手裏一包零食,玻璃矮桌上滿是包裝袋,水果皮。怪不得小意死活要跟著她呢,哪有一點大人的樣子,整個就一孩子。隻聽見她歎氣說:“奧特曼這次肯定要輸了。”小意大聲反駁:“奧特曼最厲害,哪個妖怪都打不過!”揮舞著拳頭,小臉漲的通紅。他看了直搖頭,看來他們姐弟倆看動畫片看的連飯都不要吃了。
  
  何如初聞到飯菜香,爬起來一看,“哎呀,你什麽時候做好飯了?”忙走進廚房,東看看西摸摸,“要不要我幫忙?”他沒好氣說:“動畫片好看嗎?”她吐了吐舌頭,“我陪小意啦。”
  
  陪小意?他見她看的很投入嘛,還跟一孩子爭來爭去。眼角瞄到她打開高壓鍋往湯裏放鹽,一手攔住她,“這是臘肉,本來就是用鹽醃製的。沒事出去看電視去。”別在這兒搗亂了。她使勁聞了一下,“怪不得這麽香呢,原來是臘肉。”又問要不要放蔥。
  
  他見她轉來轉去想找點事做,大概是不好意思了,於是說:“你去擺碗筷,馬上就吃飯了。”她興衝衝端菜出去,喊:“小意吃飯了。”小意跟她坐一塊兒,看著桌上的菜問:“姐姐,這是你做的嗎?”連他都知道問這個話。他前段時間跟何如初住一塊兒,倆人天天在外麵吃,她頂多熬個粥什麽的。
  
  她不但不羞愧,反而得意洋洋說:“哥哥做的,厲害吧!”小意倒很吃驚,過了半晌說:“爸爸從來不做飯。”她教他:“所以小意要跟哥哥學,不要跟爸爸學啊。”鍾越聽不下去了,看了她一眼,“怎麽教孩子的!”胡說什麽呢。
  
  她埋頭悶笑。
  
  鍾越指著他們一大一小五顏六色的碗和筷子問:“這碗哪來的?”這是用來吃飯的嗎?她忙說:“我去商場買東西,參加他們的活動,抽獎中到的。從大到小一套三個,可有意思了,還有一個大的,你要不要?”鍾越不理她。她知道他大概是不屑的,轉頭問小意:“這碗好不好看?”小意猛點頭,“上麵有小貓小狗。”她忙附和,“對啊對啊,我特意挑了有kitty貓圖案的。”
  
  鍾越輕輕敲了敲桌子,“好了,吃飯吃飯,哪來那麽多話。”姐弟倆把不吃的菜全挑出來,他看了直皺眉,說:“你也該給孩子做個好榜樣。”她最怕他說這個了,隨便扒了兩口飯,其他的全扔給他,“小意,吃完了沒?姐姐帶你洗澡去。”一溜煙走了。
  
  鍾越歎了口氣,挑食的毛病老是糾正不過來,都跟她說了多少次挑食對身體不好,會導致營養不良,她嘻嘻哈哈哈說知道了,下次照挑不誤。他實在沒辦法,知道她不吃胡蘿卜,於是榨汁做成飲料;嫌西紅柿酸,菜裏於是放番茄醬;嫌蘋果不夠甜,於是熬成罐頭湯……真是想盡了辦法。
  
  晚上睡覺又有了難題,小意非要跟著她睡。他沒辦法,隻好卷鋪蓋去睡書房,心裏還真有點鬱悶。處理了一些文件,探頭過來,見小意還纏著她說話呢,“姐姐,你為什麽不跟韓張哥哥在一起啊?”嘿,還真是人小鬼大,這樣的話都問的出來。他也不敲門了,站在外麵聽。
  
  何如初被他問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說:“韓張哥哥有什麽好的,你這麽喜歡他?”他忙說:“韓張哥哥會讓我騎馬——”她無語,“鍾越哥哥也很好啊,晚上不是還給你做飯吃了嘛!”他一時不出聲,過了會兒說:“他壞,把姐姐搶走了——”一心一意隻記恨這個。她忙說:“好了好了,不說話了,快睡覺吧。”拍著他背哄他,小孩子真是神奇,剛剛還在大吵大鬧,不一會兒就沉沉睡熟了。
  
  出來倒水喝,見他坐沙發上,桌子上攤著筆記本,“還不睡覺啊?”鍾越頭也不抬應了一聲。她湊過去,“忙什麽呢?”全是看不懂的數字符號,索然無味,“我回房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要走時,他伸手拉住了她,摟著她在懷裏坐下。她微微掙紮,“幹什麽呢!”虧他剛才還一本正經的樣子。鍾越頭埋在她頸邊,歎了口氣,“晚上怎麽辦?”她“嗤笑”一聲,“你對著電腦就想這個啊?”整天說她跟孩子似的,他現在這樣,不也一樣麽。
  
  鍾越不答,摟著她腰說:“陪我坐會兒。”一手按住鼠標來回移動。她有點困了,“你忙吧,我不坐這兒礙事了。”他不鬆手,遞給她電視遙控器,“那你看會兒電視。”她隻好打著哈欠看起煽情的連續劇來,怕吵到他,聲音調的很低。鍾越見她眼睛眯了起來,親了親她,覺得不夠,又親了親她脖子,還是不過癮,又往下,沒完沒了——
  
  她推他,嗔道:“好了,幹嘛呢!”他籲了口氣,摸了摸她頭發,“困了就去睡吧。”她點頭,“你呢?”他說再等會兒,把這個弄完就去睡。她不依,“忙也有個度,這麽晚了,該睡了。”強行關了他電腦。他隻好笑了笑,又忍不住親她,才回書房睡去了。
  
  幸好淒淒涼涼睡書房的日子隻有這麽一晚,不然他真得悶出內傷來了。第二天上午白宛如就把小意接回去了。
  
  周末他又上班去了,她一個人無聊地待在家裏看電視,頻道換了一個又一個,正想著出去逛逛,接到韓張的電話,她叫起來:“你還記得給我打電話啊,我以為你準備跟我老死不相往來呢。”自從那天他甩手而去後,倆人再也沒聯絡過。
  
  韓張哼道:“抬頭不見低頭見,到哪去老死不相往來啊!沒事出來喝兩杯,怎麽樣?”她想滿身酒氣回來,他又該說她了,便說:“大白天的喝什麽酒啊,影響多不好,去喝咖啡吧。大冬天的,熱熱的咖啡喝下去,又舒服又享受。”韓張說行,還在上次那家咖啡店。她打車直接過去。
  
  到了後,將他上次落下的大衣一把扔他身上,沒好氣說:“本來想扔垃圾桶的,想想還是算了,不看僧麵看佛麵。”韓張叫起來:“你還好意思說!有人求婚被扇了一巴掌還有好脾氣的嗎?”他又不是聖人。
  
  她咬著唇不說話,心裏很不安,可是沒辦法,該說的總要說清楚的——掏出戒指盒放桌上,輕聲說:“喏,還你。”低著頭,不敢看他。
  
  韓張眸中諸多複雜情緒一閃而過,半晌吊兒郎當說:“還什麽還啊,就當丟了,你撿著了。”她搖頭,見他油嘴滑舌,也跟著刁蠻起來,“我要那麽多戒指當飯吃啊。你可真有錢啊,鑽戒都扔!”他聳肩,“我要回來也沒用。”她拍桌子,“怎麽會沒用呢,你拿回去讓韓爸爸送韓媽媽,韓媽媽不知道有多高興呢。”他聽她這麽說,知道她是不肯收的,隻得接了過來。
  
  她喝了一口咖啡,低聲說:“那天我在你宿舍樓下等了大半夜,差點沒凍死。你倒好,撇下我一個人就走了,還夜不歸宿。”韓張聽了很解氣,“活該!誰叫你結婚了還遮遮掩掩的,簡直拿我當猴耍嘛。”她沒好氣說:“誰耍你了,我也沒料到會那麽快就登記了——”聲音越說越小,事情確實始料不及。
  
  韓張嚷嚷說:“我就不解了,你回來後跟他沒碰過幾次麵吧,怎麽說登記就登記了呢!看來我也應該直接拉你上民政局才對啊,省的便宜了姓鍾的那小子。還有啊,我一直想問你,他有沒有用武力或者金錢啊權勢啊什麽的逼你?你怎麽就那麽聽話呢!”心裏卻在歎息,終究是晚了一步。
  
  她罵:“胡說什麽呢!結婚當然是你情我願的事啦。”鍾越都被他形容成強搶民女的黃世仁了。
  
  韓張聽了不屑,“你就那麽維護他?還一臉死心塌地的,看了就討人嫌。哎哎哎——,我說我哪點不如姓鍾的那小子了?你不看我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也該看在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的情分上給我優先權啊。”
  
  怪就怪在他們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他的感情已經漸漸升華到愛情時,而她還停留在小時候,渾然不覺,還當他是韓張哥哥。他的愛情醒悟的太遲,他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他人。
  
  她垂頭不語,半晌說:“不是事事都講優先權的,有些東西毫無道理可言。”感情尤其是這樣,講究緣分,講究天時地利,講究時機。
  
第 69 章
  韓張聽了,又難過又無奈,心裏堵得慌,不願被人看出來,突然大力揮手,裝作不在意說:“不說這個了,想到就氣悶。眼麵前的老婆被人給搶了,有什麽意思。哎,我問你啊,快過年了,回不回家?”她搖頭,“恐怕回不去了,他過年這段時間特別忙。”
  
  韓張氣呼呼說:“又是因為鍾越!你還記得大一時候我打電話問你回不回家那事麽?我可憐巴巴的在車站等了一早上,回家腳趾頭都凍壞了,你給我跑他家裏見公婆去了。我說你這人能不能講點義氣?”非常不滿。
  
  她嬉皮笑臉說:“講義氣是你們男人的事,我是女人,隻講生氣的。”韓張無奈搖頭,“還真是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了。”
  
  她輕輕攪拌咖啡,濃濃奶香在空氣中漾開來,聞上去令人沉靜安詳,好半天,忽然開玩笑說:“我說真的,你趕緊找個女人帶回家吧,省的整天嬉皮笑臉,油腔滑調也沒人管。”她總希望他也能幸福。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說有多深就有多深,何止是親如一家人。
  
  韓張白了她一眼,“要你來操心!我之所以這麽早就回家,就是因為我媽催著我回去相親啦。”
  她聽了,捂著嘴咕咕笑起來。相親?真是不錯的法子,還是韓媽媽聰明。他沒好氣說:“笑什麽笑!讓你嫁給我又不嫁,不相親能怎麽辦。”她舉起雙手嚴肅說:“我沒有笑,我很讚成相親。相親是男女雙方通過正當途徑認識彼此的最佳機會,在此衷心祝願你一舉成功。”說著拿咖啡當酒敬了他一杯。
  
  韓張煩惱說:“天啊,相親,說出去臉都要丟盡了。”何如初笑著站起來,“去吧,去吧,不會有人笑你的,我保證——”哈哈哈,他要是不去,看韓媽媽怎麽收拾他,到時候向林丹雲打聽事情進展好了。
  
  倆人出來,她揮了揮手說:“回家之前跟我說一聲啊,我有東西讓你帶給我媽媽呢。”韓張便說:“你又拿我當苦力!”邊抱怨邊去了。
  
  她抬頭吸了口冷空氣,閉著眼睛想,真好,她跟韓張又回到以前彼此嘲笑,互相抬杠的日子。她還以為他要跟她絕交了呢,這段時間一直抑鬱不樂,一想起就傷心難過,她不能想象和韓張決裂是什麽樣子,如果說鍾越是她全部的愛情,那麽,韓張是她最重要的友情甚至是親情,一樣必不可少。可是又不敢主動找他,怕他誤會,怕他一時還沒想透。
  
  可是從今天看來,從小一塊長大的朋友就是好啊,怎麽撕破臉都行,過後就沒事了。正像他說的,要想老死不相往來也不行啊,一回到家,還不照舊得互相走動,串門聊天,吃喝玩樂。
  
  她沿著街頭無所事事閑逛,天氣寒冷,行人匆忙。冰涼的空氣吸進肺裏,沁人心脾,胸腔涼涼的,可是不覺得冷。站在玻璃櫥窗前盯著男模身上的棕色長外套看,手指長的玉色牛角扣,左右各有兩個大大的半圓形口袋,腰間圈著一根長帶,款式簡單利落卻不失風度。心裏一動,見了實在喜歡,於是走進來問:“小姐,模特身上的那件大衣多少錢?”
  
  導購忙迎上來,“小姐真有眼光,那是我們幾年新推出的純羊毛大衣,穿起來又暖又舒服,質量你放心,絕對保證。現在正搞活動打特價呢,八折。”
  
  價格有點貴,但是她還是買了下來,說要大號,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問題,裝袋的時候導購小姐又說:“這款大衣配上那邊那款青灰色長褲,可有型了,絕對好看。一起買的話,還可以參加店裏的抽獎活動。”
  
  她搖頭,“不用了,這件大衣就夠了。”又看了看其他的,沒有中意的。推門出來的時候,天空竟然飄起了點點細雪,紛紛揚揚落下來,像無邊的粉塵,輕舞飛揚,偶爾沾在肩頭,很快不見了。
  
  路過超市,買了一大袋餃子回家,剛煮好,鍾越就回來了,笑說:“好香,做什麽呢?”她最近常常學著做飯,雖然技術還是有待進步——但是鍾越抱著鹹就鹹吃,淡就淡吃,生就生吃,熟就熟吃的想法,總是一聲不響吃完,真是勇氣可嘉,其情可憫。
  
  她笑嘻嘻催著他洗手。吃完飯,她招手:“過來,看看我給你買的衣服。”抖開來,興奮說:“當當當當——喜歡不?”
  
  鍾越吃了她剩下的大半盤餃子,有點撐,沒什麽興致湊熱鬧,對她的品味是一向不敢恭維的。隨便看了兩眼,他現在很少穿這麽休閑的衣服了,胡亂點了點頭,算是捧場,隻是一味坐著不動。
  
  她興衝衝拉他起來,“穿上我看看,快點嘛——”他實在不願掃她的興,隻得敷衍塞責,套上試了試。她來回仔細看了一遍,又說:“把扣子扣上看看。”見他懶洋洋的不動手,踮起腳尖一個一個扣上,拍手笑說:“你看我多有眼光。”自我感覺良好。他站在那裏哭笑不得,任她看個夠,伸手要脫。
  
  她忽然抱著他手臂撒嬌說:“別脫了,就這樣穿著,我喜歡你這樣——吃飽了,我們出去溜達溜達吧。”他說:“這麽冷的天,外麵又在下雪,溜達什麽啊,別凍壞了。”她笑嘻嘻說:“不是有帽子嘛,下雪才不冷呢。走啦,走啦,走啦,好不好——”纏著他不依。他歎氣說:“回頭感冒了可別埋怨啊。”
  
  其實雪並不大,下了小半天了地上還沒鋪滿。半遮半掩的草地上露出紫黑色的草根,愣頭愣腦的,十分可愛。她手插在他口袋裏,口裏亂沒形象大叫:“好冷啊——好暖啊——”也不知道到底是說冷還是暖。
  
  鍾越突然想起以前,她也是這樣蹭著他,以他為天,以他為地,心中隱藏的感情在似曾相識的雪夜一點一點散發出來,於是伸出手環緊她,“這麽冷,想去哪兒?”她躲在他懷裏擋風,“不想去哪,隨便走走。”
  
  倆人踩著淺淺的積雪在小區裏繞彎,雖然沒說話,可是彼此的心意似乎都知道了,無聲勝有聲。她吸了一口氣說:“鍾越,我真想就這樣一直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鍾越解開大衣,將小小的她擁在懷裏,下巴擱在她頭上,“恩,我們會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她抬頭嫣然一笑,指著原處的亭子說:“我們進去坐會兒。”
  
  風雪漸漸急起來,飛雪打著旋在空中恣意舞蹈,變換出各種各樣的舞姿。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抬眼滿目雪白,如琉璃世界,碎玉乾坤,安靜的隻聽見彼此的心跳聲。萬籟俱寂,歲月無聲。
  
  石頭砌成的長寬板冰涼侵骨,鍾越抖開自己的大衣,拉她坐下。倆人緊緊靠在一起,她身上裹著他半邊大衣,半個人縮在他懷裏。她靠在他身上,“我聽見你心跳了。”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這樣跳的。
  
  鍾越緊了緊她,突然覺得為了這一刻,再多再多的等待也值得。
  
  她手伸進他毛衣裏,“要過年了,我要放煙花。”他“恩”了一聲。她又說:“我還要貼春聯。”他又應了一聲,她見他心不在焉,推了推他,氣呼呼說:“我還要吃糖人兒——”
  
  鍾越笑起來,“又不是美溪,這會兒到哪兒給你去弄糖人兒?”就是美溪,也沒有了。自從賣糖人兒的老大爺去世後,沒有人再賣這些東西了。
  
  她挑眉說:“你還記得啊!”鍾越感歎一聲,“當然記得。”怎麽會不記得呢,過去的八年,他就是靠這些回憶度過無數個漫漫長夜。他等她的同時,一直後悔,當初對她不夠好,於是說:“沒有糖人兒,我給你買冰糖葫蘆好不好?”
  
  她隻不過說說,沒想到他當真了,搖頭:“冰糖葫蘆是山楂做的,酸酸的。”覺得他今天真縱容她,要是平時,肯定要說她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難道是因為下雪的緣故?雪白的世界令人感情也變得純粹起來。
  
  鍾越便說:“還有山藥味兒的。”她說山藥味兒的吃起來沒味道,故意跟他抬杠似的。他輕輕打了她一下,說她調皮,“草莓味兒的,不要就不買了。”她忙跳起來,推著他說:“好啦好啦,去買草莓味兒的,哪裏有賣?”
  
  倆人開車來回轉了一圈都沒見路口有賣冰糖葫蘆的。她便說:“沒有算了,下雪呢,賣冰糖葫蘆的肯定回家去了。”鍾越卻很堅持,說:“出都出來了,幹脆走遠點。”他總記得回憶中的甜香味。
  
  轉到一家電影院門口才看見了,擺在明晃晃的窗口裏,厚厚一層冰糖,透明如冰。何如初笑說:“幹脆邊吃糖葫蘆邊看電影好了。”買了兩串草莓裹的糖葫蘆,咬了一個,笑說:“甜甜的。”遞到他嘴邊。
  
  這次他沒有推辭,在她手裏吃了一個,點頭,“甜絲絲的。”
  
  甜蜜如愛情的味道。
  
  看的是法國文藝片,帶著法式的浪漫唯美,人並不多。她靠著他坐下,頭慢慢地滑下來,倚著他手臂睡著了,呼吸均勻,頭發散下來,撓的他手心麻麻癢癢。他小心翼翼擁她在懷裏,心中那塊角落突然被充的滿滿的。原來自己一直渴求的就是這種感覺,她在他懷裏的感覺,倆人緊緊相依,互相填滿彼此的感覺。所以,那就這樣吧——過去的一切不再重要。
  

第 70 章
  快過年了,鍾越反而更加忙碌,早出晚歸不說,常常要出差,少則一兩天,多則十天半個月。新婚燕爾,分居兩地,對年輕人來說,絕對是一種折磨。他也抗議過,可是沒有辦法,孟十妻子臨產,走不開,他不得不當起“空中飛人”來,一個月連飛十多二十個城市。
  
  這天是農曆二十四,照風俗是小年,又是周末,何如初早早就放假了,鍾越出差還未回來,她給他打電話,抱怨說:“你什麽時候回來啊?人家都熱熱鬧鬧包餃子吃呢。”他都走了一個星期了。
  
  “馬上就回去了,馬上就回去了,這會兒正在機場呢。”他緊趕慢趕,隨行的同事跟著他忙得差點翻過來,總算將十天的工作壓縮到一個星期完成。
  
  她聽見機場廣播的聲音,興奮說:“什麽時候到?我去接你。”他聽見她聲音有點暗啞,還咳嗽了一聲,問:“怎麽,感冒了?”她忙說:“沒有沒有,就是著了點涼,吃過藥了,早沒事了。你什麽時候能到?今天天氣可好了,太陽明亮亮的,照在身上很暖很舒服,等會兒我們出去吃飯好不好?”她想和他出去走一走,難得沒什麽風,冬天有這麽好的天氣。
  
  他略微遲疑了一下,“我跟同事得先回公司一趟,有些事得馬上處理。”她有些失望,“哦,那我在家等你回來好了,你要快點回來啊。”他聽了,不由自主露出微笑,點了點頭,知道她看不見,可是一定能感覺到,叮囑她不要在房間裏就不穿外套,還有不要喝涼水。
  
  她無聊地看了部電影,中午胡亂吃了點辣椒醬就炒飯,吃飽有點犯困,接到他電話說到了,已經回公司了。她躺在床上翻來翻去睡不著,發了半天呆,一骨碌爬起來,穿了衣服拿起鑰匙就走。
  
  來到鍾越公司,探頭探腦,怯生生往裏張望,這還是她第一次來。有熱心的男員工見了,問她找誰,她微微笑,沒有回答。正好孟十出來,見了她,有些驚訝,忙領著她進來,“找鍾越吧,他剛回來,正和技術部的一些人開會呢,探討一個遊戲軟件的開發,我們想往這個方麵發展。我也是出來上洗手間,你等會兒,我進去跟他說一聲。”帶她在鍾越的辦公室坐下。
  
  過了會兒,鍾越匆匆趕來,“你怎麽來了?”有驚更多是喜。她看著他笑,手背在身後,不說話。因為辦公室是玻璃隔開的,為的是更好的提高工作效率,外麵的人看的清清楚楚,他忍住上前抱住她的衝動。倆人在沙發上坐下,他背對著外麵,拉過她的手,細細摩挲,終究忍不住,趁人不注意,俯頭親了親。她低著頭,一直沒說話,抬頭看他時,眼睛裏滿是笑意。
  
