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古奇術》——作者:未六羊——第十二集 破局而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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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集 破局而出
第一章 鯢伯
跟大多數民間神話一樣,老神侍雖然跟朝歌聊了許多有關天神的顯聖事跡,但關於天神的真正來曆,卻也是模模糊糊,說不清楚。
又有不同的是,老神侍並沒像很多講神怪傳說的人那樣,一提到神仙來曆,不是從天而降,就是橫空出世。他肯定的說,望陰山這位天神是有來曆的。
據說,很久以前,這石壁上就有天神留下的一部分石刻。雖然石刻內容有如天書般難懂,但裏麵記錄了很多神秘的事情。
隻是後來石刻被一位瘋掉的神侍給毀掉了,隨著年代的久遠流逝,那被瘋神侍毀掉的石刻天書究竟長什麽樣子,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在望陰、上軍兩村被封居山林的近千年歲月裏,前後總共出過一百多位神侍。
這百來人中,村人能記得名字的不多,除了年代近些的還能叫出幾個名字來,其他絕大部分隻能在族譜裏查到了。
不過,這位傳說中毀去石刻的瘋神侍,倒是唯一的例外,他的名字叫:鯢伯。
鯢,是一種兩棲魚,夜晚可以發出嬰兒般的哇哇叫聲。
跟據村中傳說,此魚可以通靈,娃娃們的魂兒要是被山林裏的樹怪草妖勾走,它可以幫忙找回,所以村人們對其奉若神明,從不捕食。
據說,這位鯢伯五歲的時候,常發夜症驚夢,家裏人覺得是山裏的樹怪草妖作亂,於是在山溪裏撈回一條大鯢養在家中。
說也奇怪,自從大鯢被撈回的頭夜裏,哇哇叫了幾聲後,鯢伯就再也沒鬧過夜症,從此也得了個小名:鯢娃。
鯢娃極其聰明,他六歲開始跟村裏的先生識文斷字,滿十歲的時候,先生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他了,可見其聰慧。
村裏大家都說這孩子可惜了,要是放在山外,這定是狀元的料子。但現在,山裏最大的官,不過就是個族長罷了。
就在所有村人都認定,不久的將來,鯢娃必然接任族長的時候,他卻迷上了天神廟內洞壁上的石刻天書。
據說鯢娃是在十五歲的時候開始迷上洞內石刻的,常常一進洞就是一整天。
開始家人還沒太在意,可鯢娃這一迷就是五年,而且入洞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居然是帶上乾糧,進洞一住就是幾個月。
原本那個聰明俊秀的族長繼承人鯢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破衣爛衫、眼神迷茫的半呆子。
鯢娃的父母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的兒子就徹底毀了,隻好狠著心把他鎖在家中,可奇怪的是,無論鎖的怎樣嚴實,對鯢娃都如同虛設。
無論寒暑,每天太陽初升,陽光照在洞口的時候,那個眼神呆滯、破衣爛衫的鯢娃都會一刻不差的站在洞內,一眼不眨的盯著壁上石刻。彷佛在那難以理解的石刻之中,有什麽非常吸引他的東西。
後來鯢娃的家裏人也就死心了,任他去吧。除了隔三差五的往洞裏送些乾糧外,全當沒養過這個兒子。村人們也都對此唏噓不已,好好一個孩子,怎麽就忽然傻了呢?
這樣又過了五年,就在所有村人幾乎徹底把鯢娃淡忘了的時候,一件事發生了。
那一年山中大旱,顆粒無收,寅吃卯糧,兩村人都為了明年的生計愁雲慘霧。
這一晚,望陰村的族長還是在煎熬中入睡的。與往日不同的是,今晚族長並沒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眯個囫圇覺,而是清醒無比的做了一個怪夢。
毫無來由的,村長在夢裏見到了幾乎被他淡忘了的鯢娃。這時已經成年,但依舊破衣爛衫的鯢娃端坐洞中,神光四射的眼睛,令族長不敢正視,更不敢想像這就是往日那個迷茫癡呆的鯢娃。
怪夢到此並未終止,族長不但清晰的在夢中看到了有著神一般眼神的鯢娃,還聽到了他那神一般的話聲。
夢中,鯢娃告知族長,此刻的他已經是神的傳聲人。今年山中之所以遭此大旱,完全是因為村中人心日久渙散,怠慢了天神。要想得雨,必須在明日辰時三刻,號令所有村人到神廟前焚香祭天。
族長醒來的時候毫無睡意,夢中之事清晰的就像他剛從神廟中回來。
更讓他驚異的是,就在這一晚,他的老婆跟他做了同一個夢。
而且,半個時辰後,當神侍和幾個族中長輩一同登門的時候,族長才知道,夢見那個怪夢的,遠不隻他和老婆兩人。
消息一傳開,人們開始相信這個夢的確大有來曆,所有男女老少紛紛準時聚集,蜂擁著向神廟而去。
途中,當望陰村人遇到因為同一個怪夢而蜂擁前來的上軍村人時,眾人心中的驚異一下達到了頂點。
雜遝鬧聲中,兩村人擁擠著來到了天神廟前。
此時,一縷初升朝陽把洞內映照得紅霞滿壁,破衣爛衫的鯢娃端坐其中,神光四溢的眼睛正望著洞口張大嘴巴的人們。一下子,雜遝吵鬧聲消失了。
辰時三刻,神廟洞口前,兩村村民準時焚香祭天。
而後,在一片煙香禱告聲中,大雨傾盆而下。
從這一天開始,望陰、上軍兩村迎來了三十年的風調雨順,也迎來了千年神侍中絕無僅有的神之傳聲者:鯢伯。
如有誰作奸犯科,一經族人聚會確定,鯢伯就會在神廟前對此人發出天譴預言——某時某地某人,或遭雷擊或吐血暴斃——無不應驗。
朝歌原本是不信那些神鬼之說的。從他看到天坑中那個刻滿古怪排法的天幹地支開始,他幾乎就已經認定,這位傳說中的天神,說不定隻是古代某位隱居此地的大術士。
鯢伯的這種種傳說,似乎更驗證了他的想法。畢竟,很多被村人看作是天譴的法力,大術士也是完全可以辦得到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鯢伯被村人看作傻掉的那十年中,顯然是在逐一參悟著什麽,並在此過程中漸漸具備了不可思議的術力。
至於後來被毀掉的那些石刻,想必不單是有關這位大術士的一些記載,很可能還記錄了他留下的某種千年密術。
但兩村的集體托夢一事,卻讓朝歌有點想不明白。就朝歌所知,在各家術類之中,這樣的大範圍托夢幾乎是不可能達到的境界,如果那真是密術所致,這樣的神通可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了。
鯢伯的故事還沒有講完,朝歌繼續聽了下去。
三十年後,也就是鯢伯五十二歲的那一年,一切開始發生了變化。
鯢伯忽然變得性情沉鬱,開始又像三十年前那樣,整天對著壁上石刻呆坐,對於村中事務也漸漸疏於管理,最後鯢伯連村人的麵都不見了。
直到有一天,放牛娃看到一個蓬頭垢麵的老頭,癲笑著從天坑崖頂跳了下去,人們在坑底找到屍體的時候才發現,這個瘋老頭居然就是久閉不出的鯢伯。
有人就說,這是鯢伯忽然徹底悟透了,扔下軀殼歸天去了;也有人說,鯢伯成也石刻敗也石刻,如果能看懂石刻,才知道鯢伯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當村人趕到洞中的時候,他們赫然發現,那些被視為天書的石刻,已經被鯢伯盡數毀去。從此,鯢伯的秘密和他的石刻天書,永遠地封存在他的那個時代。
跟老神侍聊完,太陽已經偏西,洞中漸漸暗了下來。於是,朝歌幫老神侍背著石刻器具下山回村。
山霧漸起,偶於青山溪水間遇有樵夫背柴下山,此情此景真如古畫之中。朝歌心中,因鯢伯而起的幾分疑鬱之情,不覺為之一清。
回到村子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等在村頭好像張望了好久的鐵蛋,一把拽住朝歌的袖子:「你跑到哪裏去了?我還以為你迷路回不來了呢……」
童真的關切之情頗讓朝歌心中一熱。他與老神侍告別,隨著蹦蹦跳跳的鐵蛋奔家而來。就在要進院子的時候,朝歌瞥見一臉凝重的村長拉著神侍說些什麽。
吃過飯,鐵蛋爸被叫走了,說是到族長那裏議事,接著就聽到隔壁家的男人也被叫走了。
聽鐵蛋說,一般村裏隻有發生極大的事情,才會召集全村男丁議事,看這情形,似乎是真有事情發生了。
鐵蛋媽在一旁邊拾掇家務,邊嘟囔著這日子過的不安生。
鐵蛋雙眼放光滿臉興奮,在朝歌耳朵邊小聲說:「想知道他們議啥事不?」
族中議事的地方就在族長家的院子裏。
朝歌、鐵蛋躲在院子外麵的柴禾垛後麵,支著耳朵往裏聽。
族長說話了:「今天晌午上軍村來了個捎信兒的……」
捎信兒的?捎什麽信兒?難不成又要來搶婚?眾人七嘴八舌的猜測著。
族長敲了敲長煙袋杆子,院子裏頓時靜了下來,族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大夥都看到了……」
族長還沒說完,村人壯丁們又忍不住發出火來。
「大家都靜靜的,聽族長說完。」這回說話的是老神侍。
等眾人都靜了好一會,族長才皺著眉頭吧嗒了一口煙:「這事我一直就沒琢磨過味兒來,昨晚上到底是真的天神顯聖,還是上軍村人演的苦肉計……」
族長眉皺得更深了:「這事難辦了……上軍村人傳過來的口信兒說,他們也認為這是天神顯聖,所以約我們明天辰時三刻一起到神廟前祭天,求天神再次顯聖,把昨晚受傷的上軍村人治好。
「如果真是天神顯聖,就從此保證兩村和睦相處,再也不會發生搶婚事情。可如果不是,就證明上軍村人是遭了咱們的暗算,他們就會……」
院子裏的人都沒再亂嘴,等著族長說出最後一句話。
族長:「屠村。」
死靜了一會,有幾個年輕氣勝血氣方剛的後生,憋不住大罵道:「奶奶的,跟他們拚了!大不了一起死!」
大部分人還是無奈的搖搖頭。的確,與人數眾多、世代尚武的上軍村相比,老弱病殘的望陰村又拿什麽去跟他們拚呢?
很快,僅存的幾個力壯後生也住口息了火。從同樣神情凝重的神侍臉上,大夥都看得出,這事的確難辦了。
天神顯聖一事本來就是可遇而不可求,一旦明天神廟前無法求得天神顯聖,昨晚的事反而成了上軍村人吞並望陰村的藉口。
這事可難壞了望陰村的父老鄉親,在他們看來,這可真是天將滅村了。但在朝歌看來,這事簡單的就像大拇指捏捏小拇指。
「想不想教訓上軍村的人?」朝歌小聲跟鐵蛋說。
鐵蛋:「我恨不得咬他們幾口!」
朝歌:「好!明天就我們兩個人去見上軍村人,你怕不怕?」
鐵蛋:「不怕……就我們兩個?」
朝歌笑了笑:「對,就我們兩個。」
說著,他從柴禾堆裏抽出一根乾稻草,放在鐵蛋右手中:「照我說的做,你用左手一指稻草,說「火」!」
鐵蛋有點迷糊,但還是照朝歌的話去做了,用手怯怯的對著稻草一指:「火!」
噗的一聲,乾稻草應聲而燃。小鐵蛋哪裏見過這種奇事,一下子傻住了。
朝歌暗自一笑,捅了捅小鐵蛋:「跟著我做,再指一下,說「滅」!」
小鐵蛋又暈乎著一指:「滅!」
燒著的稻草果然應聲而滅。
小鐵蛋試探著又一指:「火!」再一指:「滅!」,那根細細的稻草彷佛能聽人言似的,忽燃忽滅,絲毫不爽。
看著稻草在自己的控製下一燃一滅,小鐵蛋樂暈了:「神了!神了!」
朝歌暗暗鬆開掌訣,神秘的對鐵蛋說:「知道你為什麽忽然有法力了嗎?因為昨晚天神給我托了一個夢,他把法力傳給了你,要你來保護望陰村,懲戒上軍村。」
小鐵蛋一下樂開了花:「真的……」但隨即又有點迷惑的問道:「那為什麽不托夢給我卻給你?」
朝歌心思一轉:「因為天神要我當你的護法呀,你到哪裏我就得跟到哪裏。」
小鐵蛋興奮的黑臉兒泛紅,攥著半截稻草的小手都發抖了。
朝歌怕鐵蛋一時高興過了頭,把天神的事說給別人聽,又悄悄的說:「天神要我告訴你,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就連你爹娘也不能知道,否則就會收回你的法力。」
鐵蛋使勁的點點頭:「嗯!請你轉告天神,我一定不告訴任何人!」
族長家院子裏的會議還在絕望沉悶中煎熬著,朝歌料想他們今晚不可能想出什麽好辦法,就悄悄拉著鐵蛋回家了。
臨走前,鐵蛋還小心的把那半截稻草揣進了懷裏。
第二天一大早,朝歌和鐵蛋兩個直奔天神廟去了。
等到了天神廟,距離辰時三刻還有一個時辰。朝歌仔細觀察了周邊地形地貌,預想著一會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時,山路上一陣腳步聲傳來,隻見望陰村族長和老神侍兩個人應約而來。
這倒不出朝歌所料。顯然,昨晚開了一晚上的族會,終究還是沒商量出什麽好辦法。
他們隻有按最壞的結果打算,先把族中的婦女老幼藏到附近山中,族長和神侍先上來,族中的所有男丁組織起來,準備兩村一旦開戰,做最後拚死一搏。
神情凝重的族長和老神侍上得山來,一眼就看到了朝歌和鐵蛋,族長驚問:「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快回村裏去!」
朝歌微微一笑,等族長和神侍走到身邊,說了句:「我有辦法。」
族長和神侍麵麵相覷,他們相信,這個蠻族年輕人已經知道了村裏發生的事情,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朝歌對老神侍一個人低語道:「我在洞中石刻上發現了異處,您跟我來看看吧。」
神侍一整晚都在期盼著天神能再次顯聖,一聽朝歌這樣說,不假思索就隨朝歌入洞了。老族長不知所以的被留在了洞外。
此時陽光還沒照射進來,洞內黑暗一片。剛一入洞,朝歌就施展術力把老神侍催眠睡去。再把自己和老神侍的衣服調換,並把昏睡的老神侍輕輕放在洞內一角。
等到朝歌換好衣服,再次走出洞口的時候,變相術已經把他的容貌幻變得與老神侍一般無二。
不過,幾十年的相處下來,族長第一眼就覺得眼前的這個神侍有些不大對勁。他看看洞口,問:「蠻族年輕人呢?」
朝歌也不回話,徑直走到族長身旁,眼中精光四射,壓著嗓音:「我已得神旨意,今日必懲上軍!」
族長這一驚非同小可。朝歌一隻手按在了族長肩頭上,綿綿輸送的術力立時讓老族長全身發麻,再看看此時神侍精光四射的眼睛,不知怎地,族長忽然想起了傳說中的那位鯢伯。
遠望山腰處,已經可以看到上軍的大隊人馬蜿蜒而來。時間緊迫,朝歌拉住族長:「一會你什麽都不用說,就站在我身邊。」
隨後,朝歌拉起鐵蛋快步入洞,黑暗中,朝歌恢複了自己本來聲音:「天神要我轉告,一會不管外麵發生了什麽,你就隻管閉眼盤腿坐在這裏。等聽到神侍伯伯說句,「天神轉世,必懲奸邪」的時候,用右手往外一指就成了。記住了嗎?」
鐵蛋使勁點頭:「記住了!」
變換成神侍的朝歌再次走出來時,提刀帶槍的上軍村人已經陸續到了洞口。最先上來的扛著兩具奄奄一息的肉人,橫眉怒目的注視著族長、朝歌兩人。
不一會,上軍村的大將軍(族長)和神士(神侍)已來到洞前,當看到望陰村隻來了族長和神侍兩個的時候,他們微微一驚,兩人悄聲嘀咕了一陣。
不一會兒,上軍神士上前一步:「既然天神顯聖,就有勞二位再請天神下凡,救活上軍村的這兩條人命吧。」
話音剛落,朝歌雙眼精光爆射:「望陰、上軍同在神下,上軍卻屢屢違天欺弱,此二人受此天譴,實屬自食惡果!」
平時老弱溫和的望陰神侍忽然變得如此眼利辭嚴,實在讓上軍村的大將軍和神士有點心虛神迷,不等眾人回過神來,朝歌一步跨到洞口,向內一指:「天神在此,還不頂拜?」
大將軍和神士疑疑遲遲的率眾挪到洞前,此時正是辰時三刻,一縷陽光直入洞,紅霞金光照耀下,閉目端坐的小鐵蛋有如下凡仙童。
朝歌大喝一聲:「天神轉世,必懲奸邪!」
言罷,鐵蛋虎目圓睜,怒起胳膊向外一指,朝歌掌訣力推,頃刻,喀啦一個旱天雷霹靂而下,正打在洞口那棵老枯鬆上,一下將之斷成兩截。
天降神威,眾人哪裏還敢質疑,呼啦啦跪倒一片,紛紛焚香禱告。從這天起,鐵蛋迎來了他的時代。
有朝歌天天跟在身邊,鐵蛋想不成神都難。
一場危機順利化解,鐵蛋像當年鯢伯一樣,理所當然的成了兩村頂禮偶像。朝歌也當仁不讓的成了鐵蛋欽定奉神護法。有朝歌的排鋪護持,一切都相安無事的進行著。
與此同時,朝歌開始籌畫著另一件他一直惦記的事:鯢伯。
顯而易見,鯢伯是記得天書石刻的最後一人,也可能是最接近那位被尊為天神的大術士的人。
若能再現被毀去的天書石刻,不僅意味著一門驚世的失傳古術得以複活,更重要的是,也許能從中找出離山的路徑。
因此,要實現這一切,唯一途徑,隻有接活鯢伯。
鯢伯的八字很好找,就封存在神侍廟譜裏。現在的關鍵是,要用誰的身體來接活鯢伯。
在幾百年的接命曆程中,兩村人早已摸索出一套大概的經驗與規矩。
接命之理,是用故去先人八字中諸多健康旺盛的元素,來醫治在世重病垂危的人,而且兩者的親緣越近越容易成功。
顯然,鯢伯成了接命術中的典型禁忌。就算在鯢伯的後世家族中,湊巧出現一位重病垂危者,誰又願意去接回一個瘋癲跳崖的八字呢?
結果就隻有一個可能了,朝歌準備冒險用自己的身體接活鯢伯。
在真正實施接活鯢伯前,朝歌還有許多準備要做。
首先要學會如何把一個正排八字以逆排幹支的規律列出來,接下來還要弄明白天坑中那個隕石羅盤與天石的用法。對現在的朝歌而言,這顯然並不是太困難的一件事。
現在傳世的中國農曆,其內在運轉在外行人看來無論怎樣繁雜,但其核心規律跳不出六十甲子的幹支組合排列。
正統的六十甲子排列中,第一對組合是天幹首位的陽木「甲」與地支首位的陽水「子」,然後是第二位的「乙」和「醜」,然後丙寅、丁卯、戊辰如此順序排列下去。
依此順序,六十甲子中,最後收尾的一對幹支組合,則是十天幹最後一位的陰水「癸」與地支最後一位的陰水「亥」。
從這一規律中可知,六十對組合之中,都是陽幹配陽支,陰幹配陰支。
而逆排幹支恰恰相反,起首的第一對組合乃是天幹首位的陽木「甲」
與地支末位的陰水「亥」配對,經過六十對組合後,最後一個組合則是「癸子」。
也就是說,除了陽配陰、陰配陽的規律與正排幹支相反外,這樣起尾收首的排法更是徹底顛覆逆轉了正統的幹支規律。
在一切準備就緒後,朝歌又遇到了另一個難題。
原本他打算憑自己一人,暗中完成接活鯢伯一事,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發現,清醒時,自己隻要一躺在排好鯢伯命局的天石羅盤上,體內術力便會自動運轉,抵抗外界侵入。這還沒算上自己堅韌意誌在潛意識層麵的抵抗。
如此一來,想要將鯢伯八字接活到自己體中,根本不可能。
最後朝歌隻好把老神侍拉了進來,給出的理由是:天神留給望陰、上軍兩村的石刻天書不容毀去,必須要通過接活鯢伯,來複原石刻天書。
老神侍既然被榮幸的拉進複原石刻天書如此神聖的任務中來,自然費盡心思要把它做成功,於是很快想出來一個辦法:忘世湯。
隻要加大忘世湯的藥量,就可以讓朝歌陷入深度昏迷,但老神侍同時也擔心朝歌此舉的冒險性,鐵蛋也不願意這個蠻族大哥這樣去做。但當他們看到一臉堅毅的朝歌時,他們知道再沒有勸阻的餘地。
朝歌自己也並非完全不擔心。但一來這很可能是出山的唯一途徑,二來他越險越強的個性,終究還是讓他將這決定貫徹到底。
第二章 出山
漆黑的天坑底隻有三個人和一支微弱如螢的火把。
喝完老神侍特別調配出來的忘世湯後,朝歌安靜的躺在已經排好局的天石羅盤上,最後留在他眼底的景象,是鐵蛋那雙既擔心又驚奇的童眼。
然後,眼簾彷佛漸漸沉下的巨幕,緩緩降下,隨著黑暗降臨,朝歌孱若遊絲的意識也漸漸消失,蕩然無存。
老神侍低沉的唱起了接命歌:「天道蒼蒼,廣佑四方,神降望陰,我民尊上,先祖歸魂,定家安幫……」
隨著天石擺入,朝歌的身體開始顫動起來。
小鐵蛋還是第一次這麽少人來看接命,尤其是看他所擔心的人。
他忽然覺得有點害怕,在越來越劇烈的顫動中,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蠻族大哥的容貌正一點點發生著恐怖的變化,皮膚開始皺摺蒼老,額頭出現的大塊紫色暗影,就好像從高空墜落撞擊地麵的傷痕……
忽然,就在朝歌完全蛻變成一個死屍般衰老軀體的模樣時,一個奇異的現象發生了。
就在朝歌的胸口衣袋內,一團紅光冉冉亮起,紅光形成的光暈每壯大一圈,朝歌的容貌就恢複一點,那種怕人的震動也就衰弱一點。
老神侍也停了下來,驚奇的看著朝歌胸前泛起的那團紅光。
好奇的小鐵蛋,情不自禁的伸手摸進朝歌胸前的衣袋,掏出一塊血紅泛光的古玉。那古玉才離開朝歌身體,頓時光暈全無。
接著朝歌軀體的顫動一下達到了頂點,啪嗒一聲,羅盤上的天石震落。瞬間,朝歌的意識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
一具蒼老的軀體在天石羅盤上慢慢坐了起來:「我記得……我跳了下來……」
七天後,朝歌醒來第一眼看到的,還是那雙熟悉的童眼,一雙驚喜的童眼。
在老神侍和小鐵蛋的嘴裏,朝歌輾轉得知,在他沉睡的這七天裏,還曾發生過一段驚險的插曲。
朝歌成功接回鯢伯的八字後,軀體容貌大變,躺在那裏就像是一具跳崖身亡的老屍。因為怕引起村人們的注意和恐慌,老神侍隻得把朝歌安放在天神洞裏。
老神侍則是每天在家熬好了米湯,再和鐵蛋一起背上山給朝歌灌下養命。
頭兩天都還一切正常。第三天,老神侍和小鐵蛋還像往常一樣,背粥上山準備給朝歌灌下,可一進山洞,卻發現朝歌的軀體居然不見了。老神侍的第一反應,就是被山裏偶爾出沒的狼叼去了。
可仔細一看又不像,地上絲毫沒見什麽拖拉和撕咬的痕跡。兩人就出洞四處去找,在一汪山泉旁,老神侍驚呆了,被接活的鯢伯正望著自己的泉中倒影發呆,嘴裏喃喃自語著:「你是誰……你是誰……」
老神侍趕緊又配了一碗忘世湯要鯢伯喝下,沒想到鯢伯聞到藥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把就把藥打翻了,狂叫:「藥!藥!我不喝!我不喝!」
叫完,就瘋瘋癲癲的跑回石洞,對著那片曾被他自己毀掉的石刻發呆。
這下可急壞了老神侍,如果被接活的鯢伯完全記起了往事,很可能再也不願回去,一旦朝歌的意識也漸漸在體內恢複,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可怕的後果。
實在沒辦法,想來隻有強行給鯢伯灌忘世湯了,正準備回村去叫幾個力壯後生,對著石壁發呆的鯢伯忽然又狂叫起來:「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老神侍心裏猛地抽了一下,心想這下可完了,他終於還是恢複記憶了。正擔心著,那邊狂叫的鯢伯又忽然抱著頭痛苦的打起滾來,沒多久便昏了過去。
趁著這機會,老神侍趕緊把再一次加大了藥量的忘世湯給鯢伯灌了下去。雖然忘世湯喝過量了會有些危險,但此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自那以後的幾天裏,老神侍就守著洞口不敢離去,每天隻能靠鐵蛋背粥上來,一直到他作法送走鯢伯,接回朝歌為止。
渾然不覺間,朝歌已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此刻醒轉,隻覺得全身說不出的酸軟乏力,歇了好一會,才有點漸漸恢複。
小鐵蛋一直瞪著眼睛盯著朝歌看,朝歌笑了笑:「再看,怕又變回去了。」
小鐵蛋眼淚幾乎都要出來了,著急道:「千萬不要!你沒看到你變的那個樣子,這幾天我天天做嚇人的夢。」
朝歌摸了摸小鐵蛋的頭:「嗬嗬,我還真想看看這位鯢伯到底什麽樣子。」
說著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對神侍皺眉道:「這次接命,除了酸軟乏力,並沒有其他什麽異樣感覺……」
老神侍知道朝歌指的是鯢伯的記憶,回道:「被接命的人不一定每個都能留下先輩的記憶,更何況你這次接的又不是本家血脈,能順利回來就該謝天謝地了!」
話雖是這個理兒,朝歌卻並不甘心,尋思著如何再想辦法。
然而這時天已大亮,看著這幾天為了守護他,已經累壞了的老神侍和小鐵蛋,朝歌還是決定先回村再說。
回村的路上,朝歌一直在冒虛汗,腳步也有些不穩。三個都已經極度疲乏的人,一回到村子就倒頭睡去了。
渾渾噩噩地,朝歌不知睡了多久,隱約好似聽到耳邊有誰在召喚著什麽,努力細聽之下,那似遠似近的召喚聲音,似乎反覆在重複著一句:「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順著召喚聲,朝歌翻山越嶺來到了一汪清泉旁,低頭望去,泉中倒影漸漸清晰。
等朝歌完全看清泉中倒影,驀地驚出一身冷汗,那泉中倒影赫然是個衰老、滿頭撞傷的年邁老者。
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已是半夜,朝歌看看身邊仍在熟睡的小鐵蛋,記起了白天他曾描述過的鯢伯樣子,反倒有些興奮。
也許鯢伯的一些東西其實已經留在自己體內,隻是潛藏在自己意識最深處的某個角落裏,所以才無從探尋。
一念及此,朝歌立刻盤腿握訣靜坐,默數鼻息,漸漸達至無想無識、亦無想無識之想的極靜之界,他的意識就像是一杯清水中的塵埃,靜靜的往下沉,一直沉到杯底,再往下沉,沉到無塵無埃……
忽然一道白光閃過,朝歌驀地睜開雙眼。在他眼中,麵前所見正是洞中石壁,上麵無比清晰的刻著曾經被毀去的記憶。
朝歌把靜中所見一筆不差的記錄在紙上。看著這些被鯢伯毀去的石刻,朝歌終於明白村人們為什麽把它稱作天書了。
確切的說,這是十九個圖,十九個像天坑羅盤一樣的圖。
憑藉著鯢伯的悟性和記憶,朝歌很快就看懂了十九圖中的前十八幅。
這十八幅圖除了完全是用逆排幹支來標注外,其基本格式非常類似奇門遁甲中的「陰遁九局」和「陽遁九局」。
這陰陽十八局也可以看作是十八個天外命盤,如果按順序一一轉入體內,待到陰陽相抱九九歸一,必可得奇妙法力。
朝歌不得不欽佩鯢伯,居然能無師自通的領悟這天書石刻,實在是百年難遇的術界奇才。他也從而知道了,鯢伯為什麽參悟了十餘年才參透了這陰陽十八遁。
正常情況下,要想把陰陽十八遁中每一局成功轉入體內,至少都需要半年時間。按一局半年來算,轉全陰陽十八局至少需要九年時間,與鯢伯的十年參悟相去不遠。
此外,陰陽相抱、九九歸一之後,術者不但可得大法力,而且在體內會形成一個像天坑羅盤一樣的完整人盤,此後術者完全可以以身為盤,任意在自己體內接送他人命局。
更令朝歌驚訝的是,鯢伯在轉全陰陽十八局,獲得驚人術力之後,竟又從中悟出許多其他難以想像的妙法。
其中之一就是之前朝歌百思不得其解的托夢之法。隻要趁人徹底熟睡之際,把此人命盤轉入自己體內,不但可以在睡者的意識中輸入自己的想法,也就是托夢,而睡人的所有記憶更會被施術者一覽無遺,毫無隱私。
這樣一個鯢伯,難怪可以開創一個非比尋常的時代。
想到陰陽十八局的諸多不可思議處,朝歌忽然心中一動。他倒不是稀罕什麽無上術力,而是看中了每轉一命就可全盤繼承記憶一事,如果這樣,把諸多傑出古人命局一一接入體內,此人豈不可以成為曠世奇才了嗎?