  好一會兒他才說話,“你先回去,技術部的人出了點問題,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剛下飛機就馬不停蹄的開會,一行人都快累趴下了。可是沒有辦法,要想做的最好,就得付出雙倍甚至數倍的努力。
  
  她沒動身,隻問:“你在哪兒開會?”他指了指轉角處封閉式的會議室,“那邊。很重要的一個決策性會議,幾個高層都在,連孟十都撇下老婆,趕來了。”她點了點頭,“那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回家好不好?反正我一個人回家也很無聊。”打開他辦公桌上的電腦,開機需要輸入密碼,她想了想,輸入自己的生日密碼,果然聽到熟悉的啟動的聲音,不由得看著他笑。
  
  鍾越這些天也著實想她了,瞧目前的情況,這個會還不知道要開到什麽時候,出來透口氣就可以看到她,心裏有了期待,便覺得冗長的會議沒那麽難挨,問:“一個人會不會無聊,要不你下去逛逛再上來?”她點開文件夾,搖頭說:“不想逛,沒什麽想買的,我就在這裏等你好了。你電腦上有沒有遊戲,我新學會了玩鬥地主,嘻嘻——”
  
  他電腦上哪有這些東西,搖頭說:“那你自己下一個,我去開會了,下麵櫃子裏有水果,餓了記得吃。還有,別老盯著電腦,歇會兒再玩。”出來叮囑秘書,隔段時間送杯熱茶進去。
  
  秘書送了一杯碧綠清澈的茶進來,香味濃鬱,一看就知道是好茶。她連忙站起來,接在手裏,謝過了。年輕的女秘書卻沒有離開,快人快語說:“聽說你就是鍾帥的老婆?”問的她好不尷尬,隻是笑。
  
  秘書細細打量她一番,歎氣說:“沒想到鍾帥原來喜歡小巧玲瓏、甜美可愛型的。看你這樣,像是南方人,哪兒的?”她見人家直爽,對她又客氣,於是說了。秘書忽然拍手說:“鍾帥也是那裏人啊,你們是老鄉呢,以前就認識嗎?”她笑了笑,“我們以前是高中同學。”
  
  秘書扼腕歎息,“怪不得,怪不得,原來是青梅竹馬的高中同學啊,從小就認識,別人哪還有機會!”又笑說:“領導都開會去了,趁機偷個懶。問你一個問題,可得從實招來,你們倆是什麽時候有意的?別怪我唐突,實在是你太讓人嫉妒了,你看看外麵這些小姑娘,都紅著眼睛看你呢。”
  
  何如初被她逗笑了,便也開玩笑說:“唔,很早就在一起過。”她挑眉,笑得不懷好意,“很早,什麽時候?不會是從高中就開始了吧?”何如初一味笑,低著頭喝茶。秘書又說:“不過,我跟在鍾帥身邊也有四五年了,一直都沒聽說他有女朋友之類的,以前偶爾見過一兩次範小姐,後來範小姐訂婚了。沒想到這次他說結婚就結婚了,毫不含糊。”
  
  “他一直沒交過女朋友嗎?”何如初抬頭問她,感情有些複雜。秘書聽了她的話,很是詫異,知道其中有緣故,便說:“據我所知,是沒有,他總是一個人,也不隨便跟人親近。並不像公司裏其他單身男人一樣焦慮或是玩世不恭,給人感覺其實是孤單的,但是有一種倔強的堅持,令人不解。”疑惑地看著她,終究抵不住好奇,問:“你們中間似乎發生不少的事?”不然鍾帥這些年也不會“獨守空閨”,饞的一群小姑娘牙癢癢的。一副迫不及待,包打聽的神情。
  
  何如初忽然被勾起往事,麵對她的熱切期望,一語帶過,淡淡說:“我跟他其實很早就認識了,後來我出國念書了,所以就分開了。”秘書接下去:“鍾帥一直對你念念不忘,以至於舊情複燃,最後破鏡重圓,喜結連理,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不是這樣?”
  
  說的她笑了,“是是是,三句話可以概括任何故事情節,相遇,離別,重逢。”倆人笑起來。秘書忽然擠眉弄眼,小聲說:“知道我們暗地裏給鍾帥什麽樣的評價嗎?”她睜大眼聽著,心裏很想知道別人是怎麽看他的。
  
  “悶騷!”秘書拍桌子說,“我們都說鍾帥這人表麵上冷冷的,拒人於千裏之外,其實最悶騷了。今天聽了你們的故事,更加肯定了大家的想法。”何如初驚地瞪大眼,似乎如今這年代,悶騷二字成了對一個人最高的評價;而無聊二字成了對一個人最壞的評價,夏原就常常說她超級無聊。
  
  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到。心裏正想著這事呢,夏原因為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找孟十問清楚,所以就順路來他公司了,路過時,不經意側頭看了一眼,人已經走過去了,連忙倒退兩步,待看清楚裏麵的人,敲門笑:“你說咱倆是不是有緣,在這裏都能碰到,這就叫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可喜可賀。”
  
  她忙開門,笑說:“你怎麽也來這兒了?”夏原不答反問:“你來幹嘛啊?給人打工呢?真想幹,找我啊,我正缺人呢,工資隨你開!”她笑說他貧,陪他一塊在沙發上坐下。夏原喝了秘書送上來的茶,說:“怎麽,等姓鍾的那小子呢?”知道他們公司一夥高層全在開會,連孟十都敷衍他,讓他回頭再來。
  
  她點頭,“恩,他剛出差回來,我等他一塊回家。你來什麽事兒啊?”他忙說:“沒事兒,沒事兒,我這就走了,你慢慢等吧。”端起茶一飲而盡,暗暗歎了口氣,笑說:“等他都等到公司來了,姓鍾的這小子可別身在福中不知幅啊。”臨走前又說:“你要是等悶了,找我玩兒啊,北京好多地方你都不知道,可刺激了,回頭我帶你去大開眼界。”她笑說不悶,看著他出去,重新玩遊戲。
  
  何如初完全沒有玩遊戲的天賦,幾輪下來,倒扣無數分,自己也覺得沒意思起來,索然無味,關了遊戲,這裏坐坐,那裏看看,到處摸了一回,又在窗前站了半天,天色漸漸暗下來,五顏六色的燈光漸次亮起,馬路熱鬧起來,擠滿了急於回家的行人。可是他還沒有出來。
  
  秘書進來換茶,她歎氣說:“這樣成天成天的開會,不覺得悶嗎?”她光坐著就受不了。秘書吐舌說:“聽說裏麵爭的差點打起來了,看來這會還有得開。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們都該下班了。”她想了想搖頭,“沒事兒,你下班吧,我再玩會兒遊戲。”
  
  又坐電腦前,下了“明星三缺一”的軟件,打起麻將來。她老出錯牌,明明聽了的清一色,硬是打的亂七八糟,最後放炮讓人家胡了。放多了炮,她又開始覺得無聊了。於是開始玩俄羅斯方塊,老衝破了頂,更加沒味兒,遊戲換了一個又一個,搞的自己頭暈腦脹的,站起來甩頭踢腿,椅子上蹭蹭,沙發上躺躺。
  
  其他人都下班了,偌大的辦公室隻剩她一個人,燈光照在粉白的牆壁上,上麵掛著一大塊山水畫似的電子鍾投下濃重的黑影。
  
  
第 71 章
  夏原匆匆走了,心裏其實相當感慨。以前她就在等他,現在她還是這樣在等他,叫他有什麽話說,唯有逃不及似的離開。下樓時碰到以前的一個發小,倆人吆來喝去叫上其他幾個人,在附近的餐廳胡吃海喝了一頓。還要去酒吧,有人說今天好歹過小年,不能太不像了,還是趕緊回家吧。幾人才散了。
  
  他迎著夜風出來,身體一冷,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酒倒醒了,拿著手裏的手機把玩,沉吟著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心裏還是惦記著何如初。吃飯時就在擺弄手機,搞得有人笑他:“夏少,頻頻看手機,等哪個心上人的電話呢。”他笑說:“何止是心上人啊,簡直是刻骨銘心,永世難忘啊。”有人插嘴說:“人家夏少手機炒股呢,你廢話什麽,喝酒是正經。”幾人舉杯暢飲,摩拳擦掌,合起來要灌倒夏原。可是這樣的熱鬧並沒有衝散濃烈的心事。
  
  終究是打了一個電話給她,“喂,過年好啊,恭喜發財啦。在家嗎?幹嘛呢?怎麽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沒,還在公司呢。你回家了,聽你聲音好像喝了不少酒啊。”何如初懶洋洋倒在沙發上,等的毫無意識,一點力氣都沒了。
  
  他皺眉,“你還在等他?這都幾點了?他怎麽還讓你等?”有沒有搞錯,她就這樣從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就沒見過這麽死心眼的人。還有,姓鍾的那小子到底在幹什麽,虧他也忍心!
  
  她不理他的叫囂,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我一個人挺安靜的,睡了會兒,還蠻舒服。你忙你的去吧,我再睡會兒,他們也該完了。”說完掛了電話,扯過鍾越的大衣當被子蓋,整個人蜷起來縮在沙發上,側身躺著。
  
  夏原重新折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推了推門,沒鎖,悄悄把燈調暗了,又把空調溫度調高,搬了把椅子靠窗坐著抽煙,沒發出一點聲音。她聞到空氣裏的香煙味兒,本來就睡的淺,一下子驚醒了,連忙爬起來,“你開完會了?”轉頭看時,見是夏原,很吃了一驚,“你怎麽又來了?”
  
  他掐滅煙頭,徐徐說:“我怎麽不能來啊,我等著找老孟算賬呢,正好回來堵他下班,省的跟滑不溜手的泥鰍一樣,隻會口頭上敷衍我。”聽他說的挺嚴重的,她信以為真,以為他大晚上的來找孟十肯定有急事,便說:“剛才有人出來跟我說,快完了,你再等等。”
  
  夏原滑著椅子坐過來,笑嘻嘻說:“看你挺無聊的,出個腦筋急轉彎考考你:小明的爸爸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叫大毛,二兒子叫二毛,請問,第三個兒子叫什麽?”她脫口而出,“三毛,嘻嘻——”夏原伸出手輕輕敲了一下她頭,“三毛你個頭,笨死了,當然是叫小明!”她才反應過來,很不服氣,口裏嚷嚷:“再來再來,你這是混淆視聽——”情緒一下子高昂起來。
  
  “知道米的父親是誰嗎?”夏原問的一本正經。
  
  她忽然想起大學時他們開的那個“花生米,花生油”的玩笑來,支著腦袋拚命想,米和油是兄弟,那麽米的父親是什麽呢,啊,突然想到了,拍手說:“是大米!”還洋洋得意地。
  
  夏原笑得喘不過氣來,好半天才嚴肅地說:“是海。”她跳起來,忿忿不平,問為什麽,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嘛。夏原咳了一聲才說:“你想啊,海上花,花生米。”她一時還沒明白過來,瞪著眼看他,過了好半天反應過來了,死命捶他,“我就知道你滿腦子黃色的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夏原忙按住她,哈哈笑起來,“好了,好了,再打我可就要殘廢了,果然是潑婦本色啊——”惹得又是一頓拳頭。好不容易安靜下,她轉身玩遊戲,不理他滿嘴胡說八道。
  
  夏原雙手撐在桌子上,正對她,“何如初同學,考考你的智力,請猜一個謎語;兩個二百五,打一人名。”她悶頭想了半天,一直在思索,兩個二百五,那就是兩個二和五了,疊起來是什麽字?
  
  夏原見她答不出,挑起她一縷長發笑說:“當然是伍佰啦!知道熊是怎麽死的嗎——就跟你一樣笨死的!”她氣憤之餘,很是納悶,“五百?”她不像夏原前兩年就回國了,還很陌生,當真不知道伍佰是誰。
  
  他點頭,看她那神情,是真不知道,故意說:“對啊,五百啊,不就是兩個二百五嘛!”眼麵前的兩個人,跟二百五也沒什麽區別,一個比一個傻。她傻還有的說,自己傻完全就是犯病了。過了會兒又解釋說:“伍佰是一個歌手。來來來,我找一首他的歌給你聽就知道了,聽過‘挪威的森林’嗎?”
  
  她讓出鼠標給他,歪著頭側身看他,不解說:“《挪威的森林》?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夏原站在她身後,敲了她一下,“不知道不會多聽多看多觀察啊,什麽都問!”她乖乖住嘴。
  
  夏原找出“挪威的森林”,明媚憂傷的旋律,徐徐流淌,像一泓伊豆的清泉,四散濺開,“……那裏湖麵總是澄清,那裏空氣充滿寧靜,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著你最深處的秘密……”
  
  她聽了這幾句,轉頭笑說:“這讓我想起在美國念書時,學校後麵不是有個湖泊麽,石子路周圍種滿了各種高大的喬木,一到秋天,落葉滿地,湖麵上全是野鴨子,你還記得不?聽了這歌,倒像又回到那裏似的。”
  
  夏原也想起來,靠在桌邊,忽然悠悠歎了口氣,“我真想再回到那裏去。”那裏隻有她和他,也許不回來是對的——轉念一想,不不不,她的心不在那裏,再優美的風景亦成了牢籠。
  
  倆人一坐一站說著閑話,“挪威的森林”循環低唱,氣氛寧靜而美麗。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門被推開,鍾越揉著太陽穴,一臉疲憊走進來,乍眼看到夏原,愣了許久,搭在門把上的手好一會兒才拿開。
  
  何如初忙跳起來,端了茶給他,“你開完會了?茶是溫熱的,你喝一口。”見他臉色蒼白,嘴唇有點幹裂,滿頭細汗,很是心疼。因為夏原在,不好做出太親密的動作。鍾越點頭,接在手裏喝完了,又朝夏原微微點了點頭,沒有開口打招呼的意思。
  
  夏原是男人,當然明白他為什麽這樣冷淡,不想何如初為難,主動解釋說:“我是來找孟十的,有急事,他應該也開完會了吧。”不管他相不相信,揮了揮手,“我先走了——噢,差點忘了跟你說,如初她從下午等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呢。”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卻深含責備,說完帶上門出去了。
  
  鍾越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轉頭說:“怎麽不吃晚飯?”她抱著他手臂坐下,“本來我想等你一塊吃的——沒事兒,現在不餓了。”他微微皺眉,輕聲說:“胡鬧,怎麽飯也不吃,胃病又犯了怎麽辦!”
  
  她低著頭,好半晌說:“你不在,人家吃不下嘛。”略帶嬌嗔,拉著他撒嬌。他心裏蕩漾起來,神情跟著一暖,抬頭仔細打量她,“瘦了點,我不在的這幾天,平時都吃什麽?”她敷衍說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他歎氣,“我該問你有沒有吃,就沒見過你這麽懶的,不願意做,不會叫外賣嗎,寧肯挨餓!”她不承認,口裏說我哪有,每天都自己做飯吃的,心裏在說方便麵也是飯嘛,一個人吃飯實在沒什麽意思,胡亂對付著過。
  
  倆人出來,鍾越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多穿點,在屋子裏手都冰涼。”說著焐了焐她的手。她笑說是因為玩遊戲的緣故,其實一點都不冷,要把衣服還他。他扣上扣子,“哪來那麽多廢話,叫你穿上就穿上。”不容她脫下。
  
  上了車,鍾越問她想吃什麽。她將手插在他大衣口袋裏,一下一下拍手玩兒,發出衣料摩擦以及撞擊的聲音,“砰——砰——”悶沉沉的,她玩的很帶勁兒,“你看,你看,你衣服起電了——”見他不搭理,訕訕地住了手,轉頭看他,說:“不想出去吃,回家你給我做好不好?”
  
  他沒反對,問冰箱裏有什麽,說著車子拐上回家的路。她想了想,“應該還有肉和青椒——等會兒我淘米,你做青椒肉絲好了。”專門揀輕鬆的做。等回到家,打開冰箱一看,傻眼了,空空如也,除了一把大蔥,還是他走的時候買的,原封不動,繩頭兒都沒解開。她不吃蔥。
  
  “嘿嘿,我忘了——已經吃完了——”她幹笑著解釋。才想起來,早就彈盡糧絕了,昨天吃的是方便麵,今天吃的是蛋炒飯,一心等他回來呢,懶懶的,連超市都不願意去逛。鍾越無力得看著她,“出去吃吧。”小區旁邊的酒樓應該還沒關門。她連忙拉住他,“不是有麵粉麽,你做刀削麵嘛,反正有辣椒醬,我不想去外麵吃,就想吃你做的。”鍾越雖然有點累了,在她軟語嬌聲懇求下,卷起襯衫,給她下刀削麵。半點青菜都沒有,隻好做清湯麵,切的很薄很薄一片,拌點辣椒醬,滋味倒也不錯。
  
  她吃的滿頭大汗,“好吃,你明天再做好不好?”放了太多辣椒醬,紅紅的湯麵上麵浮了厚厚一層油,看了簡直要懷疑她吃的到底是什麽。他歎氣,“不能這麽懶,知不知道,總不能我不在,你就不吃了。”
  
  她反駁:“我哪有嘛!你不在,我也吃的很好啊。”他沒好氣指著垃圾袋說:“方便麵?”她懦懦說:“以前也這麽過來的嘛。”鍾越有點生氣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不一樣了,總要改的!”就像夏原,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不一樣了,總要改的。
  
  她哪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見他聲氣不好,垂頭不語,好半晌才說:“不是我懶不願意做,一個人,做多了也吃不下。好啦好啦,明天我做一大桌好吃的等你回家好不好?”跟在他身後,像隻貓一樣蹭著他,一心討他歡心。
  
  他哪能經得起她這樣的挑逗,“別亂動——”抱她在懷裏,恣意憐愛,又親又啃,力道比平時粗野了幾分。她有點害羞,搖他手,“這是客廳——”他不理會,堅持拉下她的毛衣領口,露出半邊渾圓雪白的肩膀。她細細喘氣,忽然想起人家常說的一句話,小別勝新婚什麽的……
  

第 72 章
  第二天倆人睡得都有點遲,鍾越坐起來穿衣服。她靠在他懷裏,打著哈欠問:“你又要去公司嗎?”一大早的剛睡醒,心裏有幾分依戀,抱住他不放。鍾越見她星眼微睜,懶洋洋的一副不勝嬌弱之態,心裏軟軟癢癢的,俯頭親了親她,“你多睡會兒,公司裏還有事,得先去一趟。”
  
  她乖乖點頭,但是嘴裏還是在抱怨:“為什麽就你一個人這麽忙?其他人呢?孟十太過分——”他聽了微笑,替她掖緊被角,“不用上班就多睡會兒,我先走了,乖——聽話——”她爬起來,抱了抱他,才歎氣說:“中午要早點回來哦,我等你吃飯。你不回來我就不吃——”他對她的任性無奈,忙哄她:“好好好,我一定回來——快蓋上被子,小心著涼——”
  
  看著她重又睡下,頭歪在一邊,眼睛眯了起來,帶上門輕輕走出去,來到外麵洗漱,怕吵到她。換了衣服下樓,車子都開出小區了,經過超市時,想起冰箱裏什麽都沒有,她一個人是不會下來吃早餐的,於是買了她喜歡吃的鮮奶和椰蓉蛋糕,又折回來,放在餐廳桌子上,這才上班去了。
  
  何如初因為有點累了,多睡了一個來小時,醒來時陽光明晃晃照在原木地板上,落下一個一個光斑,明亮而溫暖。剛睡醒,起來了人還是輕飄飄的,半睜著眼睛摸到洗手間,冷水澆上臉頰,這才徹底醒了過來。隨便洗漱了兩下,衣服也不換,靸著毛茸茸的鞋子走出來,看見桌上的蛋糕,歡呼一聲,忙坐下吃了。正好餓了,可是要她遊魂似的一個人下樓買早餐,寧肯餓著,是不會去的。如果鍾越也要吃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吃完了,時間還早,開了電視一個一個頻道換,不耐煩起來,覺得忒沒意思,一個人在家,著實無聊的緊。正到處轉悠呢,接到夏原的電話,“我們幾個朋友去八達嶺滑雪,你要不要去?”她興奮地跳起來,“滑雪啊?好啊好啊,什麽時候,要帶什麽東西,都有哪些人……”嘰裏呱啦問了一大堆。
  
  夏原忙說:“集體去的,都是年輕人,沒別人,你要想來就趕緊,我們等會兒就要出發了,住一夜,明天回來……”她慢慢聽著,輕輕歎了一口氣,忽然說:“哎呀,我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吧。”
  
  夏原詫異,“怎麽不去了,剛才不是挺高興的嗎?”他知道她就喜歡這些新奇刺激的東西,才給她打電話的。姓鍾的那小子一天忙到晚,哪有時間陪她啊。她無聊地伸了個懶腰,“鍾越出差回來了,我要陪他啊,等會兒還要做飯呢。對了,你要不要過來嚐嚐我的手藝?”
  
  他“嗤笑”一聲,“瞧你那沒出息樣兒,整個成一小媳婦兒了!我去你們家吃飯,姓鍾的那小子還不給我吃砒霜呢!出去玩一天一夜怎麽了,他難道還限製你行動啊,別想那麽多,想去就去。你總不能結了婚,連自由都沒有了吧!”
  