再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如果把常瘋子的命局接入自己體內,豈不是能夠讓很多未解之謎迎刃而解嗎?
想到這裏,朝歌不禁一陣暗暗興奮。隻是一想到練成此術至少要十年光景,又未免有些失望,不敢想像自己深居此山十年會是怎樣光景。
朝歌又再入靜,試圖從鯢伯的記憶裏找出某些有關「天神」和出山的線索。
遺憾的是,鯢伯記憶中不但沒有一點關於天神或出山的線索,而且每一觸及天書石刻中的第十九局,便會生出一股無名煩躁,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從鯢伯最後的零碎記憶中可以感覺到,五十二歲那年,鯢伯已經預知自己大限將至。但他實在不想這麽早死,至少他還有一個未了的心願,就是那一直未能參透的第十九局。
朝歌暗想,從鯢伯忽然瘋掉的事實來看,他從那第十九局裏似乎看出了什麽,或者說,人局之間必然發生了什麽。
這多出的第十九局終究還是一個謎。
山中時日,似慢實快。不知不覺中,一月已過。
朝歌試遍各種途徑,仍是找不到出山的辦法,眼看時光如梭,自己總不能在此荒廢時日,實在閑暇無事,就又翻起了那十九張圖。
本是無聊加好奇的試著玩,想不到這一試卻讓朝歌大驚不已。
陽遁第一局,是從坎一宮補立冬壬水之精,這陰陽十八局中的第一局最為關鍵,是築基的階段。當年鯢伯過這初關就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誰知道,朝歌僅僅一個月就初轉成功。
一經轉成,血脈無比充盈,即使數日不食不飲,也絲毫不覺困乏,更奇妙的是,每次入局補氣,頭頂總有青雲一片揮之不去。
朝歌略加推想,便明其理——壬水之精在天為雲,在人則為血脈,此異象正應了內外合一之兆。
真正讓朝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麽用來補足十二節氣中五行精氣的陰陽遁局,自己才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轉成了呢?
直到轉陽遁第二局,從坤二宮補小暑己末之精,朝歌才開始漸漸明白,是五行族的五行大掌訣幫了自己。
要將陰陽十八局轉入體內,關鍵就是要先補全二十四節氣中的五行精氣,補全的時間越久,轉局的時間就越長。
而五行族的各族掌訣,剛巧就在不自覺間,加大了朝歌體內對五行精氣的采納速度,再加上朝歌本身就已具備相當術力,所以轉起局來事半功倍。
朝歌雖然知道術力越大,越容易出現相應的副作用,但還是忍不住一陣驚喜。
他最看重的,就是一旦練成,便可以自由接命,從而不受年代限製,重新找回諸多早已失落的記憶。對於身負累世隱秘的朝歌來說,這實在是他破解諸般往事的最佳利器。
為了專心補氣轉局,朝歌幹脆就搬到天神洞來住了。
小鐵蛋一天見不到朝歌就像缺了什麽似的,所以他每天都爬上山來,見朝歌在洞內靜坐也不打擾,自己采些山中野果擺在洞口。
老神侍雖然看不懂這個蠻族年輕人到底在做些什麽,但朝歌清明自信的眼神卻讓他感到放心與信任,所以他也不再過問,每隔幾天就背袋乾糧放在洞口,任憑朝歌自己折騰。
時間如箭,冬去春來,轉眼十月已過。
這一天,望陰、上軍兩村的族長和神侍不約而同的興衝衝來到洞前,他們都說昨晚做了個相同的夢,夢裏一條金龍在天神洞內飛出,盤在了鐵蛋家的屋頂。
朝歌走出洞來,微微一笑:「天神轉世,神龍護持。很祥瑞的夢。」
於是,兩村人再次齊聚天神洞,焚香祭天。這一天,鐵蛋再一次鞏固了天神轉世的地位,同時,也意味著朝歌九轉歸一,大功告成。
如今的朝歌已非昔日可比,體內血脈豐盈,術力浩瀚,真正步入了術界頂尖行列。
更加奇妙的是,因為所轉陰陽十八局都是逆排幹支,因此除了與朝歌同級的頂尖高手能感應到那股浩瀚術力之外,在一般術人的感知裏,朝歌體內的術力根本為零。
這個變化,對朝歌隱秘身分行走術界的計劃,自然是更加有利了。那種懷揣億萬去要飯的美妙感覺,也隻有朝歌自己能體驗到了。
九轉成功之後,朝歌對逆排幹支的陰陽十八局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後的第十九局上。
從表麵上看,這第十九局與前十八局沒有什麽明顯不同,但事實上,前陰陽十八局都是依據九宮順序而出,比如陽遁九局起自坎一,經中宮而收於離九,陰遁九局起自離九,經中宮而收於坎一,次序變換各循理法,無一紊亂。
而且,每一局的幹支定局,看似一個人的命盤,但實際上卻是嚴格按照五行精氣與二十四節氣搭配,運轉天運合一的。
那麽,第十九局又是如何呢?在現在的朝歌眼裏,它更像是一個依據真人八字而逆排出的稀世命盤。
最初他之所以不敢這樣斷定,是因為這種大膽的假設,在精妙無比的陰陽十八局前被自動排除了,這世間,誰的命盤可與精絕無倫的陰陽十八局相提並論呢?
然而此刻朝歌想到了一個人,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這個人能與陰陽十八局相配,那就是——「天神」!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朝歌才生出這個念頭,那第十九局就像活了一般,不斷向他發出強烈的呼喚,使朝歌生出接命此局的強烈渴望。
朝歌卻不敢再往下想。跟他一樣完成了九轉歸一的鯢伯,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因此,他最後的瘋癲說不定就是因這第十九局而起。一念及此,朝歌就不敢再想下去了,可他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心裏的渴望就越是抑製不住的翻騰起來。
終究,朝歌還是決定了。他要接命第十九局!
此時的朝歌,已經不需要使用天坑中的隕石羅盤接命。陰陽十八局九轉成功後,他自身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三才人盤。隻需握訣入靜,就可自由轉盤接命了。
朝歌最後望了一眼夜空,皓月高懸,銀光盈虛。
就像是瞬間打了個盹,睜開眼睛的時候,夜空還是那個夜空,皓月還是那個皓月。朝歌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差錯,這次接命似乎並沒有成功。
為免遺漏,朝歌再次入靜,仔細在記憶中搜尋了一遍,也沒發現任何異樣的資訊。
百般疑惑之下,朝歌握訣入靜,再次接命第十九局。
還是那種反應,剛一轉接,旋即醒來。難道是自己想錯了?這並不是一個人的命盤?否則又怎麽會毫無反應呢?
天亮了,陽光依舊準時無誤的照進洞內,小鐵蛋依舊蹦蹦跳跳的爬上山來,老神侍依舊背著乾糧放在洞口。
山中生活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千年一日的不變中荏苒著,就連正在枝頭唧啾歌唱的那兩隻黃嘴雀,似乎都一直是同樣的那兩隻。
朝歌依舊沉浸在第十九局的迷惑中。他試著按照順排幹支的順序,把第十九局重新推成一個八字來檢視。
朝歌曾經得到八字高手常瘋子親傳,批八字的功夫絕非普通的算命師可比。此刻打開這按第十九局排出的八字一看,心中頓時一跳。
八字顯示,此命所屬之人,華蓋照命一派純陽,是位不世出的術界奇才,隻是性格極端偏孤,命運大起大落,最後似被囚居一處,終老此生。
不世出的奇才,顯然當得起開創逆排陰陽十八局這樣的創舉。那麽命局顯示的「晚年囚居一處,終老此生」,是否正意味著誤入此山,終此一生呢?
為免錯漏,朝歌又仔細的為這個八字排了一遍大小運。從運勢變化中,可以明確無誤的看出,此人一生最大造詣,確實就是在被困丘居的近十年中完成的。
這一結果,更加肯定了朝歌的猜測。
可是,既然一切的一切都在證明,這第十九局不但是一位曠古奇人的命盤,同時還可能是自創逆排陰陽十八局的大宗師,那為什麽會無法轉接成功呢?
朝歌的思緒紛紜雜亂,一時毫無頭緒。
一瞥眼間,朝歌看到老神侍遠遠下山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轉鯢伯命盤的情景,心中忽然一動。
盡管現在自己已經九轉成功,可以以身為盤,但其能量還遠不及大自然的原始能量,或許這位蓋世奇人的命盤與常人太過不同,自己的能量還無法啟動?
他心中一動,想到了天坑中的隕石天盤。
要利用隕石天盤接命,朝歌一人無法完成,隻好再找老神侍幫忙。
事不宜遲,當晚就在天坑接命。
眼前熟悉的情景,幾乎是接命鯢伯那晚的再現,黑漆漆的天坑中依舊隻有朝歌、老神侍、小鐵蛋三個人。
老神侍按照第十九局盤麵排鋪好天盤後,朝歌喝下了忘世湯。當兩隻眼簾像巨幕一樣漸漸壓下合起的時候,眼前再次出現了小鐵蛋的童真雙眼,一切都在那樣熟悉的重複著。
就是這種熟悉的有點近乎夢幻的感覺,在朝歌即將失去最後一絲意識的時候,忽然本能的引發了多疑性格中的一絲原始疑惑。
朝歌掙紮著向四周望了一眼,他忽然覺得,如此熟悉的情景中似乎有哪裏不大相同,發自強韌個性的本能意誌,把原本已經模糊的思維又強拉回來,到底哪裏有所不同呢?
火把!
朝歌終於發現,與那天不同的地方是火把!他清楚的記得,那天,小鐵蛋手中亮著一支螢弱的火把,但今天在這巨大漆黑的天坑裏,居然一支火把都沒有,亮光又是哪裏來的呢?
他忽地一下坐起來,目光死死的盯在老神侍和小鐵蛋的臉上。
讓朝歌更加驚懼的是,在他的凝視下,老神侍和小鐵蛋居然就那樣如夢似幻的消失在虛空中,隨之浮現的卻是一位方額凹眼、極具古相的灰衣老者。此刻老者正狂喜的看著天盤上的朝歌,確切的說,是看著朝歌的軀體:「蒼天有眼!蒼天有眼!我終於成功了……」
朝歌驚疑的問了一句:「你是誰?」
那老者一愣,似乎有點迷茫:「我是誰?難道……我不是你嗎?」
一股巨大的睡意襲來,朝歌感覺雙眼再次如同鐵幕般漸漸降下,意識從大腦中一絲絲的遊離散失。朝歌拚盡全力,試圖留住最後一絲意識,他有種恐怖的預感,當他的意識徹底消失的時候,或許再也無法回歸屬於自己的這具軀體。
但是,似乎一切都已經晚了,朝歌的眼睛一點一點合上,朝歌的意識一點一點的消失,朝歌的軀體一點一點的癱軟下去……
驀地,朝歌胸前的古玉再次亮起駭人的血紅光暈。瞬間,朝歌一下子清醒了。
不過,隨著意識在虛空中不斷下沉,恢複清醒的朝歌看到的軀體,居然是那位方額凹眼的灰衣老者中年時候的模樣,此刻他正盤腿坐在石洞內沉思。
意識繼續往下沉,一路沉下去。朝歌也跟著回到了灰衣老者的青年時代、少年時代、童年時代……就這樣,這位曠古奇人的一生展現在朝歌眼前。
灰衣老者名叫顧月戌,宋末人氏,出生在江西一個普通人家。顧月戌雖然出身貧寒,但自幼就在術數方麵表現出超越常人的領悟能力。
早在十歲時,這顧月戌就被稱為「神算子」,二十歲時就成了奇門遁甲江西一派的領袖人物。後來因為主張與正統易學背道而馳的幹支逆排法,曾在當時的易學界引起極大震動,贏得許多信徒支持的同時,也招來更多正統易學門派的敵視。
這種敵視越來越升級的時候,奇門遁甲江東派的齊玄儒,終於打著代表正統易學的旗號,向顧月戌發出了挑戰。
但當時這套逆排幹支遁甲法還有很多不成熟之處,所以在最後一局的比拚中,顧月戌還是敗了。從此他受盡淩辱,身敗名裂,被打壓在術界最底層。
顧月戌一氣之下退隱江湖,逆排幹支遁甲法也隨之在中國的數術界消亡。
想不到的是,退隱後的顧月戌,卻在極其失落仇恨的情況下誤入望陰山。
在近似自囚的山居生活中,顧月戌專心致誌,窮其畢生精力融會幾乎所有正統術派,以完善其逆排幹支遁甲法,終於徹底貫通,創立了曠古絕今的逆排陰陽十八局。
這逆排陰陽十八局若能現世,那區區江東齊玄儒就不用說了,想必就連整個術界都要為之震動。因為他以截然相反的方式,從根本上徹底顛覆了所謂正統易學,或者換一個角度看,這一正一反兩種排法,才更能匹配八卦圖的陰陽原始涵義。
也就是說,顧月戌完全有可能成為完善中華玄學的開山鼻祖。
可惜的是,就在顧月戌終於徹底完善了逆排陰陽十八局的時候,他的壽限也即將到來。而且更令人沮喪的是,在這有限的日子裏,他還是沒能發現出山的辦法。
身懷曠古絕術,卻不能出山雪恥立威,顧月戌在他人生最後這段日子裏,再次陷入了無比的失落和迷茫之中。
在最後不多的日子裏,顧月戌除了在石壁上留下畢生精華:逆排陰陽十八局外,同時也試著為自己做了兩個接命實驗。
第一個實驗,居然與那唯一一個曾經入山又下山的將衛有關。
話說將衛當年入山的時候,顧月戌還在江西搞他的奇門遁甲。將衛入山二十年,卻因為各種陰差陽錯之故,一直未曾接近望陰、上軍兩村。這也是朝歌為什麽一直打聽不出將衛這個人的緣故。
人生奇妙,如同安排好似的,就在將衛即將度過生命最後時光的時候,剛剛入山的顧月戌就這麽出現在他眼前。
這不能不說是個驚喜,然而如果顧月戌能早來個十年的話,也許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隻是老天好像故意作弄這兩人,在將衛生命最後三天裏,隻給顧月戌留下了兩樣東西,一樣是渴望出山的願望,一樣是他那從沒享受過的天倫之樂,以及孤守荒山窘促一生的命盤。
顧月戌那時候還沉浸在失落情緒之中,知道自己已經誤入迷山,卻並沒有情急不安的感覺,相反還有種隱隱的解脫之想。
直到後期逆排九轉接近大功告成,他才逐漸有了出山雪恥的強烈願望。
受到出山願望的驅使,在某次月蝕之夜中,顧月戌把將衛的命盤接在了上軍村一個身患絕症的年輕獵戶身上,試圖利用將衛二十年的尋路經驗和獵戶對山林的敏銳觀察力,找到出山的路徑。
盡管這次接命終於讓人成功走出了大山,但終究還是沒能完成顧月戌的願望。
這次接命的結果,隻是造就了兩位神明。將衛被供奉在山外界崖之上,顧月戌則在山內石洞之中受兩村膜拜。怎堪一個命運弄人。
顧月戌的另一個實驗,則是在絕望又期待的矛盾心情中進行的。
被實驗者是望陰村中一個年輕力壯、身體健康的後生。
顧月戌把上軍村中一位到了彌留之際的老人命盤接入年輕後生體內,再通過自己強大的術力引導,把年輕後生的意識壓抑到最弱程度,藉此觀察老人的意識能否成功在年輕人體內長久占據主導。
這樣做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自己一旦壽限來到,無法親身出山,就也找個年輕人把自己的命盤接進去,做個寄生意識繼續活下去。在現代人看來,這個實驗很有點借屍還魂的味道,隻不過接命借的是活屍罷了。
這次實驗的結果,讓顧月戌在驚喜中近乎徹底絕望。
實驗的結果是,在老人家咽氣的那一刻,其命盤在年輕人體內成功接活。而且在顧月戌的術力壓製下,成功的在年輕人體內占據了意識主導地位。
但就在十四天後,各種跡象都指出,老人的意識正在年輕人體內開始漸漸淡去。無論顧月戌再怎樣壓製年輕人意識,甚至幾乎把他徹底打散抹去,但終究還是無法挽回老人漸漸淡去的意識。
顧月戌終於明白了,度盡陽壽的故人,其八字命盤隻是以另一種方式收存起來的能量,而不是靈魂。
頑強的求生和雪恥願望,讓顧月戌最終沒有等死,而是決定再次進行實驗,遺憾的是,這個實驗還沒準備充足,顧月戌便在自己渾然不覺中死去了。
這也讓朝歌明白了,轉接第十九局時為什麽會有這諸般異相。
其實,朝歌第一次以身為盤,接命第十九局那晚,他就已經成功了。
當時他自以為像是打了個盹兒似的醒來,其實已經完全陷入一種半己半他的意識世界中。
身邊所見景物,包括人,都是從他的記憶中演化出來的幻覺,所以朝歌才會覺得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那樣熟悉了。
而顧月戌臨終前全神貫注的那種單純意識,又很快左右朝歌陷入到他最後沒有完成的那個實驗裏去。真不敢想像,一旦那個實驗真正完成,會是怎樣的結果。
時光沉澱之旅繼續在朝歌的意識中進行著,一直蛻變到嬰孩時,朝歌才徹底擺脫了顧月戌的影子,完全找回了自己。
連嬰兒形影都蛻去的時候,朝歌又來到了那扇神秘門前。
這道神秘之門曾在廣元古鎮出現過一次,盡管每一次都是在朝歌最危險的時候,古玉才會幻化出這道神秘之門,但朝歌卻說不清,為什麽總對這道門有著說不出的抵觸和恐懼感。
這次他終究沒有推開那道神秘之門,直接醒來。
這一次醒來,朝歌最早看到的是兩雙眼睛,是老神侍和小鐵蛋那兩雙擔憂和關切的眼睛。
這次的後遺症比上次接命鯢伯要嚴重得多。朝歌這次醒來之後,足足癱瘓了幾天,微血管還有輕微充血的痕跡,這是顧月戌強大術力在朝歌體內留下的痕跡,就像一個隻能容納三十噸水的水庫,忽然灌進了三百噸的水。
不過,這次接命倒讓朝歌對出山之事有了更清楚的了解。
體內術力越深,受到山林磁場的幹擾越大,所以朝歌和神通廣大的顧月戌,會比一般人更難找到出山的路。
就算再把將衛的記憶接到自己腦中,那還需要等到機緣巧合下,一個月蝕不偏不倚的正好照進山中,這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呢?所以,在此刻朝歌心中,出山仍是個漫長的期待。
另一方麵,完整承接了顧月戌的記憶之後,朝歌對逆排陰陽十九局也有了更多領悟。
這陰陽十九局,不隻能讓人得到強大術力,還可以根據十九局布下風水陣圖。畢竟,奇門遁甲本就多用於排兵布陣,鯢伯不懂風水,所以隻能在其他方麵有所發揮。至於朝歌很快就在風水布陣上大有進境。
逆排幹支與正排幹支的關係,可用太極陰陽之理來比喻,其原理雖與正排完全相反,但不完全是正排的克星,其中也有相生相依之理。
但在顧月戌的研究下,其中相克的部分被徹底發揮到了極致,幾乎與正排勢不兩立、玉石俱焚。
而且從顧月戌留在朝歌體內的記憶看,用陰陽逆排十八局布下的風水殺局詭譎異常。平常術人如果誤入局中,表麵上每破一關都像是進了一步,實際上卻是在自卸術力,等到最後一關走出,已經是廢人了。
也就是說,這逆排陰陽的風水殺陣,就像是一個布置詭異的雷區。它與正排風水殺陣的特性正好相反,每解一關,其實都是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點的啟動了地雷引信,等解開最後一關,就是地雷爆炸的時刻,炸得人粉身碎骨,炸得人身敗名裂。
由此可見,顧月戌的每一局,顯然都是用死對頭齊玄儒來作為假想敵的。當年在最後一局,他輸掉了一生;多年後的某日,他要把自己這些年來所受的屈辱和憤恨,在局中的最後一步加倍還給齊玄儒。
此刻,朝歌也沉浸在一種無比興奮之中。現在他身懷絕術,如果能夠重返山外,不但可以攪他個八門天翻地覆不說,而且再也無須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對追尋祖先之謎也同樣大有益處。胸中不覺豪氣陡升,大有氣勢如虹之感。
隻是一回到現實,望著橫亙眼前的重巒疊障,心中不覺為之一黯。想起了幾百年前跟自己同處困境的奇人顧月戌,不禁又多了幾分失落感慨。
閑來無事,朝歌便按照顧月戌的記憶在洞外布了一個風水小局,想實際看看,按照逆排陰陽十八局布出的殺陣究竟有何種威力。
等到布局完畢,朝歌隨意選了個方向入陣,直步橫穿陣心,如果按照顧月戌的記憶所載,當他走出陣中最後一步,普通術者必會術力盡失,爆血而亡,朝歌自也緊收術力,以防不測。
可等他最後一步完全踏出落地,朝歌卻絲毫沒感覺到什麽異樣。當下重又檢查了布陣次序,並無排錯,他再照十九局中的其他命局布了一遍,仍無反應。
朝歌不得其解,轉眼已至夜半,回身入洞,準備養足精神,次日再仔細查找哪裏出了錯誤。
睡去不久,洞外傳來一陣細碎之聲,朝歌何等敏感,當下醒來,細聽之下,似乎是兩隻小動物。山中時有獸類趁夜出來覓食,朝歌也沒在意,繼續睡去。
一夜經過,第二天早晨朝歌醒來,居然發現洞外臥著一隻受傷的幼狼。那幼狼雖然受了傷,照理應該還是可以爬到更隱秘的地方藏身,以免遭害,但此刻卻在那裏一動都不敢動,似乎周圍布滿了獵人陷阱一樣。
朝歌剛要上前,此時一頭似乎也受了傷的母狼卻從山上下來,嘴裏叼著一隻野兔。盡管它已經發覺朝歌,猶豫了一陣之後,還是一跛一跛地走了下來。
接著,一幕有趣的情景出現了。叼著野兔的母狼並沒直接靠近幼狼,而是先在左側向東走了三步,再原地轉頭向西走了三步,然後又順時針繞著幼狼走了一圈,最後才徑直走向幼狼。
朝歌驚呆了,這母狼行進的路線居然就是破解自己所設之局的路線。
眼前的情景讓人聯想到,昨晚母狼帶著幼狼出來覓食誤入陣中。幼狼受傷,母狼一點點探出出陣的路線,然後捕了隻野兔,估計是想給幼狼吃,補充點體力,然後再帶著幼狼一起出陣。
聽起來似乎很合理,但要讓這個聯想成現實,卻必須有兩個近乎荒謬的支持點:一是在朝歌看來一無用處的陣法,忽然生出了不可思議的殺力;二是母狼居然對術陣有著超強的感知能力。
為了證實這個猜測,朝歌這次不隻收斂了術力,而是暫時封閉了體內術力的運轉,徑直穿過陣心。果然,就在即將踏出陣局的最後一步時,一股大力從地心襲來,如果不是體內術力即刻破封而出,恐怕朝歌就要當場吐血了。
朝歌猛然明白,為什麽自己沒有封閉術力前,會對此陣毫無反應,那是因為此局全部取自陰陽十八局,而朝歌體內充盈著自陰陽十八局得來的術力,步入其中自然運轉抵消。
一個疑問解除了,但另一個疑問又升了出來,這頭母狼又是如何具備識別術陣能力的呢?
朝歌馬上想到了廣元古鎮最後一戰中發生的地震。地震前夕各種家禽走獸都表現出怪異舉動,說明動物對自然力的感知要比人類靈敏的多。
想罷,朝歌解了陣局,把狼母子抱入洞內。那母狼毛絨眼細,似是極通人性,也不掙紮,幼狼倒是對朝歌略有懼意,母狼舔了舔幼狼額頭,又低哼了幾聲,幼狼依偎在母狼懷中漸漸安穩。
此刻老神侍和小鐵蛋爬上山來,朝歌怕傷到二人,暗中把陣局解了。
一老一少看到洞口前的兩隻狼驚詫異常。小鐵蛋睜大眼睛,幾次好奇想上前去摸幼狼,都被老神侍阻住了。
因為不想驚世駭俗,朝歌並沒說出自己布陣誤傷之事,隻說在一處石崖下發現了摔傷的狼母子。老神侍略懂醫術,便尋了些草藥為狼母子接骨療傷。
據老神侍說,狼其實比遷居而來的兩村人還要早來到這裏,隻是後來村人在這裏定居,狼群才開始遷走。
但因為這裏是磁場中心的緣故,飛禽走獸被招引聚居在這裏的非常多,所以每年冬季食物最匱乏的時候,狼群還會遷回來,到了春季再遷走。
現在正是狼群要遷走的時候了。
果然到了半夜,洞口左近狼群紛紛集結,嗷聲陣陣,似在召喚狼母子歸群。細眼母狼好像知道幼狼傷勢太重,無法跟隨狼群遷徙,並沒帶子出洞,隻是輕輕回應了幾聲,狼群便即漸漸散去。
此後幾天狼群每晚必至,居然像是在等待狼母子傷愈。
朝歌以前曾聽說過狼群組織嚴密的故事,現在親眼所見,不得不慨歎稱奇。
感歎之餘,忽地心中一動,出山之法油然而生。按照狼的本性,定然是不喜與人接近的,冬季是迫於無奈才回到這裏,但其餘時節它們究竟遷往何處呢?
依他估計,即便遷往遠離望陰、上軍兩村的地方,也不會靠近山外村居。最可能的就是遷到兩村與山外的中間地帶。對朝歌來說,這已經是巨大的突破了,因為磁場對他幹擾最嚴重的,就是這段地帶了。
很快,朝歌有了一個出山計劃。
等狼母子養好傷勢,他就會隨著狼群向外遷徙。為了以防萬一,朝歌與老神侍和鐵蛋約定,在他隨狼群離開,尋找出山路徑之後,要在村子周圍最高的一座山頂點著濕柴生煙,這樣就可以根據煙火位置,大致判斷狼群的遷徙方向是否符合正確離開方向,而不是兜圈子。
計劃已定,朝歌開始著手準備。
除了每天按照老神侍的方法為狼母子療傷外,每晚還要托入老神侍和小鐵蛋兩人的夢境。把自己人麵風水和八字推命術的記憶留給老神侍,再把隱身術和一些在廣元古鎮地宮中所得的正統道家內丹術留給了小鐵蛋。
有了這幾樣東西,在朝歌離開後,應該也足夠維持兩村和平了。
這幾日內,朝歌常捕些山兔飛雀喂食狼母子。細心照料之下,狼母子恢複迅速,很快就可以隨群遷徙了,這也意味著朝歌離開的日子近了。
小鐵蛋極不舍得,每次聽朝歌提起離開尋路的事情眼圈就泛紅。一年多的相處,他早已對這位外冷內熱的蠻族大哥哥情誼深重。但不管怎樣,離開的日子終究還是到來了。
隨著母狼歸隊的一聲輕嗷,狼群開始了一年兩次的大遷徙。
暗中跟隨其後的朝歌雖然小心,但很快就被嗅覺靈敏的狼群發現了,隨之狼群發出一陣警覺的騷動。
朝歌暗叫不好,群狼對自己發起攻擊倒是小事,最怕此後警覺的狼群開始帶著朝歌在迷魂陣似的大山裏兜圈子,那樣的話,恐怕出山永無時日了。
意想不到的是,正在狼群騷動不斷增大的時候,那頭細眼母狼走到頭狼身邊低嗷了幾聲,頭狼向朝歌方向望了幾眼,隨後向狼群發出一聲長長的嚎叫。狼群頓時安靜下來,重新井然有序的組隊遷徙。
朝歌回頭望向老神侍在山頂燃起的煙柱,狼群遷徙的方向仍然沒變,準確無誤的是直線離開方向。不知怎地,朝歌看著正隨群隊默默行進的母狼背影,心中不覺微微一熱。
正如最初所預料的,在走了兩天之後,狼群停了下來,看眾狼歡悅的樣子,這裏應該就是狼群遷徙的終點了。
當初,朝歌從迷入山中到得遇望陰、上軍兩村,總共是六天時間左右,狼群遷徙速度較快,兩天的路程下來,應該已經來到兩村與山外的中間地帶。
朝歌不敢耽誤,快速攀上附近最高一座山頭,燃起一堆濕柴。以升起的煙柱為座標,他要奮力以最快的速度直線背向離開。必須在有限的可視時間裏,最大限度的走完剩下的路程。成敗在此一舉。
可老天似乎故意要跟朝歌過不去,就在朝歌奮力登攀半天之後,就在朝歌一步步與山外越來越近的時候,一場不大不小的山雨淋滅了賴以指示的煙柱。很不幸,朝歌再次迷路了。
雨後日出,豔陽高照,山中一派初春生機勃然之像。
朝歌卻陷入了無比低落之中,籌劃已久的努力、得來不易的機緣,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場不大不小、不早不晚的山雨澆滅了。
難道還要重回山中兩村漫長等待嗎?身懷奇術和待解的家族之謎,卻要在迷山中虛耗此生。對於此刻年輕的朝歌來說,真是萬言也難以形容心中之味啊!
清晨的太陽是值得期待的,它給經過了一夜黑暗的山中眾生重新帶來了光明。
一頭熟悉的細眼母狼,披著一身朝陽出現在朝歌身旁,它湊近聞了聞朝歌已經換回的現代人衣裝,然後默不作聲的開始向外走。
一股來不及細想的衝動在朝歌心中湧起,他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就隻是一步不停的跟隨在母狼的身後。
豔陽之下,大山之中,一頭狼、一個人就這樣默不作聲的,在婆娑碧影中不停的攀行著。
日升、日偏、日落,在山外之前的最後一座山頂,母狼終於停了下來。
它靜靜站在那裏,注視著朝歌一點點消失在出山的路上。
今夜,皓月如縵……
第三章 死敵
今日術界已非昔比,天元古派的瞬間消亡,正意味著八門的迅速崛起。
八門在少主冷步芳的率領下,在神易和楚風兩大家族相繼衰落的背景中,八門在術界的影響力達到了有史以來從沒有過的強大。
「這日子沒法過了!」
越來越不可一世的八門,並沒有讓杜門直使杜老二那句口頭禪減少出現次數,相反大有增加的態勢。
客觀來說,隨著八門各門勢力的不斷壯大,像杜老二這樣暗藏野心的八門中人,顯然隻會多,不會少。
休老大當然早聞出了味兒,在他的建議下,少主冷步芳很快就召開了第二次全門大會。
此時的冷步芳也已非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白麵年輕人,八門整合的成功讓他威信倍增、自信非常,言談舉止、舉手投足無不隱隱透著一股當家人的氣勢。
休老大那句不慍不火的話,形容的倒是挺貼切:「人家畢竟是喝過墨水的。」
大會上,冷步芳劈頭便指出了八門當前的要害所在。
八門現在的強大隻是一種表象,是建立在術界整體衰落這一基礎上的表象。從比較客觀的角度來看,八門當前的實力,甚至還不如動蕩分裂的民國初年。
更重要的是,遠溯幾百年前,八門的八位祖師建門的最大初衷,就是追蹤神易的寶藏秘密。但這麽多年來,八門對神易家族的了解又有多少?
甚至就連楚風遺世的種種怪異遺囑,都讓八門如同蒙在鼓裏般,摸不到邊際。
不客氣的說,一直以來,八門就像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門外漢,眼前的一時強盛,不但沒有絲毫值得炫耀的地方,反而已經到了最危機的時刻。分則速亡,合則速勝!
如果說第一次整合會議,讓八門有了獨霸術界的實力,那麽,第二次整合會議則讓八門完成了上下一心的飛躍,毫無疑問,這讓八門變得更加可怕!
這次會議後不久,在八門更加井井有條的運行中,冷步芳悄悄不知去向。與此同時,楚玉身邊卻多了一位必恭必敬、聽候使喚的白麵年輕人。
朝歌出了望陰山後,不免尋思此後何去何從。
他困居山中已經一年有餘,想來梁庫那邊早已安排妥當,再無後顧之憂。加上此時身懷絕術,少有敵手,可以挺直腰板毫無顧忌的行走術界,但如此一來必將導致殺戮重重,似乎又不甚佳。
他也曾想過接回常瘋子的八字,但因為擔心常瘋子的混沌意識,可能造成難以想像的副作用,終究還是作罷。
幾番尋思下來,朝歌決定還是低調行事,悄悄運用接命術,在明代諸多大術士的八字中,慢慢尋找當年神易的蛛絲馬跡。
但在這之前,朝歌還要了卻一樁心願,他想帶著顧月戌老人的八字記憶,親自回到江西老家憑吊一番,也算是對這位有恩於己的老人,一點點遲來的慰濟與回報。
隻是此刻的朝歌衣衫襤褸、身無分文,左思右想,不得已之下,隻好又揀起當年爺爺牧三文的成名絕技:風水探墓。
雖美其名曰「風水探墓」,畢竟還是刨人祖墳的損德之事。因此,盡管以朝歌此刻的本事,很容易就能找到一兩個唐宋大墓,但終究還是隻挑了一座被盜過的漢墓進入。
朝歌並不奢望有多少收獲,隻要能尋得一兩個不被古代盜墓者看重的完整漢陶,也可在如今的古董行得個好價錢。
可惜正如預料,墓內除了滿地的爛木殘骨,其他早被洗劫一空。
朝歌正想出穴再尋別的墓,腳下忽然絆到了什麽圓滾滾的東西,用手一摸,卻是一顆骷髏頭。朝歌小心的把頭骨和一堆淩亂殘骸攏到一堆,也算是對自己冒入墓寢之舉,表達一點愧疚之意。
不想,攏來攏去卻攏出一塊寸許見方的長條玉蟬來。
漢代人迷信死後若用玉塞住七竅,不令元氣外散,可使身體長久不腐。其中塞在嘴裏的,就是仿照樹上鳴蟬的樣子,用玉雕成的玉蟬。
這塊玉蟬是上好玉料雕成,除了幾塊古趣昂然的沁斑外,通體溫潤光瑩,雕工生動細致,是不可多得的玉件上品。
朝歌拿著它去到古玩行上露市,立刻就被高價搶購。
得錢後,朝歌修飾整潔,麵容變成顧月戌年輕時的樣子,一路低調直奔江西而來。
現今的浮梁縣人口暴增、市容大改,憑著顧月戌幾百年前的記憶,自然已經完全不能辨認了。
朝歌幾乎徒步踏遍整個縣城,也沒找到當年顧月戌的故居所在,而且打聽了七八位本地人,居然沒一個知道縣城裏還有姓顧的。
眼見天色黑了,朝歌隻得先找了個旅店住下。
旅店很小,上下三層樓總共十幾個房間,衛生打掃、代管看門全歸五十幾歲的老王頭夫婦。
夫婦倆性格迥異,女的隻管從早到晚的忙活不出聲,男的恰相反,有事沒事總愛操著一口濃重江西口音找人聊閑話。
自從朝歌進門那刻起,老王頭就總是在偷笑,背地裏跟老伴兒小聲叨咕:「這個新來的住客,比村裏老李家的二小子還醜。」
若從實事求是的客觀角度來說,別看顧月戌在術界的修為絕對堪稱大宗師級別,但長相實在有點對不起觀眾。凸額凹眼鼻孔朝天,在相法上的確算是古來奇相,可在老百姓眼裏,整一個天外來客。
閑不住的老王終於把閑聊對象發展到了朝歌身上,朝歌也正好跟他這個地方人士打聽些小縣古事。
果然,老王不經意的另一句閑話,立刻引起了朝歌的注意。
「現在縣裏的大姓可就要屬姓齊的了……」
朝歌心中一動:當年與顧月戌鬥法的正是齊玄儒,不知道兩者是一個偶然,還是有著不為人知的關聯。
多年的街坊溝通經驗所致,老王頭立刻察覺到,朝歌對這個話題比較感興趣,他馬上像喝了雞血似的精神起來:「這齊姓現在在縣裏那可不得了!上自縣裏領導,下到個體老板,都有老齊家人。哦對了,明天可是浮梁縣齊姓人的大日子,每年這個時候,齊宏祖就領頭祭祖。」
朝歌數了數日子,有些不解:「明天?又不是清明,也不是什麽大節氣,齊家人怎麽會選這麽個日子來祭祖?」
老王頭:「嘿嘿,要說這齊姓人祭祖,和別人實在有點不太一樣。像有的建祠堂的大姓人家祭祖,都是把曆代祖宗一塊拜祭了,可這齊家卻隻祭拜一位,明天就是這位齊家祖宗的誕辰,可有七八百年的來頭了,而且還聽說啊,這位祖宗是第一個遷到咱浮梁縣的。
「哦對了,還聽說啊,也不知道為啥,就是從這位齊姓祖宗遷到這後,顧姓人才便漸漸少了。這我還是聽我爺爺說的呢……」
聽到這,朝歌心裏一動。從顧月戌的記憶中他知道,自從鬥法敗陣後,他這一支代表逆排幹支的江西遁甲派,就被術界視為邪端異說,遭到以齊玄儒為首,所謂奇門正宗的江東派百般打壓,會不會是在顧月戌落魄而走後,浮梁縣的顧姓人家便越來越少了呢?
於是朝歌隨口問道:「這位齊姓家祖不會是叫齊玄儒吧?」
本來這隻是朝歌的一時猜想,也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話剛說出口,老王頭一拍大腿驚訝道:「對啊!就叫齊玄儒啊!你一個外地人,咋知道這個的呢?」
朝歌怕引人注意,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趕緊含糊帶過:「我也是今天白天在大街上聽閑話聽來的。」
老王頭:「那也是,這幾天全縣也就這事最大了。哦對了,白天你也一定聽到齊宏祖這個人了吧?要說這齊宏祖可是個大大的能人,別看他不是官兒也不是商,那可是齊姓人數一數二的大人物,要沒有他,齊姓人不可能發達到這程度……」
說起齊宏祖這位當今浮梁縣數一數二的幕後人物,還真有點坎坷。
據說二十多年前,別看齊姓人口在全縣占著不小比例,但大都是平頭百姓,就算有一部分讀書人,最多也就混個中小學的老師當當。
而現今已經五十多歲的齊宏祖,在那個時代就更加是個極不起眼的小人物,不但沒沒無聞,甚至有點窩囊。
六十年代,已經具有高中文化的齊宏祖,在當時的縣城好歹也算是個稀有的讀書人,比起他的同齡人,照說應該混的還不錯。但因為祖上世代都搞些什麽奇門遁甲之類,封建迷信的東西,結果全家上下被打成封建反革命。
從那以後,齊宏祖不但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而且原本帶著恐懼無助的一雙眼神,漸漸變得冷漠。據後來許多街坊鄰居回憶說,個性本有點懦弱靦腆的齊宏祖,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漸漸轉變的。
進入九十年代初,底蘊深厚的浮梁古縣,經濟意識和傳統文化開始空前複蘇。不但旅遊經商充斥在每個角落,而且二十多年前被批為封建餘毒的抽簽算命,也漸漸浮現在街頭店麵。
在大多數人的想法中,這時候的齊宏祖有兩樣很好的選擇。一是也開個奇門遁甲的鋪麵,就算當初抄家時,所有祖上傳下的東西都被毀壞幹淨了,但就憑幾百年來奇門江東派嫡傳後代這塊招牌,也能混個盆滿缽滿。
第二個選擇就是到縣小學去教書,要知道六七十年代的高中畢業,在九十年代初的縣城裏還是相當好用的。
可出乎大多人的意料,齊宏祖不聲不響的做了縣上豆腐坊老聞頭的入贅女婿。
老聞頭聞大梗的火暴脾氣,在縣裏是出了名的,前任女婿就是有點懶,才被他連罵帶打給趕走的。於是很多不理解齊宏祖的人都相信,有點文化有點前途的他,應該也忍耐不了多久。
就在進了聞家十年零三個月後的那一天,齊宏祖莫名其妙幹淨俐落的離開了聞家,結束了這段漫長歲月的同時,也結束了這段婚事。
之所以說他的離開既莫名其妙又幹淨俐落,主要基於兩點古怪的事實。
其一,這之前沒聽說任何有關齊宏祖懶惰,以及被火暴的老聞頭看不上的不良行為。而且,對於齊宏祖的離開,火暴的老聞頭保持了對他來說幾乎不可能的異常沉默。
整件事情給人的感覺,好像齊宏祖從來沒有認識過老聞頭,老聞頭也亦然如此。
其二,也是最引人好奇的地方,在齊宏祖結束了聞家入贅女婿身分之後沒多久,老聞頭和他的女兒相繼病逝,隻留下了和前夫的一個十歲大的女兒:聞弱。
這不禁一下子激發了浮梁全縣,所有熱心公共事業人民大眾的殷切關注。
有的猜測齊宏祖侵吞了聞家賣豆腐好不容易積攢下的財產,然後一腳踢開了聞家,老聞頭父女是被給氣死的。
又有人猜測,就算老聞頭父女累死又能存幾個錢?估計是近幾年齊姓很多人在縣裏不是富的富,就是官的官,齊宏祖於是開始嫌棄又窮又倔的聞家父女,一走了之,所以才把人家父女倆給氣死的。
不管猜測有多少種,中間又有多少分歧,但幾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聞家父女是被齊宏祖給氣死的。
可又有一點解釋不通的是,如果聞家父女是被氣死的,就憑老聞頭那遠近聞名的火暴脾氣,又怎能不火山爆發呢?
更讓人好奇加不解的是,聞家父女相繼去世後,其喪葬後事都是齊宏祖一手操辦的,其認真負責程度,與傳說中的忘恩負義之類實在相去太遠。
於是,全縣熱心公共事業的大眾,再一次激發了無限好奇。
不過,這次的好奇心,並沒有局限在聞家父女到底怎麽被齊宏祖氣死的層麵上,而是把更多的口腔分泌液和腦神經細胞,放在了本來一窮二白的齊宏祖,怎麽忽然有了那麽多錢上。
不單是給聞家父女大辦喪事的錢,人們很快發現,既不經商也不當官的齊宏祖,不但富的流油,而且越來越有跡象表明,浮梁全縣的齊姓人家不管是貧是富是貴是賤,都對齊宏祖尊崇倍至,儼然一副族中無論大事小情,非齊宏祖商定而不能決的態勢。
經過長期匯整,各方麵的猜測綜合出了下麵一個精辟論斷:浮梁全縣齊姓人的整體迅速崛起,一定與齊宏祖有著密切關係。
至於為什麽身懷祖先封建迷信神奇玩意的齊宏祖,非要先去入贅辛勤模範十年,而後才去享受勝利果實,就不得而知了。況且人民的精力是寶貴的,他們必須全神投入到接下來發生的兩件大事中去。
第一件:報複。
十年間,隨著齊姓人的不斷崛起,浮梁縣從商到政,都漸漸的控製在齊宏祖手中。於是,繼二十年前那場給浮梁縣帶來噩夢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後,又一次大型的運動開始了——齊宏祖的報複。
凡是當年欺負過齊宏祖家的,幾乎無一幸免的遭到了打擊報複。
本來嘛,這種欠債還錢、秋後算帳式的報複運動,勉強都還能受到部分旁觀群眾的理解,再加上敢怒不敢言,齊宏祖頂多也就落個「心眼兒小」的稱號。
但隨著報複運動的不斷升級,好多無辜人民也被牽連進去,感覺齊宏祖的目的已經不滿足於報複,而是要用行動和實力讓全縣人民知道:他就是這裏的法律,他就是這裏的天!
很快,齊宏祖的光榮稱號,從「心眼兒小」提升到了「窮凶極惡」。
第二件:聞弱。
說句掏心窩子話,盡管聞弱是聞家女人跟前夫的女兒,但無論是在踏入聞家的十年中,還是走出聞家的十年後,齊宏祖都對聞弱視如己出,如同疼自己的親生女兒般。
不光行事詭異的齊宏祖疼,全浮梁縣凡是長了顆人心的都疼,疼愛。
自從唯一親人媽媽咽下最後一口氣那一刻起,小聞弱忽然失語了,從此再也沒能說過一句話。
天生體弱的小聞弱自幼就很安靜,常常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安靜的看院子裏的太陽、看院子裏的蝴蝶、看院子裏的花。
孤單失語後的小聞弱更安靜了,安靜的讓人揪心。不少好心人想要收養小聞弱,齊宏祖也不隻一次的想要把她接過去,但都被安靜的拒絕了。
所有人都不敢想像,這樣一個小聞弱如何還能承受生活的重壓。
但似乎所有人都錯了,小聞弱不但一天天老樣子般生活了下來,而且是微笑著活下來的。
她見到每一位街坊鄰居,都會如往常一樣,忽閃著大眼睛微笑問好,笑的每次大嫂阿姨們轉過身後都心揪得落下幾滴淚來。
在聞弱看似一成不變的安靜生活中,有著一個極不尋常的變化。那就是每逢齊宏祖辦壽或祭祖的時候,聞弱都會安靜的做好一道魚,安靜的穿上素縞孝衣,安靜的把魚端到齊宏祖的壽宴桌上,然後安靜的離去。
那魚除了齊宏祖是沒人敢吃的。曾有位齊姓人好奇,一次宴後,經過檢驗沒毒,大膽的試吃了一小口,結果當場氣血翻湧、鼻口出血,差點丟了小命兒。
既然沒毒卻還如此要命,自然被民間理解成連魚都被小聞弱的淒苦感動了,也似乎順帶鐵證如山的證明了,齊宏祖鐵定在聞家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惡孽。
但這麽一來,大家不免擔心有仇必報、窮凶極惡的齊宏祖,會對聞弱打擊報複,但接下來的許多年中,並沒有出現絲毫讓人民擔心的事情。
每一年,聞弱總是風雨不誤的,在大惡人齊宏祖壽宴時送上一條無毒要命魚,日久天長,這道菜也就漸漸有了個響當當的名字:福壽報喪魚。
直翻騰到夜深人靜,朝歌的情緒仍不見平息,靜守調息了好半天才漸漸恢複。
他不禁回想,自從習練了接命術後,自己的情緒經常出現抑製不住的躁動,與先前那冷靜非常的自己相差實在太大。
就朝歌想來,會不會每接命一次,除了留下記憶外,還留下了些許被接命者的心性情緒。
被接命者的脾性越強烈,對朝歌的影響也就越大。
世間之事果然有一利必有一弊。
朝歌暗自警告自己,從此以後,除非必要,否則輕易不可使用接命一術。否則自己終有一天會被累積在自己體內的雜情亂緒給逼瘋。
盡管朝歌已經知道自己情緒躁動的來由,卻仍無法說服自己,改變明天去齊玄儒七百年誕辰大會上逛逛的想法。
作為同一時代的人物,顧月戌老人的存在也該有七百年左右的曆史了。
造化弄人,七百年後,已經身懷絕術的顧月戌重返故地,以這種方式與自己的死敵再見於鬥法之地,若是齊玄儒此時地下有知,不知道又是何種心緒。
朝歌起的很早,太陽剛剛初升便沐浴更衣。不自覺間,他的一舉一動,就與當年顧月戌與齊玄儒鬥法前的流程一模一樣。
舉行齊玄儒誕辰七百年大會的地方,就在齊宏祖的家中,距離朝歌住的地方很近,隻有兩條街遠,步行過去剛好。
朝歌抬步下樓、舉步上街、朝陽過肩、晨風拂木,好一個古縣清早,好一個複雜心情。
「我的哥誒……你不能死誒……你死了我可怎麽好誒……」
朝歌正思緒翻湧的走著,一陣殺豬般慘烈至極的哭喪聲從前麵傳了過來。
哎,這樣美好的古縣清晨,就這麽被摧殘殆盡。
朝歌暗自感歎,一邊再往前走幾步,轉過一個彎,令人震驚的場麵就這麽出現在眼前。
真正讓人震驚的,並不是幾十口人悲天慟地、撕心裂肺的哭陣,也不是花天聯地的靈堂鋪陳,而是哭陣中央那口棺材實在有些紮眼,尤其棺材上的……
怎麽說呢,說起來,棺材上的那位應該是個死人,可偏偏這位死人不但沒有一點死相,而且此刻正有滋有味的坐在棺材上啃著一隻雞腿。
這位活世陽屍全身上下,唯一還有點死人氣息的,也就身上那套對襟兒藍底鏽銅錢的壽衣還有那麽點意思。
朝歌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現幻覺了,他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暗自驚奇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不過他們的表情並不像朝歌這樣詫異,多半都是想笑又不敢笑的交頭咬耳,竊竊私語。仔細旁聽下,朝歌漸漸知道了其中原委。
那棺材上啃雞腿的活屍叫劉瘸子,天生是個混混的料,八歲會撬門,十歲會開鎖,十五歲學人家拉幫結夥的打群架,體格單薄卻是個砍不爛的滾刀肉,二十歲就已經成了勞教所的常住客。
三十頭上劉瘸子終於犯了大事,為了給老娘治病,他到縣裏金礦去偷金,腿就是在那時候摔斷的,一關就是十年。
等刑滿出來,人都中年了,老娘早去世了,社會上的光景也早變了。
失意的劉瘸子很是消沉靜默了一陣子,也漸漸被人們遺忘在了街頭巷尾。
劉瘸子真正又成了浮梁焦點人物,還是拜一個人所賜。
潑婦罵街可以出名,劉瘸子居然也是一罵成名,這大概跟他罵的那個人很有關係,此人正是浮梁縣大大有名的——齊宏祖。
朝歌之所以一直聽著眾人閑聊下去沒走,大部分也是因為後麵這個原因。
也不知道劉瘸子哪根脖子筋扭了,還是哪一條神經斷了,有一天忽然就瘸著瘸著瘸到齊宏祖的宅子前破口大罵,沒什麽固定套路,反正是什麽難聽罵什麽。
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故意的,這一天還正好是齊宏祖的壽誕。這在浮梁縣全體人民看來,無異於屎殼郎滾球滾到了大屎坑——找死。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出來的齊家人不但沒人為難他,還好聲好氣的,把劉瘸子請了進去好吃好喝。
這一下子可讓全縣人民都驚掉了下巴,按常理,就齊宏祖那窮凶極惡的小心眼兒,該是找幾個人出來,用磚頭當場把這劉瘸子屎殼郎的腸子拍出來才對。到底是劉瘸子精神不正常,還是齊宏祖吃錯了藥啊?
後來還是有個外號叫「大明白」的似乎最明白,這位大明白先生習慣性的蔑視完全縣人民後,解說道:「你們這些文盲懂個屁!人家不處理劉瘸子,是為了樹立一個光明磊落,好良民的典型!」
有人問了:「啥叫光明磊落好良民典型啊?」
答曰:「就是有事明著來,別暗著捅。你們這些文盲,真連屁都不懂!」
不管大明白說的是不是齊宏祖的真實想法,但至少有點道理。
當初對著心胸狹窄、窮凶極惡的齊宏祖,很多敢怒不敢言的君子暗地裏寫了上訪信告狀,雖然最終結果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但還是頗令齊大人惱怒。所以樹立光明磊落,好良民典型的說法也不能說全不靠譜。
從此後,齊宏祖是每年必壽,劉瘸子是每年必罵。其最終結果是:無論如何,劉瘸子一罵成名了。劉瘸子不但成名,而且成了英雄,無賴英雄。
就憑敢罵齊大人這手絕活,劉瘸子的生活那可真是進入了生猛的幸福時代。縣東吃到縣西,魚翅紅燒燕窩兒,縣南喝到縣北,茅台涼拌馬爹利。
曾幾何時,也許是每壽必罵的劉瘸子忽然覺得絕活有點單調,在打扮上著實下了一番心思。
為求凸顯他的英雄大膽以及獨到創意,他決定穿壽衣去赴宴,用他的話說:「這才級別對等啊!而且行前必先欣賞一番哀樂,有了級別,排場是少不了的。」
這曠古絕今的一幕,正巧就被同去就宴的朝歌遇上了。
聽完了旁言碎語的介紹,朝歌也開始對這位無賴英雄有了不一樣的觀感,對那位即將見麵的齊家後人齊宏祖,也間接有了多一層的複雜感覺。
朝歌最後望了一眼劉瘸子,轉身向齊宅走去。
大概是朝歌所變的顧月戌,尊容跟劉瘸子一樣太過標新立異了,在朝歌轉身的時候,劉瘸子也不禁望了朝歌一眼。
今天是齊宏祖的壽辰,也是祭祖的日子,如果看到齊宅周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保安程度,說他沒做虧心事,估計連鬼都不信。
本來以朝歌現在的身懷絕術,要想神不知鬼不覺,或是大模大樣的走進齊宅都沒問題,就算齊宏祖再加一倍的保安也不頂用。但一個不經意的發現,讓朝歌改了主意。
齊宅後院坐北,前門朝南,本屬於最普通和標準的民間宅院布局。院周邊按照八卦的八個方向派了八組保安。
不管齊宏祖有沒有繼承奇門江東派的絕學,人家畢竟是奇門大派的後代,這樣安排倒也就沒什麽反常。
真正的反常,其實就反常在這種貌似正常之中。
朝歌發現,站在每個卦位的幾個保安當中,總有一個的站位朝向極其古怪。
按理,正常保安人員的視線應該都是要向外四處巡視,腳下站位也得不停的朝牆外幾個方向經常轉換,才能顧全整個方位。
偏偏這個保安卻是死守不動的,視線也居然始終保持如一,就盯在那微向內牆傾斜的四十五度角上,毫不偏移。
如果有誰單看這位保安的舉動,那顯然是十分古怪的,隻是其他幾個正常保安守在一邊,剛好給掩蓋了。
然而,這個反常中所蘊含的事實,卻讓朝歌大大地震了一震。
首先,這個保安古怪的站位和視角,儼然正與其他保安組成了一個正反倒位的監視網。無論朝歌怎樣施展隱身術,陽位陰位都必然不能顧全。
而且這個反常的站位,還透露出一個更深層次的詭異:逆排幹支。
身為世代參與打壓顧月戌的奇門正統江東派嫡傳子孫,又怎麽可能深諳逆排幹支呢?是巧合還是另有隱秘?