  她被他說得心動起來,歪著頭想了半天,最後還是說:“不去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我答應中午給他做飯呢,以後再說吧。好了好了,下次還有好玩兒的事叫上我啊,今天不行,我這會兒得買菜去了。再說快過年了,也該買些年貨什麽的,家裏冷清清的,什麽都沒有,不能太不像樣兒啊。”
  
  夏原見她下了決心,歎一口氣,“你對他怎麽就這麽死心塌地呢,我就沒瞧出姓鍾的那小子有什麽好!你說你整天呆呆地等他回家,不是犯傻嗎?”以前就是這樣,為了和他一起吃晚飯,從中午就開始等。
  
  她叫起來,“我哪有呆呆的,我一個人住的時候,不是也不願意出門的嘛!不跟你說了,我得出去買菜了,到時候給我看你滑雪的照片啊,我下次讓他也帶我去……”胡侃了幾句,她掛了電話,提著環保袋慢悠悠來到超市。
  
  她不會做什麽菜,但是取巧還是會的,買了一些排骨,又買了些冬瓜,放高壓鍋裏壓一下,就成了一個美味的排骨冬瓜湯了,又好喝又有營養,還一點都不費事,熟了加點鹽就可以了;又買了半隻鹵鴨,讓人家切成塊,一片一片碼好,放盤子裏澆上汁液,整整齊齊的,旁邊放幾片青菜葉子,倒十分好看;然後炒了個蒜茸油菜,一頓不算豐盛但是絕對拿的出手的午餐就好了。
  
  已經過了十二點,她坐等右等他還是沒回來,看著桌上的菜,饞的口水直往下流,心裏卻很堅持,一定要等他一起吃,餓得可憐兮兮蜷在沙發上,手有一下沒一下摸著鞋子上的兔子毛玩,“你什麽時候回來啊,人家都做好飯了!”
  
  鍾越正跟外商談合作的事呢,忙說:“餓了就先吃,我可能還得等會兒。”匆匆掛了電話,繼續就合同細節問題仔細商討。好不容易達成一致,雙方人馬都鬆了一口氣,從早上一直到現在,饑腸轆轆,於是孟十提議大家出去吃飯慶祝。一批人湧出來,鍾越看了看手表,拉著孟十說:“你陪外商吃飯吧,我得走了。”孟十忙問怎麽了,他不好說自己不回家,老婆就不吃飯,隻敷衍說有事。孟十見他神色有些急,想調侃幾句,又咽了下去,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幾個外商卻開起玩笑來,不讓走,“鍾先生,你這樣可就太不給麵子哦,連飯都不賞臉吃。”鍾越忙笑,“真對不起,家裏出了一點事,不得不趕回去,下次一定賠禮請客。”話還沒說完,何如初催他的電話又打來了,他晃了晃手機,做出“你看”的無奈樣子,站到一邊接電話,“恩恩,好好好,我這就回去了,先掛了啊。”外商一見他似乎真有急事,也就不說什麽了,客氣了幾句。他開車回來,路上不知道怎麽回事,有點堵,急的一向沉穩的他差點坐不住。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何如初等的連脾氣都沒有了,隻是眨巴著眼看他,可憐兮兮的,一句話都沒有。飯菜全涼了,他連忙放微波爐裏熱了熱,拉她起來,親了親她,“好了,這不回來了嗎,不生氣啊,快來吃飯。”她力氣盡失,無力地說自己已經不餓了。
  
  他盛了一碗湯,“先喝點湯,潤潤肺,等會兒就想吃了。”用勺子先喂她吃了幾口,她緩過勁來,才坐起來吃飯。喝了一碗湯,又吃了半碗飯,她就飽了,扔下筷子看電視去了。轉頭喝水時見他專心致誌,吃的極香,仿佛是人間美味,眼看著就饞了,問:“我做的好吃嗎?”鍾越點頭,敷衍了幾句,餓了自然什麽都是好吃的,他一個大男人,現在才吃午飯,早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她又多看了幾眼,蹭過去,指著冬瓜示意要吃。他夾了一塊給她,埋頭繼續吃飯。她又說:“鴨子,鴨子,我也要吃。”他歎氣,將筷子遞給她,自己用勺子喝湯。她吃完,又不老實了,“我又想吃飯了——”
  
  他沒好氣說:“自己拿碗拿筷子盛飯去,我又沒攔著不讓你吃。”整個就一貓兒食,別人碗裏的就是香的。她嬉皮笑臉說:“盛了吃不了嘛,我就在你碗裏吃幾口。”搶他的筷子,趕緊扒了幾口飯,塞的腮幫鼓鼓的,又說要吃排骨,拿在手裏啃,弄的滿手油膩膩的。鍾越都躲著她,“小心油,別蹭衣服上洗不下來,怎麽吃飯的!”
  
  她蹭過來,硬是把他大半碗飯吃了,又喝了不少湯。他隻得再去添飯,拿了碗問她還要不要,她搖頭,撫著肚子躺在沙發上,“哎呀,吃飽了,肚子都鼓起來了。”他見她難得胃口這麽好,心想以後還是盡量回來陪她一起吃飯。
  
  吃完飯,鍾越收拾碗筷,她忙跳起來,推他坐下,“我來洗碗,我來洗碗。”殷勤的很。他不知道她又有什麽花樣,且坐下來看時事新聞。她擦著手出來,挨著他坐下,“上午我到超市,看見人家都在買年貨,大包小包的,可多了。”他“恩”了一聲,眼睛繼續盯著電視。
  
  何如初搖著他說:“我們也去買年貨吧,都快過年了,家裏要是有客人來,拿什麽招待人家啊。”鍾越沉吟著沒說話,本來他還想回公司的——,她見他猶豫不定的神情,趕緊再接再厲,“哪有人上班一年上到頭的,走啦,走啦,我們去買年貨好不好?”扭股糖一樣纏著他。
  
  鍾越拿她沒法兒,在她推推搡搡下不得不出了門,心想索性陪她逛一天。自己這些天忙的不見人影,她一個人在家大概無聊的很。倆人經過女裝部,他停下來,笑說:“新年新衣服,新氣象,過來看看。”拉著她進來,選了一件淺藍色格子樣式掐腰長款大衣,要她進去試穿。
  
  她皺眉,“我不喜歡這個。”一看那麽素淨的顏色就不喜歡。他便說:“稍微正式一點的場合可以穿,總不能整天穿的像小孩兒一樣。”她撇嘴,“哪有,我這樣穿挺好嘛。”他便哄她:“你穿著試試看,不好再說。”她隻好不情不願脫了紅黑色的短外套,站在鏡子前,隨便往身上一套,扣子也不扣,腰帶也不係,口裏說:“說了不合適吧——”
  
  導購小姐非常熱心,彎下腰給她拉緊拉鏈,又扣上扣子,圈上腰帶,身線完全凸顯出來,顯得亭亭玉立,搖曳多姿。旁邊的顧客都湊趣說好看,鍾越也很滿意,點頭要刷卡。她更喜歡另外一件奶白色刺繡鑲邊燈籠裙式的長外套,既可做風衣,又可當裙子穿,吵著要試。鍾越見了那衣服就頭疼,她還真有品味,什麽奇裝異服都敢往身上穿。
  
第 73 章
  她興致勃勃出來,得意說:“好看吧!”鍾越皺眉,衣服不像衣服,裙子不像裙子,身下穿著牛仔褲,什麽亂七八糟的搭配。她一個勁兒說:“到時候穿長到膝蓋的黑靴子,肯定好看。我要這個,不要那個。”導購小姐站一邊說:“這是今年流行的新款,很多女孩子都喜歡,賣的可好了。”
  
  鍾越拉住她說:“那是人家小姑娘穿的,你別跟著湊熱鬧了。”她要這樣穿出去,人家以為他誘拐未成年少女。何如初聽了不高興了,“人家也不老嘛,怎麽不可以穿啊,又沒有選大紅大綠的顏色,很淡雅的。”就是因為年紀不小了,才想穿的青春一些,抓住年少時的尾巴嘛。
  
  鍾越不理她,讓小姐把淺藍色的外套包起來。她雖沒說什麽,卻從頭到尾黑著一張臉,他掏錢包付賬,讓她先提著袋子,她也不理,遠遠站著。他拉著她手說:“傻站著幹嘛啊,東西都買完了,走吧。”她躲開,一個人悶悶往前走。鍾越見她賭氣,暗中歎了口氣,對旁邊的小姐說:“那件白色的也包上。”
  
  她聽了,立馬回頭,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你同意了?我來付錢,我來付錢——”,低頭忙著找錢包,轉眼變了個人似的,抱著他手臂又叫又跳。鍾越早把卡遞出去了,斥道:“站著好好說話,像什麽樣兒!”雖然對她獨特的品味不敢恭維,頭疼不已,但是見她一團高興的樣子,無奈地想還是算了吧,由她去,喜歡就好。
  
  到地下超市,買了許多果脯蜜餞之類的幹果,因為她喜歡吃薯片牛肉幹等零食,挑挑揀揀買了一大堆;蔬菜,肉製品,油鹽醬醋等日常生活用品,滿滿一大車,都裝不下。鍾越說夠了,拿不了,她說反正來了,一次性買個夠。又推了一輛車,拿了一箱盒裝牛奶,一箱“露露”,外加一箱啤酒,另外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鍾越見了直皺眉頭,不過沒說什麽。出來時剛好想起家裏的米快沒了,又扛了一袋米回來,後車廂都堆滿了,隻好扔在後座上。
  
  到家後,倆人來回搬了幾次才清理幹淨,她累的一屁股躺在沙發上,說以後再也不去購物了。鍾越脫了衣服掛起來,沒好氣說:“叫你少買點,少買點,你偏不聽。又不是沒的賣了,急什麽啊,恨不得一口氣把超市搬回來。”她嘻嘻一笑,翻身坐起來,“有你在嘛。”反正有苦力,怕什麽——
  
  鍾越明白她的心思,瞪了她一眼,“起來,起來,別動不動就躺著,你也運動運動。”她磨磨蹭蹭,全當沒聽見,過了會兒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大包薯片,撕開包裝,抱著枕頭就吃起來。他見了說:“別吃零食,等會兒又不吃飯。”一手塞在桌子底下。
  
  她可憐兮兮看他,“我餓了——”伸手去拿。他拖她起來,“餓了就吃飯,快去淘米。”拿了個大蘿卜削皮,準備燉湯喝。怕她沒事幹,淨吃零食,於是讓她出去切土豆絲,省的在跟前礙眼。等他湯都做好了,出來一看,還沒切完呢,一根根土豆絲有筷子粗,沒好氣說:“這就是你切的土豆絲?”土豆條還差不多。接在手裏,“咚咚咚”一連串利落的音符,很快就切好了,又細又均勻。
  
  她訕訕地笑,“好香,湯好了嗎?”知道她餓了,盛了一大碗說:“你先吃,我嗆炒個土豆絲就好了。”她忙不迭喝了一口,連聲叫燙,說舌頭都麻了。鍾越說了她兩句,讓她慢點喝,又問她有沒有燙到。她搖頭,吹著氣咬了口蘿卜,又夾了塊遞他嘴裏。
  
  吃飯時,他說:“明天我得去廣州一趟。”她不滿,“又出差?”他點頭,歎氣說:“一到年底,事情多,沒辦法。”她橫了他一眼,筷子和勺子擦著碗盤,叮當作響,可是又沒辦法,半晌問:“什麽時候回來?就要過年了!”這還剛結婚呢,隔三岔五就出差,不是不委屈。
  
  他安慰她:“過兩天就回來,你若悶的話,去看看你爸爸吧。”見她低著頭不說話,擁她在懷裏,說:“好了,喜歡什麽,我給你帶。”她搖頭,悶悶說:“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忙?”他親了親她臉,“乖,等忙完這段時間就好了。”她不想他擔心,隻好點了點頭,“那你早點回來。”看著桌上鋪的繡花桌布發呆。
  
  第二天一大早鍾越就起來了,親了親還在熟睡中的她,熬了皮蛋瘦肉粥,叮囑她記得喝,提起箱子就要走。她睜開眼喊住他,晨光從窗外泄露進來,有點慵慵懶懶的。掀開被子,光著腳跳下來抱著他的腰,頭在他大衣上蹭來蹭去,像隻貓一樣,好半天才說:“你走吧,路上小心。”鍾越忙抱她回床上,趕緊拉上被子,緊緊纏住她,責備她該著涼了。又耳鬢廝磨了一會兒,眼看著他出了門,又站到窗口見他車子漸行漸遠,直到拐彎看不見了,這才懶洋洋爬起來。
  
  年底放假了,不用上班,一個人在家便覺得時間特別難捱,高高的天花板越發顯得空蕩冷清。洗完了一大堆的床單被罩,坐在地毯上抱著雙腿無所事事,眼睛看著陽台上隨風飄舞的衣物,左右晃蕩,吹過來又吹過去——,形成小幅度的波浪,十分無聊。因為心裏想著他,比起一個人住時更加煎熬。韓張回家了,夏原是公司的領導,喝酒應酬忙著呢,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於是回何爸爸那兒,把小意接過來住了兩天。有小孩子在,到底熱鬧些。
  
  她打電話給他,“北京下雪了,廣州呢,冷不冷?”他說廣州天氣也不好,今年特別冷,天氣預報說隻怕也要下雪。她問:“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你還回不回來?”他道歉,“本來今天就能回去的, 哪知道臨時出了點小問題,明天一定回去,飛機票都訂好了,下午的班機。”又問她這幾天好不好。
  
  她一開始說還好,過了會兒又悶悶說不好,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倆人頓了頓,都沒說話。她招手叫小意過來,教他說:“跟哥哥問好。”小意問是不是韓張哥哥,她忙說是姐夫,叫他喊姐夫,他不理,學著大人的樣子,一本正經說:“你好。”逗的她忍俊不禁。
  
  鍾越搖頭歎氣,這小孩對他反而不如韓張夏原友好,也客客氣氣說:“你好。”拿他當小大人對待。小意對他的態度很滿意,稚聲稚氣跟著說:“姐姐讓你早點回來,問你有沒有想小意,有沒有想姐姐。”何如初聽他說的流利,伸出大拇指誇他聰明。自己握了握臉,教小孩子說這樣的話,她有點害臊。
  
  鍾越聽了,微微笑起來,停了停才說:“告訴姐姐,哥哥馬上就回家了,很想姐姐,也很想小意。”因為小意輕易不肯叫他姐夫,所以還是叫哥哥,再說也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何如初拍了拍小意的頭,讓他自己玩去,接過電話,“恩,你明天回來的話,我去機場接你,等會兒就送小意回家。”她今天人有點不舒服,怕照顧不來小孩子。
  
  掛了電話,她先喂小意喝了大半碗蓮子粥。自己反而沒什麽胃口,隻吃了半個蘋果就吃不下了,扔在那裏。覺得喉嚨幹癢幹癢的,又喝了一大杯涼水。穿了衣服,準備出門時,突然接到夏原的電話,說他在附近,有東西給她,問方不方便上來。她忙說:“你什麽時候這麽客氣見外了?以前你要來找我,可是連電話都不打的,更別說人都到了還問能不能進來。”
  
  他歎氣,“現在不是不一樣了嘛,要是被姓鍾的那小子知道我來找你,還以為你跟我有什麽奸情呢!”倆人縱然沒什麽,還跟以前一樣,可是他不得不為她著想,所以特意揀鍾越出差的時候來看她。
  
  她忙說:“得了吧你,咱倆什麽交情,你說這樣的話,分明是故意氣我。趕緊上來,有什麽話快說,我等會兒還有事兒呢。”
  
  不到十分鍾,夏原果然提著一大袋東西進來,她問是什麽。他隨手往地上一扔,整得跟垃圾似的,“魚翅燕窩人參什麽的,有好有壞,都是別人送的,擱在那裏都快發黴了,我搜刮了出來,全部給你送來了。”
  
  她一聽,連忙揀起來放桌上,打開來看,鋪了滿滿一桌,光是人參,就有十好幾根,各種各樣的包裝都有,光鮮亮麗,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不由得驚歎出聲:“夏原,你真是腐敗啊,拿魚翅當粉條吃呢。”她還真不知道他這麽有錢,家裏都能開補品店了。
  
  他翹著二郎腿坐下,滿不在乎說:“如今這年頭,誰還吃這些東西。你看看大飯店裏,人都啃野菜草根去了。”她嘖嘖出聲,“你都不要了?我要這麽多也吃不完啊,再說了,魚翅燕窩什麽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做才好吃。”就連人參,她也不會燉。平常人,誰沒事,動不動吃這些啊,那不是一天到晚上火嘛。
  
  他腳順勢一抬,擱在茶幾上,還晃了晃,支著頭看她,沒好氣說:“吃不完不會送人啊,沒人送,喂你們家的狗。”她罵他徹底腐敗,沒得救了,又跳起來吼:“夏原,茶幾髒了,你不擦幹淨休想離開。”他斜眼笑,涎著臉說:“不離開就不離開,反正就你和我,幹什麽事都神不知鬼不覺的——”轉身抱起小意,舉過頭頂,問:“小意,你說哥哥說的是不是?”
  
  小意格格笑起來,連連點頭,“哥哥,再來——”夏原站起來,站在窗邊,作勢要拋他下去。他不但不怕,反而笑得喘不過氣來,抱著他脖子不放。
  
  她撫了撫額頭,頭有點疼,罵他油嘴滑舌,沒個正經樣兒,“好了,你們別鬧了,我這會兒得送小意回去呢。反正你也沒事,開車送一送我們行嗎,我今天精神不好,怕出事,不敢開車。”
  
  夏原問她怎麽了,她說大概是著涼了,已經吃過藥了。她跟小意一起睡的覺,倆人都不老實,被子都滾到地上去了。她事先給小意身上裹了一層小毛毯,自己大半夜凍醒了。平時鍾越總是摟著她,使她睡夢中不能亂動。
  
  夏原抱起小意,高高舉上肩頭,一路又扔又拋,逗的小意一口一個叫他哥哥,哈哈大笑。倆人送小意回何爸爸那裏,隻有白宛如在,她上去隻喝了口茶,轉頭就回來了。路上他說:“我說大過年的,你怎麽還是一個人在家啊?”神情是笑嘻嘻的,其實是在給她抱不平,對姓鍾的那小子極度不滿。她眯著眼睛倒在靠墊上,說:“他最近忙,人都累的瘦了一大圈,明天下午就回來了。”倒是擔心他整日整日出差,身體吃不消。
  
  待知道她明天要去接機,便說:“我看你臉色不大好,就不要去了,又不是你不去他就不回來了,在家歇著多省事啊。”她說自己反正沒事,在家也閑的慌,其實是想早點看到他。夏原聽了好半天沒說話,知道她是想他了。快到了才說:“晚上一起出去吃個飯吧,瞧你無精打采的樣兒,跟有病似的。”自從她結了婚,倆人再也沒在一起吃過飯,難得今天姓鍾的那小子不在。以後倆人都有了顧忌,隻怕會越來越疏遠。
  
  她整個人懨懨的,“今天不行,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會兒就想睡覺,一點胃口都沒有。”夏原仔細瞧了瞧她,“哎呦,估計是真生病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人都蔫了。既然這樣,我也不怪你不給麵子,趕緊回去躺著吧。”又問她要不要去醫院,她搖頭,說吃點藥就好了。一直送她上了樓,看著她吃了藥睡下了,這才折回來。
  

第 74 章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醒來,精神好了點兒,胡亂吃了點東西,唇色有點蒼白,於是塗了點唇彩,亮晶晶的,氣色看起來好了不少。特意選了他那天給她買的淺藍色長外套。探頭往外一看,稀稀疏疏又在飄雪,沾到窗台上,積成薄薄一片,跟雪花膏似的。今年的雪來的遲,可是下的勤,斷斷續續幾乎沒停過。
  
  她化了淡妝,因為感覺還是有點頭重腳輕,虛飄飄的,沒有開車,打車去的機場。等了半天,聽到機場大廳廣播說,因為南方突如其來的大雪,很多航班晚點了。她給鍾越打電話,撥了半天老說您撥叫的號碼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急的她一直留心大廳裏的電子大屏幕。
  
  機場滯留的人流越來越多,騷動也越來越大,“嗡嗡嗡”的很是嘈雜,聽在耳內,十分不耐煩。隱隱約約聽人說因為大雪,很多航班停飛了。她不知道廣州那邊的情形到底怎樣,隻說晚點,所以一味等著。
  
  雖然室內溫度不低,可是坐久了,手腳未免冰涼。她出去買了杯滾熱的奶茶,腳步沉沉的,很是吃力,趕緊靠著暖氣口坐下。喝了幾口,不如平常味道好,覺得腥,堵在喉嚨口,咽不下去,差點想吐。
  
  看了看時間,都快到傍晚了,他乘坐的航班應該也停飛了,今天恐怕是趕不回來了。覺得不甘心,尚抱著天真的想法,希望有奇跡出現,盼望他能出其不意出現在自己麵前。大過年的,別人都熱熱鬧鬧的,自己一個人,實在沒什麽意思。蜷起雙腿,頭擱在膝蓋上,懶懶坐著,不怎麽想回去。家裏冷清清的,聽見人家煙花爆竹“嗤嗤”亂響,到處是歡笑聲,隻會更惆悵。
  
  夏原因為也來機場送朋友,想起她,給她打電話,“聽說因為大雪,廣州、長沙、成都那邊的航班好多都停飛了。姓鍾的那小子回家了沒?”她歪著身子倒在座位上,悶悶說沒有,有氣無力的樣子。他因為聽見嘈雜的聲音,問她人在哪兒。她便說還在機場呢。
  
  他一路尋了過來,見她臉色紅的不正常,瑟縮著肩膀,搓著手喊冷。忙摸了摸她額頭,叫起來:“哎喲,發燒了!都燙成這樣,不去醫院,來機場幹嘛啊。我說你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你還不承認——”扶著她起來,“走吧,一個人待這兒傻坐著乘涼,還是等著過年呢?又不是沒人要了,趕緊回去吧——”她耷拉著腦袋隨他上了車,手腳發軟,坐都坐不穩,身體一直往下溜。
  
  他趕緊送她去醫院。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家家戶戶都忙著過年呢,一路上隻聽見劈裏啪啦的爆竹聲,此起彼伏,好不容易這裏停下了,那裏又響了,跟交響樂似的,錯落有致炸開來,無邊的熱鬧,仿佛沒有停止的時候。路邊的槐樹光禿禿的,裸露出深黑色的軀體,冷冷站著,一根葉子都沒有,風吹過,便“嘩嘩嘩——”搖幾下,聲音很洪亮,彎起了腰杆。
  
  醫院裏稀稀落落隻有他們幾個病人,靜悄悄的,越顯得這裏與世隔絕似的。工作人員大概因為排在今天值班,神情有些不耐煩,扔了張單子給他,讓他去找醫生,語氣甚不好。夏原“嘿”了一聲,本想不輕不重說幾句,一想到大年三十,喜慶團圓的日子,還是算了,人家也不容易。
  
  醫生說她著涼感冒了,早些時候來就好,現在拖的有點嚴重,要打吊針。開了藥,夏原取了來。護士領著他們來到一個房間,捋起何如初的袖子,麵無表情比著細長的針頭。她坐在床上見了,針頭泛著冷光,倒映在眼睛裏,心驚肉跳的,跟判刑似的。忙轉過頭去不敢看,眉毛皺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毛毛蟲。
  
  夏原嘴裏笑話她膽小沒出息,又不是小孩子打針還怕,卻坐過來,抱住她頭,按在懷裏,說:“伸出手,別看——聽好了啊,我跟你說個笑話:兩隻番茄在路上走啊走,後麵那隻番茄問前麵的:‘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前麵的那隻不說話。後麵的那隻以為它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前麵的那隻回過頭來,看著它緩緩說:‘我們是番茄,我們會說話嗎?’”
  