跟這幾天聽到的閑言閑語串起來,朝歌知道,這位浮梁名人齊宏祖的身上,顯然有著太多問題。
如果強施術力潛入,倒也不是不可,隻是來參加壽宴的不乏術界雜人,過早露了行藏不但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這場壓抑了幾百年的好戲就沒趣了。
朝歌決定低調行事,旁觀了一會,發現參加壽宴的非富即貴,且都有齊家統一派發的請帖,不禁有些為難。
正尋思著對策,身後傳來一陣熟練而又激憤的罵街聲。
朝歌回身一看,來人正是一身端莊壽衣,滿嘴雞油未淨的劉瘸子。
不能說劉瘸子眼尖,隻怪顧月戌的尊容太過有特點。
劉瘸子一眼就把門前的朝歌認出來了,憑藉多年的混世功力,一搭眼就猜出朝歌的幾分心思。
看看已經開始頭痛的齊家保安,又看了看朝歌,劉瘸子嘿的一聲壞笑:「外地人?」
朝歌:「是。」
劉瘸子:「想進去玩玩?」
朝歌:「對。」
劉瘸子惡趣的點了點頭,開始例行公事的對著齊宅門口大罵。
估計這位劉大哥多年做孤身虎膽罵英雄有點膩味了。瞧他看朝歌臉部的表情活像白揀了個賀壽至尊寶,加上他自己這身新置辦的創意行頭,相信絕對能給齊宏祖的壽宴大大弄出個滿堂彩來。
罵完,劉瘸子抹了抹嘴角處唾沫與雞腿油的混合物,拉著朝歌的手就往齊宅裏走,還指著朝歌見人就說:「這是我新收的小弟,老少爺們多關照啊……」
進了門,才知道齊宅真叫一個大。
不算廳堂,光是院子裏就擺了二三十桌筵席,朝歌和劉瘸子被安排到了一處還算靠前的席位上。
此時廳堂正席上,一個穿著光鮮但表情有點陰鬱的中年人正在招呼賓朋,看架式此人大概就是齊宏祖了。
偏偏就在朝歌看向齊宏祖的時候,正巧與齊宏祖掃視賓客的眼神打個正著。
盡管在旁人看來,齊宏祖的餘光隻稍稍頓了那麽一下,但那一眼裏實際包含的東西,恐怕連九頭牛都拉不完。
這些在兩眼相交那一刹那,所產生出來的太多太多東西,對於齊宏祖來說,卻是種莫名的感覺,彷佛承載了幾百年的宿命。
賓客來的差不多了,酒菜也都上齊了,但隻有劉瘸子一個人在孤獨的大吃大喝,因為在開席前,齊宏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要做——祭祖。
第四章 活葬
齊宏祖的宅院裏,有一處是專門用來供奉祖先牌位的廳堂,在曆代齊氏祖先的眾多牌位中,位在最高處的正是齊玄儒。
劉瘸子還在那裏安坐不動,一個勁兒的猛吃。朝歌則隨著人群,跟著齊宏祖來到了祖堂。
看到高高在上的齊玄儒牌位,朝歌心緒再一次翻湧起來,顧月戌的記憶一幕幕噴湧而出,朝歌彷佛一下子回到了幾百年前。
直到祭祖儀式結束,朝歌才被移動的人群拉回現實,酒宴開席了。
席間,身為壽星及全縣頭麵人物的齊宏祖破天荒的走下席回酒,在經過劉瘸子身邊時又破天荒的停了下來。
就算劉瘸子在門外如何大罵齊宏祖的十八代祖宗,但打死還是不敢當著齊宏祖本人麵前怎樣的。再加上以往罵完就吃、吃完就走的經驗,這次齊老人家親自駕臨,著實讓劉瘸子有點措手不及。
「這位小兄弟怎麽稱呼?」齊宏祖問著劉瘸子,眼睛卻微笑著看向朝歌。
劉瘸子滿嘴囫圇的應付:「嗯……啊……這是我新收的小弟……」
朝歌波瀾不驚,很禮貌的回了三個字:「顧月戌。」
齊宏祖瞳孔猛縮,很顯然,顧月戌這三個字把他腦袋瓜子震得有點疼,很有點疼。
以老齊的個性,凡是讓自己頭疼的人,都是要加倍奉還的。他馬上暗暗向朝歌發出了術力,不過這次的發力比較含蓄考究,主要目的是想試試麵前這個長相很有特點,自稱「顧月戌」的年輕人,到底有多深的道行。
朝歌不想馬上讓遊戲結束,他還想讓這遊戲玩久一點,於是收斂術力,眉頭微微一皺,裝出些微痛苦之色。
齊宏祖立刻放心了,這小子不過是個湊巧罷了,誰讓中國人那麽多,難免重名嘛。摸完底的老齊眼底流出幾絲不屑,居然連酒都沒敬,便大剌剌地回桌了。
酒宴開始進入高潮的時候,壓軸好戲就要上場了。
一個全身素白、臂纏黑孝的纖弱女子安靜的走進齊宅大門,她手上端著一盤專為壽星公齊宏祖做的魚——福壽報喪魚。本來喧嘩呼喝的齊家大院,一下子安靜下來。
聞弱到了。
如果說獅子吼可以生出一種懾眾力量的話,安靜到極致也可以產生某種巨大的力量。聞弱就是用她那種與生俱來的安靜與纖弱,震住了在場的每個人,包括朝歌。
看到聞弱,個性陰鬱複雜的齊宏祖再次微笑了,笑的很純真,笑的很複雜。
當聞弱經過身邊的時候,朝歌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猛力扯回現實,那古怪的力量正來自聞弱手中的福壽報喪魚。
外表看起來,這是一條很普通的清蒸花蓮魚,恐怖的是,魚的內骨已經被擺成了一個駭人的滔天水局。
對術數頗有研究的人都知道,在很古老的占術中有種叫摸骨。擅此術者多是盲人,摸人骨架,即能知畢生窮通禍福。
實際上,骨頭是生命的支架,是命運軌跡的走向,也是生命元氣的最後歸藏。所謂祖墳好壞影響著後世子孫,其中起著根本作用的,也是墳中埋的那把祖先遺骨。
除了人為萬物靈長,五行組成比較複雜之外,植物的五行歸屬最為簡單,其次簡單的則是一些小生物,比如魚,就屬水性。
而此刻聞弱手中這條經過改骨的福壽報喪魚,其中水性更是倍增,對於從麵相中就可以看出忌水的齊宏祖來說,實在無異於一條凶猛的鯊魚。
朝歌很驚訝,這種改骨為陣的古老術派,為何會出現在一個文弱少女手中?而聞齊兩家之間,又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恩怨糾葛?
很顯然,微笑依舊的齊宏祖,並沒被這條凶猛的福壽報喪魚嚇到,還很自覺地,在已經疊滿杯盤的桌子上清出一塊空地來。當聞弱把魚放下的時候,在朝歌看來,一個更有趣的事情就這麽發生了。
齊宏祖拿起了紫檀筷,若無其事的在魚身上輕輕按了幾下。就這幾下,魚身內的骨陣已經徹底改變,水氣封藏蕩然無存。從那幾下手法看,齊宏祖對這以骨擺陣的奇術不但熟悉,而且已經到了堪稱精通爛熟的地步。
按照以往的程序,到了這個時候,齊宏祖會把魚眼夾出吃下,算是收了這禮,而聞弱也會帶著淡淡的失落轉身離去。
但今天這個多年如一的程序即將要被打破,因為朝歌的興趣被勾了起來,他一定要把這個遊戲繼續下去。
於是,就在齊宏祖拿起筷子,準備夾出魚眼的時候,門外一個保安貌似夢遊的走了進來,又貌似夢遊的在旁邊桌上端起一盤醉蝦,放在正對福壽報喪魚魚頭的前部。
這一下齊宏祖駭然大驚!
要知道,五行之中水火是最不相容的一對兒,兩者一旦相遇,就會互相激發出最強烈的對抗力量。
剛剛端上來的醉蝦,乃是烈酒烹調而成,酒之屬性是典型的水中包火,放在被封藏水性的福壽報喪魚前,無異放了一個引爆器,一下子就將魚骨水陣重新激發起來。此刻齊宏祖如果吞下黃豆大的魚眼,完全就是吞下一顆噸級深水炸彈。
剛剛還頗為得意的齊宏祖,老臉開始憋紅了。
他陰狠狠的瞄了一眼貌似夢遊的保安,希望他能及時醒悟,要知道,他齊老人家的最大優點是擅長報複。
可看來齊宏祖的希望是沒指望了,因為這個往日很盡忠職守的保安,此刻已經被朝歌的接命術控製住了,不是貌似夢遊,而是徹底夢遊。
幸好這些年來,齊宏祖在術界還交了幾個有用的狐朋狗友,其中有看透玄機的,趕忙端了一盤土性頗旺的甜品——拔絲香蕉來壓製水氣。
就這樣,在上百位賓客的茫然注視中,你一盤我一盤的,很快就在齊宏祖桌上堆起一座小山來。這幾乎可以說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壯觀、最複雜的飯局。
聞弱也睜大了眼睛,迷惑驚奇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老齊很憤怒,他知道有人在暗地裏整他;但老齊又很無奈,即便他使出渾身術力,也摸不出控製保安背後的那隻手是誰,他又不能拍案而起,憤怒的宣布退出這場遊戲。
因為越堆越高的菜,讓原本隻有一個水局的陣形越來越複雜,每盤菜的五行屬性,現在都與他盤根錯節的捆在一起,稍有鬆懈,雖不致喪命,卻也必然大傷。到時候老臉丟盡,可就成了全縣笑柄了。
不過,隻要是遊戲,就必定會有結束的時候。齊宏祖雖然不能選擇何時結束遊戲,但可以選擇盡快結束遊戲。
老齊決定出狠招了。他一把抓住夢遊保安的手,這一刹那,全局忽然為之一變。
齊宏祖不愧是陰狠狡詐的老滑頭,他這一抓,意味著把保安也擺到這複雜的陣局中來,也就等於把朝歌一塊拖進了這個局裏。
表麵上看,這是齊宏祖在玩命,事實上,陰狠的老齊才正要使出神秘的看家本領。
先前一直窮於應付的齊宏祖,忽然術力往後一撤,變得有些飄忽,貌似已經抵擋不住,引誘朝歌來攻。
朝歌先是一詫,直覺這種路數很熟悉,再一斟酌,這一手居然有些類似顧月戌的逆排陰陽,但又有些似是而非。
朝歌遇強則強的個性立刻發作,再加上已經混雜了顧月戌的情緒、記憶,朝歌想要玩大的興趣更濃了。
這下,齊宏祖要倒黴了,要倒大楣了!
兩士相鬥,如果雙方術力相差懸殊,無論一方手法路數多麽詭異莫測,最終都不免要敗下陣來,這正是所謂「一力降十會」的道理。
更何況,自以為手法詭異的齊宏祖並不知道,比起朝歌,無論是術力還是手法,他都還處在幼稚園大班階段。
可想而知,當深陷陰陽逆排迷局中的齊宏祖,自以為完全破了朝歌水陣,得意的吞下魚眼時會發生什麽情形——吐血不止,術力盡失。
在齊家人一片混亂,不知所措中,有兩個人懷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齊宅,一個是朝歌,一個是聞弱。
確切地說,是當朝歌看到聞弱眼中複雜表情的時候,自己的心情也開始跟著複雜起來。
當齊宏祖敗陣吐血的那一刻,朝歌在聞弱的眼睛裏,除了感覺到幾分欣悅,也感覺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入夜回到住處,懷著太多的好奇,朝歌憑藉白天觀相反推出的八字,轉接了齊宏祖的命造,於是一段曆經了幾百年的恩怨糾葛漸漸浮出水麵。
七百多年前,浮梁縣由顧、聞、劉三大家族掌握著。
顧姓擅長奇門遁甲,聞姓擅長擺骨為陣,劉姓比較特殊,完全不懂什麽術數,卻因為家中世代有出官貴,又與聞姓通婚,所以勢力不可小覷。
那時,顧姓出了個標新立異的顧月戌,因此招來了討伐。雖然顧月戌鬥法失敗了,但其詭異的路數和深不可測的潛力,大大震動了整個術界。
因為顧、聞、劉三姓在浮梁一縣淵源頗深,當時以齊玄儒為代表,鼎盛一時的奇門江東派,在準備徹底清算顧月戌前,還是私下派人前來,先與聞、劉兩家打過招呼。
因為此時的顧月戌,其實已經被當時所謂正統術界視為可怕的術魔了,甚至顧月戌所屬的奇門江西派,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把他推向邊緣。在這種情況下,聞劉兩家即便有惻隱之心,也無相助之力。
齊玄儒率領著一眾高手準備動手了。就在所有人都覺得顧月戌必死無疑的時候,他卻忽然消失了,令齊玄儒一眾撲了個空。
以正統與正義自居的一幫人很快認定,一定有人泄密。
於是他們找到了聞家。因為據說就在顧月戌消失的前一天,一向與顧月戌交好的聞家二當家——聞秉南,帶著一封信去見了顧月戌。
他們理所當然地懷疑,一定是聞秉南走漏了風聲,導致術魔逃脫,將來對術界的危害不可估量。
聞秉南並未辯解,反而立刻拿出了那封已經皺折不堪的信。讓所有人大為詫異的是,這封信居然是一封絕情信。
這封絕情信是聞秉南的姐姐聞秉舒寫的,之所以稱它為絕情信,是因為聞秉舒曾是顧月戌最為鍾愛的女人。
也就是說,在顧月虛幾乎被所有人避棄的這個時候,最後擊垮他,真正讓他精神崩潰的,還是無情與之劃清界線的聞秉舒。
在顧月戌植入朝歌的記憶中,的確是有這一段痛苦回憶的,就因為它對顧月戌造成了極大創傷,每每追溯到這裏,他都會不自覺的逃避。
也就是在看了這封信以後,顧月戌除了仇恨之外,幾乎失去了所有人生的意義。
但是,不管說聞家勢利小人也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也好,無論如何,這封絕情書都起了一個作用:激走了顧月戌。
因此,齊玄儒並沒輕易放過聞家。在他們看來,聞家很可能是利用這種看似絕情的方式,救了顧月戌的命。
因為眾所周知,顧月戌的倔脾氣是出了名的,要他避難逃命比死還難受。
更何況,齊玄儒這一黨人,在所謂「徹底清算術魔顧月戌」這一行動背後的真正目的,是垂涎那令人生畏的逆排幹支法。現在顧月戌跑了,他們自然把焦點集中到了聞秉南身上。
為了避嫌,同時也是為了讓家族免受牽連,聞秉南憑著往日回憶寫了一本《月戌語錄》。
其中所記,大多是他與顧月戌平日閑談中涉及到的逆排幹支,敘述雖然零散,但大致還能總結出顧月戌當年研究逆排幹支法的基本心得。
把這本《月戌語錄》交給齊玄儒後,聞秉南便自絕而亡,不久後其姐聞秉舒亦無疾而終。
從那以後,齊玄儒似乎真的再也沒去糾纏聞家。但那隻是表麵,暗地裏齊玄儒從來沒放鬆對聞家的注意。
因為按照那本《月戌語錄》修習之後,齊玄儒除了差點走火入魔,其他一無所獲。
而更讓人頭痛的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齊玄儒得了一本魔書,可以把人修煉成術魔的密書,齊家成了術界的新焦點,開始了明裏暗裏的是非爭鬥。
齊玄儒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這本對自己毫無用處的書是顆超級炸彈,誰黏上誰倒黴,於是請來當時術界頗為知名的四位大人物,按照《月戌語錄》的原本,當場抄寫了四份贈送這四位大人物,然後又當著這四位大人物的麵前,核對內容無誤後,把原本燒得連灰都不留,進而宣布從此退出術界。
這一招也是夠損的,等於把原來的超級炸彈分成了五份,盡管自己並沒完全脫開這個術界貪欲的漩渦,但至少他減輕了壓力。
之後百年,不但齊家從沒出過半個鬼才高手,而且也從來沒聽說過術界有憑藉《月戌語錄》,練就顛覆術界本事的人。相反地,練得走火入魔、家破人亡的,倒是不計其數。
如果說,從那以後還有一個人相信術魔之說的話,這個人就是最早受騙的齊宏祖。
支持他將信念貫徹下去的理由是,當年顧月戌那尚未成熟,卻可怕至極的術力,隻有他是唯一的親身見證。同時他也堅信,當年聞秉南除了《月戌語錄》之外,必然隱瞞了逆排幹支中極為關鍵的一部分。
所以,齊玄儒在清算完顧月戌之後,並沒回到他的老家江東,而是在江西浮梁定居下來。
而且,齊玄儒在他死後,給子孫留下了一句話:「齊之中興,其秘在聞」。翻譯成現代白話文就是:齊家一姓的再次興盛,關鍵就在聞家隱藏的那個秘密。
對於當時年輕無助、家徒四壁的齊宏祖來說,這句話是那樣的飄渺難解。因為他垂死的父親以及曆代列祖列宗,除了這八個字外,都不可能給他更多一點的解釋。
但就憑著這傳承幾百年的八個字,齊宏祖一直默默堅持到了中年,並且在可以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毅然的做了聞家的入贅女婿。
在齊宏祖走進聞家的五年後,老聞頭把兩樣東西交在了齊宏祖手上。
一個是聞氏擺骨為陣的術法傳承,一個就是那本《月戌語錄》。
這本被聞家秘藏了七百多年的真正抄本《月戌語錄》,如果讓當年的齊玄儒看到,大概會驚破喉嚨。因為這本他一直懷疑隱藏了逆排幹支關鍵部分的正本內容,居然和他手中那本一字未差。
至於後來發生的一切,得從老聞頭開始身傳口授擺骨為陣開始。
讓老聞頭說什麽也沒想到的是,這位身為奇門遁甲嫡傳子孫的齊宏祖,居然對玄學一竅不通,哪怕是最基礎的五行相克,也半點不懂。
齊宏祖生在術數世家,卻能如此純潔無知,完全是兩個因素造成的。
一是當年五六十年代整體破除封建迷信的大環境,二是文革時期齊家被紅衛兵抄家抄得比臉還幹淨。加上齊宏祖老父死的又早,不可能憑著口傳教他,這麽一來,就算齊宏祖膽子再大、腦袋再聰明,想自學也沒書看啊。
這下老聞頭頭痛了,經過幾年觀察下來,終於被他當兒子看待,寄以傳承衣缽希望的齊宏祖現在已經四十多歲,如果從基礎學起,就算他天賦異稟,也要苦練二十多年才有成就。
但是,他老聞頭自己又能活多少年呢?更何況,齊宏祖盡管不笨,甚至有些小聰明,卻離天才離得太遠。
但奇跡往往就是在不可思議處發生的。
就連玄學程度小學一年級都不到的齊宏祖,自己也沒想到,他居然漸漸看懂了那本《月戌語錄》,不但能夠看懂,而且還無師自通的參破了風水陣位,照本修煉出了詭異的術力。
看到這兒,想必有人要問:憑什麽?
答案很簡單:憑的就是毫無玄學知識。
要知道,《月戌語錄》記載的是術界奇人顧月戌對逆排幹支的研究。
之所以說它完全顛覆了正統玄學的基石,就是因為它從完全相反的思維方向入手。
那些曾經有幸得到過《月戌語錄》的術界精英,無一不是在正統玄學範疇成就卓著的人,他們雖然能夠察覺逆排幹支的價值,但卻無法學習理解。
因為這些人的思維,已經受正統玄學的影響太深,很難徹底跳出這個框框,也就很難參破《月戌語錄》中的逆排幹支。
就連顧月戌本人,其實也是在迷入望陰山很久之後,才悟懂這個道理。也是在那之後,他才真正的完善了陰陽逆遁十八局。
齊宏祖就是占了這個沒固定思維框框的優勢,才得以很快進入逆排幹支的神秘領域。
令人既遺憾又慶幸的是,《月戌語錄》隻是逆排幹支的未完成版,所以齊宏祖所得術力有限,否則以齊宏祖的心性,真不知會鬧出什麽後果來。
同時,朝歌也就理解了,為什麽齊宅外的保安站位會那樣怪,為什麽齊宏祖的術力路數那樣似曾相識。
總之,悄悄發生在齊宏祖身上的變化,聞家父女完全不得而知,齊宏祖也不準備告訴他們,因為他入贅聞家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那一句話:中興齊氏,其秘在聞。
齊宏祖歪打正著,進入逆排幹支的神秘領域後,盡管不可能像朝歌那樣獲得巨大能力,隨時隨地可以接轉人命,讀取記憶,但也憑著小聰明,意外搞出一些其他門道來,其中之一就是「活葬」。
所謂活葬是對比傳統死葬風水而言的。
不管墳地風水怎樣好,都必須把嫡親長輩死後的遺骨埋進去,才能對後輩兒孫的運勢有所作用。而且這個作用大多都嚴格遵循著時運周轉的規律,除非是百年一遇的極品寶地,才可能埋進去就起運。
可大夥都知道,齊宏祖眼看著就是過四奔五的人了,前半輩子過的那叫一個倒黴,再不抓緊點時間,這輩子可真就隻能這樣了。
所以他必須想辦法加快祖墳風水的起運速度。最後,他想出來的辦法,就是利用逆排幹支,把自己的陽壽命數與祖墳的運數直接接在一處,這種陰陽逆轉的活葬方式,極大地加快了起運速度。
活葬起運帶來的驚人變化,首先在齊宏祖近親後輩裏見了效果。榜樣的力量是強大的,活葬方式很快被齊宏祖推廣到整個浮梁縣的齊姓家族。
於是,齊姓人發達了,齊宏祖則是發達的核心。
小小的豆腐房再也裝不下已經脫胎換骨的齊宏祖,滿心把這個女婿當親兒子培養的老聞頭,終於明白了齊宏祖的真實目的後,他憤怒了。
但這種極致的憤怒又無處宣泄,去法院嗎?法院不管。
向全縣人說齊宏祖偷了祖傳發家秘方?太荒唐。
指著齊宏祖的鼻子破口大罵?可該要罵什麽才好?齊宏祖雖然提出不再做入贅女婿,把原來隨的聞姓改回齊姓,可也沒提出離婚,而且還著實很疼小聞弱。
但這個大悶虧終究是火爆的老聞頭無法接受的,聞家父女不久就雙雙病逝。
知道這一切之後,朝歌總算對聞弱那一瞬間的複雜神色有了幾分理解。
對聞弱來說,外公、媽媽雖不是齊宏祖所殺,但畢竟因齊宏祖而死,就算齊宏祖對聞弱再好,這個大仇算是結下了。
如今這個大仇終於報了,雖然報得有點莫名其妙,但相信也足以告慰她外公和媽媽的在天之靈。隻是從小到大齊宏祖對她都如親父一樣疼愛,大仇得雪的她,想必心中難免酸楚。
朝歌從齊宏祖的接命中轉出來時,已經是深夜了。
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後,朝歌不禁慨歎起人生命運的諸多奇妙巧合。
七百年前齊玄儒打敗了顧月戌,七百年後顧月戌卻打敗了整個齊姓家族。朝歌隻是來了個順水推舟,嚴格的說,起了真正作用的還是那本誰貪誰倒黴的《月戌語錄》。
比較有趣的是,齊宏祖對那個地痞劉瘸子的態度其實遠比民間猜測還要複雜。
除了有那麽點樹立模範的目的之外,最根本也最沒人知道的原因,居然是因為這位流氓英雄劉瘸子,很可能是當年浮梁縣聞、顧、劉其中的劉姓後人。很多次齊宏祖都想收拾了劉瘸子,但最終還是沒下手。
事實上,就朝歌讀取的許多散亂記憶顯示,在十年入贅學習生活期間,齊宏祖其實翻閱了大量聞家的族譜記事。
一開始,齊宏祖會去翻閱聞氏族譜,自然是為了尋找那個傳說中可以令齊家中興的秘密,可到後來卻看上了癮,幾乎成了齊宏祖的全部業餘生活。
很簡單,因為族譜裏麵的東西太有趣了。
聞氏族譜的形式與普通人家並沒區別,大致上也是詳細記載著聞氏各支脈的人丁分支,記錄一族的興衰變化。
但同時,其中還大量記載著聞氏各代所出名人異士的傳奇經曆。
在不懂術數的人看來,那一本本發黃的老舊線裝書,完全像是一部部異想小說,充滿了神奇和不可思議。
對齊宏祖或許更是如此,因為這種神奇,居然就隱藏在身邊如此沒沒無聞的豆腐房老聞頭身上。
忽然,記憶中閃過一個不同尋常的記載,引起了朝歌的注意。
聞氏一姓,其實是從一個更古老的姓氏「聞人氏」分離出來的一支,這在中華百家姓古考裏有詳細記載。不過比起聞氏,聞人氏本家在術界的名氣卻更加了得,因為聞人氏族傳承了正宗而古老的骨占術。
骨占術是中華玄學最早用來預測未來變化的古老術法之一。
考古發現的甲骨文,就是當時對每次預測結果的記載。具體操作方法,是把特別選材製作的牛胛骨或龜甲放在火上烤,然後根據骨頭上的裂紋來判斷未來的發展趨勢。
聞人一族非常擅長此術。後來玄學流派不斷發展壯大,從聞人氏分離出來的聞姓氏族,隻專門研究具有各種奇妙力量的改骨擺陣,自然也就漸漸荒於占卜預測了。
但有件事情,幾百年來卻讓兩個聞姓依然緊密聯係著。
因為分離出來的聞姓不懂占卜預測,所以每過一百年,他們就要到本家的聞人氏那裏,去為整個聞姓占卜一下未來百年的族運,真可謂是百年大計,族人稱之為:問百年。
在明代三百年曆史中,聞姓的這種問百年共進行過三次,族譜中多半記載未來百年的族運預測,隻有一次,順便還記載了一段跟族運無關的奇事。
那一年,就在兩姓剛舉行完問百年的骨占後,聞人家來了一位白衣飄飄的神秘文士。此人骨相清奇,談吐不凡。用族譜上的話來說,那真是「其談吐超聖絕凡,盡聞氏兩族三代之士從所未聞也!」
如此高士,聞人家哪敢怠慢,自然以上賓禮儀接待,甚至還拿出一套宋代汝窯的精品茶具來招待這位貴客。
巧的是,就在說話間,那白衣文士飲用的茶杯在茶幾上居然無傷自裂。
這事雖然有些奇妙,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聞家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文士。
原來這套茶具乃是宋代汝窯瓷器精品中的精品,在這位文士造訪的百餘年前,聞人氏的一位先人極喜歡這套茶具。有一日,先人忽然想到,國有國運,人有壽限,這套極品汝瓷的氣運又是如何呢?於是取骨占卜,結果預示,百多年後此茶具遇絕世高人,不碰自破。
百多年前的這次占卜,自然也清晰無誤的記錄在聞人氏族譜之中,此刻當真應驗,聞人氏子孫自然大為驚奇。驚的是先人的精湛技藝,奇的是麵前文士才學之高,居然堪稱絕世高人。
不過玄學一門曆史源遠流長,古代更是奇人倍出,朝歌看到這裏時,其實也沒太過在意,可接下來卻看到這麽一句:「然此高士有故而來,所求占事非問百年而延其五……」
意思就是說,這位高人盡管高明幾近人仙,但也是來問卜的,而且他想占卜的事情已經大大超出了問百年的範圍,居然一問就是五百年後。
朝歌心裏立刻被狠狠的震了一下,第一直覺就是牧家村那被提前啟動的五百年大局。
再仔細分析,這次記載不但就發生在明代神易那段時期,而且從字裏行間看,這位高士自始至終都沒明確透露自己的身分,這在極重名氏的古代是很難想像的。就算是極不起眼的市井小人上了書麵,都還留個牛二馬三之類的名頭呢,更何況是這樣難得一遇的高士?
難道有什麽不便留下真名之處?
雖然不免有些一廂情願,但在朝歌看來,這一切特征幾乎都隱隱指向一人:神易。
占卜的結果又如何呢?