  笑話說完了,她愣愣的沒反應,針頭插進血管也沒感覺,呆呆看著他,心裏嘀咕不知道他又有什麽花樣。倒是旁邊的護士“噗嗤”一聲笑出來,收拾東西出去,叮囑說有事就叫她。她眨著眼困惑地說:“這就是你說的笑話?”為什麽她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夏原打了她一下,沒好氣說:“當然是笑話啦,這叫冷笑話!腦袋什麽做的,整個一榆木疙瘩,一點幽默都不懂。行了行了,指望你開竅,還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出來呢!趕快躺下吧,睡一覺燒就退了,這藥水滴的慢。”給她蓋上被子,又拉了拉被角,完全蓋住她肩膀。她點點頭,全身酸軟,確實沒什麽精神,何況在機場等了那麽久,早就累了,側著頭歪向一邊,不一會兒淺淺睡著了。
  
  他坐在沙發上,拿起她的手機玩遊戲,一連勇闖數十關,早破了她的記錄,十分得意,正打到精彩處,驀地提示電量不足,自動關機了。他悻悻扔下,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拉開窗簾,看著窗外,重重籲了一口氣。燈光映著雪光,瑩瑩發亮,下麵有幾排長椅,空落落的一個人都沒有,不時有煙火在半空盛放,耀眼的光和熱之後,漸漸黯淡下來——此情此景,在除夕夜的病房裏,有一種清幽冷寂的璀璨熱鬧。雪似乎停了,路上靜悄悄的,隻看見天地交錯的一片白和青,無限延展。樓下半天沒一個人影,可見大家都回家吃團圓飯去了。耳邊隻聽見風吹動橫條的聲音,並不大,窸窸窣窣作響。夜深人靜,連風都息了。
  
  他轉頭看她,長長的頭發落下來,遮住半張臉,露出秀挺的鼻和小巧淡薄的唇,略帶蒼白,眼睛因為閉著,越顯得睫毛濃而長,隨意翹起來,像停在水麵上的一群蝴蝶,撲哧撲哧揮動翅膀,不時動兩下。臉上不正常的紅色漸漸退了,呼吸也均勻綿長起來,氣色沒先前那麽難看了。他順手將滑過臉龐的頭發撩在她身前,動作輕柔而細致。一直奇怪,明明是這麽嬌小,溫吞吞的一個人,頭發偏偏長得又粗又黑,如海藻一般,極具個性。
  
  睡著的樣子安靜甜美,卻不老實,皺著眉頭翻了個身,右手橫過來壓在枕頭上。他輕輕拿開,放在身側,低頭卻看見她左手上的戒指,鑽石的冷光在燈下幽幽閃過,像深潭裏的寒水,使人身心一涼,時時提醒他她已經獲得幸福。
  
  他咧嘴對著空氣笑了笑,心境難免有些惘然。手指纏繞上她的長發,似乎這樣便有了牽連。就這樣坐著,隱隱聽見鑼鼓之音,鏗鏹頓挫,喜慶熱鬧,大概是春節晚會開始了。她跟他,在除夕無人的夜裏,還能靜靜待上一段時間,那麽,夠了,此生也沒什麽遺憾了。
  
  夏原向來豁達的可愛,從不無故尋愁覓恨。
  
  他和韓張不同,如果說韓張是一個樂觀的人,那麽他一直都是個熱鬧的人,熱鬧地說話,熱鬧地做事,熱熱鬧鬧地活著,難得有安安靜靜的時候。可是此刻,他目不轉睛看著她,彼此的呼吸微不可聞。周圍萬籟無聲,走廊上偶爾有腳步聲踢踢踏踏走過,越顯得房間裏寧謐如海。他忽然覺得有點傷感,因為他知道,這樣千金難求的時刻正一點一點消逝,以後永遠不會再有了。他的心有一點沉,卻不哀傷,因為悼念的是自己,祝福的還是她。
  
  夏原真是一個世間少有的人。
  
  隨著何如初的醒來,他的這點傷感很快不見了,他又變得熱鬧起來,口裏嚷嚷:“渴了沒?我問護士要了杯水,還是熱的。”她用另外沒打吊針的手握緊杯子,一口一口吹著,小心喝著,笑說:“你怎麽問人家要的?”夏原做了個魅惑的笑容,眼睛放電說:“憑本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魅力。”自己再有魅力,放在她身上,卻不管用。
  
  她笑說:“我隻知道國寶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莫非你是國寶?”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得意洋洋點頭說:“那當然,本少跟國寶差不多。”何如初右手在被子上大力拍了一下,大叫說:“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竟是熊貓!”夏原猙獰著要掐她脖子,“今天倒被你給耍了!”她笑著四處亂躲,口裏說:“風水輪流轉,你也有今天啊,向來隻會打趣我,真是解氣!”
  
  倆人笑鬧間,他一眼瞥見藥水滴完了,忙出去喊來值班的護士小姐。拔了針頭,她右手用棉花壓著左手的血管,跟在他後麵走出來,抖著身體說好冷。夏原趕緊打開車門,將暖氣調大,脫下大衣蓋在她身上。何如初整個人包的跟粽子似的,縮成一團,歎氣說新的一年竟然在醫院裏過了,真不是好兆頭。

  他轉頭看著外麵,笑著說:“不晚不晚,回去還能吃上年夜飯,時間早著呢。你瞧我們兩,孤孤單單的,多可憐阿,不如湊在一起過年吧,好歹有個伴,省得聞見人家的飯香,饞的慌。”

她明白他的好意,怕她一個人過年淒涼,便笑:“你哪是一個人阿?你不得會叫過年嗎?我也要回家去,說不定他什麽時候就回來了呢。”夏原可不是一個人漂在北京,家裏恐怕還等著他吃年夜飯呢。

夏原知道她還一心等鍾越回來呢,張了張嘴,一時半會兒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一路默默送她到樓下。因為何如初剛打完針,燒是退了,但是身體還虛弱得很,他便扶著她回去。她低頭胡亂翻包,說:“不知道要是到哪兒去了,不會沒帶吧?”夏原跟著湊頭來看,“你慢慢找,別急——”

兩人正挨在一處說話呢。門從裏麵開了,鍾越出來,見了他們這樣,臉色立即變了,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極力壓著滿腔的妒火,淡淡地說:“回來了?”他等了她一晚上,手機又打不通,早已不耐煩,更何況情敵見麵,分外眼紅。

何如初見了他,又驚又喜,完全顧不上在一旁的夏原了,衝過去抱住他的腰,又蹦又跳:“你回來了!”說著說著,想起這兩天一個人病懨懨的,過的著實有些淒慘,眼圈兒便紅了,喉嚨竟然有些哽咽。

鍾越見她這樣,暗暗歎息一聲,哪兒還生得起氣來?頓時心生憐惜,知道她大概是受什麽委屈了,摸了摸她的頭發,哄她說:“好了好了,外麵冷,進去再說。”拉她進來,又對夏原點頭,請他也進來坐會兒。話很客氣,神情卻冷淡得很。

夏原便笑著說:“不用了,我這就要走了。哦,對了,鍾越,我車子發動很困難,你如果方便的話,下來幫我看看?”他很少正兒八經地叫他鍾越,當著人一項戲虐地稱他鍾帥,背著人幹脆叫他姓鍾的小子。

鍾越知道他有話要說,轉頭對何如處說:“你先自己看會兒電視,我下去幫夏原看看車子出了什麽毛病了,馬上回來。”何如初不明就裏,以為夏原車子真出問題了,點頭說:“你去吧,我看看冰箱裏有什麽,隨便做點兒吃的。”
兩人下來。夏原倚著車門解釋道:“你別誤會,如初她發燒了,我送她去醫院,打了吊針,所以才這麽晚回來。”電話裏就聽她聲音沙啞沙啞的,原來是感冒了,問她還不肯說,硬說沒事兒。鍾越目光灼灼地看著夏原,卻沒有說話。夏原的這番解釋,他不是說不相信,隻是憑著男人骨子裏的私心,恐怕上有不實之處。

夏原歎了口氣,“論理,你們夫妻間的事我不該管,也沒資格管。我跟她都是過去的事了,就是過去,我們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可是,我不得不提醒你,鍾越,你太過分了!有在新婚期間就把妻子一個人扔在家裏不聞不問的嗎?你就是這麽對她的?我不管你有多忙,那都是借口,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麽事,能比她更重要!如果你覺得有,那麽,還是早些放開她比較好。”一氣說完,挑釁的看著他,臉帶不屑。

他這種虎視眈眈、擺明仍不死心的樣子,弄得鍾越動怒了,他毫不客氣地說:“夏原,你的確沒資格管!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我們自會處理,用不著你在一旁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我跟如初當然會好好過下去。你一個外人知道什麽?”他一向沉靜,可是今天卻沉不住氣了。主要是夏原實在是他可恨也太可怕了。

夏原冷笑,“我是不知道!我隻知道她為了等你,一個人瑟縮著肩膀,在機場一等就是幾小時。你以為她為什麽會發燒?還不是凍得!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麽天氣,說滴水成冰都綽綽有餘!你到真是忍心阿,就這麽憐香惜玉!”滿口嘲諷,滿腔火氣,若果能夠,他真想用拳頭狠狠解決這一切。

一席話說的鍾越啞口無言,他籲了一口氣,抬頭看向遠處。淡淡的光一路發散開來,漸漸無力,路的盡頭也隨之朦朧、暗淡,最後什麽都看不見,隻有無盡的虛無,無盡的空和冷。

夏原跟著沉默了一會兒,打開自己的車門要上車,想了想又轉身看著鍾越,緩緩地說:“從大學開始,她就在一直的等你,等你下課,等你開完會,等你忙完所有的事,等你陪她一起吃飯......我實在看不過去,對她說可以晚點兒再來等,不用這麽一直傻帶著。她搖頭,說你反正回來的,等你的同時,她覺得幸福。她完全沒意識到她這樣一心一意的等一個人會讓跟在旁邊的人感到心酸,她隻是很簡單地執著於等待,完全沒有其他想法,甚至連委屈、不滿、傷心都沒有。”

鍾越抬頭看著他,怔怔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麽?”然後看著遠處,呼出一口氣,那氣息很快在空中凝成白霧,天氣竟是這樣寒冷,地上的雪不但不化,反而越積越厚。不遠處有一顆新植的柳樹,細細的樹幹彎下來,棕黑色的樹皮不知道被那個調皮的孩子剝去一塊,站在呼嘯的北風中瑟瑟發抖,看著使人覺得淒楚。

“我以為你們結了婚,就不會再這樣了,哪知道,情況比以前更甚。”她為了等著見你一麵,跑去你公司,空著肚子從下午一直等到深夜,都等的睡著了,可連半句抱怨的話都沒有。我讓她先下去吃飯,她說你一會兒就出來了,不急。我知道她是想早點兒見到你,生怕錯過了。到後來我打電話叫外賣,她搖頭說一點兒都不餓了。當時我真是心疼,但是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陪著她等。後來我時常打電話叫她出來玩,怕她一個人悶得慌,她不肯,說要等你回家給你做飯。你知道我跟她在國外的時候是怎麽樣的情景嗎?她寧肯餓著,都不願意自己動手做飯,因為她及其討厭油煙味,說熏得身上有一股怪味道,怎麽洗都洗不幹淨。

“今天,大年三十,別人家裏歡聲笑語,她一個人病得淒淒慘慘。打完吊針我讓他跟我出去吃年夜飯,她堅持要回家,就為了你說不定什麽時候回家呢!萬一你沒回來,她就要一個人過年,光景多麽慘淡!實話跟你說,如果她肯這樣等我,我真可以什麽都不要,何止是不要江山!”
這番話說的鍾越默然無語。

夏原隨即苦笑,“可她等的是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沒錯,我一直都喜歡他,可是今天跟你說這麽多話,確實因為我希望她幸福。我可以讓她高興地大笑,快樂地大笑,可是幸福隻有她喜歡的人能給。你這樣孜孜不倦的忙碌著,也許是想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給她幸福。可是她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憂鬱,長久的等待不過是為了見你一麵,卻仍沒有得到她所要的幸福。你要那麽多錢幹嘛?錢沒有了可以在賺,有些東西一旦沒有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想起自己想起很多事情,長長歎了一口氣。

鍾越終於說話了,“謝謝你今天說的話,但這並不表示我感謝你。”男人的胸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大,大到可以容忍情敵。

夏原冷冷地說:“我演講似地說了那麽多的話,口幹舌燥,用得著你感謝?還不如回去喝酒呢。”小區裏有還在在放煙花,“衝天炮”嗤的一聲飛上高空,劈裏啪啦炸開來,五顏六色的光如黑夜裏綻放的花,一點點落在地上,慢慢地都凋零了,周圍有事濃濃的冷寂和黑暗,連僅有的一點兒煙塵也在風中消散了。

有些東西就像煙火,赤裸裸的怒放,赤裸裸地寂寞,赤裸裸地悲傷。

夏原沒有說再見這樣的話,隻不懈地看了鍾越一眼,甩上車門走了。回到家裏,母親責怪他怎麽著晚才回來。他敷衍說有事,隨便吃了點東西,和大院裏的十來個小孩嘻嘻哈哈的點起爆竹、放起煙花來。周圍是漫天的煙塵,耳中是連綿不絕的爆炸聲,眼前是亮了有滅滅了有亮的火花,到處充滿著濃濃的煙花的味道。他比所有孩子都玩的瘋,放完了煙火,吆喝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躲在車庫裏玩牌,輸了的人就打架。新的一年就應該熱熱鬧鬧地過。


鍾越轉身上樓,怕她等急了,恨不得電梯裏馬就到了。猛推開門,客廳沒人,他心裏一緊,衝到臥室,也沒有,渾身冷汗都出來了,,直到在洗手間看見她站在洗手台前,低著頭不知道幹什麽,才鬆了一口氣。

“幹什麽呢?怎麽在這兒?”走過去一瞧,見她左手食指流著血,正放在熱水底下衝呢,忙問她怎麽了,一手幫他壓著她食指,一手拉她出來。她搖頭,“沒事兒,切肉且到手了,就擦破了皮沒什麽大礙。”

他皺眉,“沒事兒也要上藥。”然後小心地將她的左手食指放在自己嘴裏吮幹淨殘血,又迅速找出雲南白藥、紗布、膠帶。他先用酒精把傷口消了毒,然後撒上雲南白藥。她問:“夏原的車子沒事兒吧?怎麽去了這麽久?”他頓了頓才說:“導火線有點兒不好用,現在沒事了。”他不懂這些,隻問:“那他回家去了,是嗎?”他默默點頭,“應該是吧--還有心思管別人,你看你切菜怎麽會切到手?就不會小心點兒?”

她像小孩子做錯事一樣,低著頭,頭發垂在胸前,好半響才說:“我一直在想,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因為雪下得很大,飛機都停飛了嗎?”看見他,著實興奮,一時平靜不下來,心不在焉地剁肉餡,一不注意就切到手了。

他用剪刀剪了塊紗布,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左手食指纏上一邊說:“廣州昨天晚上就在下雪,一直到早上還沒有停,因為那裏一年到頭難得下雪,有時南方,多雨潮濕,地上全結了冰,據說還有些地方都斷水斷電。整個城市被突如其來的大雪擾亂了陣腳,人心惶惶的,機場還封閉了一段時間。我估摸著是走不了了,恰好認識一個在軍隊任職的朋友,他因為軍務,乘軍用飛機來北京辦事,所以我就搭他的專機一起回來了。途中他還飛了一趟上海。辦了點急事,所以回來的有些晚。”

她點頭,"怪不得我一直打你電話都打不通呢。”鍾越想起來,問:“你手機呢?有被人偷了?”他都打了她一個晚上的電話,一直關機,猜是被偷了,她回國後,都換了3部手機了。

她忙說沒有阿,從包裏翻出來,“奇怪,怎麽沒電了?我明明記得還有電的。”她按住紅色的鍵,一個勁兒的開機,屏幕始終一片漆黑。他忙說:“沒丟就好,去充電吧,我來做飯,想吃什麽?”這時候做飯,也不知道是晚飯還是夜宵。

她想了想,說:“醫生說我病了,要吃清淡一點兒的東西,不讓吃油膩的。”他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好點兒了沒?那咱們依這裏的風俗吃餃子吧,餡裏肉少菜多,不要緊的。”她點點頭,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因為有現成的速凍餃子,下水煮就好了。兩人吃了一大盤餃子,窩在沙發上看春節聯歡晚會。鍾越擁她在懷裏,手指纏上她的發絲,無意識地把玩著,問:“想去什麽地方玩嗎?”她不知道他怎麽突然說起這個,忙說,“有阿,本來想讓你帶我去滑雪的,可是你沒空......”他便說:“你的病還沒好,別忘冷的地方去,咱們去暖和兒一點的地方怎麽樣?”

她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坐起來問:“咱們這是要出門旅遊嗎?”他笑著點頭,問她想去什麽地方。她興奮起來,又忽然說:“你不上班啦?”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他這麽忙怎麽有空出去度假呢?他含笑點頭:“不上了,咱們出去度蜜月好不好?”

“真的?”她還在懷疑,見他鄭重地點頭,忙跳起來,響亮地親了他一下,手舞足蹈地開始計劃去哪兒,高興得跟孩子似的。鍾越想著她習慣了國外的生活,提議去夏威夷,那裏的明媚陽光、溫暖的海灘正適合她養病。她搖頭說夏威夷不好,竟是內衣秀。他便說拿去歐洲吧,意大利或法國都很好。

她還是搖頭,“幹嘛非得去國外阿?滿眼都是金發碧眼的人,一點兒意思都沒有。我聽人家說雲南春節的時候可好玩了,有各種各樣的風俗節目,穿著民族服裝載歌載舞地款待外來遊客,十分有趣,又不算太遠,我們去雲南吧。”他想著雲南四季如春,不冷不熱,對她身體卻是好,於是點頭同意了。

她忙著上網查詢有什麽有意思的去處,到處看貼看介紹。鍾越打電話訂飛機票,又給孟十打電話,告訴他自己要修一個月的假。

孟十正陪著老婆逗弄著剛出生的閨女呢,初為人父,滿臉喜色,停了後吃驚地說:“鍾越同誌,我沒聽錯吧?你要休一個月的假?”待聽見他肯定的回答,連忙叫起來,“你的意思是說,一個月的時間,你什麽事兒都不幹,光在家陪老婆?”

鍾越糾正他,“不是在家,而是去度蜜月。”孟十停了簡直快氣暈了,“度什麽蜜月阿?你們的蜜月期早過了!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了,公司怎麽辦?合同怎麽辦?新開發的遊戲軟件怎麽辦?你就這麽撂下不管了?”

他無動於衷,慢悠悠地說:“放心,公司不是還有你嗎?倒不了,就算倒了咱們重頭再來、東山再起就是了。反正還年輕,怕什麽?”

孟十見他連公司倒了的話都說出來了,估計這回是鐵了心,說什麽都拉不回來了,隻好說:“我說你大過年的到底受什麽刺激了?是不是何如初鬧著要和你離婚?”眼見著他逍遙去了,留下自己做牛做馬,嘴巴也跟著毒起來。

“你才離婚呢!大過年的,能不能說點好聽的?好歹積點口德吧!”鍾越難得開口罵人,實在是被孟十逼急了。

“嘖嘖嘖——惱羞成怒了,難道被我說中了?你要休假,我不攔著你,但是要修一個月,這也太過分了吧?你走了,負責的部分全丟下,就是讓人接手一時半會兒也接不上來阿,你說你教我怎麽活?把何如初叫來,我給她做做思想工作。慫恿老公怠工,這世界還有天理嗎?”他知道鍾越因為連日來的奔波對老婆愧疚了,想陪老婆,於是孟十幹脆從何如初下手。

鍾越不理他,“我已經訂好了飛機票了,明天就走。若真有什麽不懂得,打我電話好了。仔細想想,從跟著你開始,也快六年了,天天走馬燈似的忙碌,時間過得真快,也是該好好休息的時候了。”更重要的是,他和何如初認識以來,都過十年了,他還從沒有放下一切,一心一意地陪過她。

何如初從房間裏出來,還在問:“咱們明天就去雲南嗎?”他點頭,“怎麽,又不想去了?”她忙搖頭,“不是不是,老覺得跟做夢似的,不像是真的,生怕一覺醒來,你有照常上班去了——”她總覺得自己還沒醒。

他心生內疚,親了親她的頭發,“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去,好不好?”她窩在他懷裏,點頭,“說好了哦,不許反悔啊。我今天真是太高興了,終於可以出去玩了,隻有你和我,兩個人——”她期待了很久很久,見他忙得連休息時間都沒有,哪敢說出門旅遊的話?今天真可謂是意外之喜。

鍾越見她興奮地一個晚上嘰嘰喳喳、蹦蹦跳跳,從頭到尾就沒停過,也跟著微笑起來。若是平時,肯定要說她不得安寧,不像樣子,這次他卻任她高談闊論,她說些稀奇古怪、不著邊際的話,也不糾正她,耐心聽著,時不時符合兩句。最後還是他說:“好了好了,你聽外麵,鍾聲已經敲過十二下了,咱們明天要早起趕飛機,還是早點兒睡好不好?”

她才乖乖點頭,躺下來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說“鍾越,我真想天天過年。”那他就能天天陪在她身邊,他摟著她睡下,“都這麽大了,還說孩子氣的話,趕快睡吧。”有親了親她的頭發,感覺涼絲絲的,有令人心醉的馨香......

正月初一一大早,兩人隨便收拾了點兒隨身物品,來到首都機場。候機的大半個小時,鍾越不斷接到公司打來的電話,全部是請示他工作的內容,事無大小,什麽問題都有,沒一分鍾清淨的,搞得一向冷淡客氣的他衝秘書發火,“我要部門經理幹什麽的?讓他們自行解決!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可憐的秘書戰戰兢兢地說:“是孟總說有什麽事兒就打電話問您......”

他扶了扶額頭,暗暗歎氣,孟十就這麽嫉妒他放一個月假?耍這種手段他也不會回去阿!他對秘書說:“你去跟孟總說,就說我說了,大家如果有什麽事就找孟總商量。我要上飛機了,沒有大事不要輕易打電話來。”說完就關機了。倒是何如初在一旁擔憂地看著他,問:“公司真沒事嗎?”他沒好氣的說:“放心,沒事,倒不了。”

廣州、長沙、成都等地因為大雪交通不便,不過飛昆明的航班卻絲毫沒有受影響。在地麵上看,雨後初晴,紅裝素裹。分外妖嬈。從高空往下看,滿目潔白,又是一番景象。坐在飛機上,何如初搖著鍾越的手臂說:“你看你看,陽光照在大朵大朵的白雲上麵,金光燦燦的,像鑲了花邊似的,真漂亮。”

他點頭,新的一年,真是美麗的開始。

一到雲南,第一感覺就是舒服,滿眼綠色,各種各樣的亞熱帶植物,縱然是冬天。依然經霜不凋、翠綠挺拔。隨便一處,便是植物公園,卻比公園更熱鬧更富有生氣,街頭的人群來回穿梭,是這從綠色裏最好的點綴。陽光溫暖柔和,照在身上,像喝了一碗熱湯,細細森森除了一頭汗,通體舒暢。

兩人並沒有往昆明、大理、麗江等地去湊熱鬧,而是在一個依山傍水的普通小鎮住下,盡情享受難得的閑適時光以及當地的民族風情。他們住在一個小木屋裏,前麵是一汪湖水,駕著竹橋每次踩上去,咯吱咯吱響。水草豐茂,時常有野鴨子在湖邊遊蕩;後麵一帶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蓊蓊鬱鬱的樹木呈階梯狀往上延伸,寬大的鳳尾花開的好不熱鬧,偶爾還可以采到一種鵝卵石大小的蘑菇,淡黃色的,沒有黑點,摸起來像容貌一樣軟滑,口感非常鮮嫩,比外麵賣的不知道要好多少。

小木屋外麵看似簡陋,裏麵卻大不一樣,地上鋪著原木地板,一進門,一尺來高的支架上擺著一盆不知道叫什麽的植物,淺綠色的,滿枝都是手指頭大小淡粉色的花兒,嘻嘻哈哈擠在一處,開的十分熱鬧,花期很長,這邊的落了,那邊的又開了;一色的桌椅,白色的瓷杯中間放著一個小茶壺,頗具格調;牆上掛了幾幅字畫,雖不是名家之手,卻也賞心悅目,自有風格;往後去便是臥室,現代氣息迎麵撲來;空調、冰箱、電視、筆記本電腦,隨處放著。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

何如初見了,笑著說:“這裏倒像是現代的世外桃源。”外麵是自然的山水,關起門來卻可以享受高科技的隱居生活,真是古今融為一體。

何如初也不做椅子了,幹脆直接坐在地上。鍾越上身穿了件白襯衫,領口的扣子散著,袖口挽到肘彎,下身是一條亞麻色的長褲,很休閑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卻顯得筆挺修長。他笑她坐沒坐相,站沒站相,越過她,要在藤椅上躺一躺。她使壞,稱他不注意,絆了他一下,又拉著他的手使勁兒往下扯。他毫無防備下,竟被他扯的滾在地上。她俯身亞上去,揪著他的衣服,口裏喊:“不許動,快投向!”臉上作出凶神惡煞的樣子,眼睛裏卻滿是笑意。

他幹脆躺下來,攤開手腳,任他作亂。過了一會兒,她覺得一個人在那自演自說沒什麽意思,撐著他的胸口要爬起來。鍾越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壓著她的後腦勺,輕輕淺淺、緩緩深深地親吻她......兩人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他抽空問:“喜不喜歡這樣?”她又羞又惱,簡直太不起頭來。自從結婚後,覺得他鏡像變了個人似的,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百無禁忌——

他噓了一聲:“別說話——”換個姿勢,側過頭來吻她,從眼到眉,然後是唇,沒完沒了,像受了蠱一般......


兩人閑來無事,常常蹲在岸邊打水漂,驚起一灘鷗鷺。何如初跟著韓張他們一夥男孩子自小玩慣了的,鍾越可不是她的對手,一開始他連水漂都打不起來,扔出去的石子兒直接沉水裏去了。可是他的學習能力很強,很快就掌握了動作要領,沒過幾天,經過練習,就遠遠超過何如初這個師傅了。他側著身子,捏著瓦片,手腕一轉,一連能讓水漂跳五六下,如雲海生波、魚躍龍門,在陽光下漂亮極了,惹得前來采蘑菇的一些小孩子拍掌歡呼,紛紛搶著學他的樣兒。

何如初便站在後麵羞他,說他不害臊,專門哄小孩。他笑,“你難道不是小孩子?”他似乎從沒有笑得那麽多,忘記了一切的煩惱,隻有純粹的快樂,似乎又回到了曾經最純真的年代。

穿過搖搖擺擺的竹橋,便上了大路,沿路是一片綠色的田野,植物茂盛,品種繁多,紅綠白相間,顏色鮮豔奪目。往前走不了半裏地,便是熱鬧的集市,富有特色的吊腳樓和身穿民族服裝的少數民族,外來地遊客十分好奇,探頭探腦東張西望,指指點點評東評西。

這一天是正月初十,按照當地風俗,是一個盛大的節日,小鎮上擠滿了特地趕來的年輕男女,他們都身穿盛裝,身上的銀飾在陽光底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亮的能照出人影。人人的臉上都喜氣洋洋的,這是年輕人的盛會。

何如初向人家借了一套當地的服裝,這套服裝是上下兩件式的,上衣是以紅色為主調、藍色鑲邊對襟式的絨布衫袖口和下擺都有刺繡,下身是一條長長的一步裙,直垂到腳踝,腰間配的是一條黃色的帶子,穿上後看起來跟當地的女孩子沒有什麽區別,就差頭飾了。鍾越坐在床上看著鏡子前的她,隻是笑。何如初也幫鍾越借了一套民族服飾,但他不肯穿。

兩人也去市集湊熱鬧,在人群裏擠來擠去,在陌生的地方感受異域的風情,自有一種世俗的快樂。何如初到處鑽來鑽去,這裏看看,那裏摸摸,見了新奇的東西就要趕過去瞅兩眼,正大亮晶晶的雙眼,不斷表示驚歎,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何如初極易從小事中得到滿足和快樂,許多人不耐煩的東西,她卻能從繽紛的世俗中提取另一番美好的意味。其實她知道生活中很多東西是沒意思的,但正因為如此,所以要高高興興地去做,從沒意思裏找出有意思來,因而在他人眼中,她顯得分外天真。她的天真帶著一種智慧,經曆過那麽多的人和事,怎麽可能有如孩童般的天真呢?

鍾越緊緊跟在她身後,提醒她:“人這麽多,別走散了。”她不在意地說:“走散了也不要緊,我認識回去的路。”雖然她不是小孩子,但是鍾越還是斬釘截鐵的說:“跟緊了,別走遠了,別回頭找不到人。”他不希望她丟失,哪怕隻是一小會兒,都無法忍受。

她胡亂點頭,擦了擦頭上的汗說:“真熱,你去那邊買瓶飲料。”鍾越叮囑她,“你就在這兒等著,別到處亂逛,我馬上就回來。”她答應一聲,繼續看路邊攤子上擺放著的各式各樣的簪子,她拿起一根銀簪子仔細看,這根銀簪的頂頭鏤空成半球狀,裏麵有“雙龍戲珠”的圖案,做得十分精巧,她看了就舍不得放下。她因為頭發長,早想買一根簪子,學別人那樣把頭發綰起來,顯得即複古又有趣兒,時下正流行。

攤主見她有意想買的樣子,便說:“小姐,你若嫌銀的不夠好,我這裏還有玉的,做工非常精致,保你喜歡。”說著領她進裏邊看。裏麵的貨色比外麵擺著的又好一些,燈光打在首飾上麵,當真璀璨如銀河。她一時看花了眼,下不了決心買哪一個,於是拿在手裏細細筆較,老板在一邊熱情介紹。

鍾越給她買了一瓶果汁,因為沒有零錢找,攤主一時也找不開,還是跟別的攤主換,這才找開了。他等得有點急,匆匆趕回來時,卻不見何如初,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忙占到台階上,四處張望,集市上到處是你推我擠、密密麻麻的人,該多人都穿著同樣的民族服裝,哪看得見何如初?他一時慌了,趕著人群往前走,眼睛到處看,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何如初時時注意外麵的動靜,在裏麵就瞄見鍾越回來了,反倒放鬆下來,自顧自地跟老板砍價。等過了會兒。再轉頭看時,卻見他神色慌張地離開了,立刻扔下手裏的東西,;連忙追了出去,卻不料被一個小孩橫地裏衝過來,肚子被撞了一下,一時疼得直不起腰。眼看著他往人群中走去了,很快淹沒在人海裏,她撥開人群使勁兒衝過去,累得氣喘籲籲,終於追上他,她氣得拍了他一下,嗔道:“你都不會回頭看看嗎?”因為趕路,肚子疼得更厲害,隻好不停地揉著肚子,剛才隻怕是撞青了。抬眼見他臉色蒼白,神情都變了,她嚇了一跳,問他:“你怎麽了?”

他轉頭見是她,緊繃的神經緩下來,頓感頭暈目眩,一時竟有站不穩的感覺,等心神靜下來,緊緊拽住她的手,拖到一邊,皺眉問:“剛才去哪兒了?”她便指著後麵說:“一直在那兒阿。我跟在你後麵叫你,你沒聽見?”他搖頭,周圍鑼鼓喧天的,她人小身弱,他隻顧著找人,一時沒留心,哪兒聽得見。頓了頓,半晌忽然說:“我真怕你走散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笑起來:“走不散,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呢。下回你要是找不到我了,就回到原地等我好了。”小時候爸爸教她,路上萬一走散了,千萬別亂走,隻在原地帶著,爸爸自回去找回她。現在,找回她的人變成了她的丈夫。鍾越重重點頭,一字一句地說:“恩,走不散,我也會一直等你的。”

何如初拉著他的手說:“你快來,看我挑的鳳凰玉簪子好不好看?”拖著他回到那個賣簪子的攤子旁,她看了玉的又舍不得銀的,後來還是全買下來了,理由是,“以後咱們也許不會再來了,買回去做紀念也好嘛。”

她因為穿著人家的民族服裝,惹得熱情直爽的小夥子拿著花對她表示好感,她雖然搖頭拒絕了,卻頗有幾分飄飄然,眼睛裏笑盈盈的。鍾越有些不悅,帶有有人上前跟她搭訕時,一把拉過她,說:“你看,天色快暗了,咱們還是早點兒回去吧。”她遲疑地說:“我聽說晚上有篝火晚會,唱歌跳舞,會更熱鬧......”鍾越便說:“那咱們晚上再來。”先把她哄回去再說。

兩人踏著夕陽灑下的餘暉慢慢溜達,路邊有一種草,差不多有人高,狹長的葉子,灰綠灰綠的,時不時有鳥兒從裏麵飛出來,,一派田園風光,使人身心愉悅。她快步往前跑了兩步,回頭笑著說:“我真喜歡這個地方。”

等到吃過晚飯她重提去看篝火跳舞時,他又有另一套說辭:“逛了一天,你不累嗎?滿身都是汗,先去洗個澡,回頭再說。”等她磨磨蹭蹭洗完澡出來,再把兩人的衣服洗了,時間已經不早了,她的倦意也上來了,隻得作罷。

這些天,兩人也並非完全與世隔絕、逍遙自在。特別是鍾越,時常有公司的人打電話過來,雖然不耐煩,但去不得不處理。這天,孟十又在催人他說:“你休假也休夠了吧?什麽時候回來?我一個人肩挑大梁,獨當四麵,一人當兩人用,你也忍心?”他照舊敷衍說過幾天,不予理會。

孟十氣得說:“我看你是不是想等孩子生下來再回來?”憤憤地掛了電話。

這句話罵的鍾越心裏一動,馬上問她,“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她正低頭翻編織類的書呢,她最近在學織毛衣,隨口說:“我喜歡小意。”鍾越見她心不在焉,搖了搖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其實他心裏喜歡女孩,長得像她多好!

晚上睡覺時,何如初眯著眼睛說:“今天媽媽打電話給我了,問我們正月會不會去。”他想了想說,“那我們回上臨看看吧。”知道她想母親了,再說兩人也該回去拜拜年,見一見親戚長輩。

哪知道一回去就聽說,過了年就是上臨一中百年校慶的日子,開學時學校舉行盛大的慶祝儀式,已廣發邀請函,給曆屆學生裏有頭有臉的任務都下了帖子。鍾越也有,因為度假去了,秘書自然是壓下了,所以不知道這事。鍾越可以說是上臨一中數十年來最有名的學生之一,校方力邀他擔任重要嘉賓。

元宵節過後,正月十六正式開學,也是慶典的日子。那一天上臨一中煥然一新,雖然是冬天,枝葉凋零,但是到處彩旗飄飄、氣氛熱烈、人聲鼎沸。母校百年校慶,何等大事,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學子能來的都來了。

最值得高興的是,當年零班的那些上臨一中的精英重又齊聚一堂,大家見了麵,勾肩搭背,互相擁抱,又叫又跳,不斷表示驚喜,哪兒像是事業有成的社會名流?整個就是一群衝動熱鬧的少男少女。

眾人似乎又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時候,沒有了成人世界的重大責任、追名逐利,而是拋開一切的顧慮,無拘無束,任意談笑。也許隻有在校園,才能重拾往日的這種情懷。

何如初和鍾越自然是一起來的,何如初在校門口碰見林丹雲,驚喜之下兩人立即抱作一團,林丹雲笑著說:“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阿?”何如初笑:“前天晚上才回來的。昨天陪我媽媽去看親戚朋友,還沒來得及找你呢。”又問她最近怎麽樣。

她揮了揮手說:“也就那樣唄,平淡的人生,不好也不壞,沒什麽好說的。”她斜著眼睛看鍾越,卻問何如初:“聽說你結婚了?”何如初含笑點了點頭。

林丹雲早從韓張那邊知道他們的事,當下說:“你怎麽不再折磨某人十年八年呢?以解我心頭之恨!”何如初撲哧一聲笑出來,看來她還記恨鍾越呢。

林丹雲領著他們往大禮堂去,林丹雲和何如初手挽著手,說著悄悄話。林丹雲忽然笑起來,擠著眼睛說:“告訴你一件好玩的事,年底的時候韓張去相親了。”何如初忙問:“他真相親去了?後來呢?後來怎麽樣?”林丹雲哈哈大笑,“後來?後來脫不了身了!”

原來韓張去相親,不情不願,覺得自毀形象,故意把咖啡潑在人家女孩子奶白色的格子裙上。那個女孩子剛剛大學畢業,一頭耀眼的酒紅色短發,腳上穿著高筒靴,無法無天的性子,當時站起來就翻臉了,要他陪裙子。整個餐廳的人都看著他們,搞得韓張尷尬不已。林丹雲因為要看他的笑話,一來回去好跟人炫耀,二來可以借此打趣韓張,一直躲在角落裏,見了拍掌大笑。這事兒就是從她嘴裏傳出來的,一時鬧得眾人都知道了。

何如初問:“那韓張怎麽辦?”林丹雲笑得流出眼淚,“他做的可真絕,甩下人家,當場就走了,連飯前都沒付。”何如初正想罵韓張一點兒風采都沒有,林丹雲又說:“更絕的是那個叫顧了了的女孩子,找上門來向他要錢。隻要一說是韓校長的兒子,咱們上臨說不知道阿?碰巧那天韓張不在家,偏偏碰上了韓校長,她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兜頭都腦說了一遍,好象是說韓張玩弄她的感情什麽的,聲淚俱下,哭得眼睛通紅,那傷心的模樣阿,把韓校長氣得不行,回頭大罵韓張,吹胡子瞪眼睛的,差點兒把他掃地出門。哈哈哈哈——哎喲,笑死我了,這兩個活寶,跟演情景劇似的,我現在等著看他們的笑話呢。”

何如初聽了也跟著笑,在大禮堂一見韓張,便打趣說:“對了,相親相得怎麽樣?未來的嫂子今天有沒有來?”真相見見這個顧了了,夠厲害的阿,整個上臨都知道這件事了,這會兒韓張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韓張一聽她這話,就知道她也聽說了,翻著白眼沒好氣的說:“上臨一中要是出了她那種女飛賊,學校的臉都丟盡了。”說完便走了。林雲丹附在她耳邊,悄聲說:“聽說那個顧了了是上臨二中的,韓張差點兒沒被她氣死。”何如初抿著嘴笑得喘不過氣來。


鍾越拉著何如初坐下,“你們嘰嘰咕咕在後麵說什麽呢?大家都來了,就等你了。”她連忙撇下林丹雲,到零班這邊來。眾人一見她來了,齊聲起哄,特別是劉濤,“噢噢噢——咱們零班當年的才子佳人,終於修成正果,可喜可賀,來來來,乘著今天百年難遇的盛事,當眾親下給大家看看——”

何如初便罵:“劉濤,你還是從國外回來的呢,還是這麽油嘴滑舌、吊兒郎當的!”當年整個零班就屬他最能鬧騰,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劉濤還來不及說話,就有人挺身而出,“國外回來的怎麽了?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阿!”眾人都點頭說是,紛紛說:“我說你們兩兒都結婚了,喜帖也不下一張,喜酒也沒喝上一杯,洞房也沒有鬧,多沒勁兒阿!都是老同學,這也太不夠意思了!你說我們能這麽輕易放過你們嗎?”大家於是拍起手來,吵著嚷著要喝喜酒。

鍾越忙站起來說:“好好好,大家不用急,喜酒一定會有的。”何如初忙跟著說:“紅包你們也是一定要給的。”大家哄堂大笑,說她小氣。有人邊說:“你們結婚連招呼都不打,還想要紅包,算盤打得很好嘛!我可是吃完就回來,別說紅包,就是紅紙都沒一張!”