很遺憾,盡管當時齊宏祖也很想知道,但聞家族譜裏卻沒有下文了。
朝歌知道,他必須要去見一個人——聞弱。
說不上為什麽,朝歌一想到那個安安靜靜、纖纖弱弱的聞弱,原本還有些煩躁的心境,也一下變得安靜了。
毫無理由的,他決定先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去見她——入夢。
和煦安詳的陽光灑上聞家老屋房頂,悄悄的落了小院一地。爬滿矮牆的綠藤葉子裏,東一朵西一朵的開著牽牛花,一隻熒藍花眼的大彩蝶慢悠悠扇著翅膀,揚起的花粉帶著香味,飄漫在層次分明的陽光裏。
十歲的小聞弱蹲在花牆下,一動不動的托著小臉蛋,盯著大彩蝶看,一雙漆亮的大眼睛就像兩顆掛著露珠的紫葡萄,彎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生生的就像是一對忽閃的小翅膀。
這是聞弱記憶中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朝歌入夢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也回到了童年。
「噓,別驚了大藍翅兒。」
小聞弱悄聲的向小朝歌招手。小朝歌靜靜走過去,蹲下來和小聞弱一起,仰著小臉兒往上看。
小聞弱抬起小手,搭在小朝歌的耳邊小聲問:「你知道大藍翅兒在幹什麽嗎?」
小朝歌懵懂的搖搖頭,這段時期他隻對母親有些零散的記憶。
小聞弱:「它在釀花蜜。」
小朝歌有點不懂。
小聞弱笑了:「小黃蜂是大藍翅兒的弟弟,弟弟上午來釀蜜,姐姐是中午。真笨!這都不懂。」
看著很得意的小聞弱,小朝歌還真有些不懂了,他的童年幾乎都是在灰色自閉中度過的,這裏的一切對他都是那樣繽紛那樣新鮮,他覺得眼前這個小妹妹懂得比他還多。
小朝歌:「你吃過蜂蜜嗎?」
小聞弱:「當然吃過。」
小朝歌:「那你吃過大藍翅兒蜜嗎?」
小聞弱咬著嘴唇哼了好久:「……那當然……」
小朝歌不自覺的舔了舔嘴唇,他真羨慕這個小妹妹,連大藍翅兒的蜜都吃過。那一定很甜,甜過它的弟弟小黃蜂。
忽然一陣風吹過,驚走了大藍翅兒,隨著一聲幽幽的哀歎,小聞弱不見了,靜悄悄的小院裏隻剩下孤零零的小朝歌。
剛是初春,朝歌推開聞家院門的時候,矮牆上隻剩下些去年的枯葉,陽光卻還是安靜的,安靜的落在聞弱的秀肩上。
多年失語,讓本就聰慧的聞弱幾乎用眼睛就能讀懂一切,當看到還是昨天顧月戌年輕模樣的朝歌推門進院的時候,直覺告訴她:就是這個人替自己報了仇。
對這兩個冰雪聰明的年輕人,多餘的話似乎是很浪費的。
朝歌寥寥數語,聞弱已經明白了大概。
她毫不疑慮的拿出了家譜給他看,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對他就是有種幾乎與生俱來的信任,不需要任何理由。
走的時候,聞弱把朝歌送到院門,已經走出門的朝歌鬼使神差的回了頭,又看了眼那截矮牆,笑了笑,問:「蝴蝶蜜真的很甜嗎?」
本來微笑著的聞弱一下子怔在那裏,她久久的盯著朝歌的眼睛,盯著朝歌的背影。直到朝歌消失在遠處,一滴淚珠靜靜滾落……
第五章 臥牛坡
聞家的族譜朝歌已經詳細看過了,從中能夠得到的東西,並不比齊宏祖的記憶多。
這也難怪,畢竟整件事情都是發生在聞人家,當時的聞家隻能算是一位旁觀者。
他決定去拜訪聞人家,為此,他再次造訪聞弱。
當朝歌又一次推開聞家老屋的院門時,聞弱已經準備好一切等在那裏。
她知道朝歌一定會再回來的,而這個時刻,也將是她與生長了二十幾年的浮梁告別的時候了。此地已經沒有任何一樣東西值得留戀。
自從那個人問了那句,「蝴蝶蜜真的很甜嗎?」開始,她就隻有一個念頭:麵前這個似夢如幻的人將是她未來的全部。
盡管朝歌坦誠相告,如今的他就像一個禍星,走到哪裏都會帶來災難。聞弱卻似乎全然沒聽到,反倒笑了笑,眼神裏彷佛在說,她很想看看夢裏那個小男孩長大後的樣子。
於是兩人並肩走出了小院。
臥牛坡因坡如臥牛而得名,聞人氏族世代居此。
除了那棟老宅還有些氣象外,聞人氏族已經衰落的不成樣子。
三代單傳,到了聞人宗器這一代上遲遲不見有後。好不容易晚年得子,剛給兒子取了大名聞人聰,老人家便咽氣歸西了。
隻留下孤零零的老妻聞人氏,一個人帶著幼子相依為命。
好在聞人氏族久居此地,在臥牛坡人緣甚佳,聞人氏孤兒寡母還不至於日子難過。
一晃眼,聞人聰今年已經八歲了,天生的靈氣早早顯露出來,頗見聰慧。
這一夜,年老的聞人氏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丈夫聞人宗器見了他們母子也不說話,直接進了祖先祠堂,一把火就把祖宗牌位燒個精光。
聞人氏一急就醒了,夢中所見曆曆在目,覺得這夢有些怪異,不知道是不是在預告些什麽,於是取來龜甲準備骨占。
可還沒等她架火烘烤,一直在邊上注意母親的小聞人聰,忽然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媽媽,祖爺爺墳邊那棵老槐樹燒了。」
起初聞人氏還沒聽明白,直到小聰又重複說了一遍,老太太才回過神來:「小孩子,別亂說話。」
可等到火烤之後,根據龜骨上的裂紋一查祖傳占詞,寫的居然正是:「寐不能安,墳有火憂」。再托人到祖墳地裏一看,果然有位嫡親祖上墳旁老槐樹的部分枯枝,被農民火耕時沒控製好給燒了。
老聞人氏還不敢相信這個結果,就問兒子是不是之前聽說過祖墳的樹被燒的事。兒子卻說根本不知道,他是從母親取龜甲時的手勢中看出來的。
這下老母親可被驚住了,祖傳骨占是幾千年間,通過特殊儀軌和觀察積澱下的經驗,再從各種徵兆中進行預測的,而內懷心事之人,其一舉一動未嚐不能看作一種徵兆。
能隨機在其中看出事物本質的,自古就沒聽過幾人。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很可能具備了驚人的天賦。
老聞人氏抑製不住激動,趕緊帶著兒子去堂上拜祖先,沒準已經衰落的聞人氏族,會在兒子這一輩上再次迎來輝煌。
可就在她急急忙忙領著兒子邁進祖堂那一步,隻聽到「喀嚓」一聲脆響,最中間的祖先牌位忽然深深裂開一條大縫。
心裏正高興著的聞人氏沒有多想,隻以為春乾天燥導致木裂,依舊想領著小聰跪下拜祖,小聰卻死盯著那塊裂開的祖牌一動不動。
老聞人氏覺得有點不對了,問兒子:「你看到什麽了?」
聞人聰瞪大眼睛,怯怯的說:「兩天後,我們家會來三個生人……」
老聞人氏:「然後呢?」
聞人聰沒有回答,可老聞人氏在兒子那雙瞪大的童眼中,看到了難以名狀的驚恐。
兩天後,朝歌和聞弱雙雙出現在聞人老宅的門前。
為了不招人注意,此時的朝歌早已換了一副更加普通的平民相貌。
這一路上,他為聞弱疏通經絡,再加上聞弱從小因驟失親人而鬱積的心氣漸漸趨散,居然慢慢可以說話了。
隻是聞弱十幾年來都是這麽過來的,真要暢通無阻的表達,可能還要一段時日,再加上她性格本就聰慧喜靜,也不覺得有迫切需要把話練得通暢。
她把要說的都寫在了一張紙上,說是聽母親臨終前念叨過,聞人這一支是他們的同族,該多親近親近,所以趁著有空就來聯絡聯絡。
聞弱和朝歌的到來,著實讓聞人老太太怔了一怔。這門比遠親還遠了十幾輩的聞家,忽然找上門來,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兩天前兒子的那句話,等問清兩人來曆後,她才稍稍放下一顆驚魂未定的心。
在那張表明來意的紙條上,聞弱雖沒提到朝歌身分,但聞人老太太都是幾十歲的人了,隻一看這兩個年輕人不經意間表現出的默契和親昵,不用問就知道是什麽關係了。
她忍不住多端詳了朝歌幾眼,看這年輕人盡管相貌普通,那雙眼睛卻絕不是凡人,不禁也為聞弱暗暗欣慰。
剛見麵就提出要看人家族譜,實在有些冒失,所以朝歌和聞弱決定先住下再說。
雖然不算富裕的聞人老太太沒什麽好吃好喝的可以招待,住的地方卻很多,畢竟老宅子大著呢。
吃中飯的時候,一直在外麵撒歡兒的小聰回到家來,一進門就看到了朝歌和聞弱。
鄉下小孩子怕生,小聰立刻躲在了老媽媽背後,轉著圓溜溜的一對大眼睛,好奇的看看朝歌又看看聞弱。
聞弱拿出剛剛街上買來的糖果遞給小聰。在零食攻勢下,小聰畢竟隻是八歲的孩子,很快和兩人熟了起來。
對於聞弱的細心周到和善解人意的聰慧,在來臥牛坡的一路上,朝歌早已深有體會。
從來沒有一個像聞弱這樣細致聰慧的女孩,如此近距離的介入自己的生活。
當初在齊宏祖家見麵的那一刻,聞弱獨特的氣質已經讓朝歌走神了一次。如今,走神的次數更是隨著時光推移,與日漸增。
從沒嚐試過這種感覺的朝歌一開始甚至有些逃避,他把自己這種少見的意誌薄弱歸罪於練了接命術後的心緒紊亂,但很多時候他又偷偷自問,就算是在沒有習練接命術前,他就真能紋風不動的麵對聞弱嗎?
沒有答案,隻有走神。
時間已經將近子夜,聞人老太太又看了看西牆上的掛鍾,再過不久,這一天就算是徹底過去了。看來,兒子的恐怖預言並沒有應驗,盡管對兒子的天賦稍稍有點失望,但更多的還是安心與鬆了口氣。
正準備回房睡覺的時候,院外傳來了敲門聲。聞人老太太皺起了眉。
敲門的是個有點急躁的矮瘦子,一進來就比吃了十斤生蒜還衝的問:「這裏是姓聞人嗎?誰當家?」
一嘴的外地口音讓老太太心裏猛地緊了一下,她下意識的看了看掛鍾,還差一分十一點,看來是躲不過了。
同在一個大院內,朝歌和聞弱早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兩人各自推開門向外看,聞弱正要走出去,朝歌連忙閃進來止住了她。
矮瘦子好像是趕急路趕熱了,外套搭在手上,隻穿了一件背心風風火火的就往裏走,經過院內掛燈的時候,後脖子上隱隱現出一個紋身來,那圖案正是八門中杜門的象征圖騰。
朝歌心頭起疑,此時此地怎麽會出現八門中人呢?難道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嗎?仔細一看那紋身圖騰的顏色,此人顯然隻是杜門的一個附屬小跟班,也許另有他情。
朝歌心裏暗暗作了準備,悄悄耳語聞弱不要出去,兩人靜觀其變。
矮瘦子穿堂入室,那氣勢簡直比進了自己家還囂張。進屋一屁股就坐在主人位上問:「老太婆,聞人家還有活氣兒的沒?出來見我!」
老聞太太也正氣兒不順著呢:「見你?大半夜的我見鬼了。」
矮瘦子:「嘿!怎麽說話的呢?」
老太太也是個有脾氣的主兒:「我就是聞人氏,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矮瘦子斜瞅了老太太幾眼,從懷裏掏出一封蓋著八門印章的信來,扔到老太太麵前桌上:「自己看,快點,我還得往回趕呢!」
聞老太太畢竟出身玄門世家,見那信上八門印章,眼神不由得一緊,心想:自己孤兒寡母的,怎麽和風頭正硬的八門扯上關係了。
等老太太打開了信,才明白怎麽回事。
原來八門自從滅了天元一派後迅速崛起,盡管重新整頓後力量空前強大,但身為少主的冷步芳深知八門有個致命的缺欠,那就是空有術力,卻不懂捕捉先機的預測。
於是他一麵親自做了楚玉的推車侍者,一麵緊急號令全門,在全國範圍內廣收預測奇書,以圖在最短時間內補強八門弱項。傳承千年骨占正統的聞人世家自然名列其中。
聞人氏是知道八門實力的,但正因為本家自古傳承千年,從來瞧不起利益熏心、臭名昭著的八門,再加上現在索取的是聞人世家祖傳了上千年的骨占秘術,哪裏會肯。
老太太當下把信又摔回給矮瘦子:「祖宗留的東西早不知道在哪輩子失傳了,別誤了你往回趕,趕緊走人吧!」
矮瘦子冷笑:「老太婆都這歲數了,別在我這找不自在……」
老太太被氣的直哆嗦,桌子一拍:「滾!你給我滾……」
還沒等矮瘦子再說話,門外早忍不住的王大廚闖了進來:「我當是哪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龜孫子,跑這來撒野了……」
王大廚是建國前聞人家老傭人的後代,聞人家凋零了,他們感恩圖報,就自願留在了老宅裏,始終沒忘了照顧聞人母子。剛才給矮瘦子開門的就是他,此刻正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挽起袖子衝了進來。
朝歌暗叫不好,此刻能讓八門派出來的人,絕對都不是吃閑飯的,要真動手,王大廚鐵定得吃大虧。
不出朝歌所料,也不見矮瘦子有什麽動作,王大廚腳下一麻就站不起來了。再不想辦法,矮瘦子稍下狠手,王大廚都要成廢人了。
朝歌急運術力逆接命局,瞬間把王大廚和矮瘦子兩人的命造來個乾坤大互調。
隻見夜燈忽然一陣明滅閃爍,矮瘦子和王大廚同時感到一陣暈眩,等神識各自清醒過來後,當下就被眼前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矮瘦子看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以同等驚懼目光看著倒在地上的自己,再看看自己的身子,居然就是剛才被自己施術擊倒的王大廚。
這瞬間,矮瘦子腦袋裏嗡的一下子全空了,此刻他眼中的聞人老太太,在一明一滅的燈光下變得異常恐怖和詭異。
正當矮瘦子嚇得幾乎就要崩潰的時候,他和王大廚同時又是一陣暈眩。還好,這次清醒後,他的神識終於回到自己的軀殼了。
嚇破膽的矮瘦子再也不敢停留片刻,淒叫一聲嗖地竄出堂外。
朝歌這一招拿捏的極好,快速的轉接互調,並沒讓頗有術力能量的矮瘦子命局在接入普通人的王大廚身體時造成傷害,同時又讓矮瘦子相信他遇到了鬼,而不是一個術力高手。
怕引起聞人老太太的懷疑,矮瘦子瘋逃出去的時候,朝歌和聞弱已經雙雙走進屋來,渾身酸軟的王大廚還兩眼茫然驚懼地倒在地上。
老太太不想把這事鬧的沸沸揚揚,趕緊叮囑王大廚別出去亂說,免得真被人看成是瘋子傻子。回頭又對聞弱表示過意不去,好不容易認了門親戚,卻又趕上這事。
回到寢房,看著睡得正香的幼子,老太太又想起了三天前兒子的預言,一絲不祥預感籠罩心頭,徹夜未眠。
天剛亮,聞人老太太就來到朝歌和聞弱門前,也不說話,示意兩人跟著她走。朝歌、聞弱看著一臉沉肅的老太太,知道必有大事要說,也不問話,靜隨其後。
聞人家老宅曆代修繕,青磚灰瓦、院落重重,即便住了二十多戶外來人家,也還空出許多房子來。老太太領著兩人七拐八轉,終於來到一個野草叢生的小院。
三人剛進院子,便驚起了院子中一棵老槐樹上棲息的鴿子。每隻鴿子脖頸上都拴了一個風哨子,鴿群一起,哨子聲便響徹整座老宅上空。
朝歌抬頭凝視盤旋而去的鴿群,若有所思。
老太太走到西間廂房前,哆哆嗦嗦的掏出一大串鑰匙,不用多找,很熟練準確的拿起鑰匙打開門鎖。
朝歌在旁邊留心著每一個細節,這個貌似荒廢的小院,對老太太來說,顯然並不是真的荒廢了的。
三人進房之後,老太太可沒忘了再關緊門。隻見小房內橫七豎八的堆滿了殘缺廢棄的老家俱,灰塵滿布的北牆角,擺著一張已經殘破不堪的老式木床。
老太太看看朝歌:「我力氣不中用了,你幫我把那張床挪開。」
朝歌走過去,抓住床沿,稍一用力便把木製的老床挪到靠西牆一側。
老太太隨手揀了半截木條子,走到空出的牆邊,用前尖後方的木條子去戳刷著白灰的牆皮,沒幾下居然露出一個半米長寬的扁鐵皮匣子來。
此時朝歌、聞弱對望了一眼,不知道老太太在做什麽,更不知道藏得這樣隱秘的鐵匣子內,究竟裝了什麽。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老太太又讓朝歌幫忙把鐵皮匣子從牆裏摳出來,放在地上。
蓋子揭開,隻見鐵匣內規規整整的疊著四本線裝古書。左邊兩本書名寫著:「聞人族譜」,右邊兩本書名寫著:「骨占秘術」。
老太太一說話,一切都明了了。
世傳的族譜和骨占秘術是整座老宅的基石,也是整個家族的根本,老太太看的比命還重。可孤兒寡母的,又經曆了文革動亂,東西放在身邊,隨時都可能被人抄了去,迫不得已才想出這一雖遠卻保險的藏法來。
朝歌心細,馬上聯想到院子那棵樹上掛著風哨子的鴿群。院子雖然偏僻,可一旦夜裏進來生人,鴿群飛起勢必驚動整個宅子。
再者,誰會相信聞人家居然把東西藏在這樣一個又偏又遠的下人荒宅裏呢?這實在是最保險不過的藏法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用多說,朝歌和聞弱就已經知道聞人老太太要幹什麽了。她是要向兩人托孤。
所料沒錯,老太太隨後就說出了心事。
八門素來猖狂,不拿到骨占秘術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所以她要拜托聞弱、朝歌,看在同一個祖宗的情分上,把書和幼子聞人聰帶走,走的越遠越好。聞人氏族的曆代祖宗若天上有靈,也會感激聞弱這份情義!
至於她自己,人老命衰,已經沒剩下多少日子了,她要留在聞人老宅子裏了卻殘生。
說這話的時候,老太太那雙蒼老幹澀的手,顫抖著緊緊握著朝歌和聞弱的手。老人家滿頭華發,老淚縱橫,聞弱不住的點著頭,早跟著哭出聲來。
時間緊迫,事不宜遲,簡單收拾好行裝,老太太就催著聞弱、朝歌趕快帶著聞人聰走。可就在這個時候,聞人聰不見了。
起初還以為小聞人聰又不知道跑院子裏那二十幾戶誰家去玩了,等大夥找遍了老宅子也沒見人影,眼看著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八門的人隨時都可能卷土重來,這可急壞了所有人。
知子莫若母,老太太忽然想到,三天前,兒子預感到大禍臨頭時看著自己的驚恐狀,他會不會也看出了即將母子分離,才故意躲起來的呢?
老太太趕緊發動全院子的人到外麵去找。西牆投在院子裏的陰影每拉長一寸,都像壓了一塊重石在老太太胸口上。
可擔心的事,到底還是來了。
未時兩刻,聞人老宅的大門一前兩後走進來三個人,走在後麵那兩個之一,正是昨晚被嚇跑的矮瘦子。
朝歌眉頭緊蹙,他知道八門行動一向迅速嚴整,但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而且從刺青的顏色看,這走在最前頭的居然是杜門副使。
第六章 以暴製暴
能夠身居八門副使,術力絕非普通,昨晚朝歌還可以用換命的辦法嚇嚇小跟班,如果再用同樣的方式,來對付這個身具強術的八門副使,恐怕有些麻煩。
除非能夠找到一個意誌力堪與副使相當的命造,才可能等量互換,要是強施術力導引互換,顯然隻會招來八門的懷疑。
現在最要緊的是穩住這幾人,好拖延時間找到聞人聰。可怎樣才能不引起八門懷疑,而且又讓他們絕對服從的呢?
情急之下,聞弱想出一個沒辦法的辦法來。她對著朝歌靜靜一笑:「我們都忽略了一個,連最普通的人遇到困難時都會想到的辦法——公安。」
朝歌何等聰明,一聽此話也笑了。
於是朝歌留在這裏盯著,別讓八門副使動粗,聞弱和王大廚去找鎮派出所的人來,準備找藉口把這三個人帶走一段時間,哪怕僅僅是一小時也好。
說起來,比起昨晚的矮瘦子,這位杜門副使可要有城府多了,不但不囂張不跋扈,而且還對老太太很客氣。
老太太見的人多,心裏明鏡似的,這家夥其實就是在探底。因為兒子還沒找到,老太太也不好馬上把事態弄僵,隻能你一來我一往的,先用虛話穩住幾人。
不多久,那副使也看出老太太在拖延時間了,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岔開話題問道:「老太太不是還有個聰明可愛的小兒子嗎?」
老太太神情不免有些不自然,副使立刻有了主意,使了個眼色,示意讓矮瘦子出去轉轉。正在緊要關頭,鎮派出所的伍所長,也是王大廚的小舅子,恰好到了現場。
要說王大廚這個小舅子的脾氣,簡直和他一個模子出來的。
或許是走的有些急了,伍所長進大門時,不小心被門檻絆了個大馬爬,警帽都摔掉了,他連忙狼狽的爬起來,一抬頭,正好看到已經走出堂內的矮瘦子看著他一臉壞笑。
這下可惹怒了伍所長,不由分說,指著矮瘦子三人大喝:「統統給我銬起來!」
八門再牛,還是不好明目張膽的跟政府做對的,但這三個鄉村公安進來就拿人,也有點太仗勢欺人了。矮瘦子第一個忍不住,憤憤問道:「你憑什麽抓我們?」
「憑什麽?」其中一個尖嘴猴腮、頗有幾分師爺風采的公安眼珠子一轉:「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不?這整座老宅可是國家一級文物保護單位,從上到下,一磚一瓦,都是受法律保護的,你居然膽敢未經批準擅自闖入,我不抓你我抓誰!」
公安要想定個名目抓人,那還不容易?說再多也沒用,兩個值班公安連推代搡的,立刻把已經銬起來的八門三人往外帶走。
問題暫時解決了,聞老太太動員了更多人,焦急的尋找聞人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聞人聰還是沒找到。
可奇怪的是,這麽長時間過去,八門卻再沒什麽其他動靜。按理說,一門副使失去聯係這麽久,八門怎麽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呢?朝歌深深覺得情況有些不妙。
事實上,情況不是不妙,而是非常不妙!
八門行動機製的快速嚴密,實已超乎了朝歌想像。
八門的門規中,已有明確規定:各門副使以下屬員外出執行任務,必須每一小時向副使報備一次進展情況。副使外出執行任務,必須每半小時向正使報備一次進展情況。
至於如果是正使親自外出執行任務,那表示一定是非常大的事件,通常都要隨時跟少主冷步芳保持聯係,一個弄不好,冷步芳說不定還要親自隨使出征。
因此,早在杜門副使進入臥牛坡,超過半個鍾頭沒跟正使杜老二報備的時候,八門就已經采取秘密偵測行動了。
很快,臥牛坡的種種動向,都钜細靡遺的報到了杜門正使杜老二那裏。
按理說,本門出現這麽嚴重的失敗行動,杜老二該是相當惱火才對。
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杜老二笑了。
任務失敗的消息以最快速度傳到了冷步芳那裏,而且在添油加醋的敘述中,那個倒黴的杜門副使被貶得一無是處。
按八門規定,副使失誤,正使也要被罰的,一向精明的杜老二,這回腦袋是被驢踢了?還是被門擠了?其實,都不是。
很簡單,自從冷步芳搞出了正副使競爭機製後,雖然八門上下無不賣力爭功,但也有個弊端,那就是正使總是擔心被副使超過。尤其是這位作威作福慣了的杜老二,除了分家,成天想的就是如何狠整副使,現在這個大好良機如何能夠放過。
情況就是從這裏開始變糟的,杜老二這次整人行動,本來完全是八門人內部的階級鬥爭,沒想到朝歌卻成了直接受害人。
八門總部距離江西浮梁頗遠,先前被嚇跑的那個矮瘦子,之所以能夠那麽快就帶來一個副使,其實並非巧合,而是八門大部分人力幾乎全都到了江西。
就在朝歌出山的那一刻,龍氣出淵,必有所應。千裏之外的楚玉心中一動,起了一卦,驚見卦中一股紫氣破山而出,直赴江西而去。他知道必是朝歌複出,從此術界大亂已不可避免,於是便和冷步芳一起率眾趕來江西。
當杜老二唾沫四濺的把臥牛坡事件前前後後匯報完畢之後,他本以為冷步芳會大為震怒,立刻下令廢除副使職務什麽的,沒想到一向讓杜老二摸不清的這個年輕門主,依舊還是讓他摸不清,隻淡淡的回了一句:「保持現狀,嚴密監控。」然後便走了。
隨後,冷步芳敲響了楚玉的門。
門聲一響,楚玉心中也跟著占數起卦,等到悶不吭聲的冷步芳走到麵前,卦像已顯,兩人對視,楚玉隻說了兩個字:「朝歌」。
聞人老宅這邊,焦急的眾人幾番來回搜尋,依舊找不到聞人聰。朝歌知道時間緊急,不能再拖,他決定用接命術冒險一試。剛才之所以一直不用,是因為朝歌擔心孩子太小,稍微控製不好,都會對聞人聰的身體造成傷害。
但隻要想做,辦法總還是有的。朝歌讓聞老太太幫忙,找出一個跟聞人聰同樣年齡的健康八歲男童,讓他閉上眼睛,然後根據聞人聰的八字,由朝歌施術與男童互調。
術轉命接的一刹那,男童睜開眼睛,迷惑驚恐的看著朝歌等人,當看到聞人老太太的時候居然眼圈一紅,抽泣著喊了一聲媽媽。
這可嚇了聞人老太太一大跳。朝歌不敢轉接太久,很快又把男童命造接了回來。孩子再一睜眼,同樣也是一副被嚇到了的模樣。
聞弱輕撫男童的頭柔聲問:「剛才看到了什麽?」
男童直哭著找媽媽,好不容易被聞弱哄住了,卻還是有些驚恐未定,結結巴巴的說:「床……床底下……」
大夥盡皆恍然,難怪剛才幾乎把臥牛坡翻個底朝上,也沒能找到聞人聰,因為他就躲在老太太的床底下。
孩子終於找到了,聞人老太太剛才一直迷惑的事也跟著問出了口:「你究竟是誰?」
朝歌知道隱瞞無益:「我就是八門一直追捕的神易後人朝歌。」
老太太聽到這話,先是一驚,然後反倒吐了口氣。想想也是,身為正統術界傳人,兒子能在神易接班人身邊,實在也是求之不得的機緣啊!
現在隻剩下一件事:馬上!馬上帶孩子離開臥牛坡!
想不到,這時候一個人靜靜的從暮靄籠罩的老宅大門外走進來,一路穿堂過院來到眾人麵前,任由眾人如何驚疑不定的看著他,此人都氣定神閑。
這人微笑著,放下一封信,隻字未言,便又轉身走出宅院。
從頭到尾,朝歌一直凝視著這個漸漸消失在暮靄中的神秘來者,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因為在那人的後頸上,刺的正是八門中地位僅次於少主所在開門,位列第二的生門圖騰,此人正是生門正使。
就在朝歌找到聞人聰的時候,冷步芳已經親率各門正使,重重圍困之下,把整個聞人老宅把守的如同鐵桶一般。
那封信語氣很直接,寫的很簡單:「敬致朝歌:今夜戌時正刻,不才八門冷步芳於臥牛坡下恭候大駕光臨。」
朝歌再一次陷入了重圍。
是夜,老宅內。
把老太太、聞弱和小聰等人,都帶入術陣安頓好之後,朝歌恢複了冷俊挺拔的本來麵目,隻身出門去了。
既然一切都已經挑開,朝歌知道,他隻能放手一搏,再沒別的選擇了。
此去臥牛坡下,必是一場惡鬥。
想起當初廣元鎮那終極一戰,如果不是關鍵時刻古玉發揮奇特作用,恐怕朝歌早被八門所俘了。
嚴格說起來,以他當時的實力,隨便一個八門正使都可與朝歌匹敵,現在的八門更加今非昔比,如果梁庫能在這裏,大概也忍不住要偷偷擔心:朝歌能行嗎?