張炎岩提議說:“以後在要像今天這樣大家都在,恐怕很難,選時不如撞日,幹脆你們晚上就在酒店訂下幾桌酒席,大家正好敘敘舊,順帶熱鬧一番,怎麽樣?”大家都說好,過了今天,各自奔天涯,再要聚在一起,委實不容易。

鍾越想了想,要不是趕上百年校慶,這頓酒還真請不起來,立刻點頭說好,當下就打電話預定酒席,因為正好過了元宵,酒店餐廳沒那麽忙了,時間上還來得及。有人忽然說:“你們倆結婚,有一個人不能不請。”眼睛看著教師席,眾人反應過來,齊聲說:“許魔頭!”兩人都點頭確實說不能忘了請他。期間有人又重提當年的“許魔頭經典語錄”,說起“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的典故,眾人都笑起來,氣氛空前熱烈。

大家圍在一起說笑,有人抬頭說:“咦,何如初,在主席台下和韓校長說話的不是你爸爸嗎?”她忙站起來抬頭一看,可不是嗎,正是何爸爸。何爸爸也是上臨一中的畢業生,隻不過比他們早了二十年,何況跟韓校長是摯友,今天這樣的大日子,沒有不來的道理。

何爸爸正和韓校長坐在一起,鍾越和何如初來到何爸爸麵前,當著韓校長等人的麵,叫了一聲“爸爸”。何爸爸忙笑著說:“你們也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他知道他們春節度蜜月去了。鍾越和何如初又分別跟韓校長、林丹雲的媽媽趙書記、英語組的範主任、許魔頭等人打招呼,鍾越笑著說:“結婚實在匆忙,都沒來得及請喝喜酒,借著今天這樣百年校慶的光,請各位老師晚上務必賞光喝一杯薄酒。”

韓校長轉頭對何爸爸說:“定遠,我是看著如初長大的,鍾越有是咱們上臨一中鼎鼎有名的大才子,英俊帥氣,年輕有為,現在他們結婚了,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好一對璧人,好一門親事阿,你福氣不小哦!”何爸爸忙謙讓幾句,看著他們恩愛和睦,心裏也十分欣慰。

韓校長又笑著對他們說:“這樣一杯喜酒,天時地利人和,何況有在今天這樣大喜的日子裏,我可是喝定了的!”其他幾個與何爸爸是世交的老師也紛紛表示會到場。何如初和鍾越連忙說謝謝。

趙書記沒有教過他們兩,聽身邊的範主任說他們以前在一個班,忙笑著說:“是嗎?原來高中就認識,緣分不淺阿。如初出國八年,你們倆該經曆了多少事兒阿!現在還能在一起,真是難得、難得。就算如初不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今天也該去喝這一杯喜酒,祝你們白頭偕老、美滿幸福。”

許魔頭看著其他人笑著說:“當年他們兩就頂風作案,偷偷摸摸在一起了。幸虧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沒計較,不然早棒打鴛鴦,硬生生給拆散了!”眾人都笑起來,紛紛倜儻說是。他又感慨地說:“回頭想想,那會兒到現在應該有十年了吧?這兩個孩子分分合合的,從那時候堅持到現在,多不容易阿!沒想到今天還能喝到你們的喜酒,真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鍾越,今天晚上老師一定要好好和你喝兩杯。”

鍾越忙連聲答應了。何如初又說:“爸爸,你也來吧,媽媽也會來。”期待地看著他。何爸爸和何媽媽自從離婚後,再也沒有見過麵。有時候,何爸爸路過上臨,去看何媽媽,她拒不相見,頗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何爸爸頓了頓才問:“你媽媽身體還好嗎?”她點了點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父母雖說離婚了,可彼此隔閡成這樣,比陌生人還冷淡,她實在覺得揪心。

慶典馬上就要開始了,兩人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人請鍾越上去做嘉賓,他笑著推辭了,說了一番謙虛的話,拉著何如初的手坐在零班的人群中,大家是不是低聲交談幾句,發出輕笑聲。時光一下子倒流眾人仿佛又回到以前還在零班上自習的時候,一群人圍坐在一起,討論問題,討論老師、同學的是非,八卦別人的感情......感慨之餘,再想起年少青春時的事情,恍然如夢,隻願長醉不願醒。

那些美好的青蔥歲月,盡管已經消逝,一去不複返了,確定格在記憶的最深處,永不褪色。每當想起,因為哭過笑過,愛過傷過,不遺餘力地揮霍過,在惆悵、傷感、追憶之餘,流淌在心底的還有感動、快樂、歡喜甚至是幸福。最值得紀念的青春,連回憶都是幸福的。

喜宴定在明珠大廈,雖然倉促了些,好在人並不多,敘舊是主要目的,喜宴隻不過是一個名目。裏麵包間坐的是何爸爸、何媽媽、韓校長、韓媽媽、趙書記、範主任、許魔頭等人;外麵便是以前零班的那些老同學,外帶家屬,林丹雲當然也在內。

何爸爸、何媽媽因為是女兒的喜酒,沒有不來的道理,兩人坐在上席,神情淡淡的,沒有交談。何爸爸想打破兩人間的僵局,給她到了一杯酒,笑著說:“素菲,初初大喜的日子,你也喝一杯吧。”何媽媽冷著臉,無動於衷,若不是看在女兒的麵子上,她今天哪兒會坐在這裏吃飯?

韓校長見何爸爸尷尬,忙解勸說:“素菲,初初一生一世的大好日子,你不能叫她失望。定遠縱然有許多錯,可是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在計較又有什麽用呢?你看看咱們幾個,頭發斑白,眼睛也花了,牙齒也不好用了,還能有多少日子好過呢?過去的就算了吧,放下包袱,自己心裏也輕鬆。你不看我跟定遠的麵子,也該看孩子的麵子,這杯酒還是喝了吧。”說著親自端起酒杯放在她手裏。

何媽媽忽然悠悠歎了口氣,當年的恨和怨,經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時光的打磨,一點點淡去了,隻留下一抹疤痕。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也都過去了,好了的傷疤,隻要不去揭,慢慢地越來越少想起,一切過往變得薄起來,最後成了一張紙,輕輕壓在心底,細節都模糊了。

大家都老了,就是有心計較,也沒那個經理了。何媽媽轉頭看了眼何爸爸,好幾年不見,他真是老多了。她忽然想起兩人剛結婚的時候,他年輕英俊、意氣風發的樣子,他一生中最好的時光,是跟她在一起,總還是值得懷念的。她突然泄了氣,眼睛裏湧出了淚,還有什麽好氣的?就是將這口氣帶進棺材裏,也換不回什麽,於是一仰脖把酒喝了,將過去的一切完全塵封在舊日的歲月裏。

也許人老了,一切自然就看通透了,無喜亦無悲。

何如初和鍾越進來敬酒。鍾越倒了酒,她端到父母跟前,喊了一聲:“爸爸,媽媽!”眼圈突然有點紅了,父母像今天這樣坐在一起的畫麵,已經有十來年每看到了。突然有種什麽都回來了的感覺,父母還和小時候一樣哄著她吃飯,陪著她嬉笑吵鬧,帶她去做旋轉木馬......


也許人生便是在不斷重複一些事情,像用圓規畫出的一個圓,兜兜轉轉,怪來拐去,最後還是回到了原點,盡管心境不大一樣了。

何爸爸、何媽媽忙接在手裏,都喝了。何媽媽摸了摸她的頭發,看著女兒,感慨地想,一眨眼,女兒都嫁人了!心裏一酸,轉過頭去偷偷拭淚。何爸爸自小疼她,心裏更加舍不得,身為男人,又無法用感性的語言表達出來,隻能悶頭喝酒。一會兒工夫,連喝了數杯白酒,醺醺然有了醉意。

鍾越和何如初又挨個敬其他師長,大家笑著祝福他們,都喝了。許魔頭連著跟鍾越幹了三大杯,伸出大拇指說:“事業愛情兩得意,這才是好樣的!不愧是咱們上臨一中的驕傲!”因為高興,多喝了幾杯,滿臉通紅。

敬完裏麵,他們轉到外麵來,這下更是熱鬧得不得了,眾人都站了起來,拉著兩人不放,死命灌酒。劉濤頭一個不放過他們,他不逼鍾越,隻是一個勁兒和何如初歪纏。何如初哪是他的對手?被迫喝了幾大杯白酒,眼淚都出來了。再要喝時,鍾越歎了口氣,擋了下來。劉濤忙拍手說:“好!”他就等著這一刻呢,務必要把鍾越灌倒,口裏說:“新郎要替新娘子喝,也不是不可以,隻不過要喝雙份兒。”說著拿了個碗過來,倒滿。

鍾越已經喝了不少,在這樣灌下去,非醉倒不可。何如初站出來,指著劉濤的鼻子憤憤地說:“劉濤,你以後別結婚阿!不然記著今天。”劉濤得意地笑,“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隻問鍾越,這酒你到底是喝還是不喝?”鍾越搖搖晃晃地扶助桌子站穩了,點頭說:“能不喝嗎?”端起碗,一口氣喝幹了。

眾人轟然叫好,拚命鼓起掌來。張炎岩打趣說:“鍾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阿,沒想到你就量這麽好!來來來,我可以算得上是你們的半個媒人,兄弟的這杯酒可不能不給麵子阿。”舉起杯子給他倒上。鍾越因為跟他熟,沒好氣地說:“張炎岩,你也來湊趣兒,嫌我今天喝的不夠多是嗎?”張炎岩笑:“誰叫你今天是新郎官呢!要享受豔福,總得先受點罪。大家說是不是啊?”

眾人都點頭說快喝快喝,哪兒來那麽多廢話。何如初見鍾越臉色整個都變了,眼睛全紅了,便替他求饒說:“他實在不能喝了,在喝酒要吐了。大家都是同學,相煎何太急?”劉濤笑著說她夫唱婦隨,說:“喝喜酒,不把新郎官灌醉,有什麽意思?”把何如初氣得牙癢癢的,死勁兒瞪了他兩眼。

韓張看不過去了捋起袖子站出來,拍著桌子說:“你們誰要不服氣,衝我這個伴郎來!”一夥人拍掌叫好,立刻轉移目標,端起酒杯灌起他來。何如初感激地看著他,拍著他的肩膀說:“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就是不一樣,還是你跟我親阿!哪像他們?一點兒舊情都不講!”

韓張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心裏暗暗籲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微笑著說:“有什麽事,哥哥給你衝鋒陷陣!”說著拍了拍胸膛,一副勇往直前的樣兒。何如初不由得笑起來,小時候他要逞強時,就老說這句話,挺起個胸膛,且目中無人的樣子,神氣得不行。

大家又是劃拳,又是吵鬧,又是吆喝,一席酒直喝到了夜深人靜才散了,賓主盡歡,滿載而歸,基本上都醉的差不多了。鍾越喝了酒店裏特意送上來的醒酒茶,才稍稍緩過勁兒來,出來時,寒冷的夜風一吹,到清醒了不少。兩人踩著夜色,緩步往酒店方向走去。

大街上空無一人,偶爾有車子嘩的一聲駛過,然後重歸於寂靜。路燈從樹杈間照下來,路上像抹了一層淡黃的乳漿,薄如輕紗,將兩人的腳步拉的老長老長,交叉重疊在一起,穩定,安心,甜蜜,幸福......


何如初跑在前頭,臉正對著他,伸開雙手,逆風倒著走。

“等我學會了編織,我給你織一件毛衣,寬寬鬆鬆的那種,窄窄的領,奶白色的,好不好——”

“恩——”

“我跟媽媽學會了做珍珠丸子,用糯米和果料餡兒做得,回去後最給你吃好不好?”

“好——”

“我們什麽時候回家阿?”

他趕上她,拉住她的手說:“明天就回去。”

兩人肩並肩,手牽手,相互靠在一起,彼此相依。她的手照舊擱在他的大衣口袋裏,磨磨蹭蹭。

“明天阿,那你要記得早點兒叫我起來哦。”

“好——”

.......

他們十指緊緊相扣,攜手往前方走去......



————END





  初情似情 番外
  
  元旦將至,“上臨一中”準備辦個盛大的新年晚會,要求每個班至少出一個節目。其他班如火如荼、轟轟烈烈刪選彩排節目,這可是難得的正大光明、理直氣壯玩樂的好時機,唯有高三零班偃旗息鼓,沒有動靜。
  
  許魔頭清了清嗓子說:“學校的活動呢,一定是要支持的,誰有什麽特殊才藝,大膽展現出來嘛,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這才是真正的素質教育。有誰要報名參加嗎?”等了許久沒人吱聲,萬馬齊喑。
  
  大家心裏都在想,“上臨一中”高三零班還有所謂的素質教育嗎,連一周一次的音樂課、半個月一次的書法課、體育課因為江南綿綿不絕的梅雨天氣全部取消了,難道這就是以升學率為絕對目標的素質教育?
  
  許魔頭也考慮到動員的困難性,咳了聲說:“何如初,你是文藝委員,節目的事就交給你了。不管你怎麽辦,元旦晚會那天零班一定要拿出個像樣的節目來。”何如初嚇一跳,抬起眼結結巴巴說:“許老師,我,我,我沒有經驗。”許魔頭揮手說:“沒經驗不要緊,你隻要鼓勵大家積極參加就行了。好,今天的例會就到這裏,散會。”
  
  何如初唯有看著他的背影在教室門口消失,委屈地說:“為什麽我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韓張才是班長。”韓張湊過頭來笑嘻嘻說:“何委員長,這次就辛苦你了。”何如初瞪了他一眼,突然驚呼出聲說:“哎呀,你不是會雙截棍嘛,到時候拿根棍子往台上一站,哼哼哈哈幾句,不就完了!”滿臉期待地看著他。
  
  韓張眼睛往上翻,“在全校師生麵前,我還丟不起這個人。”抓起書包率先衝出了教室,如避豺狼虎豹。她站起來,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大聲吆喝:“元旦晚會,元旦晚會,誰要參加,誰要參加?”眾人無動於衷,照舊手不離筆,眼不離書,頭都沒抬一下。角落裏張炎岩怪聲怪氣說:“茶葉蛋,茶葉蛋,香噴噴的茶葉蛋,五毛錢一個。”
  
  頓時哄堂大笑。何如初氣道:“大家有點集體榮譽感好不好,積極點嘛,這是零班的事情,我們都是零班的一份子。”有人叫:“何如初,幹脆你上好了,你也是零班的一份子啊。”多人附和:“對啊,對啊,同誌們,為了新中國的明天,衝啊。”又是一陣大笑。她氣衝衝說:“我一不能唱,二不能跳,上去當布景人家都嫌礙事。你們能不能配合點?”
  
  眾人聳肩攤手看著她,表示無能為力,一個個開始收拾書包回家。她急了,拉著要走的張炎岩說:“你以前不是還報名參加過學校組織的‘唱響杯’唱歌比賽嗎?要不這次再上去唱一次?”張炎岩甩了甩書包說:“別開玩笑了,我那時是另有目的,把命都豁出去了,結果連初賽都沒進,還被音樂老師批得體無完膚、慘不忍睹,說我整個一破鑼嗓子,五音不全,製造噪音,破壞生態平衡,你說這話毒不毒!想起就發抖的噩夢啊,將我弱小的心靈摧殘的一滴不剩。何如初,你要再提唱歌一事,我跟你急。”
  
  前麵的周建斌見她煩惱不已,推了推酒瓶底眼鏡說:“何如初,要不你去吧,我聽你唱‘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唱的也挺好的嘛,很有感情。”說著還伸出兩隻手做了個來回跑的動作。何如初瞪大眼睛說:“我為什麽時候唱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了?”別侮辱她了,盡出餿主意。劉濤湊過來笑說:“唱過啊,怎麽沒唱過,你還唱‘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唱的可歡了!”
  
  她惱羞成怒,“劉濤,這次的晚會就你上去唱了!”劉濤搖頭晃腦說:“行啊,我上去,你來唱——哎哎哎,你扔黑板擦幹嘛,扔壞了誰賠啊——我走了啊,你慢慢想吧,估計沒人願意出這個風頭。”一溜煙出了教室。
  
  眼看人都快走光了,她悶悶不樂下樓,一個頭兩個大。後麵有人叫她:“何如初——”回頭見是鍾越,眼睛一亮,“哎呀,鍾越,你會不會唱歌啊跳舞啊什麽的,隻要能上台的都行。”鍾越笑道:“我哪會這些啊。”她一聽垮下臉來,“為什麽一定要參加,棄權就好了嘛。”
  
  鍾越並肩和她走在一起,笑說:“既然大家都不願意參加,不如全班來個大合唱,我以前在美溪讀書的時候就這麽幹過。”她猶豫了一下,“大家都去?”烏泱泱一群人跑上台去?鍾越點頭:“沒辦法,隻能這麽辦,不然,沒人願意報名。”她突然拍手,惡狠狠說:“要活一塊活,要死一起死,一個都逃不掉。”
  
  第二天宣布這個消息時,全班都炸開來了,紛紛嚷:“這怎麽行,元旦晚會,哪有全班上的啊。”何如初站在講台上,將黑板擦當驚木堂重重一拍,哼道:“誰說不行,他去報名參加啊。”立即沒人做聲了。零班這群高材生都是打死不當出頭鳥的那種。有人提議:“全班就免了,不如選幾個代表去吧。”何如初便問:“好啊,那你說選哪幾個好?”他不吱聲,這麽得罪人的事誰也不會說。她敲桌子說:“就這麽決定了,全班合唱總比全班朗誦來的強。”
  
  有一年的晚會,確實有一個班集體朗誦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大家一直笑到現在。
  
  唱什麽歌成了爭議的熱點。張炎岩怪叫:“走進新時代啊,多有時代感!”眾人笑成一團,何如初瞪了他一眼,“說正經事呢,瞎鬧什麽啊你!”下麵又有人冒出一句:“國歌!”還吼:“起來,不用做奴隸的人們——你聽,聲勢驚人對不對!”笑得更歡了。何如初有點生氣了,捶著桌子說:“到底唱什麽歌,大家統一一下,既要不落俗套又要雅俗共賞大家都會的,別整那些稀奇古怪的。”周建斌慢吞吞來了一句:“即然這樣,幹脆唱校歌得了——”
  
  眾人一想到校歌裏唱的“上臨一中,著名的學府,才子的搖籃”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喝道:“去去去,做你的試卷去,瞎湊什麽熱鬧啊你。”引起公憤了。
  
  韓張笑嘻嘻說:“合唱曲目多的很嘛,以前不老唱什麽‘讓我們蕩起雙槳’,還有什麽‘在希望的田野上’嘛,不都挺好的。不行的話,還有‘愛我中華’,‘東方紅’呢,哈哈哈哈——”有人說不行不行,耳朵都聽出繭子了。他說:“大合唱,又是元旦晚會,你還能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那不是搞笑嘛!”
  
  大家一想也是,有人提議:“就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吧,聽名字就五講四美三熱愛,朝氣蓬勃,迎合學校的口味。”也有人說那歌比和尚念經還難聽,而且音調又高,特別難唱。
  
  鍾越站起來說:“其實我覺得‘明天會更好’這歌挺好聽的,又適合合唱,內容積極向上,還特別符合辭舊迎新這個主題。”眾人一聽,都說這歌好聽,點頭同意,全數通過。
  
  何如初問音樂老師借來錄音機,又到商場買了盤磁帶,黑板上抄了一份歌詞,手指按在播放鍵上,說:“有不會唱的,先熟悉熟悉旋律,跟著唱兩遍。”放了幾遍之後,說:“先合唱一遍,聽聽效果怎麽樣。”前奏都響半天了,底下的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沒有人起頭。她自己也不敢唱,生怕丟臉,再說也抓不住節奏,便說:“鍾越,這歌你熟,你開個頭吧。”
  
  鍾越隻好唱:“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開始!”眾人稀稀拉拉哼:“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慢慢張開你的眼睛——”何如初大叫:“停停停!”這哪是唱歌,簡直就是幾百隻鴨子“嘎嘎嘎”湊在一起亂吼亂叫。歎了口氣,說:“大家多聽幾遍,唱熟再說。”
  
  韓張招手叫她過來,說:“你這樣是不行的,大家積極性不高,濫竽充數知道吧?我教你個法子,你按學號排下來,一人當眾唱一段,大家心裏一緊張,自然會好好唱,合唱就沒什麽大問題了。”
  
  她聽了點頭,這下更是笑料百出。張炎岩硬著頭皮站起來,張口就是:“玉山白雪飄零,燃燒少年的心——”朗誦一般念了出來,底下的人撫掌大笑,“張炎岩,你還真是五音不全,荼毒生靈啊!”張炎岩憤憤不平說:“那你來唱啊!”何如初連忙安撫他:“唱的挺好的,唱的挺好的,中氣很足。”
  
  唱“讓我們的笑容充滿著青春的驕傲,讓我們期待明天會更好——”這一段時,不少人破音。鍾越建議可以先降一個調,反正合唱時大家一起唱聽不出來。更搞笑的是周建斌唱“青春不解紅塵,胭脂沾染了灰,讓久違不見的淚水,滋潤了你的麵容”這幾句時,完全不在調上。連何如初這樣的音癡都火了,“你聽好了,是‘青春——不解紅塵,胭脂沾染——了灰;不是青春不解——紅塵,還有是胭脂沾染了灰,不是胭脂沾染會飛!”
  
  等到全班終於能夠一句不落唱下來時,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元旦的前一天。她整個人都快崩潰了,周建斌還是青春不解——紅塵,張炎岩除了念的更流利之外,沒有半點進步,把心一橫,管它呢,到時候要丟臉大家一起丟好了。
  
  高三零班就這樣趕鴨子上架,在全校師生殷切的目光裏,一律穿著校服搬著塑料小板凳擺好姿勢齊聲開唱“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慢慢張開你的眼睛——”雖然不止慢了數拍,好在二十多個人,氣勢驚人,聲震屋宇。
  
  台下有人悶笑:“這個跟幼兒園的小朋友唱‘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的花朵真鮮豔’有的一拚。”話還沒說完,站在後排最旁邊的一個男生因為重心不穩,“哐啷”一聲從凳子上摔下來,將眾人激情澎湃的“唱出你的熱情伸出你的雙手,讓我擁抱著你的夢”硬生生打斷。因為台上鋪著紅色的厚地毯,人沒摔著,麵子摔的再也揀不起來。
  
  台下的人笑得前仰後合,齊聲起哄:“再來一個,再來一個!”遭此變故,最後一段隻好不唱了,零班的人提了凳子灰溜溜下台。主持人還在說:“感謝高三零班帶來的精彩的‘明天會更好’,下麵是——”
  
  高三零班就在哄堂大笑中迎來新的一年新的一天新的開始新的起跑。
  
  


  
  風過眉間
  李李翔
  
  他溫熱的呼吸吹在眉間,像風拂過夏天,陽光從樹梢輕輕流瀉,明亮燦爛直至心底最深處。眉間心頭,纏繞成隱形的紅線,從此淪陷。
  
  我跟幾個同學從西直門的“同一首歌”KTV出來,又是通宵狂歡。臨近畢業,大家都玩得很瘋,徹夜又唱又跳,竟然還有人精神奕奕,商量著直接進實驗室,埋頭苦幹,實在是佩服。
  腳步虛浮走出金光閃閃的大廳,兩旁是一字擺開的酒櫃,燈光打在長長的瓶頸上,泛出粼粼的亮點。黑白色的方格大理石光可鑒人,朦朧的圖案像雲霧繚繞的山頂,若隱若現,宛若一幅山水畫,裏麵另有乾坤,煙波浩渺的洞庭湖,不得誌的文人墨客,飄逸出群的隱士仙人……四方柱上鑲嵌的玻璃鏡倒映出我此刻慘白的臉頰,萎靡困頓,實在撐不住了。原本不屬於夜晚的精靈,何必逞強。
  隨眾人好不容易擠上387路公車,正是上班時間,人流如潮,摩肩接踵,無立足之地。人似乎被壓成一張薄薄的紙片,恨不得能飛上車頂。我抱緊楊雨葭的胳膊,在顛簸的人海裏努力掙紮。公車吱悠吱悠左拐右拐,我在怒濤裏浮浮沉沉,隨時沒頂。縱然人滿為患,上車的人依然不少,勇氣可嘉。
  我苦中作樂,對雨葭笑說:“我希望能變成拇指姑娘,裝在你上衣口袋裏,或者蹲在你耳朵後麵。”說話時,氣息奄奄。她諷刺我異想天開,以不屑的口吻說:“你直接從窗口跳下去還比較現實。”其時公車“啪”地一聲關門,正要開動,我麵對窗口沉思跳車的可行性……
  離學校隻有兩站,我們被擠到後麵,總算快熬到頭了。有人從下車門上車,對售票員解釋:“馬上就下。”是年輕男孩充滿朝氣的聲音。聽語氣,因為違反規定有點不好意思,可是上車口堵的根本上不了人。
  我轉頭看他,眼睛猛地一亮,連忙捅雨葭。她上下掃了一眼,微微點頭,附耳過來,低聲說:“極品。”我肆無忌憚打量,萍水相逢,不看就錯過了,悔之晚矣。
  此人身材高挑,骨架纖細,可是並不顯得瘦弱,相反,給人健康陽光的感覺。上身穿一件暗紅色的無袖T恤,青灰色的長褲下麵是一雙紅色鑲邊的運動鞋,鞋帶雪白,肩上背著個大大的書包。頭發有一點長,垂下來覆住額角,露出白皙的鵝蛋臉,單眼皮,眉毛很秀氣,鼻梁高挺,下巴微尖,上唇很薄,唇色紅潤,泛出健康的光澤。我心中暗暗稱呼他為“美人”,長得真是俊俏。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窺視,轉頭看我。我心裏有些不好意思,卻挑眉對他大方一笑。別看裝的挺像,其實緊張的很,手心直冒汗,一直在考慮要不要上前搭訕。他看了我一眼,沒什麽表情,若無其事刷卡下車。
  我緊隨其後,越走越吃驚,瞪著眼見他走進學校的大門,對雨葭說:“是咱們學校的?怎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翩翩美少年,我怎麽可能不認識!”她向來以挖苦我為樂,說:“就你這個極度宅女,四年了,班上的人認全了沒?”
  我汗顏,大學四年,連半個男朋友還沒交,說出去實在丟人。大學生中間,男生有女朋友了叫“脫光”,大概是脫離光棍的簡稱,實在不雅;女生有男朋友了叫“失明”,這個稱呼蠻奇怪。我私下裏解釋是,對於女人,愛情是盲目的,所以相對應就是“失明”。
  相較於她的輕蔑,我很不服,揮了揮拳頭,鄭重發表聲明:“我要去勾搭此人。”她瞟了我一眼,雙手抱胸,冷笑:“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四年。”
  一句話堵的我上氣不接下氣,這個女人,一張烏鴉嘴,真是毒啊。我恨恨地說:“你等著吧!”無論如何,我要勾搭上此人。還有一個半月就畢業,人心渙散,心理有些瘋狂,正是妖孽橫行的時候。就算分手,也有正當理由,因此無所顧忌。
  還未開始,已做好分手的心理準備。我承認我不安好心,可是現在的感情大多如此。殉情早已成為古老的傳言。
  仿佛你注意到一個人,他便時刻出現在你眼前。我好幾次在食堂的小餐廳看見他一個人坐在一隅靜靜吃飯,既不呼朋喝友,也沒有美女相伴。很安靜的一個人,吃飯時,目不斜視,從來不知道我心懷不軌。
  經過一個來星期的觀察,我發覺他很喜歡運動,放學後,籃球場上總是有他的身影。校際籃球聯誼賽決賽,平時我從來不關心,這次下定決心搭訕,因為心虛的很,還是死活把雨葭拉去了。
  果然,他坐在看台上眺望比賽,全神貫注,腳下是一瓶已開封的“農夫山泉”,書包隨便擱在旁邊。
  雨葭料不到我來真的了,遠遠地站住了,斜眼看我,說:“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小白臉,早被女人寵壞了。”
  我振振有詞:“到底還是學生,壞也壞不到哪裏去,頂多過去多一點,反正我不介意。”我不否認我是外貿(外貌)協會的。
  她哼道:“你要老牛吃嫩草?”我臉一紅,急了,忙說:“現在流行姐弟戀好不好!而且他不一定比我小。”他每天背著個大書包來學校,應該是大二的學生。大一的學生在郊區的分校,部分大二學生學校安排住在外麵,來回奔波。
  雨葭事不關己地聳肩,說:“那你拉我來幹什麽?又是光說不練假把式?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我氣,指著她鼻尖說:“你看著——”順著台階,大步走上看台,氣血翻湧,頭有點暈。越靠近他越是怯怯地,畢竟生平第一次做這樣的事,臉皮還是很薄的,雖然素來被雨葭譏諷整張臉“刀槍不入”,說起黃段子麵不改色。
  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像沒有踩到實處,雖沒有喝酒,酩酊地似有醉意。我一橫心,豁出去了,徑直走到他身邊,狀似不經意地問:“同學,不好意思,問一下幾點了?”真是溫柔無害的表情語氣。
  他沒有手表,掏出手機,回答:“五點一刻。”
  我記住了,相遇的時間,五點一刻。
  然後對他嫣然一笑,說:“借你手機用一下。”也不管他答不答應,直接抽走,按下一組數字,感覺到口袋裏手機的震動,然後掛了。聳肩挑眉,還給他,本來還想做個挑逗的眼神的,可是感覺心砰砰亂跳,猶如萬馬奔騰,五官完全失去知覺,什麽都看不見,聽不到,惟有立即掉頭離開,免得丟臉。
  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有沒有領會我的舉動。
  回來後得意洋洋炫耀得到他的電話號碼。雨葭“切”一聲,“從頭到尾低著頭,人家知道你長什麽樣嗎?”
  隻知道打擊我的自信心。
  過了幾天,雨葭問我們倆還有沒有聯係,我說沒有。她戳了一下我額頭,罵:“那你要人家電話號碼幹什麽?”
  我反駁:“女孩子要矜持好不好!”其實是鼓不起勇氣。她嗤笑:“好吧,等你矜持,我們也該走了。”即將畢業。我不說話,其實是希望他能打電話給我,可是看樣子,希望是落空了。
  五點就去食堂吃晚飯,人聲嘈雜如澎湃激昂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座無虛席。我占了張過道上的台子,眼睛一抬,見他往這邊走來,目光正好在空中接觸,我愣了下,沒有避開,隨即笑了笑,回頭看著他進餐廳。慢慢撥著碗裏的米飯,等著他出來。天賜良機,心中有種強烈的感覺,一切將會不同。
  他端著餐盤,四處張望,經過我身邊的時候,見我一人占了四人的位置,腳步一頓,猶豫了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趕緊說:“坐這吧,沒關係。”殷勤的幾近諂媚,心花朵朵開。他感激一笑,在我對麵坐下。我握緊右手,悄悄做了個不敗的手勢。
  我試著打破僵局,想了許久,抱怨說:“這個肉沫豆角很鹹耶。”說著挑出來,倒在餐盤裏。他還沒有安靜到一言不發的地步,嚐了嚐,點頭敷衍:“確實有點。”話題就這樣打開了。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我又說:“總覺得認識你,很眼熟呢。”他說:“學校就這麽大,抬頭不見低頭見。”聲音輕柔,像清澈的泉水,在山間歡快的流淌,陽光照耀下,魚兒悠然自得,透明如鏡。我心想,聽他這個意思,也是見過我的。
  很自然問到院係班級,知道他是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高分子材料專業,大二的學生。我撥弄筷子,對他似笑非笑說:“上次在籃球場,我是故意借你手機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再不明白我想搭訕他,我將對他失去興趣。榆木疙瘩一塊,誰喜歡?可不要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啊。
  他竟然紅了臉,很不好意思的轉過頭,一直沒說話。我大感有趣,沒想到還會害羞,直接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他咳了聲,盡量維持風度,說:“辛如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那個如切。”聲音分外低沉感性。
  我念:“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時候適當顯擺兩句,讓人家覺得你腹有詩書氣自華,氣質斐然,還是會增加印象分的。調侃他:“你父母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似文質彬彬的君子,研究學問如加工骨器,不斷切磋;修身養性如打磨美玉,反複琢磨?”他聽我侃侃而談,對他的名字大發議論,笑而不答。
  進一步了解,他是一個很有風度的男孩子,當真如一塊美玉,光華含而不露,卻不容忽視。我喜歡。
  一頓飯吃了有半個小時之久,對我來說,從未有過,我通常三下五除二,一掃而光,頂多十分鍾,這次耐心尤其好。末了,一起下樓,我站在那裏,穿著半跟高的鞋子,才到他肩膀。看著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真是越看越英俊,當下怦然心動,分手前說:“辛如切,我叫王今夕,今夕是何夕的今夕,記住了啊,千萬別忘了。”加重語氣,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於是問:“你沒有女朋友吧?”這個一定要問清楚。
  他猛地轉頭看我,一開始還有些尷尬,無所適從的樣子。過了會,反倒鎮定下來,手插在口袋裏,似笑非笑看我,挑眉反問:“你說呢?”說罷離去。一舉扳回被動,將我晾在那裏,動彈不得。
  心中警鈴大作,這個好像不是什麽好欺負的主。
  後來他告訴我,他當時其實蠻不好意思的,被我問的差點招架不住,一個大男人也忒窩囊了,覺得很懊惱,所以臨陣給我來了個回馬槍,贏回一局。真是大男子主義。
  其實我們兩個人,都是故作成熟——裝蒜!
  曖昧就這樣開始了。
  當他知道我已經大四,快要畢業時,吃驚地說:“我一直以為你跟我一樣都是大二。”我說為什麽,他形容我“很小一隻”,說看起來完全不像快畢業的人。
  我知道他喜歡打籃球,開始裝作對運動很感興趣,有事沒事去操場轉悠。其實我很討厭流汗,渾身黏膩膩的,有什麽意思。不過為了這個極品男,此刻倒是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我守著他的東西,大汗淋漓坐在樹下,熱氣一陣陣冒上來,空氣中有股汗液揮發的味道,地上的餘熱讓人心情煩躁。頭發黏在後頸,大熱天跟戴了條圍巾一樣,包的嚴嚴實實。我用手當扇子,撥開長發,說:“我晚上去剪頭發,你要不要一起去?”他的頭發也長了,該修一修。
  他不剪,坐在一邊陪我。以為我隻是修剪劉海,待聽到我跟師傅說要剪短,很短很短的那種,立即跳起來,問:“怎麽突然要剪短發?”我說:“夏天到了,挺熱的,短發清爽精神。”到時候穿小馬褲,還帥氣。
  他說:“紮起來就不熱了,還是不要剪了。”我搖頭,“我這種臉型,剪短頭發也很好看的,像奧黛麗 赫本那樣,也很可愛嘛。”我還滿自信,那會兒一心想剪短,熱情高漲。心想堆在腦後,大熱天容易長痱子,多難受。
  他見我不聽,拉起我就走,還對師傅道歉:“對不起,我們下次再來。”我站在那不走,臉繃得緊緊地,沒好氣地說:“我要剪頭發,礙你什麽事啊,哪邊涼快待哪去。”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管東管西的。他卻理所當然接道:“當然礙我事了。”
  我哭笑不得,反問:“憑什麽呀?”
  他悠然道:“就憑我是你男朋友。”
  我當時怔了下,反應過來,他這算是告白了。很有點羞怯,盯著腳尖,手背在身後,似乎有半世紀之久,調整呼吸,抬頭說:“好吧。”微微仰起下巴,帶著女孩子的某種矜持和驕傲,一本正經的樣子。
  然後倆人一塊出了美發店。厚厚的雲層露出一點昏黃的月暈,微弱的月光照在方塊磚麵上,朦朦朧朧,影子淡而長。腳步似輕似重,老是抓不住拍子,迷迷糊糊的,整個人醺醺然。心情像涼涼的夜,連空氣都是甜絲絲的。
  我很自然挽他的胳膊,他卻將我往懷裏擁。多少有點害臊,最大的感覺卻是熱,鼻尖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汗味,竟然不覺得討厭。難道是愛屋及烏了麽?他說我頭發很香,問剛才用什麽洗發水,我隨口亂說大概是伊卡璐。
  就這樣,算是互相承認交往了。
  當我發覺他喜歡吃棒棒糖時,大吃一驚,連聲說:“你為什麽吃棒棒糖?”仿佛他此刻嘴裏含的是砒霜。我不能理解男孩子為什麽愛吃糖。
  他斜看我一眼,毫無愧色,說:“我不能吃糖嗎?”我說男孩子都應該不喜歡這些才對。他說:“那是別人,不是我。”
  我對他這個嗜好一直嗤之以鼻,頗為輕視。他誘哄我:“這種檸檬夾心棒棒糖味道很不錯,吃下去心裏都是甜甜的。”我搖頭,說我喜歡吃辣,不吃糖。
  看著他嘴裏叼著根棒棒糖,替我抱著一大摞的儀器用品的時候,覺得他那個樣子有點可笑,真像小男孩。招手笑眯眯說:“小弟弟,來幫姐姐把桌子挪一挪。”他不樂意了,將東西往實驗台上一放,上身歪在通風櫥邊,斜眼說:“叫誰呢?”
  我抬眼挑釁看他,雙手叉腰,抬頭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他跟我同年,比我小四個月,叫他一聲弟弟也沒錯。他拉著我壓在通風櫥的玻璃上,扣住我下巴,來回摩挲,我被他摸的很舒服,沒有反抗,隻是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很知道調情,不知道哪裏學來的。一開始摸摸算了,然後食指在唇邊一點一點移動,有意無意亂點,我緊張地舔了舔下唇,碰到他指腹,幹幹的,有點粗糙的感覺。我握住他的手,不讓亂動,有點意亂情迷。
  他大概察覺出我的態度不是很堅決,笑一笑,低頭吻下來,先輕輕吹了吹氣,我哆嗦了下,一陣酥麻,仿佛有一股甜蜜的味道。他先舔吮下唇,一點一點滋潤,將我的不適慢慢融化,耐心很好。然後舌尖嚐試性的探了探,我覺得軟軟的,沒有反對。他於是伸進來,慢慢旋轉,感覺很溫和,也很體貼。
  我雖然紅了臉,但是還是試著碰了碰他的舌尖。他於是長驅直入,深深吻進來,幾乎到喉嚨深處。我被迫仰頭,有點難受,於是偏過頭去。他一手放在我腦後,一手壓在我背後,不讓我亂動,倆人貼的很近,緊緊靠在一起。我感覺有點喘不過氣來。嘴裏甜絲絲的,是草莓棒棒糖的味道。
  他稍微鬆手,我趕緊呼吸,然後他又吻下來,舌尖在牙齦周圍來回打轉,不斷舔吮遊移。縱然是外行,我也能感覺到他技巧之高超。很甜蜜的吻,無論是味覺還是感覺。也許這是他吃棒棒糖的目的也說不定。
  法式熱吻下來,倆人都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甚是尷尬。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熱情,後來他說第一次吻我,想讓我記憶深刻。不可否認,他做的很成功。我問原因,他說上次我突然偷襲他,讓他覺得很挫敗。
  我撫掌大笑,真是小心眼,連這個都念念不忘。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宿舍,我走上台階,見他還站在樹下,沒有走,似是依依不舍。於是招手讓他過來,因為站在台階上,倆人平視,很自然吻了他,蜻蜓點水,點到即止。他卻一直很介意,說應該是他主動才對,沒想到記恨到現在。
  吃飯的時候,他幫我要了份辣子雞丁蓋飯。我照樣把胡蘿卜,黃瓜,豆瓣仔細挑出來。他說:“你這樣吃飯,不嫌累麽?”我知道他怪我挑食,卻大喇喇說:“不累。”我又沒讓你挑,臭著張臉給我看幹什麽。
  他被氣到了,用筷子敲我手說:“不準挑食。”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說:“我沒有挑食,隻是今天不想吃嘛。雞肉很好吃,你也嚐嚐。”趕緊轉移他注意力。他氣我強詞奪理,插科打諢,哼道:“怪不得長不高。”
  我瞪他,長得高了不起啊,不再理會他,照舊不吃,故意挑的更厲害。他夾菠菜給我,我遞回去,笑說:“我才不要你暗送秋波呢。”
  他正色說:“王今夕,挑食對身體不好,你看你,都快營養不良了,還挑三揀四。”我暗想,哪有,我身材很好好不好,雖然嬌小,可是玲瓏有致。自知理虧,說不過他,於是搖著他手臂撒嬌說:“我沒有挑食,隻是不喜歡吃嘛,誰都有一兩樣忌口的。”
  他說跟我講道理完全說不通,拿出威嚴,命令式說:“把黃瓜,胡蘿卜吃完。”我見他一臉嚴肅,趕緊顧左右而言他,“你們下午做什麽實驗,老師有布置任務嗎?是不是做乙醚,我以前做的時候,回來暈沉沉,倒頭就睡……”
  他教訓我:“吃飯的時候別說話。”把黃瓜,胡蘿卜倒在我飯上。我徹底沒轍,撒賴看來是無望了,於是委委屈屈地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也沒有幹涉你吃糖啊。”他愣了下,問:“我吃糖怎麽了?”我說吃太多糖對牙齒不好,你不是有四顆蛀牙嘛,還吃糖,我可是一顆蛀牙都沒有。
  他發窘,氣呼呼瞪我,勺子叉子叮當作響。沉吟半天,似下定決心說:“好,我以後不吃糖,你也不能挑食。”
  我驚呆了,做不得聲,惟有乖乖把黃瓜,胡蘿卜吃了。我本意隻不過想繼續不吃不喜歡吃的東西,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雖然不滿,但是想到他,覺得似乎更可憐一點。
  論文答辯過後,要舉行畢業生晚會,我從小好歹也是一文藝分子,要上台一展歌喉。我拉著他說:“今天晚上我們去‘同一首歌’吧。”他說為什麽想去。我說我要去練歌,為畢業晚會做準備。
  他有點為難,看著手裏的有機化學課本,他們快期末考試了。我強行合上書本,說:“一個晚上而已,有什麽要緊。”他也不是什麽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學生,不知道為什麽,近來複習很用功。我自己是個“低空掠過”就滿足的學生,所以對他要求也不高。
  我說:“又不是要拿諾貝爾化學獎,出去玩一玩也是應該的嘛,學習之道,一鬆一弛。”他歎息:“但是我想拿獎學金啊。”我奇怪,“怎麽突然就想上進了?”又不缺那一點獎學金。再說臨時抱佛腳,來得及麽!他笑罵我,沒有說其他話,還是跟我走了。
  很久很久以後,他說,自從遇見我,突然有了責任感,想要成為很優秀很優秀的人,所以非常努力地念書,做事十分認真。但是那時候我一點都不明白。
  下午就預約了,晚上去的時候,時間還早,我拉著他壓馬路。天幕低垂,星月無光,有一點微風,白天的熱氣已經散盡,路邊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路燈昏暗,站在樹的暗影裏,仿佛與無盡的黑暗融為一體,有種奇異的遠離感。
  另一邊有各式各樣的小吃,燈火遲遲照在遠處,仿佛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世界,而我站在雲端裏,俯視一切。人間煙火嫋嫋升起,熱氣騰騰,充滿生氣與快樂。附近的民工或是學生,圍坐在露天桌邊,大快朵頤,說說笑笑,真是熱鬧。風中送來陣陣香氣,令人垂涎欲滴。