隻有朝歌自己明白,如果此刻八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齊備強大的話,那其實隻是一種數量層麵上的強勢,而此時身懷絕術的朝歌卻已經發生了質的飛躍,此次交手,他誓要一雪前恥,以暴製暴!
此刻臥牛坡下,八門各部也做好了一切準備,正嚴陣以待,其重視程度可說是自八門整合以來,從未有過的慎重。
當初在廣元古鎮曾與朝歌交過手的驚門正使雷猛,心下便頗不以為然,對於一個沒落的神易後人,需要這樣緊張得世界末日似的嗎?這種輕蔑忽視的態度,同樣也在其他各門直使間蔓延。
隻有冷步芳,他早從楚玉卦中知道,複出的朝歌已經可怕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他嚴令各門:「如有人輕敵冒進,不從指揮者,即刻廢除術力,逐出八門!」
隻是,冷步芳雖然下達嚴令,各門直使多半也隻是表麵收斂,心中莫不暗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在他們看來,立功表現的時候就要到了。
今晚月亮很大,夜色很美!
朝歌此行不是來欣賞月色的,更不是跟八門的「老朋友」們聊天敘舊的,今夜他要徹底割除一直以來糾纏不清、陰魂不散的術界毒瘤,他要在萬陣之中獨擒賊首冷步芳。
所以當他看到靜立坡下八門陣心的那個白麵少年時,便毫不猶豫的迎頭而上,發動攻擊了。
最先迎上來的有三個人,一個是最蔑視朝歌的驚門直使雷猛,一個是最想表現立功的傷門直使老悶兒,一個是最想有人死的死門直使閻進門。
可就是這三個堪稱能夠支起術界半邊天,絕對大神級的人物,剛剛才與朝歌術力接觸,便幾乎在同一瞬間遭受重創,雷猛左胸筋骨盡斷、老悶兒脾髒震裂、閻進門雙腿暴折。
這一刹那,三人眼中盡是一種驚恐到極點的絕望,他們根本不相信這世界還有如此詭異絕倫、強悍無比的術力。
三門直使一觸即敗,立刻驚醒了所有八門術士。
他們在冷步芳的統一號令下,迅速緊縮陣形,拚盡術力組合成一個鐵臂合圍的術網,終於勉強抵擋住朝歌的淩厲攻勢。
冷步芳的臉色,慘白的像在墳裏埋了幾十年,他是預料到了朝歌的強大,但卻沒想到居然可以強大到如此地步。傾盡八門上下,百位絕頂高手擰成一塊,居然還隻勉強和朝歌打個平手,而且八門陣形中隻要稍有一個細小環節頂不住,整個八門陣法就有徹底崩潰的危險。
幸好還有另一手準備。
明明正被強大術陣激起的術流擠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冷步芳卻忽然笑了,因為他看到一個人出手了。
眼看勝利在望的朝歌,忽然覺得自身氣場一弱,就像一鍋正沸騰的開水,底下的火突然被撤走了大半,對八門的攻擊力立時為之大減。
朝歌一麵施巧力與八門術陣周旋,一麵暗中體察氣場,隨即發現一股與八門路數完全不同的怪異術力,正在一點點封藏自己體內五行中的火行之力,越是催動術力,這種封藏進行得就越快。但如果朝歌真的分心對待,勢必又影響到他對八門的攻擊力道。
雖說即便這樣,八門也休想壓過朝歌。但如此一來,朝歌也很難對八門造成太大傷害,雙方就此僵持在一起。
冷步芳嘿嘿一笑:「既然雙方都討不了好,我看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吧……」
朝歌也覺得再攻擊下去意義不大,於是雙方節節收回術力,各自保持蓄勢待發。
冷步芳道:「你我年紀差不多,都不是頑固不化的老古董,幹嘛看不開死掐呢?我叫你一聲牧哥,我這有個法子你看成不成?」
朝歌不喜多話,更何況是跟冷步芳講話。冷步芳似乎看出了這點,也就不期望朝歌能捧場給個回應,自個說了下去:「幾百年來整個術界苦苦追尋神易,無非是想一睹那千墳寶藏,要說我們不貪心,打死也沒人信。
「不如這樣,我們八門上下幾百口子投在神易門下,跑腿出力鞍前馬後,不敢求多,隻要牧哥把那寶藏的五分之一賞給八門,小弟也就心滿意足了。不知牧哥以為如何?」
且不說朝歌不知道寶藏到底在哪,就算知道,也不可能答應這小無賴的要求。眼為心燈,眼裏一絲不以為然的蔑視自然流露。
「哼哼……」
受到朝歌蔑視的刺激,冷步芳要拿出陰損無賴的看家本事了。
「我知道大名鼎鼎的神易後人,瞧不起咱這簡直一幫烏合之眾的八門。可不是嗎?上上下下百多口子,也就勉強隻能跟您一人打個平手。不過藉這個機會,我向牧哥介紹一位朋友,這位朋友您一定不會瞧不上。」
說著冷步芳抬頭向坡頂望去,不遠處,明月之下、坡頂之上,不知什麽時候立著一個幽冥鬼魂似的灰衣人。
與其目光所觸的這一刻,朝歌頓覺體內那股一直綿綿抑製自己火行術力發揮的怪力為之一蕩,他立刻知道,這怪力正是此人所為。
冷步芳:「說句不著邊兒的話,以前讀書的時候很輕狂,覺得這世界上的東西沒有我不知道的了。更把祖上傳下來的那些個什麽術啊、力的都看成是迷信,再不然就是哄小孩子的騙人故事。可漸漸懂事後我信了,到我遇到這位葬火教的奇人衛先衛前輩之後,我就更信了。」
提到衛先這個人,來曆確實不一般。
葬火教在古代本是個邪教,他們的祖先對待世界的看法別樹一格,認為火是五行之核心,因為無論什麽物質的變化都不能缺了火的點燃,火可以燒毀一切,同時也造就了一切。
若是那種天生具備奇特火性秉賦之人,再專門依據葬火教的獨門術力修煉,就會出現奇妙的功能。
這種力量和朝歌火行族的術力不同的是,朝歌可以把火旺到極致,但葬火教卻能封葬對手的火性。
因為盡管每個人的術力各自不同,但五行組成的人體中一定是有火元素存在的,衛先既然能直接封葬對手體內的火元素,就可以使對方變成一個不完整的個體,從而失去對術力的控製與應用。
詭異的葬火術最讓人頭痛的是,在它發動攻擊時,並不像大多術力那樣弱肉強食的廝殺,而是如同寄生蟲一樣,依附在被施術者的體內,慢慢破壞目標對火元素的控製。
據傳說所述,被此術攻擊的人死狀千奇百怪,有的是自焚而死,或者吞食火炭而亡,種種怪異如同患了嗜火症。
冷步芳繼續說道:「衛前輩可真是位了不起的奇人,居然能幹擾人體內的火性元素。有了他幫忙,我們八門可真是如虎添翼呀!盡管和牧哥切磋還是占不到便宜,但您也空不出手來幹其他的事不是?」
說到這,冷步芳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哦對了,聽說牧哥最近交了位紅顏知己……」
朝歌憤怒了,冷步芳上麵兩段話加起來就是簡單兩個字:訛詐。或者可以說,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即使朝歌神力無敵,八門和那位葬火教的衛先生聯合一起,也可以和他打個平手,這樣一來,朝歌想再分心護持身無術力的聞弱,便絕不可能了。
可憤怒歸憤怒,無賴加小白臉的冷步芳確實點到了朝歌的要害,如此一來,優勢又站到了八門一方。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晃過來三個衣著像要飯、嘴上卻吟著酸詩的老頭子。
左老頭:「春眠睡不著……」
中老頭:「到處有鳥叫……」
右老頭:「何事吵什麽……」
最後一句又輪到左老頭,隻見他沉吟半晌,頗為難對,不停的自己跟自己默叨,不是「無趣無趣」就是「不雅不雅」,忽然彷佛靈光一現般,腦門一拍,喜道:「有了有了!春眠睡不著,到處有鳥叫,何事吵什麽……
這最後一句便是「真他媽不知道」!」
聽了這詩,就連素與文化無緣的八門中人都要噴飯了,可這三位爺卻大聲連呼好詩好詩。
說也奇怪,三個破衣爛褲的酸老頭,不但就這麽漫不經心的橫過布滿術力的場心,而且居然絲毫無事,經過朝歌身邊時,三人忽然停下腳步,也不向朝歌搭話,其中一個卻對著冷步芳道:「小子,這詩好不好?」
冷步芳不知道這三位何方神聖不敢得罪,連聲讚好,老頭子哈哈一笑:「好,好,很好!小小年紀就懂得拍馬屁了,有前途!
「不過你剛才說有個什麽髒火教來著?什麽鳥做的?居然也敢搬到這來現眼。報出我們爺仨的名號,準讓那個什麽鳥火教嚇得尿褲子!」
冷步芳正好順坡下驢:「那,敢問三位前輩名號,也好讓小輩們早晚默念請安。」
左老頭:「小子臉雖然白了點,嘴還挺甜,聽好了,我——陶淵明!」
中老頭:「我——白居易!」
右老頭:「我——蘇東坡!」
這三個中國人全知道的古代大文豪名字,居然成了三個糟老頭子的名號,按常理應該招來一堂哄笑、滿地噴飯的結果,可事實卻是這三大名號一出,全場唰的一下子都靜了,冷步芳的臉也更白了幾分。
隻有朝歌依舊一副冷然傲視的模樣,不過他心中同樣也是滿腹疑問。
畢竟朝歌對術界典故所知不多,自然不曉得這三個名字代表什麽。
這自稱陶淵明、白居易、蘇東坡的三個老頭,其實正是術界中人見人怕、大名鼎鼎的「歲寒三友」。
在漢代司馬遷所著的《史記》裏,有篇專門為刺客留名的章節,比如大家都熟識的荊軻刺秦王、專諸刺王僚等等。可見刺客這個行當,自古至今都頗有生意可為,代代都有能人出世。
術界好比一個小社會,裏頭當然也有這種行當,同樣憑著一身異術行刺殺人。
然而,在術界刺客中,不論出自何派,必然都公推苦啞子為祖師爺。
而這位苦啞子,恰好就是歲寒三友的祖宗。
俗話說得好:一個人做一件壞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都做壞事。
雖說被苦啞子刺殺的人當中,大多都不是什麽好人,但這畢竟還是為錢賣命,見不得光的勾當,而且他的後世子孫也前仆後繼的接過了祖先的事業。
也許是被人白眼到有點自卑了,清朝年間,苦啞子刺客家族的首領們開始反省,決定放下屠刀,開始奮發圖強。
這傳承千年的刺客家族,於是開始轉向所謂正業,鼓勵後人讀書。
隻不過,或許他們太心急了點,配套措施沒有搞好,子孫們是不當刺客了沒錯,卻因為死讀書讀死書,紛紛變得又窮又酸又附庸風雅。
就拿眼前這三位老大爺來說,他們認為古人的好名字就像名山大川,是屬於公眾財產,沒理由他一個人用完不許後人用。所以就這麽硬把古人的名號,冠到了自個兒頭上。
盡管如今的歲寒三友早不知刺客營生怎樣操作了,但他們獨樹一幟的術力卻有增無減。
大概誰也不會想到,當年以人命營生的苦啞子,其術力境界居然是從一滴眼淚裏悟到的。因此他堅信不疑的認為,世界萬物中,水才是五行的核心。
所以他們就把水發揮到了極致。他們每次出現,天氣都會陰雨連綿,甚至給人一種鉛灰色的傷感之情,令對手仇家鬥誌全無。
此刻,歲寒三友這一出場,就更加具有針對性意義了。因為他們控水的能力恰好克製住了葬火教的衛先。
更讓冷步芳頭痛的是,就當著他的麵,歲寒三友居然還拍了拍朝歌的肩膀:「別愁,小兄弟,我們是和你一夥的!」
冷步芳忍不住暗暗在肚子裏咬著牙齒:不早不晚,怎麽忽然就冒出這三個老東西來了呢?
勝負天平再一次傾斜到了朝歌一方。
可就在此時,一個破鑼嗓子的潑婦不知從哪個方向走進場來,指著歲寒三友破口大罵:「你們三個老王八蛋,原來跑這來窩頭翻個現大眼來了!快還老娘的錢來!」
剛剛還春風得意的歲寒三友一見這位潑婦到來,立時像是泄了氣的皮球。
第七章 千古之秘
堂皇登場的這位悍女,正是術界新近崛起的一抹異色傳奇——潑婦張。
這位「潑婦」,原本隻是出身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術士之家,而且自己並不太懂術數這東西。嫁到夫家後,其愛好興趣也隻局限在打孩子、罵老公、和街坊鄰居吵架的這個範圍之間。
可她那不省心的兒子倒是頗有雄心壯誌,居然自己偷偷修煉起術力來了,可惜不小心走錯了脈,最後落得個成天神經兮兮,活像個小傻瓜似的。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潑婦張雖然不習術力,但畢竟出身術士之家,多少明白兒子這病是因練錯術力而起,盡管夫家還有些積蓄,但這畢竟不是一般醫藥可治。
說穿了,要想治好術病就必須懂術,於是潑婦張就去找娘家想辦法。
可惜娘家也隻是能力有限的小術士,實在沒辦法。
最後,潑婦張牙一咬心一橫,求人不如求己,幹脆自己來。誰也想不到,思想簡單、敢下恒心的潑婦張居然久病成醫,不但眼界漸開,而且術力一日千裏,大有江湖決堤之勢。
潑婦張確實是成「醫」了,但還不能根治兒子的病。後來輾轉聽說歲寒三友的水性術力,正適合根治自己兒子的術病,便找上了歲寒三友。
歲寒三友名字是挺好聽,不過生活確實有點寒酸。刺客這活兒好幾輩前就已經不幹了,術力這東西又不能當飯吃。三人家無恒產,特喜歡「讀萬卷書行千裏路」的流浪生活。
正巧潑婦張開出的條件是:隻要治好兒子的病,必有重金酬謝!治病救人鬧個好名聲還有錢拿,這太符合歲寒三老的人生信條了,於是立刻答應立刻動身。
結果他們確實是治好了病,三老很高興的收錢走人,很踏實的繼續去過充滿陽光雨露的流浪生活。
可是,很快問題就來了。潑婦張這個兒子真是人小雄心大,非要振興外公家的往日術界風光不可,居然又開始偷練術力。於是,一個雨夜裏這小子被一個巨雷震得全身錯脈,估計隻有神仙能治了。
對於潑婦張來說,神仙很難找,要找三個老家夥倒是還滿容易的。於是從此開始滿世界的逮三個糟老頭子,目的很明確:要麽還錢,要麽治病。
又窮又老又不是神仙的歲寒三友這回可真寒了,流浪生活一夕之間變成了流亡生活。
這種均衡的微妙傾斜卻讓冷步芳驚喜至極,趕緊很親切誠懇的拍馬屁:「這位大姐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冷步芳一定盡力解決!」
潑婦張的確很本色:「少跟我套近乎,我比你媽小不了多少,還大姐呢!」
潑婦張雖然一副打壓歲寒三友的姿態,但其立場卻並不偏向八門。
事實上,她也是衝著朝歌那神秘寶藏而來的。在她想來,寶藏裏說不定有救兒子的方法,如果朝歌不告訴她寶藏,就得醫好她的兒子,反過來,要是醫不好,就得把寶藏位置告訴她。如果兩樣都不答應,她就綁架朝歌,天天陪她的傻兒子玩。
這一下情況更複雜了。雖說這潑婦張沒幫著八門,但一旦糾纏上朝歌,無異於從側麵幫了冷步芳的忙。
盡管被潑婦張噴了一臉口水,看著目前有利態勢,冷步芳心中還是一陣竊喜,隻是心裏有個疑問:此次圍堵朝歌的行動隱秘快速,這些猛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不容細想,旁邊潑婦張又說話了:「你就是朝歌吧?趕快給我個回話,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兒子的病可等不及了!」
冷步芳一陣狂喜,他並不指望這個潑婦張能對術力恐怖的朝歌造成多大麻煩,隻要她能牽製站在朝歌一方的歲寒三友就成,接著他就可以趁機發動總攻,一舉拿下朝歌。暗暗吩咐之下,八門各使蓄勢待發。
眼看著不利朝歌的一場惡戰馬上就要引爆,安靜緊張的空氣裏忽然飄來一股子聞了就想打噴嚏的鹹魚味道,一個卷著褲腿、黑臉粗皮的老漁農,左看右瞧的走進場來。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你們再這樣胡鬧下去,我們漁家今年的收成就全毀了!」
誰都看見了,老漁農很激動很悲憤。
可問題是幾乎所有人都不太理解,別說這離海遠著呢,就算最近的江湖都還有幾百裏地呢,大半夜的你這是起什麽哄呀!
大概就是因為情況有些怪,在場各方都不敢貿然開口詢問。此時雙方對陣,哪怕在任何一方吹口氣,實力對比都會失去均衡,萬一這位鹹魚老農也是個大有來頭的,不論偏向哪一方,另一方恐怕都要頭痛個半死。
偏偏潑婦張就是不吃這一套,況且她的時間很緊,兒子還等著治病呢。她也沒空理鹹魚老農什麽來頭不來頭,翻來覆去還是那句話:「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大夥都看出來了,不同意就動手。
然而鹹魚老農硬是不同意:「誰動手我就動誰!」
不同意潑婦張動手,就等於間接表態支持朝歌一方,早忍不住的杜門直使杜老二酸著臉:「老鹹魚你混哪的?想多活兩年就趁早給我回家吃飽睡覺!」
鹹魚老農頓腳捶胸更悲憤了:「你們這樣攪動脈氣,地下水脈都被傷到了,五百裏之內的江湖魚苗都會大受影響。你們再這樣下去,我們舟山漁農就要整年餓肚子了……」
「舟山漁農」四字一出,全體在場人員集體行注目禮三分鍾。
舟山漁農不是一個人,而是代表一個古老的漁牧族係。他們自古以漁牧為生,在長年追逐魚群的水上生活中,掌握了海洋河流與地下水的消長規律,並且可以利用這種無窮無盡、周而複始的自然之力,將之作用到地麵的任何生物身上。
地理大家都學過,這個星球不算江河湖泊,隻是海洋就占了總麵積的十分之七。你說,掌握了這樣可怕力量的漁農誰敢惹?
總算還好,漁農貌似是來做世界員警的,雖沒向著冷步芳,卻也沒向著朝歌。但這場仗畢竟是打不起來了,眼看到嘴的鴨子飛了,冷步芳又是一陣頭痛:怎麽忽然就來了這幫子猛人?
邪教怕刺客,刺客怕潑婦,潑婦怕漁農,就在各方勢力錯綜複雜的牽製下,臥牛坡的一場浩劫總算暫時平息下來了。
可仗雖然不打了,朝歌還是走不了。
靜觀事態發展之餘,他終於有那麽一點點時間,可以看看聞人家的族譜記載了。
聞人家世代傳承的古老族譜並沒令朝歌失望,那裏麵不但明確記載了明代那個神秘白衣文士來聞人家求占之事,所問的問題也有所記載。
那位白衣文士問的是:五百年之後,自己子孫中能否出一個驚天駭俗的人物。這讓朝歌激動不已,如果不是巧合,這位白衣文士或許就是朝歌他朝思夢慕的神易沒錯。
不過,根據族譜記載,當時整個骨占的過程極其怪異,連換三塊千年龜甲,所烤裂紋皆混亂不堪,毫無常理可循。最後草草收場,白衣文士也深思而去。
盡管整段記載再沒其他可以旁證的細節,但朝歌卻有了另一個意外驚喜。
因為是術族之一,聞人族譜曆來注重每代族中名士和主事的生辰八字,因此當時參與了白衣文士骨占的族長八字,也得以完整保存在族譜中。
也就是說,朝歌隻要接轉此人的命造,那麽幾百年前那次骨占場景,就會身臨其境般讓朝歌曆曆在目。
想到這兒,朝歌的手都有些顫抖了。隻要能讓他見上幾百年前這位白衣文士一眼,他就能夠根據麵相反推出八字來,找到了這個八字,也就無異於找到了所有疑問的答案。
如果他真的就是神易的話,那就將是朝歌的宿命源頭。
是夜,朝歌成功接轉了幾百年前那位聞人族長的命造。很快,在聞人族長的記憶裏,朝歌看到了那位期待已久的白衣文士。
這是一位即便是在漆黑夜室,也能令人為其風采而目眩的絕代雅士,他每一個隨意的舉手投足,都足以令人頂禮膜拜。在朝歌看來,隻覺他是那樣雖近猶遠,但似乎彼此血脈中又流淌著相似的東西,讓他感覺十分溫暖親近。
隻是每當朝歌觸及白衣文士的眼神時,總有一種異樣的不安,那眼睛後麵總有些東西捉摸不定。就像自己懷中這塊溫潤良雅的古玉,卻隱藏著令人不安的血紅光暈。
最後,阻止朝歌轉接白衣文士命造的,不是那五百年才出一次的珍奇,也不是他身上蘊藏的不可想像的巨大能量,而是那雙令他不安的眼睛。
他會是神易嗎?答案就在眼前,揭開它卻是那樣沉重。
正當朝歌在答案之前徘徊良久的時候,梁庫、鐵號山、賈似道、巫傳女、陳木楞一行五人此時正在一步步揭開另一個最終謎底。
無名莊地處荒域,周圍方圓兩百裏都是犬牙交錯的丘陵,石多樹少氣候乾旱,數十裏內見不到一個村鎮,比起同處一條子午線的牧家村真是天淵之別。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數百年間,被巨大墳局包裹住的無名莊,除了鐵聖家族在周邊勘測過外,恐怕連隻飛鳥都不曾進去過。
破陣步驟按鐵號山定好的原計劃進行——
陳木楞集中一切精力對整個墳局進行計算,力圖在龐大繁複的格局中算出一條通路。
巫傳女、賈似道陰陽合璧,以兩人的強大術力,根據陳木楞計算出的結果,全力牽動墳局中的風水殺力,一旦驗證可行,就可清出一條安全通路。
梁庫的作用則是:既然梁庫能自由通行牧家村墳陣,或許也可以自由進出無名莊的墳局。這樣梁庫就可以深入墳陣,按區域仔細畫出局圖,從而提供陳木楞進行精確計算的依據。
梁庫早打好主意了:「要我給你們跑路畫圖,想得美!如果真像老鐵所說,自己梁家是那位桃仙姐姐的親戚,那我不是領你們來刨我們梁家的祖墳嗎?先等老子進去看個究竟再說。」
於是他先按照鐵號山指定的路線往裏去,還沒走幾步,他就捂著肚子蹲下來大喊叫痛:「哎呀哎呀疼死我啦!老鐵原來你想害我!」
為防萬一,探路之前眾人先在梁庫腰上綁了根繩子,一旦發現有事就把梁庫拽回來。眾人一看梁庫疼得直打滾,自然趕快把他往回拽。
前後折騰了幾次,梁庫大罵鐵號山不中用,這樣拿自己當實驗品,估計沒走進莊裏他梁庫就一命嗚呼了。最後他堅持不再按鐵號山的路線走,而是要自己摸索著來。
梁庫假裝在外圍繞了幾繞,一是想分散鐵號山的注意力,二是心裏實在也沒譜,別看牧家村墳局他可以進,這裏可不一定。要真做了鐵號山的實驗品,那可冤透了。
還好的是,剛才兜圈的時候,他曾試著往裏走過幾步,並沒什麽異常感覺。
於是梁庫嘴裏默默念著,「桃仙姐姐保佑,桃仙姐姐保佑,咱可都是實在親戚,老梁家就剩我這一棵獨苗了,上有老母,我還是處男沒結婚……」,又大著膽子走進幾步。
結果還是很正常,這下梁庫心中有些底了,但又覺得這樣太輕鬆了,讓後邊人覺得沒什麽技術含量。
梁庫眼珠子上下一轉,邊不停的大喊著「哇,好凶險!哇,差一點!」,邊左五步右五步的Z字型折步向前,這樣七轉八轉進了墳局,再七轉八轉,後麵的人便再也看不到自己了,心中偷樂:「龜兒子們都被我耍了!哈哈。」
不再磨洋工,梁庫很快就穿過墳局,進入了無名莊。
先前在莊外,梁庫還可以偶爾聽到鳥叫,進了莊裏,別說是鳥,連隻蟲子都看不到,也沒風,好像這裏的一切幾百年來就一直這樣凝固在太陽光下。
梁庫左瞧瞧右瞧瞧,脖子生冷風,心裏直發毛,嘴裏又開始念叨:「桃仙姐姐保佑,桃仙姐姐保佑,咱可都是實在親戚,老梁家就剩我這一棵獨苗了,上有老母,我還是處男沒結婚……」
梁庫嘴裏念著,同時哆哆嗦嗦的往前麵有房子的地方蹭。
好不容易挨到了最近的一間,手剛一碰門,隻聽「噗」的一聲,整棟房子就在梁庫眼前坍塌下去,瞬間化為灰燼。
梁庫被眼前的怪異嚇呆了,眼睜睜的看著一棟房子在自己麵前轉瞬灰飛煙滅,這是什麽鬼地方?
正當恐懼到極點的時候,有隻手從背後摸到了梁庫的肩上,梁庫「媽呀」一聲,嚇得坐到地上。
來的人不是鬼,卻比鬼還難以捉摸。他們一行四人,以鐵號山為首,其他三人自然就是賈似道、巫傳女、陳木楞。
說實話,梁庫看到他們時,還真以為看到了鬼。因為此刻四人都臉色灰白,嘴角掛血,要不是這四個人相繼盤腿坐下,調息補元,梁庫保證眼睛一瞪就嚇昏過去。
最終梁庫明白了,被耍的是他自己。
說什麽要他探路,畫出完整路線圖好讓陳木楞計算,其實都純屬扯淡。
就當梁庫進入墳陣中心的時候,鐵號山便利用殺陣中瞬間出現的空隙,與當今術界最強大的三位猛人合力突進穿過墳陣。不過即便如此,也是九死一生般凶險,這點從他們四人此刻的模樣,就能想見一二。
「你到底想幹什麽?」
因為被耍而發飆的梁庫,就差揪住鐵號山的領子質問了。
已經漸漸恢複的鐵號山哈哈一笑:「別往歪處想,我們也是忽然覺察到,你進去後墳陣出現了稍縱即逝的空隙,這才冒險進來的。你也不想大家老耗在這塊鳥不拉屎的地方不是?」
梁庫怎麽看都覺得,鐵號山笑得很狡猾,怒指:「我告訴你老鐵,你要是跟我玩陰的,後果很嚴重!後果非常嚴重!」
五人開始認真研究起無名莊。
他們發現,剛才被梁庫一碰就化為灰粉的房子,其實全是木頭建造。
大概是因為此地自古多旱少雨,再加上人為的獨特設計,連風都很少吹進,所以這些木頭已經朽到極點,但仍維持著完整的外形頂在那裏,隻要稍有外力,便立刻化成灰燼。
當五人接二連三遇到類似情況後推測,整個無名莊的房屋很可能全都是木頭建造,怪不得外麵臨近的幾個丘陵不見多少樹木。
無名莊的建造之所以沒有采用堅固的石頭,而是以木料為主,顯然也證明這裏的主建者並沒打算長住下去,這點後來也被鐵聖家族證實了。
但這樣可就有點麻煩,如果所有東西都是一碰即毀,要想尋找關於桃仙、慕隱的線索豈不難如登天?