  突然就想靠著身邊的這個人,直到地老天荒,世界的盡頭,無怨無悔。這種強烈的感情一閃而過,甚至心悸,突然就疼痛起來。我暗暗歎了口氣,沒有忘記,離別的盛宴即將來臨。
  服務員給我們開了房間號碼,501,極小的一個包間,可是容納我們倆人綽綽有餘。我和他先去樓上端了一大堆吃的喝的下來,我拿著話筒就興奮,邊往嘴裏塞東西邊說:“哎哎哎——,我要唱‘神奇’——”
  “……好像每個人都有特別氣味,聞了才發現那是咖喱作祟,恒河水,菩提樹葉,古老的情節……時空換換換,分割的畫麵,輪回轉轉轉,有一樣的信念,我的愛,從古代和你回來,時空換換換,你回到過去,輪回轉轉轉,我經曆了悲喜,好神奇……”
  我興致很高,拉著他說:“你也唱啊,我要聽‘一首簡單的歌’,會不會唱?”他果然如我所願,聲音醇厚,底氣很足,唱起歌來毫不費力,遊刃有餘,像水流從石澗裏落下,順理成章。我驚訝他竟唱的這麽好,他有點得意地說,曾經參加過歌唱比賽。我笑著打趣:“是加油好男兒還是快樂男生?”
  我跟他合唱“你是我心內的一首歌”,MV的畫麵很喜歡,甜美可人的Selina,英俊帥氣的王力宏,複古式的布置,令我想起四十年代的舊上海,美麗繁華,隔著幽幽的塵埃,有種厚重的神往。
  他手搭在我腰間,我攀住他肩膀,隨著音樂在狹小的空間輕輕踩著歡快的節拍,翩躚旋轉,忽然想起梁山伯與祝英台墓前翩然飛舞的蝴蝶。我的心綻放出絢爛的花朵,似乎觸摸到愛情女神的手。
  他輕柔地吻我,從耳垂到鎖骨,像風吹過夏天,柔和舒適。我手伸進他T恤下擺,如果要進一步,我想我沒有辦法抗拒。可是僅此而已,他的自製力是這樣的好。
  此刻是動了真感情,眼角竟有淚,欲語還休,如此不舍,像天邊最後一道夕陽,美麗無方,卻終將消逝,唯留下一抹芳香的記憶。再怎麽灑脫不羈的人,也會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我打開厚重的木門,看見東方魚肚白的天空隱隱透出紅光,樹梢偶爾有鳥兒飛過,巴掌大的樹葉翠綠的可愛。又是新的一天。他跟出來,並肩站在折疊型的鐵架樓梯前,看著遠方,默然不語。許久歎口氣,說:“你就要畢業了……”
  不是不傷感。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我低著頭說:“本來我是打算留在北京的,至少也要等八月過後,可是馬上就要走了……”我要去杭州麵試,大概會留在那裏。
  他臉色瞬間慘白,喃喃道:“這麽快?”我想他縱然有心理準備,還是料不到我這就要走了。我默默點頭,心中哽著什麽東西,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不上不下,難受非常。
  他好一會兒說:“北京很好,為什麽非要去杭州?”看我的眸光,甚至有哀求的味道。
  我心一緊,攀著已然生鏽的鐵欄杆說:“世界這麽大,南北的路總要去走一走……”主意已定。
  他淒然道:“那麽我們,這就要分開了麽?”我艱難地點頭。原本隻是一時意氣用事,想找個人走過最後一段校園歲月,得到的比想象中多得多,沒有什麽不滿足的。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我會記得曾經有個男孩子,用心愛過我,吾願足矣,不敢再有所奢求。
  街道清冷,絕大部分市民尚在甜美的睡夢中,可是此刻心事卻如潮水般擁擠。他忽然仰天長嘯一聲,渾厚的聲音如北地號角般高亢嘹亮,所有的心緒在這一聲長嘯中,如風雲般宣泄開來,回音遠遠傳來,隱隱然有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之勢。我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發覺,他已是一個獨當一麵的男子漢。
  他垂首說:“四十四天而已,卻仿佛一生一世……”
  我噤若寒蟬,有一絲後悔,當初或許不應該那麽輕率。感情如水,易放不易收。如果沒有當初的輕率,便不會有此刻的魂斷神傷。可是依然不後悔。
  他輕輕告訴我:“你說你第一次看見我是在387路公車上,我第一次見你卻是在食堂,很早很早以前。你右手挎著包,左手腕掛著手提電腦,左胸前抱著厚厚一疊書,右手艱難的買飯買菜,刷卡……我那時候站在你身後,很想幫你,可是素不相識,畢竟是太冒失了。後來又碰見多次,還是拿著這麽多東西,左支右絀,捉襟見肘的樣子十分狼狽。左手總是提著筆記本,我在想,你到底在忙什麽,一天到晚提著個筆記本,不嫌累麽?總想伸手幫你拿點東西。”
  我不知道還有這樣的經過,朝他一笑。怪不得他喜歡幫我拿書,拿包,搬紙箱子……,是這樣體恤我,實在是感激。笑說:“原來你早就心懷不軌,為什麽不向我搭訕?”
  他笑了笑,聳肩說不敢啊,手指無意識敲打欄杆,發出脆響,似乎在醞釀什麽,然後極力遊說我:“今夕,留下來,你會有更好的發展。天子腳下,到處是機遇……”
  我居高臨下,看著廣闊的天地,一隻雲雀從眼前飛過,衝向空中,與陽光一起飛舞,翩若驚鴻,宛若遊龍。不由得輕輕噓了一口氣,淡淡說:“我總想趁自己還年輕的時候,到處走一走,到處看一看。”
  他抱住我,下巴來回磨蹭我的頭發,黯然說:“今夕,我喜歡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轉頭看他,相信他此刻說的話真心誠意,發自肺腑。我仰頭說:“我很喜歡你,不隻是一點點。可是總有要做的事情……”
  他默然無語。空氣凝結,像冰封的泉水,冷而透明。我用力揮拳,故意以嘻嘻哈哈的口氣說:“我們再去唱歌,躲在外麵發什麽呆!”
  選了一首熱鬧詼諧的“姐姐妹妹站起來”,我握著話筒,搖頭擺首,扮鬼臉,“那就等著淪陷吧,如果愛情真偉大,我有什麽好掙紮,難道我比別人差;是誰要周末待在家,對著電視爆米花,想起你說的情話,哭得眼淚嘩啦啦;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還有一個人人愛,姐妹們跳出來,就算甜言蜜語把他騙過來,好好愛,不再讓他離開……”
  這樣一個男孩子,我也應該好好愛他。
  他聽了,忍不住拍手大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單眼皮眯成一條線,眉頭舒展,下巴尖尖的,既可愛又性感。我抱著他的脖子,跪坐在他身前,伸出舌頭,咬了咬他下巴,他的唇在頸邊流連徘徊。
  我直起身子,“天亮了,我們回去吧。”
  我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關於他的極其甜美的夢,夢醒了,惆悵萬分。一切已然結束。
  雨葭幫我將行李寄出去,熾熱的陽光下,汗如雨下,她抱怨說:“你至少應該請我喝一杯冰鎮柳橙汁。”我笑,“我請你吃聖代。”
  倆人推門而入,冷氣迎麵吹來,立刻神清氣爽。白色的細瓷勺盛滿鮮紅的半透明狀果醬,入口即溶,甜而不膩。我突然想到,他之所以喜歡吃糖,大概是喜歡甜蜜的味道。
  她挖了一大勺聖代,吃的樣子真是享受,然後問:“對了,你和辛如切怎麽辦?”我搔搔頭,“還能怎麽辦,就這樣了。”
  她怔了怔,“分手了麽?”
  我聳肩,“應該是吧。”窗外的陽光真是明亮,心情卻有點低沉,“不知道是不是愛情,但是想到要離開,很傷心。有些後悔,當初不該勾搭他的,讓離別變得這麽痛苦……可是有總比沒有好。”
  雨葭沒有諷刺我文藝腔,隻說:“事情總是出乎意料之外,不然人生也太無趣了。”
  我點頭,總有些事情,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六月底,我去了杭州,一個人拖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在異鄉奔波、掙紮、煎熬……
  在一家公司實習,下放基層鍛煉,早出晚歸,日日被人吆來喝去,疲憊不堪,累得拚了老命,卻惟有忍住。天氣熱得跟火爐一樣,整個人脫了一層皮。房間沒有空調,老式電風扇,吱悠悠地轉,發出規律的聲響,不緊不慢,像老年人的步伐。
  在公司被人排擠,銷售員知道我將來是要調回總公司的,對我冷眉冷眼,不鹹不淡。部門主任嫌我沒有經驗,礙手礙腳,打電話說:“孫經理,這次的實習人員,還是調到別處吧……”
  我站在門外,舉起的手隻好放下,黯然離開,很受打擊。一句話是一個耳光,打的人頭暈眼花,信心盡失。孫經理大概說了什麽,我還是繼續留下來,如在地獄裏,心驚肉跳,步步為營。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因為在銷售部來回搬運東西,十個手指全是細細的刮痕,洗衣服的時候,疼得劈裏啪啦掉眼淚。不是真有那麽痛,隻是莫名想哭。
  歡快的音樂響起,分開後,他首次打電話給我,問我過的好不好,聲音淡而柔和,此刻聽來分外親切。我說不好,聲音哽咽。
  他問怎麽了,語氣很煩躁,不知道是焦急還是擔心。我本來想告訴他所受的難堪委屈,欲語還休,最後卻說:“想你了。”不是假話。
  他沉默良久,然後說,好,我去看你。
  他當真來看我,帶著一紙袋衣服。我煩惱,沒有地方住,我也是和另外的人合租一套房子,因為交不起昂貴的房租。
  他說沒關係,反正是夏天,在我的房間打地鋪。我知道他經濟一向寬裕,竟然肯受這樣的委屈。
  見到他很高興,請他去“樓外樓”吃飯。運氣極好,坐在臨窗的位置,抬眼便是西湖,人間勝景。白堤如美人腰間飄逸的緞帶,束出西湖窈窕的身姿,秀色可餐。夕陽西下,華燈初上,夜色正好。
  他還是喜歡吃甜食,一聽西湖醋魚就皺眉。我說:“西湖醋魚何處美,獨數杭州樓外樓,不吃白來了。”看在我的麵子上,他勉為其難嚐了點。我嫌甜,他嫌酸,一隻鮭魚隻象征性動了幾筷子,實在是浪費。
  東坡肉盛在小紅泥瓦罐裏,上麵壓著色澤鮮豔,精致小巧的花卷,香味撲鼻。但是我拒絕吃,肉實在太肥了。倒是他稱讚說好,連我的份也吃了,還說味甜,油而不膩。叫化童雞外麵包著一層翠綠的荷葉,看著就喜歡,頗有詩意,未嚐其味,先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引人食指大動。西湖蓴菜湯倒是相當不錯,清淡鮮美,我一連喝了兩小碗。
  我歎氣,“不能說‘樓外樓’名不副實,隻能說不是我的那杯茶。”我還是比較喜歡吃川菜、湘菜。他見我沒吃什麽,又添了個響油鱔絲,很下飯的一個菜,吃得歎息一掃而光,興致慢慢上來。
  月亮露出臉,高懸半空,如一輪白玉盤,半點陰雲也無,照得滿地瑩白,眼前的西湖更是美不勝收。高閣倚窗,平湖賞月,自是人生一大賞心樂事。垂岸楊柳風姿綽約,頻頻招手。我坐不住,拉著他在白堤上漫步。
  鋪滿碎青石的河岸,趣味盎然,岸邊倒影如畫,波光柔和。河麵上有人泛舟,船櫓在鏡麵一般的湖麵劃過,如一道剪影,泛起粼粼細浪。令我想起小時候,曾經在九曲十八彎的河道采蓮摘菱角,“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船身一歪,“撲通“一聲落水,笑嘻嘻露出頭,手忙腳亂爬上來。因為菜蓮蓬,摘菱角,指甲沾上青黑色的汁液……後來我再去,已經成了珍珠養殖場,這樣的樂趣不再重來。
  我忽然想起家來,心中有種感慨,說:“現在荷花開的正是時候,可以去看看。”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荷塘月色,也是一樣的心醉神往。
  他悠悠問:“你打算一直待在杭州?”我揀起一塊碎石,斜側著身體朝湖麵扔去,接連跳了三四下,驚起一連串水花,許久才沉下去。遠處有小孩拍手,我對他們揮了揮手,“不待在杭州,那去哪裏呢?”
  我知道,他還是希望我回北京。我為了安慰他,說:“本來我一直打算考研究生的。”
  “那為什麽不考?”
  “可能因為是父親要我考吧,有點抵觸。便跟家裏說,讀了十多年的書,想出去闖一闖。我父親很生氣,說如果不繼續深造,那麽就要自己養活自己。我同意了。”但是外麵的社會實在不是那麽美好。
  他突然擁住我,說:“如果隻是跟你父親賭氣,實在是沒必要,你現在還可以考。你看雨葭的男朋友不也是畢業後才考上研究生的嘛。”他極力說服我重新回到學校。
  我堅決搖頭,“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嘛。”好不容易出來了,現在又鑽回去,像什麽話。臉麵上也下不來。
  他沒再說什麽,隻是賴住不走了。非但不走,反而找了個兼職,起早摸黑,日日奔波,倒比我還辛苦。
  見他累得倒在床上起不來,說:“你還是學生,這又是何必呢?若要體驗生活,以後有的是機會。”他回答莫名其妙:“男人要承擔責任。”後來明白,因為我,他過早承擔身為男子漢的責任。
  杭州有一種著名的小吃“西湖雪媚娘”,一聽名字就詩意,外麵一層糯米皮,雪白透亮,輕薄柔軟,入口滑嫩,十分美味,我很喜歡吃。他下班後常常繞到“知味觀”去給我買,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但他一點都不嫌麻煩。
  他生活規律,作息正常,無論做什麽事,有始有終,吃東西也一樣。我卻有許多不好的習慣。匆匆吃了幾口飯,埋頭繼續看武俠。他歎氣,扳過我的臉說:“先吃飯先吃飯,待會兒看不行嗎?”我眼睛盯著書本,隻差沒有鑽進去,正是驚險刺激的時候,哪有心情吃飯,漫不經心說:“已經飽了,吃不下。”
  他叫起來:“老早就說餓了,現在連筷子都沒動……”我充耳不聞。他沒有辦法,唯有走開。過了會兒又過來,說:“張嘴——”我抬頭問幹嘛,他拿了個勺子喂我。我邊吃邊指手畫腳,講述書中的愛恨情仇。他連連敷衍,對著空碗看著我笑,問要不要再添,我點頭說好。
  我吃東西老喜歡剩一點半點,不管是冰淇淋還是蛋糕,又或者是小吃。以前總是扔掉。他老是說我:“王今夕,蛋糕隻剩半口,你就不能吃完嗎?”我懶洋洋坐在陽台上,伸著懶腰說:“吃飽了——”總是拿這個當借口。
  他很無奈,隻好自己吃了。發展到後來,我吃剩的東西全部由他負責,剩飯剩菜,半個小籠包,半串燒烤,半個蘋果……。後來我知道他從小在家裏如皇帝一般,別說是吃剩的東西,就是稍微次一點的,父母也舍不得給他吃。
  我想我被他寵壞了。
  八月底,快要開學,他就要走了,我很舍不得。不知不覺,日久生情,他已經在我心裏由一顆種子長成參天大樹,如果再這樣下去,開花結果,亦為時不遠。
  晚上紅腫著眼睛回來。他問我是不是被人欺負了,我悶悶地說公司的人太可惡,新手不懂,可以提點,何必冷嘲熱諷,真不想做下去了。他抱住我,輕輕吻我,直到我情緒鬆緩下來。
  他起身離開,我卻抓著他上衣下擺不放,手心直冒汗。他已經買好回北京的火車票,世事難料,他這一走,或許我們終將就此擦肩而過。我主動吻他,解開他襯衫扣子。他近來比較多穿襯衫了,看起來成熟許多,像個社會精英,是那樣的英俊,渾身散發男性魅力。
  他按住我的手,有點懊惱說:“夕夕,別搗亂。”我知道我手伸向他胸口那刹那,他已經有反應了。年輕的身體經不起挑逗。我撩了撩額前垂下來的頭發,嗔道:“我沒有搗亂。”我是認真的。
  想必他忍了很久,很快房間裏隻有他粗重的喘息聲,我閉緊雙眼,願意將自己交到他手中,任他調教。他手在我身上遊移,每個部位都不放過,在大腿內側輕輕揉捏。我努力配合,蜷縮起上身,雖然有點害怕,但是沒有抗拒。
  他就一直這樣,並沒有做出進一步舉動。直到他起身往浴室走去,我愕然,撐著爬起來,裙子都褪到腰上了,有點傷心,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卻見他滿臉通紅,青筋突起,顯然以最大的意誌克製著。我來不及說話,隻聽到嘩啦啦的水聲。
  他擦著水進來,我問剛才為什麽不要,還開玩笑說自己還是處女呢,我拋開矜持驕傲,下定決心,卻半途而廢,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他敲了下我額頭,沒有回答,隻讓我趕快睡覺。
  他後來說他當時在欲望和理智中間拔河,差點就崩潰了,後來想來日方長,不必急在一時,終於還是忍住了。
  第二天我跟雨葭抱怨這事,嘀咕:“他是不是對我的身體不感興趣?”不然美色當前,居然忍得住,有什麽好說的,完全打擊我。雨葭沉吟了一會兒,說:“要麽他不是男人,要麽就是一個極品男。”
  這話說的奇怪,我文縐縐說:“願聞其詳。”她分析:“第一種情況就不用分析了,這方麵不行,當然不是男人;第二種情況就值得玩味了,箭在弦上,他還能忍住不發,除了太在乎你之外,沒有第二種解釋,這種男人,世間少有,不是極品男是什麽?”
  我傻笑,才明白過來,許久說不出話來。能得到他這樣的感情,便是粉身碎骨亦在乎不惜。“十個男人七個呆,八個傻,九個壞,還有一個人人愛,姐妹們跳出來,就算甜言蜜語把他騙過來,好好愛不再讓他離開。”這樣的男人,萬裏挑一,我決定好好愛他,不再讓他離開。
  我跟他一起回北京。
  工作又茫然無緒,我十分煩惱。他說:“你可以再考研究生。”我說:“其實我不是念書的料。”他笑:“你就是在找借口,你若真想做一件事,有什麽做不到的?”他倒了解我。我很散漫,許多事情不在乎,但是一旦認定了,便不再更改,也不退縮。他就是一個活色生香的例子。
  但是我還是不想回學校,總想要去流浪,跋山涉水,留下自己的腳印。或許我體內有不羈的靈魂也說不定,或許我太年輕。
  他看著我,認真說:“夕夕,再給我兩年時間,以後我帶你一起旅行。兩年,兩年就夠了。”他在害怕,所以懇求我留下來。
  我為難,但是至少分得清輕重。有些夢想可以推遲,但是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回來。我打電話回家,決定再考一年研究生。父親雖然沒說什麽,但是聽得出來很高興,問我有沒有把握。我說考本校的研究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母親也很高興,讓我趕緊回家。我說留在學校複習。他們上北京來看我,帶了整整一箱子我愛吃的特產。
  我突然覺得這個決定實在是不錯,既討父母歡心,又贏得他的心,自己也就高興起來。書到用時方恨少,念書似乎沒什麽不好。
  他問我準備考誰的研究生。我想了想說:“廖教授很好。”跟在她身邊,可以學到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她是一個如此有風度、有智慧、有涵養的教授。這是我願意繼續念書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我不會當真因為誰而完全忽略自己的意見。
  我對雨葭抱怨:“平白無故比你低了一屆,真是氣憤。”雨葭笑,“或許這是辛如切的計謀也說不定,這樣他就隻比你低一屆。”她一直說辛如切是一個“腹黑型”的人。
  我認真想了想,很有可能,他曾經埋怨:“你跟我同年,為什麽比我高兩屆?不顧男朋友,一個勁地念書,有你這樣的女朋友嗎?”雖是玩笑話,卻可以看出他不是不介意的。他一直有大男子主義傾向,雖然表麵看起來是個小正太。
  他一邊念書,一邊和一些同學在外麵奔走,商量創業的事。我說:“你才大三,著急什麽!念書是正經。”他上個學期果然拿到企業讚助的獎學金,給我買了一件平時隻敢遠觀不敢問津的裙子。
  他也不解釋,隻說早不如晚,反正遲早都是要做的。他跟家裏商量銀行貸款的事,父母出麵,簽的卻是他的名字。其實何必呢,家裏隻他一個孩子,房子、車子、地產、店麵……哪一樣不是他的?但是他不想依靠別人,縱然是自己父母。
  他有次提起,說希望我研究生畢業,能有自己的房子。我聳肩說沒有關係,可以慢慢來啊。他因為比我低兩屆,總是很焦急,想要努力趕上我。他不能忍受我在外麵工作,而他還在學校念書。他說這樣的話,變數太大,把握不住我。
  我開玩笑說:“以前不覺得,最近怎麽覺得你鑽到錢眼裏去了?真是俗氣。”他沒好氣說:“你不是說過,非有錢人不嫁嗎?”
  我歪著頭說:“是說過這樣的話。不過那是以前,現在不是了。”
  他說:“不管怎樣,賺錢總是男人的事。”
  我很感慨,靠在他胸前說:“放心,跟著你粗茶淡飯,我也是心甘情願的。”我以前確實還蠻拜金的,但是那是別人,不是他。我隻希望他不要因為我而那麽辛苦。我會心疼。
  如果有那麽一個人,能讓世俗的你不顧一切,那是無比的幸運。
  但是他說:“有錢才能讓你更舒服,我不想你過粗茶淡飯的日子。”我信誓旦旦申明我絕不是物質女郎,可以共甘苦,共患難。
  他摸著我頭發,吻落在唇角,如微風中蝴蝶扇動的翅膀,說:“這是長遠打算。” 我聞到一股甜蜜的味道,嘴裏心裏都是。他還是喜歡吃糖。
  他溫熱的呼吸吹在眉間,像風拂過夏天,陽光從樹梢輕輕流瀉,明亮燦爛直至心底最深處。眉間心頭,纏繞成隱形的紅線,從此淪陷。
  我想我願意一直這樣下去,選擇留戀不放手。雖然一直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看雲看海看滾滾紅塵。
  他吻著我額頭,輕聲說:“一個人多麽孤獨,我會陪你一起看細水長流。”
  束縛自由的是愛情。

番外完

所有跟帖: 

這麽多優秀的男子, 夏原和韓張都值得有很好的愛和歸宿. -七夕月- 給 七夕月 發送悄悄話 七夕月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16/2009 postreply 12:47:55

我也喜歡韓張. 嗬嗬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16/2009 postreply 12:5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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