沒多久,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打從進莊之後,到處飄揚的粉塵搞得梁庫鼻子一直很癢,最後終於一個驚天地嚇鬼神的噴嚏打了出來。
這個噴嚏可真是威風十足,震得臨近幾個木房接連坍塌化灰,接著形成連鎖反應,整座莊子的房屋一個接一個坍塌下去。那場麵真叫一個壯觀,偌大一個無名莊頃刻變成了一個空曠的灰燼場。
眾人都看傻了。
直到漫天飛灰漸漸在空中落下,整個灰燼平原的中心點奇異的出現一塊屹立不倒的石碑,五人望著石碑,固然稍露驚異之色,卻同時急步走了過去。
看著石碑正麵那隻非鳳非凰、翹首東南的神鳥,鐵號山眼光閃爍。這是一個早已滅絕的古老術族原始圖騰,他有預感,石碑背後,一定刻載著一段千古之秘。
果然,石碑之後,正是一段與桃仙、慕隱相關的驚天密聞。
八百多年前,有個以神鳥為圖騰的古老術族,被一個神秘部族滅得隻剩下了一戶。那最後一戶幸存者於是發下毒誓:「縱使全族隻剩一人,也要盡滅仇族!」
怎奈就算全族隱姓埋名勵精圖治,最終也無法望仇族之項背,因為這個神秘而強大的仇族就是明代神易的祖先。
時間輾轉到了明代,被滅術族的子孫幾乎都忘記了當初祖先的泣血毒誓,因為他們實在沒有能力完成這個任務。直到族中出了一個女子,一個在桃花盛開季節裏出生的女子,一個美若桃仙下凡的女子——柔姬。
也許是上天要成全這個術族祖先的毒誓吧。一次偶然機遇,那個自號慕隱,五百年才出一位的奇男子,深深愛戀上了桃仙一樣的柔姬,當柔姬知道這個自號慕隱的奇男子就是神易後,她決定嫁給他。
因為她從沒忘記祖先的毒誓:縱使全族隻剩一人,也要盡滅仇族!她一直認為,這就是她的宿命。
可深信宿命的柔姬沒有想到,就當她終於有機會向神易下手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竟然是那樣深愛著神易。從此她在情意與祖誓中痛苦掙紮。
直到有一天神易自知大限將至,他必須要在離世前,消除最後一個隱憂——楚風。
於是神易告訴她一個天大的秘密——
人人都在追尋神易的寶藏,卻不知道他的祖先還有一個更為神秘的寶藏。為了尋地藏寶,神易祖先甚至不惜滅掉了原本世代生長在那裏的神鳥術族。現在,神易要把自己的寶藏和祖先的寶藏合二為一,等待五百年後本族子孫來開啟。
柔姬自然知道,他說的那個地方就是自己祖先滅絕發誓之地。
柔姬也曾一度懷疑神易在試探自己,但從後來神易苦心設置祖墳大局,以及安排五行、六甲、常瘋子等三族,顯然都是為了五百年後,能夠護持子孫順利開啟千年寶藏來看,似乎又不像作假。
最後,真正讓柔姬確信神易所說屬實的是,在與楚風決鬥前那情意纏綿的訣別夜,以及不久後神易、楚風雙雙隱去未再出現的事實。
終日徘徊在祖誓宿命與兒女情誼間的柔姬,終於想出一個辦法,來讓自己從兩族的仇恨中徹底解脫。
最熟知神易後世安排的她,在神鳥本族高手的隱秘幫助下,篡改了牧家村的墳局,同時安排本族嫡親定期與神易後人合婚,她要製造一個有著雙重血緣的人來開啟寶藏,來擁有寶藏。
被篡改後的墳局,不但可以像慢性毒藥般,一點點腐蝕掉對神易家族忠心耿耿的五行六甲兩族,而且還會讓隱居在外的常瘋子一族土崩瓦解。
這樣做的目的是,一來可以耗盡神易家族的氣數,而且更有利於隱姓埋名的神鳥術族掌控後世開啟寶藏之人。至此,飲恨幾百年的祖宗血誓也終得償還。
如果說女人是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那是絕對沒錯的。既宿命又矛盾的柔姬,在情意纏綿中推延了泣血祖誓的實現,卻又在悲傷思念中完成了對神易家族的徹底打擊。
碑文到此就結束了,落款者赫然便是柔姬,顯然這段碑文是柔姬當年親自撰稿所成。綜觀全文,也充分體現了柔姬一麵緬懷神易,一麵實施打擊的矛盾性格。
從碑文中不但徹底可以確認桃仙及慕隱的真實身分,說明沒找錯人。
更重要的是,他們還知道了,除了神易那個寶藏外,居然還更不可思議的,多出一個神易祖先的寶藏。而且這個寶藏似乎就藏在那個什麽神鳥族滅絕的地方,巫傳女、賈似道的眼睛都瞪綠了。
在場的五人中,就屬梁庫最失落了。雖然他對寶藏也很熱衷,但看到朝歌和自己完全是兩大術族恩怨情仇的產物,不免很是失望。
不管這條路是怎樣坎坷著走過來的,這一路上,梁庫內心隻要一想到神人般的神易,就忍不住自豪得很。現在卻成了啥?不上不下、不正不邪的半吊子!生活真沒勁。
或喜或衰,眾人各自感懷中,隻有鐵號山神色閃爍不定。正當大部分人津津樂道憧憬寶藏的時候,他卻一直盯著碑文反覆閱讀。良久,他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話:「看了碑文,你們不覺得有奇怪的地方嗎?」
這句話把大夥問的都是一愣。
鐵號山一下揭開了疑點:「按碑文上說,桃仙柔姬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幾百年後,要由他們家族控製,有著雙重矛盾血統的朝歌來開啟寶藏而設,但從最近幾場術人追捕朝歌的決戰上來看,朝歌幾乎都是孤身作戰、險象環生。
「也就是說,幾百年後的今天,神鳥家族不要說有力量對朝歌進行有效控製,恐怕他們整個家族中,根本就隻剩下了梁家母子兩人!」
賈似道梗了下脖子:「對啊,不過這跟寶藏有什麽關係嗎?管他什麽有人沒人了,我們趕快去找寶藏才對!」
巫傳女不愧見聞第一,判斷力和邏輯思維要比隻想成仙的賈似道高了一級:「怎麽沒有關係?朝歌變得人單力薄,顯示盡管柔姬篡改墳局等初期計劃確實成功,但接下來這幾百年間,似乎有哪裏出了紕漏,並沒按計畫延續下來,神鳥家族的整體衰落更證明了此點……」
梁庫一聽來了精神,這破碑文最好統統都是紕漏,什麽雙重血統,咱可都是正宗的神易後人。
賈似道繼續犯混:「那又怎樣?跟寶藏有關係嗎?」
巫傳女眯縫著眼睛反問:「如果柔姬的計劃出了紕漏,你敢相信這塊碑文裏就真的沒有紕漏了嗎?」
終於明白過來的賈似道「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著急的看向了鐵號山。
鐵號山:「從我們鐵聖門世代秘密監視的資料來看,並未發現有其他勢力介入和幹擾到神鳥家族的計劃。客觀來說,柔姬計劃沒有得到嚴密的貫徹執行,其實是因為神鳥家族的整體衰落所致。
「根據我們的資料記載,從無名莊中陸續出來融入民間的神鳥家族成員,一直到最後一個,不但沒有柔姬的影子,而且也看不到一直暗暗追隨她的全族精英高手們。
「從最後一個人走出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回來過,整座莊子都像是空了死了。柔姬和她的精英們好像忽然蒸發了,因為沒有他們的帶動,群龍無首的神鳥族人雖然按部就班的執行著計劃,但畢竟根基空虛,不可避免的代代走向了衰落……」
巫傳女:「有沒有可能,他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出莊去?」
鐵號山:「以當時的整體實力看,除了神易和楚風家族,就屬柔姬這股勢力最強悍了。再加上當時我們也怕引起他們的注意,所有監視都是在一定距離進行的,所以這群以柔姬為首的神鳥精英們,確實有可能從我們監視中遁出無名莊。
「但讓我們疑惑的是,術界始終風平浪靜,沒聽說有任何神鳥家族和柔姬的行蹤消息,所以我們當時很肯定的認為,柔姬始終在無名莊中,隻要進了無名莊,我們就能知道所有秘密了,結果……」
賈似道很不爽:「這你一開始怎不跟我們說?還有什麽瞞著我們的統統講出來,搞不好我們真是被你誆到這裏來的!」說完就用拉幫結夥的眼神看向巫傳女。
巫傳女卻沒理他,繼續和鐵號山一起分析:「從目前情況來看,也未必就能斷定柔姬不在莊裏。」
鐵號山搖搖頭:「如果他們始終沒離開無名莊,死後一定會有個葬處。盡管我們始終進不了周邊的墳陣,但墳頭的總數我們還是可以利用各種方法數清的。
「這些墳頭的數量,從建莊到現在一直沒變過,也就是說,那裏頭沒有一個是柔姬和精英們的墳塋。再看看眼前的莊內,除了這塊記事用的族碑,沒有一處表明他們想在此長住,更不可能準備老死此地了……」
一直嬉皮笑臉老沒老樣的鐵號山,此刻竟真的有點沮喪了:「難道他們真的就這樣人間蒸發了……」
看著鐵號山沮喪,賈似道樂了:「我還以為你們能弄出什麽結果來呢,還不照樣是白嚼舌頭?空想百日,不如辦點實事,我提議,馬上去找寶藏!」
因為猜測沒有結果,事情又回到了原點上——寶藏。一提到寶藏,誰又能不熱血沸騰呢?接下來的方向很明確:神鳥滅絕的寶藏地!
除了梁庫,其他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意見一致,感覺就像是一夥土匪逼著暴發戶強顏歡笑打劫自己家一樣。
事實上,這幾個人可比普通的土匪要生猛多了,若是他們真撕破臉,控製身無術力的梁庫比順手拔根草還容易。
而且,他們也不會允許梁庫不跟著去打劫寶藏,因為誰知道那個什麽神鳥滅絕的地方,會不會也有這麽幾座不太友好的墳地。再說了,眼下要出莊外的墳地,更是缺不了梁庫。
第八章 神鳥之地
根據鐵聖家族龐大悠久的統計資料,找到崇拜神鳥圖騰發源的地方並不很難。等五人來到這個幾百年來引起術界紛爭的根本之源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個埋著神易家族世代寶藏的神鳥滅絕之地,不但沒有任何凶險墳局,而且充滿了原始自然情調的鳥語花香。
按照由鐵聖家族原始資料轉換而成的現代資料看,過了前麵這片茂盛的棕櫚林,就是神鳥之地了。
古老的神鳥族雖然已經滅絕,但他們那令人向往的傳說卻一直流傳著。
傳說中,有個古老的民族追隨著一隻可以長生不死的神鳥來到此地定居,此地水美山好,物產富饒,女子生的都如仙女,男子都壯的像山。盡管他們沒有像他們的圖騰神鳥一樣長生不死,但族中百歲老人卻比比皆是。
穿過最後一片棕櫚林,鐵號山徘徊了好久,最後在一叢茂盛的雜草旁蹲下來,撥開雜草露出一截石刻界碑來,上麵隻簡單刻著兩字:「族界」。
順著界碑往裏看,藤蔓糾葛的原始雜林中,依稀可見一條小路蜿蜒入內。此刻鐵號山的表情極為複雜,既是興奮又有幾分憂慮。
賈似道看了看鐵號山:「看情形,你似乎對這地方很熟悉啊!該不會你之前就來過吧?」其他人雖不說話,但也有同感。
鐵號山不以為意,反駁道:「如果我事先知道這地方有這麽個大寶藏,會帶著你們來嗎?就算鐵聖門人不貪圖這寶藏,可知道這寶藏的人越多,術界是非也就越多了。」
一路被挾持而來的梁庫恨不得這幾個人打起來:「你可別告訴我,這塊界碑是你瞎貓碰上死耗子撞上的,那也撞得太巧了吧?」
梁庫的挑撥頗見成效,幾個人的異樣眼光都在鐵號山身上飄來飄去。
鐵號山無可奈何的站起身:「既然大家都不信任我,那就請回吧,我一個人進去就是了。」說著抬腿就入了界。
這下賈似道幾人可有點站不住了,曆盡千辛萬苦就是為了這個寶藏,如今都已經站在邊上了,怎麽能忍受看著別人獨得呢。
況且看到對麵界內的植物茂盛,不時有鳥飛獸動,根本不像有什麽恐怖殺陣。沒等鐵號山走入多久,他們便都還是跟了進去。
即便如此,四人還是商定了隊形才踏進界內,對術數一竅不通的梁庫則是站在其他三人圍好的陣心中,一同進入界內,趕上了鐵號山。
踏進神鳥族界之後,花香撲鼻,清新透肺,五人同時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感,就像刹那間從裏到外,從骨到皮都張開了殼,體內積存已久的濁氣被蕩滌一清。倍感清爽之下,筋脈通暢,居然連術力都有暗增之勢。
四位高手麵麵相覷,心裏同時在想,這就是神易的藏寶之地?為了這驚天寶藏,幾百年來多少術人耗命費血,沒想到真正接近它的時候,卻是如此安靜和諧。
這種反常又讓幾個人提高了警惕,誰知道這是不是迷惑進犯者的陷阱呢。四人又重新繃緊神經往前推進。
一路被挾持的梁庫可沒那麽緊張。他一向住在天寒地凍的北方,如今乍見一個到處處鳥語花香、充滿珍禽異獸的地方,幾天來的鬱悶一掃而光,居然高興地唱起情歌來:「春季到來那個百花香,我和那妹妹那個上山岡……」
走調難聽先不說了,就這幾嗓子,噗啦啦驚起一群飛鳥,著實嚇了那四位高手一大跳。
在八隻眼睛的怒目之下,梁庫嘟囔著不再唱走調情歌了,因為這幾天的經驗告訴他,這幾人為達目的,什麽招數都能使在他身上。
走了好一陣子,鐵號山四人一直擔心的殺陣一直沒有出現,而且越是深入腹地,感覺就越是舒暢清爽,連樹上的飛禽、偶爾穿出的山獸,都似乎比界外同類皮毛光潤,身形更是肥大許多。
眼見如此,久在術界打滾,個個都是人精的幾位不免生出另一層擔心來。這地方真的藏有寶藏嗎?不會是被騙了吧,畢竟連最清楚知道內情的柔姬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那碑文上記載的東西可信嗎?
正狐疑著,眾人眼前忽然一亮,前麵出現了一個寬闊的湖麵,湖麵清碧如鏡,湖心小島上翠竹掩映,其中似乎隱約有座翹角石屋。
眾人禁不住喜上眉梢,終於看到人跡了,而且這石屋建造風格極似漢人,完全不像是少數民族的竹筒吊角樓,更不可能是早已滅絕的古老神鳥族了。
那會不會是神易建造的石屋呢……這個念頭一出,眾人同生狂喜。
齊心合力之下,很快一個渡水過湖用的大竹排紮好了。岸邊距離湖心島並不很遠,在眾人奮力劃槳下,沒多久竹排便靠上了湖心島。
依舊沒殺陣沒機關,一切都是那樣的安靜和諧美好。
眾人興奮地一步步走近飛簷鏤窗的石屋,他們彷佛看到了曠古絕今的寶藏,當他們終於站在門口往裏望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如同化在石屋外的五根石柱子般,一動不動……
石屋內的陳設古樸簡約,堂室正中,石椅上端坐著一位儒雅俊朗的白衣文士,此刻正安靜淡定的看著眾人微笑,彷佛在告訴眾人:他在這裏恭候已久了!
鐵號山的血頃刻間幾乎都湧到了腦門上,一雙眼睛幾乎瞪破,就算腦袋超速轉動到隱隱發痛,他也沒法合理解釋眼前這一幕。因為根據鐵聖門的各種記載,無論樣貌裝束氣質,眼前這位白衣文士,絕對就是幾百年前傳說中的神易慕隱!
但,這又怎麽可能?
時間和空間彷佛凝固在這一刻,白衣文士依舊那樣紋絲不動的看著五人微笑,五人隻能石化不動地站在那裏,張大嘴巴與他對望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眾人背後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女人驚呼,鐵號山漸漸從石化中活轉回來,慢慢轉頭回望。
就在他身後不遠,陽光翠竹間,一位身作明代裝束,燦若桃仙的女子,正提著一籃子野果山花滿臉驚訝地站在那裏,如果鐵聖門的記載無誤,此女正是桃仙柔姬!
這世界到底怎麽了?
「你們是誰?」女子的問話終於打破了僵持已久的沉默。
良久,五人這邊還是由鐵號山回答:「我們是山外誤闖進來的……」
女子還在等隻說了一句的鐵號山繼續說下去,從她的眼神來看,顯然是覺得這個所謂的「誤闖」實在巧合性太大。
鐵號山猶豫了良久,因為他知道,自己和賈似道幾人體內的術力,絕對躲不過此女敏銳的洞察力。
事實上,就在女子露出疑惑神情的一刹那,她周圍已升騰起一股可怕的氣場,一股可怕到足以把他們這幾個,所謂術界頂尖高手毀滅個十次八次的氣場,再加上如果自己瞎話被忍耐好久的梁庫一下揭穿,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於是,鐵號山還是決定把整個經過老實說出來,不過在他開始說明之前,還是忍不住先問了句:「您就是桃仙柔姬嗎?」
這一問,頓時讓女子驚得好久說不出話來,妙目迷離,始終驚異不定的看著鐵號山。然而,她的表情已經給了鐵號山以及眾人一個肯定的答案:她就是桃仙柔姬!
頃刻,五人這邊的驚訝程度瞬間超過了桃仙。尤其是梁庫,一顆心髒猛跳得幾乎要撞破胸口。麵前這位奇異女子,竟然真是我梁家先祖——柔姬嗎?
在眾人的無比驚異中,鐵號山深深吸了口氣,說出了事情原委。
女子一直靜靜聽著,每次聽到有關朝歌的地方,眼神中滿是關切之情。眾人聽鐵號山講的如此詳細,心想這下完了,當著柔姬的麵說寶藏,那不等於自尋死路嗎?
不過柔姬始終都沒表現出異常舉動來。她聽完之後,隻是眼望遠處,凝視良久才回過神來,幽幽歎了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造化弄人,又豈是你我左右得了……」
梁庫此刻早已忍耐不住,湊前幾步:「桃仙姐……桃仙祖宗,您真是桃仙祖宗嗎?我是梁家後代,就是您用來喚醒朝歌的那個支脈子孫後人啊!」
柔姬眼神一熱,隨又幻為滄桑無奈,她注視著梁庫良久不住的默念:「好……好……」
好一會兒,她才對梁庫,同時也對著眾人說道:「我帶你們見過我的夫君慕隱先生。」說著,她經過眾人向石屋內走去。
進屋後,柔姬放下手中花籃,停步在白衣文士身邊,愛意纏綿的低下頭,在仍舊微笑不變的白衣文士身邊道:「夫君你看,又有這麽多人來給我們做伴了,你說好不好?」
神易看著本就像是有身無魂似的,一直動都不動的在那裏微笑,實在夠讓人毛骨悚然的了,現在又聽到柔姬這麽一句古怪異常的話,什麽又來這麽多人陪你?難道還曾經有過什麽人來嗎?那這些人現在又到哪裏去了?
此刻,這座春光明媚、碧湖翠竹的小島,在鐵號山等人心中恐怕完全變成了陰風陣陣,詭異難測。
眾人行屍走肉般拜見過神易先生後,柔姬便把他們引到後院幾座石屋中,看神情語氣,這幾個石屋不像是暫時待客的,更像是讓人永久住下所用。
梁庫被安排到了靠前堂最近的一間,這不免讓人感覺到一種親戚式的關照。為此梁庫很溫暖、梁庫很幸福。奶奶的,看你們誰還敢欺負俺?總算是到了自家地方了!
鐵號山一直緊鎖眉頭,沉默不語,賈似道、巫傳女和陳木楞三人早湊在一起嘀咕上了,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幻覺啊?從明代到現在都四百多年了,這柔姬怎麽還……實在不好形容。
還有越看越讓人發毛的白衣神易,到底是陽魂出竅,還是肉身不爛啊?更嚇人的是,好像還曾經有很多人來這作陪過,而且現在似乎又輪到了我們。這都哪跟哪啊?
越嘀咕越發毛、越研究越嚇人,眾人正神經緊繃著呢,忽然聽到窗外嘿嘿一聲鬼笑,嚇得平時定力極強的賈似道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定睛一看,居然是梁庫在那裏一臉壞笑。
梁庫晃著就進來了:「還自封什麽術界這個第一那個第一呢?我看你們是蠢到家了。還不明白?我桃仙祖宗是成仙了,所以越活越年輕啊!你們幾個能做我神仙祖宗的家丁已經很幸運了,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以後我就是你們的總管了,哈哈。」
鐵號山幾個人啞口無言,最想哭的就是賈似道了,天天想成仙,卻成了仙人的家丁,況且還不知道這位新主子是不是神仙呢!
梁庫肚子有些餓得呱呱叫,摟著鐵號山的肩膀:「老鐵,你說我神仙祖宗會拿什麽好東西來招待我呢?不會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吧?哈哈,哈哈,哇哈哈。」
真讓梁庫猜對了,柔姬招待他們的晚飯中還真有桃子,不過是不是王母娘娘的蟠桃,顯然還有待考證就是了。
讓人有些受不了的是,這頓仙味十足的晚餐,除了山果還是山果,幸好眾人心事重重沒什麽胃口。隻是苦了原本心情十分爽朗的梁庫,照這樣吃下去,仙不知道能不能成,但肯定是要成猴子了。
入夜,遠遠望去,一湖滿月的小島說不出的幽遠靜謐。
石屋中用來照明的,是一種散發著淡淡奇香的樹脂,嫋嫋輕飄的煙氣和燭黃色的光暈,把整個院落籠罩在一種恍惚飄渺的境地之中。
包括梁庫在內的五個人,此刻都靜靜的豎起耳朵聽著。正堂裏隱約傳來桃仙的柔綿細語,她似乎在跟一動不動的慕隱先生小聲傾訴著什麽,偶爾高昂起來的語調,似乎顯示出此刻她歡愉的心情。
豎著耳朵聽的這幾個人就歡愉不起來了,就連梁庫心裏也越來越沒底。盡管他沒見過神仙,但總覺得神仙似乎不該是這樣的。
賈似道苦著臉:「有這樣的神仙嗎?有這樣的神仙嗎?」
一直想不出頭緒的鐵號山也無言以對,倒是一直認真聽了好久的巫傳女忽然狡黠一笑:「她不是神仙,她是女人。」
鐵號山聽她話裏有話,扭頭看巫傳女。
巫傳女也正看著鐵號山:「很快我們的疑惑就有答案了。」
賈似道頗沒好氣:「答案?誰來告訴你答案?是桃仙?還是神易?
呿!」
巫傳女自信的笑著:「找人傾訴是女人天生的需要,不喜歡傾訴的女人恐怕就不是女人了。我敢肯定,久居孤島的柔姬此刻比我們還想找人傾訴。」
這話似乎很有道理,重新燃起了眾人的期待。
忽然聽到梁庫低聲驚叫:「快看!那是什麽?」
眾人順著梁庫手指方向看去,島內大概距離竹院兩裏多遠的一處稀林,隱約浮動著什麽忽明忽滅的光亮。
賈似道畢竟是住過山林野外的,看了一會道:「這很像是老墳裏冒出的磷火……而且從磷火的數量上看,似乎還是塊不小的墳地……」
聽了這話,眾人不約而同想到了柔姬白天對著神易說的那句毛骨悚然的話:「又來這麽多人陪我們了,你說好不好?」
度日如年的眾人,很快協調一致的悄悄向著那塊神秘的磷火之地摸去,本來鐵號山幾人是不想帶梁庫去的,但一想到墳地,為了保險還是帶上了他。
兩裏地的距離很近,隻是生怕被發現的緊張心情,讓多數人額頭冒出了細汗。
皓月青照之下,鬼火飄忽之中,這片疏林中的空地上果然排列有序的葬著十二座墳頭。每座墳前都立了碑,碑文依稀可見,眾人探出墳地並無機關殺陣後一起入內,停在了最前麵的一座墳前。
俯身細看之下,眾人不禁吃驚的對望了一眼,墓碑頂端簡單刻著一個神鳥圖騰,圖騰之下刻著「神鳥族人柔懷遠之墓」,立碑時間是明嘉靖二十二年,算起來距今已經四百多年了。
再看其他墓碑,刻的也都是神鳥族人。難道這就是一直追隨柔姬左右,然後又集體失蹤的神鳥精英?
此時又有人注意到一個怪異的細節,看碑文,最前頭的墓碑葬於嘉靖二十二年,較後的一座居然是嘉靖一百五十六年,懂曆史的都知道,明代嘉靖皇帝總共才在位四十五年,這個紀年如何多出一百多年?
一個一個墓碑看過去,隻見它們都是以嘉靖紀年,這個倒好理解,這些人自嘉靖年間進島來就再沒出去過,自然不知道後頭的年號,隻能持續以嘉靖紀年。
可從最開始的嘉靖二十二年,一直到最後一塊墓碑的嘉靖三百八十年,這十二個人的死期相隔最短的有七、八十年,最長的竟然有三百多年。
也就是說,最後死的這人至少活了近四百歲,這個譜有點離大了。
盡管這個四百歲的記錄,比起現在仍風華正茂的柔姬還有點距離,但所有人還是想不出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五個被月亮照得青麵青眼的大活人,呆立在十二座墳頭前也像是死了,忽然一聲幽幽哀歎,如午夜輕風般悄悄吹入墳地。月光下,疏林外,柔姬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正靜靜的立在那裏,看著他們。
眾人肅靜無聲的跟隨柔姬回到了神易安坐的堂上。在這裏,他們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傾訴,聽到了一段百年秘史。
四百多年前,無名莊內已經安排好百年後計的柔姬,和她的精英族人們做了一個決定:去祖先神鳥滅絕的地方一探究竟。
他們做出了充足的思想準備,此行很可能艱險無比,但此去隻為探路,一旦遇到絕險,定要知難而退,以便為全族保存實力。
這個決定背後其實隱含著太多複雜期許。一方麵是所有人對寶藏的極度貪慕,一方麵是柔姬總在隱隱期許,也許神易還活著,也許在那個地方還能見到神易。但柔姬沒有想過的是,如果真以此種方式相見,她又該如何麵對神易。
眾人就是懷著這樣複雜的心情上路了。
就像鐵號山等人剛踏入神鳥族界時的感覺一樣,柔姬一行眾人也詫異的發現,這樣一塊藏寶之地,居然安詳和諧的如同世外桃源?
聽到這裏,鐵號山等人不禁暗暗打了個冷顫,如果他們最初的遭遇與柔姬相同,那最終結果會不會也如同月下那十二座寒墳?
跟鐵號山等人一樣,柔姬一行人謹慎小心的往森林腹地推進,結果他們同樣看到了這座碧水翠竹的湖心小島,還有小島上的石屋,還有無論笑貌坐姿和位置都與現在完全相同的神易。
說到這裏,柔姬胸前起伏、神情激動,可想而知,在見到神易那一刻,她的心情該是如何複雜?是喜、是憂、是悲、還是無奈?
笑貌如生的神易同時也驚壞了十二精英,他們麵對的畢竟是術界第一高手神易,如果真要開戰,恐怕沒有一個能生還出島。
可就這樣無聲恐怖的對峙了良久,紋絲不動的神易依舊還是那副笑貌,當十二精英提著心一點點走近時才發現,此時的神易早已魂歸天外,隻是在臨終前耗去畢生術力,為自己設下了這不壞之身。
望著麵貌如生的神易,柔姬不免思情翻湧,悲從中來,垂首間依稀看到神易手撫的石案上隱約刻著兩行字,抹去塵灰後,寫的卻是:「野湖弄波歸慕隱,陋室拂塵待桃仙」。
在柔姬眼中,這分明是神易大限將至,無力回天時,獨處在這荒島孤室中,對自己的一片濃情思念,也許這裏本該是慕隱最想與她雙雙歸宿的地方,一時間再也忍不住淚如斷線。
從此刻起,一直深愛著神易的柔姬已經不再想什麽寶藏,她覺得自己辜負了神易對自己的一片深情,她決定要用自己的餘生在這裏守護著神易,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天。
當柔姬悲痛追思的時候,她的精英族人對小島的每個角落都進行了仔細搜查,卻沒有發現任何異處。神易能把遺骨留在此地,就說明對這裏的重視程度,他們絕不相信這裏沒有寶藏。
於是十二個人分成四組,在小島上劃分出四個區域,各自仔細反覆搜尋,幾乎連一根草都沒放過,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四組人又把搜尋範圍擴大到湖底,可要到湖底搜尋,勢必需要深諳水性的人才行,而且這塊地方絕不能泄露給外人,也不能讓同族人知道。
最後,越來越深陷於寶藏貪欲的精英十二人決定,由一組人出山尋找精熟水性的船工進來,一旦發現寶藏,這外來船工也就一個都別想活著出去了。
可就在這組人準備出界尋找船工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就在組中為首那人踏出族界的時候,後邊的人驚恐至極的看到,出界的這位族人全身迅速收縮老化,一縷縷黑發轉灰變白脫落散去,原本青壯之年的人,不消一刻鍾,已經枯萎老朽得像是百年之齡。
剩下兩個人再也不敢向前走出半步,眼前那原本是屬於自己祖先神鳥族人的疆界界線,此刻變得猶如鬼門關一樣。更讓他們心寒恐怖的是,那鬼域不知道是在界外,還是就在自己腳下的界內。
回到湖心島,剩下十一人很快想出一個辦法來。他們連夜捕捉了許多飛禽小獸,再次分成四組,帶著這些禽鳥野獸分四個方向到達地界線,然後把活的飛禽小獸拋出去幾隻試探,結果無一例外,都是頃刻老化而死。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其中的嚴重性,他們終於發覺自己進入了一個詭域疆界之中,這裏進來容易,出去休想!
那十一人想盡各種辦法,試圖衝破這個詭域封鎖,怎奈無一奏效。於是他們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一直微笑不動的神易身上,因為他們在尋找突破辦法的過程中已經察覺到,整個界區內的怪異力場核心,就是神易的這個不壞之軀。
但那又怎麽樣呢?終究還是沒人敢動神易一根毫毛。因為這些術力高手知道,如果神易之軀被改動,應該隻會立刻引發兩種可能的後果,一個是詭域封鎖消失,一個就是整個界區的力場徹底崩塌,區內所有生物無一生還。
這機率固然是一半一半,但有誰敢賭?又有誰願意陪著去賭?
不過換個角度想,神易能不惜最後命力設了這個局,或許正意味著此地的確藏有寶藏,隻是藏法隱秘,還沒被發現而已。反正暫時出不去了,不如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尋寶上,沒準在寶藏中能尋到絕世古術,從而突破詭域。
主意已定,剩下的十一精英開始了漫長的尋寶歲月。
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兩個二十年過去了,十一精英幾乎閉著眼睛就能數出不算太大的界區內有多少棵樹,有多少顆石頭,除了一些毫無用處的巨大怪石,還有一些人骨——也許那都是當年神鳥族人留下的吧——其他仍然一無所獲。在說到人骨的時候,柔姬的眼神不禁露出幾分迷茫之色,一直細心觀察的鐵號山自然也看在眼裏。
可奇怪的是,十一精英其中有一半以上已經過了百歲,但容貌跟當初入界時絲毫未變。他們恐怖的察覺到,這個詭域就像是個恐怖的無期牢籠,不但剝奪了你的自由,而且也剝奪了你原本能夠正常經曆的歲月心境。
有些人開始在幾十年如一日的煎熬中絕望了,他們一刻都不能容忍這種生活了。
但想不到的是,最先忍耐不住煎熬,想要冒險毀掉神易之軀的,居然是十一人當中那些沒過百歲的人。因為他們知道自己還有一線希望,毀掉神易之軀之後,若能僥幸消除掉詭域封鎖,他們雖然已經很老,但還有希望活著走出去。
而那些早過了百歲之年的人則知道,一旦毀掉神易之軀,無論是哪種結果,他們都無法活著走出這片疆界。唯一能讓自己活下去的辦法,就是保護神易之軀。
於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暗鬥在本是同族的十一精英中展開了。最終因為柔姬的加入,那些吵著要毀掉神易之軀的人盡數被殺,十一精英隻剩下了五人。
就這樣又過了一百年,加上柔姬,剩下的六人中,有四人最終精神崩潰自殺而亡,隻剩下柔姬和柔懷卿。
柔姬是靠著一個信念活下來的。她要生生世世守在神易身邊,隻要神易一天這樣微笑著,隻要那兩句「野湖弄波歸慕隱,陋室拂塵待桃仙」一天還在,她就能夠一直這樣守護下去。
柔懷卿也是靠著一個信念活下去的,他的信念就是柔姬。隻要柔姬在這裏一天,他就能夠很滿足的活過一天。這恐怕是世界上最難堅持的信念,也是最漫長的苦戀,這一堅持便是四百年。
柔姬的傾訴停了下來。聽完一個女子四百年的心事,同為女人,聽到那句「這一堅持便是四百年」,原本因為無路可走而絕望的巫傳女也傷感漸生,柔腸百轉。
賈似道就沒那麽浪漫了,但他實在又不敢惹人家,隻好委屈的支吾著問:「柔……柔女士,就真沒辦法走出地界了?」
反正已經到這地步了,梁庫徹底想開了,拿賈似道打哈哈:「哈哈,老賈,你可真是豬記性。我桃仙祖宗不是早說了嗎?又多了這麽多陪她老人家的人!你就安心待下去吧,一千年變成烏龜王八都沒人趕你。一會我教你下湖摸魚,話說好久沒吃燒魚了……」
賈似道卻隻想哭。
眼看著天要亮了,傾訴了一整晚的柔姬起身告了聲退,要回房休息了。這就好像是等於宣布:以後日子就這樣過了,大家節哀順變吧。
一直表情沉靜的鐵號山,此時忽然開口了:「柔夫人請留步,有句話還想請教。」
柔姬停了下來,微笑道:「但問無妨。」
鐵號山:「您相信此地真有寶藏嗎?」
幾百年了,都沒有一個人活著出去,相信此刻的柔姬已經不把即將要陪她終老此地的鐵號山等人看做外人了,笑道:「這個自然。神易何等人也,所藏寶物怎麽會被輕易發現。」
鐵號山稍微頓了一下:「我卻有個不同看法,這島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寶藏!」
這話可刺到了幾乎所有人,沒有寶藏?沒寶藏我們來這混什麽呀?
柔姬不怒反笑:「你且說說看,到底憑什麽證明這裏沒寶藏。」
鐵號山眼神落到了神易手撫石案上的那兩句詩:「野湖弄波歸慕隱,陋室拂塵待桃仙……您不覺得這兩句詩的意思,有些像是神易早知道夫人要來,特意刻在這裏等夫人來看的嗎?」
剛還微笑著的柔姬聽到此話,臉色驟變,瞪視鐵號山,一股殺氣升騰而起。
鐵號山卻好像渾然不覺,繼續說下去:「在無名莊的碑文中,隱約可以看出,您曾懷疑過,神易告訴您寶藏之事,有可能是在試探您。同樣的,如果這裏真是神易有心與您攜手共老的地方,為什麽不幹脆告訴您,一起到此歸隱呢?」
柔姬完全沒了先前那種柔弱狀,她強行壓下幾乎到了極點的憤怒:「那是因為神易與楚風決鬥大耗元氣,況且大限將至,已無力找我同來。」
鐵號山絲毫不讓:「盡管有明一代,楚風一直是公認的神易頭號敵手,但您是應該知道,若按實力對比,楚風在神易麵前連二流角色都不如,除掉這樣一個對手,實在談不上什麽大耗元氣。
「再退一步說,即便神易大限將至,應該也可憑一身絕世術力支撐足夠時間攜你同來,但他卻沒有這樣做,反而是提前耗盡最後命力,設下這個實在是曠古絕今、沒有任何人可以逃脫的無殺之局……」
柔姬好像已經不準備說話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恐怖至極的術力,隨時都可能把鐵號山撕成碎片。
鐵號山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以神易的修為,是不可能察覺不到身邊各種細微變化的,也許他像您一樣,不想在那樣的情景下與您麵對,所以他用最後命力化成這個微笑和無殺之局來等一個人,等一個他摯愛卻不能相信的女人,一旦相見永不分離……」
好一個「一旦相見永不分離」。要知道,四百多年間日日苦守,柔姬都是靠著一個信念活下來的——她相信這裏有寶藏,她相信神易沒有騙她,她相信自己至愛的人要與她在這裏攜手到老。
如果這一切都是個騙局,都隻是自己深愛的那個人用來懲罰自己的,那這個懲罰也太過殘酷了,四百多年的日日獨守、四百多年的癡情思念,相信世界上沒有比這個更殘酷的懲罰了。
所有人都覺得,這下鐵號山要完了。
可殺氣忽然一蕩不見,柔姬異常的平靜下來,幽幽望著窗外那塊族人墓地,嘴角掛著一絲失落的苦笑:「你知道嗎?其實你並不是第一個說出這種猜測的人……那天,是懷卿的四百歲生日,好像是喝了太多自己釀的百花酒,他醉了……他也哭了。
「他說他實在心疼我現在這個樣子,他說出了一直藏在自己心底的那個猜測,他並不奢望能得到什麽,隻希望我能對自己好一點、快樂一點。
「因為自從見到神易那天起,我沒有一天不深陷在自責和思念的痛苦折磨中……但最終……我還是含淚殺了懷卿,親手結束了四百年日日夜對我忠守不變之人的生命……」
此刻,一滴苦情之淚從柔姬眼角滴落,她忽然轉頭死死盯著鐵號山的雙眼:「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不許任何人詆毀我的慕隱,因為他隻是在毫無實據的憑空猜測……」
柔姬越說越激動,到了最後一句,已經瘋了一般,鐵號山就像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孤舟。
可鐵號山還是笑了,他知道,他接下來的話會立刻讓狂風暴雨消失無影,因為他會徹底擊垮麵前這個瘋狂的、不可戰勝的癡情女人。
鐵號山:「盡管我知道,即便把整個界區翻過來,也不能證明這裏到底有沒有寶藏,也就無法證明神易到底有沒有騙你。
「但我卻清楚的知道,整個界區其實分成三塊地域,每塊區域都有各自不同的三堆怪石和奇林相佐,這布局像極了一樣東西,就是神易生前佩戴,死後留藏墳陣的那塊古玉。
「而且我更知道,你們在這裏發現的,那些深埋的人骨裏,不隻有你們遠祖神鳥族人的屍骨,更有數不清的嬰兒屍骸,來曆不明、形態可怖……」
鐵號山的這番話,不隻是瞬間讓瘋狂的柔姬一下子驚在當地,更驚住在場的所有人。
巫傳女立刻回想起剛入界時的情景,那時候他們就懷疑鐵號山似乎來過這裏;從柔姬的表情上也可以看出,鐵號山所說的那些布局和嬰兒屍骨全都屬實,這恐怕遠不隻是單純的熟悉而已。
要知道,那些隱藏在原始密林中的布局和屍骨,是十一精英耗費幾十年的地毯式搜尋才得以發現的,而且那還是在絕對不為人知的四百多年前發現的。既然沒有任何人,進了界區又活著出來,鐵號山是如何得知這些細節的呢?
在眾人驚駭欲絕中,柔姬終於問出最重要的一句話:「你到底是誰?」
第九章 最後謎底 全書完
鐵號山頗為平靜的答道:「我是鐵聖家族的後代傳人,我確實從來沒到過此地,之所以知道得這樣詳細,是因為早在四百多年前,有個人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我的先祖們,這個人……就是楚風。」
在所有人因為極度驚訝而陷入半癡呆狀態中時,鐵號山即將道出最後謎底:「好吧,我承認這些日子來,並沒有把全部實情告訴大家,但我可以保證,之前所說句句屬實,現在我就把沒有說出來的那部分,從頭補全給大家吧……」
早在秦皇統一六國那個風起雲湧的曆史年代裏,秦國一直就有兩派勢力暗暗不合,一派是專門負責為秦皇尋求長生不老之術的方術大士匡犀,另一派則是負責為秦帝國占卜祭祀的占官厚稷。
當時的厚稷根本不相信方士鼓吹的長生不老,也看不慣匡犀終日拿著子虛烏有的長生不老當幌子,消耗國之民財。
他更擔心的是,秦皇會被方術所誤,壞了國家政務。
於是厚稷利用各種機會,試圖剪除匡犀,可直到始皇駕崩,秦朝被項羽所滅,匡犀一族始終不滅反盛。
成了亡國之臣的厚稷本來也無心其他,但他很快就發現,匡犀並未因秦始皇的死去而停止對長生不老術的研究,相反的,他似乎因為得到了某種進展,已經到了瘋狂癡迷的程度。
讓人不安的是,藉著廣搜各種上古秘術進行修煉,匡犀幾乎成了一個心態扭曲的恐怖術魔,他正試圖摸索出一套秘術,可以把死後的自己轉世到與自己相匹配的後世子孫身上,如此一代代轉承下去,他就可以變相達到長生不老了。
盡管厚稷始終不太相信世上真的有長生不老之術,但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匡犀很可能變相的達成了這個目的。
像匡犀這樣一個心態扭曲的恐怖術魔,如果能夠通過曆代能量積累,不斷轉世下去,小則危害一方,大則禍國殃民。
於是,厚稷傾盡全族之力,並聯合當時諸多心懷社稷的大術士大方家,誓要一同剪滅術魔匡犀。
但那又談何容易,當時的術魔實在已經強悍到不可想像的地步。
神易夠強悍了吧,以其一人之身,稱霸有明一代,可在這位術魔麵前,神易隻怕連二流術士都算不上。
可想而知,聯合征討術魔匡犀一戰,結果是幾近全軍覆沒。十年後的匡犀之死,其實還是因為他自己的大限來到所致。
從此之後,匡犀族人世代繁衍隻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不斷完善匡犀秘術,試圖在子孫中成功轉世這位有著不可思議能量的祖先。
同樣的,厚稷一族也隻為一個目標活著,就是要把帶有無限危險的匡犀一族徹底滅除。
上千年後,明代出了個神易,他的祖先正是那位有著不可思議能量的恐怖術魔——匡犀;而就在同一時代,厚稷之族的子孫中也出了一個天才人物,就是楚風。
聽完這段講述後,在場所有人的大腦都被震得一片空白,他們都隻有同樣的一個感覺:這世界被徹底顛覆了!
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後,見聞第一的巫傳女漸漸緩過神來,疑惑的向鐵號山問道:「如果真像你所說,神易是恐怖術魔的後代,那楚風為何不幹脆向世人公布真相,直接聯合術界一同討伐神易?
「為何楚風隻是夥同臭名昭著的八門,及一幫貪婪的術界雜人,去為了神易所說的寶藏瘋狂追捕呢?」
鐵號山簡潔有力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很簡單,因為楚風比誰都知道,以討伐為名,未必能聯合多少所謂的正義術士。相反的,要是外界知道神易一族很可能掌握了能夠長生不老的轉世秘術,相信不隻是術界,連當時的皇帝都要為之瘋狂,造成的惡果恐怕隻有更大!」
聽完此話,除了呆呆發愣的柔姬外,所有人都深有體會,暗自點頭。
巫傳女似乎又想到了什麽:「既然楚風家族誓要徹底滅除神易一族,那他為什麽做了那樣奇怪的後世安排?不但完全看不到任何有效的打擊,而且還要當年稱雄術界的三大家族忍辱偷生,隻為在五百年後每族出一女子嫁給神易後人朝歌?
「還有楚風的後人楚玉,除了一手精湛的起卦預測,體內毫無術力,根本對朝歌構不成直接威脅?另外,當年楚風又是如何找到你的祖先,告知他們一切的……你所說的這個故事,有太多太多的地方無法解釋。」
暫時忘了成仙,已經被帶入情節的賈似道也來湊熱鬧:「對!還有……」
可沒等他說到底還有什麽,鐵號山笑了笑,繼續他沒講完的故事。
從西元前二二一年的秦帝國,一直到明神易時代的一千多年間,始終局限術魔轉世秘術不得完善的,其實是八字推命術這一環。
直到八字推命術經由唐代的李虛中以年上太歲推命,到後來發展的出生月日推命,最終到宋初的徐子平,才徹底完善了年月日時的完整八字推命體係。
從這時候開始,匡犀族人已經完整掌握了術魔轉世所需天時星相、風水地理以及八字推命術的各種完善體係,他們開始了一係列的實驗。
最初他們使用本族之人進行實驗,但很快就發現,不但實驗所在處周圍天時反常,民不聊生,而且很多族中精英也因為實驗失敗而導致大批死亡。
為保留族中菁英,他們開始搜取外人八字,用外族之人進行實驗,一旦實驗成功,才用到本族身上。這些殘酷的活人實驗在很多地方進行了百年之久,有著特殊磁場效應的神鳥疆界,則是這個實驗的最後完成地。
鐵號山悠悠說道:「所以你們應該明白了,為什麽我雖然從未進來過這裏,卻能詳知這裏的布局,那是因為我們鐵聖家族曾經探測過其他慘不忍睹的實驗地。
「隻有這裏,因為位置實在太過隱密,必須進了無名莊才能夠發現,所以才沒被我們查出來。那些被大量發掘出來的嬰兒骸骨,就是匡犀家族用來實驗的外族血肉。」
眾人聽得真是不寒而栗。
在屠害了無數血肉之軀和導致各種天災地禍後,雖然匡犀族人早在元代末期就已經掌握了完善的術魔轉世秘術,但卻不能使用。因為要想順利轉世成功,必須備齊很多苛刻的條件。
首先要通過精心設置,讓匡犀族人中生出一個八字與術魔匹配者,但這一過程是極其漫長的,因為要通過五百年的繁衍,才能出此一個特殊組合的八字命造。
接著,要想把術魔的八字,成功轉接到這個背負著五百年特殊使命的子孫身上,除了要在一種獨特的風水力場下完成外,還需要一個跟這五百年特殊命造、天衝地克之人來進行對激,從而產生巨大的撞擊力場,令術魔得以瞬間轉世成功。
於是,匡犀族人自然想到了跟其世代恩怨糾葛了近兩千年的厚稷家族。
千年的宿命對抗,似乎注定了兩個家族既殊死相鬥,又密不可分。
匡犀族總結了與厚稷族兩家間近兩千年的爭鬥史,他們驚奇的發現了一個規律,兩家差不多每隔五百年左右,就會各自出一位天衝地克的絕代人物。
術魔轉世的秘密規律,居然就隱藏在兩大家族的世代爭鬥中。這個偶然發現讓匡犀族人更加堅信,祖先術魔終有一日轉世成功,而世代為仇的厚稷家族其實正是不可或缺的最大幫手。
經過細致的準備和等待天時運轉到位,到了明代神易年間,匡犀族人終於可以著手排鋪後五百年的轉世大局了。
同樣察覺到兩大家族每五百年這種奇妙規律的楚風,卻不知道這種規律正被可怕的神易利用。
善觀天象的楚風隻知道,以他的能力,在這一代乃至以後許多代裏,恐怕都無法與神易抗衡,所以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五百年後,族人中將出生的那個,與神易後人天衝地克的人。
並且在他即將趕赴與神易的決鬥前,他為五百年後這位子孫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他要三大風水門人放棄必將勢微的術力爭鬥,而是選擇了嫁女懷柔的方式,期許能在神易後人的意識裏植入些善良和感動,哪怕隻是一點點,都會在他的心性中起到不可估量的抑製作用。
第二件,他找到了鐵聖門人。
其實,自知力微的楚風,一直在通過各種管道,尋找能和自己一同抗衡神易的強大力量。
直到臨近最後時刻,他才注意到術界中還默默隱藏著鐵聖門這樣一個奇特大族。
於是,楚風把隱藏了近兩千年的秘史全盤告訴了鐵聖門。隻是鐵聖門找不到任何實據來證明楚風所說是真的。
就算他們按照楚風所說,找到了那幾個被廢棄的實驗地,也不能證明這就是神易先祖所做。
楚風知道自己拿不出證據來說服鐵聖門人,但還是懇請鐵聖門世代關注兩族的發展,也許在五百年後的某個關鍵時刻,鐵聖門將能為術界和平起到重要作用。
如今,曆經四百多年的秘密追蹤調查,鐵聖門終於抽絲剝繭,順藤摸瓜,在這裏找到了證據——神易家族滅掉神鳥先人的真正目的不是藏寶,而是要利用此地的特殊力場,進一步完善轉世術魔的最後實驗!
從此,掩藏了兩千多年的驚天謎底被揭開了。
除了越說越顯激動的鐵號山,在場的所有人都呆了。
柔姬呆呆的自言自語著,盡管她還可以找出很多藉口來駁斥鐵號山的說法,並說服自己,她深愛著的神易從來沒有騙她,這裏也不是什麽恐怖的實驗地,而是他們雙雙歸隱的地方。但在她內心深處堅持了四百多年的那個信念,從沒有過的動搖了。
巫傳女呆呆的愣在那裏,這一切是不是在做夢?
她寧可這是個夢,如果它不是夢,就意味著寶藏沒有了,神易沒有了,自己也要如同那個預言一樣沒有了。
賈似道呆呆的眨了下眼睛,他認為社會太複雜了,一點都沒有道觀清淨,但那個轉世秘術真的存在嗎?如果這輩子成不了仙,那會不會是另一個選擇?
陳木楞一直就是那樣呆呆的,沒人能知道他此刻內心的真實想法,很可能他是最不反對終生留在此地的人,因為可以其樂無窮的計算怎樣衝破詭域封鎖。
梁庫則是真呆了,先前在無名莊看到碑文時,他還隻是失落,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了,這個顛覆實在是太大了。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算朝歌將來被萬人所指,那也是他的兄弟!他也會義無反顧的站在朝歌那一邊!
不知道就這樣呆呆地過了多久,神情恍惚的柔姬漸漸平靜下來,她深情的向石椅上微笑端坐了四百多年的神易看了最後一眼,然後輕輕抱起他走出石屋、渡過湖水、踏過草地……
她循著四百年前自己進來的路線再走出去,帶著她心愛的人走出去,她不再去想什麽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她隻想和他一起痛痛快快的解脫。
此刻在她眼前浮現的情景是一對農家夫妻,她不識字、他隻種田,一對簡單快樂的農家夫妻……
柔姬抱著神易踏出地界的那一瞬間,雙雙灰飛煙滅,終於解脫了四百多年的日日夜夜。
就在同一時刻,整個界區內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所有超齡的飛禽走獸幾乎都僵老而死,茂盛的植物也因缺了異常地氣的支撐而變得枯萎。
原本生機勃勃鳥語花香的原始森林,瞬間變成了死地一般。
賈似道慢慢的睜開一隻眼睛,狠狠的掐了一把臉,痛!他一個高蹦起來,活著!他居然還活著!
所有以為自己死定的人都開始活了過來,賈似道更是摟住鐵號山喜極而泣。
等眾人情緒漸漸平複後,鐵號山看著遍地枯萎的小島忽然想起了什麽,皺眉道:「看來我想錯了!」
賈似道嗤之以鼻:「活著就是硬道理,什麽錯不錯的。」
鐵號山自言自語道:「我原本以為這個神鳥疆界,會是朝歌轉世術魔所需的特殊磁力場。但現在看來,神易完全隻是用它來解除最後一個擔憂——柔姬。也因為設了這個局,此地已經再無用處。這裏隻是最後的實驗地……」
鐵號山直覺地想到了朝歌身上那塊古玉,他忽然明白了,不禁一聲驚呼:「不好!我一直以為實驗用的風水地勢是模仿古玉而來,經過各代加工的古玉,其實是根據不斷完善的實驗風水地勢而改……
「也就是說,古玉才是集合了所有特殊磁力的風水場,如果神易把術魔的八字封藏在古玉之中,一旦它的能量被外力激蕩起來,而恰巧此時楚玉和朝歌同處一處……」
鐵號山不敢再想下去了,很可能因為他的疏忽,斷送了鐵聖和楚風兩大家族上千年來的心血努力,也同時斷送了整個術界。
他必須馬上趕到一個地方、一個正不斷聚集兩股可怕力量的地方:臥牛坡。
盡管大家都沒怎麽聽懂鐵號山剛才的自言自語,但還是紛紛同意,馬上跟隨他趕往臥牛坡,因為那裏有兩個至關重要的人物——朝歌、楚玉。
自從認識了鐵號山,賈似道、巫傳女、陳木楞就像上了賊船下不來,沒辦法,他們想要的東西,這世上恐怕隻有兩個人有希望解決。一個是已經化作飛灰的始作俑者神易,一個就是老不死的資料管理員鐵號山。
梁庫倒是極想跟去,卻被鐵聖門人封禁起來。
此時的臥牛坡下,正聚集著從全國趕來的術界雜人,他們奇妙而自覺的組成了兩個對立陣營,一方代表是貪圖寶藏、惟利是圖的八門集團;另一方的代表則是不屈不撓、維護正義的朝歌。兩股不斷膨脹的勢力隨時都有可能一觸即發,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但很快這一切將會因一個人的到來而被徹底顛覆——鐵號山。
從鐵號山踏入臥牛坡那一刻開始,對峙在此地的兩大陣營,在不知不覺中,迅速發生了微妙變化。
那些原本聚集在朝歌左右的仁人誌士,開始紛紛離他而去,因為這些人剛剛知道,真正驅使他們的背後勢力,是強大卻名不見經傳的鐵聖家族。
同樣的,原本聚集在八門周圍的眾多雜士也紛紛離開,反而與從朝歌那裏出來的人組成了一個龐大的第三勢力集團。
直到此時,冷步芳和朝歌才多少明白了,怎麽忽然一時間會站出那麽多術人來,原來他們背後還有一股更為強大的力量。
隻是他們都不明白,這股力量究竟目的何在。
匆匆到來的鐵號山給了他們答案:鐵聖門之所以傾其全力,策動兩股相互對立的勢力,就是因為在他還沒徹底證實楚風所說屬實之前,他一定要確保兩方勢力的均衡,尤其是當楚玉出現之後。
但他不得不承認,朝歌墮入望仙山卻是意外之失。
鐵號山是單獨一個人來找朝歌的,他並沒有直接告訴朝歌一切,而是先幫朝歌解開了一個一直縈繞心底的謎。鐵號山小心的取出三張寫滿字的古宣紙來。
朝歌一眼看出,那上麵的筆跡,跟自己保存的那三張一模一樣,不同的是,自己那三張是混亂的字不連詞、詞不成句,而鐵號山手中的那三張,卻把原本那些亂字組成了一字不差的古文書信。
這是四百年前楚風臨出發前,親筆寫給死敵神易幾百年後子孫朝歌的一封信。
信中道出了兩千年來兩個家族的淵源秘史,信的最後,真正為了維護術界和平而幾乎付出了整個家族血脈的楚風,並沒有義正辭嚴的指責術魔後人,隻是以一個即將離世長者的哀情寫道:「吾不敢奢求能有任何奇跡出現,惟望我苦心維護的那點善良,不在人心中泯滅……」
鐵號山留下這封信走了。
他深深了解麵前這個年輕人的成長經曆,他也知道,在如此短的時間裏,這個年輕人已經承受了太多東西。需要給朝歌留一些些思考的時間。
但當鐵號山再次出現的時候,那將是他和這個,幾乎是在自己暗暗注視中成長的年輕人,最後抉擇的時候。
看完信,朝歌靜靜關好房間,他要做最後一件事情。
他要打開那個一直令他不安的記憶,他要一覽無遺的親自看到白衣文士那雙眼睛背後的東西。
此時空蕩蕩的院落裏,聞弱靜靜的坐在朝歌窗外,就像十幾年前,她靜靜守著那座凝聚了所有幸福記憶的小院一樣,守侯著窗裏的男人。
她知道,也許從明天開始,她將失去她所有的東西,但隻要有這個男人她就已滿足,哪怕是這個男人即將被整個世界拋棄,哪怕從此浪跡天涯……
那群帶著響哨的鴿子盤旋而起,在院子的上空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全書完

所有跟帖: 

thank you xiaoyi and xiongxiong. this novel is finally finished! -lao-man- 給 lao-man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28/2009 postreply 09:23:53

這本書有結局嗎? -穿腸散- 給 穿腸散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22:20:27

這個…這個…最後寫著“全書完 ”三個字滴 >_<||||||||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30/2009 postreply 18:42:54

可是我感覺那不是結局呀 -穿腸散- 給 穿腸散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30/2009 postreply 21:01:31

那個……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給續集留出點懸念。”哈哈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30/2009 postreply 21:20:16

為什麽生活中從未見過書裏那樣的愛情?那樣的癡情到底有沒有? -尕尕- 給 尕尕 發送悄悄話 尕尕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31/2009 postreply 14:3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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