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古奇術》——作者:未六羊——第十一集 楚風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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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集 楚風遺文 第一章 丟魂兒
這地方很熟,幾百座高低錯落的墳丘,還是那樣一聲不響的靜默在那裏。
被風蝕得發圓的丘頂,就像一位蹲在地頭、佝僂著後背的老漢,世世代代守著牧家村的子子孫孫,也靜靜守著腳下自己躺著的那一堆白骨。
長在墳頭上的野草,還參雜著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素素淡淡的無風自香著,隻是這香總是怪怪的夾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有點像清明時燒紙的煙灰,讓人聞著丟了魂兒似的,也長了一心頭的野墳荒塚。
朝歌走在熟悉不過的墳頭間,雙腿沉重,感到從沒有過的累。
為了探詢自己冥冥中總被招引的宿命軌跡,這裏是他邁向神秘而又詭異術界的開始。如今,眼前像有個靈幡子一樣,招引著自己回到這裏。
祖墳山上不知什麽時候鑽出了一個魂兒,背對著,衣袖寬大、亂發披肩,朝歌眼熟著想起一個人。那魂兒微笑著轉過身的時候,朝歌看到的是一個像還了魂的常瘋子。
隻是此刻的常瘋子不但一點都不瘋,而且還和藹慈祥的向朝歌笑著,招了招手:「累了吧?坐我身邊來。」
朝歌很聽話的坐到了常瘋子身邊,常瘋子的笑容讓朝歌感到一絲似曾相識的親情和溫暖,就像多年前的某個夏日午後,在爺爺牧三文那雙滿是老繭的大手輕拍下幸福安然。
祖墳山上的一老一少開始聊起了天,朝歌緩緩向這位長輩傾訴著兩年來踏入術界的重重艱險和種種迷惑。
從被提前啟動的祖墳風水大局,到耗盡了幾乎所有五行六甲兩族生命的地胎手骨;從那塊充滿了讓他不安的詭異力量的古玉,到本是真正承擔輔佐任務卻無故錯亂的常瘋子一族。
廣元古鎮讓本已陷入迷茫的朝歌,又似乎找到了線索,煉煙老太的敘述,真正揭開了有如深海急流一樣的術界麵紗。
可原是神易百年對頭的楚風,留給三大門人嫁女朝歌的古怪遺訓,又讓不僅是朝歌,甚至連整個術界都陷入了更大的謎團。
所有的焦點都匯聚在了楚風那三篇遺文上,如楚風當年所說,這三篇遺文中,果真隱藏著一個可以顛覆一切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是否隱喻著幾百年來術界有目共睹的神楚之爭?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另一個真相?從而是否也可以讓地胎手骨、古玉、常瘋子的種種詭異謎團迎刃而解?
可最讓朝歌苦悶的就是,在終於得全那三篇遺文後,卻根本找不到破解的方法。
那三篇遺文除了文字不同外,其雜亂無序、沒頭沒尾與前兩篇沒任何區別。
三篇遺文總共一千二百餘字,不但沒頭沒尾沒標點,還字不成詞、詞不連句,更加令人頭痛的是,其中到處充斥著「之乎者也」類的古文言助詞。
也就是說,如果試圖把三篇亂文整理通順,不但得分出標點段落,而且還要以古文組句的模式才可以,這對於接受白話文現代教育的人來說,跟天方夜譚沒什麽兩樣。
可就算你這前幾關都通過,想將這一千多字逐詞逐句的給選擇搭配成文,隻一個人的人力來說,恐怕成天不吃不喝的幹上一百年,都不見得能成。
朝歌傾訴苦悶的時候,常瘋子一直慈祥關愛的注視著他,這種注視,幾乎讓朝歌忘記了坐在身邊的這位長者,就是曾經瘋瘋癲癲、神鬼莫測的常瘋子。
塚上的小野花,依舊靜靜的散發著那勾魂兒的香。
朝歌傾訴完,緊鎖雙眉陷入了沉默,而常瘋子的臉上依舊是那種笑容,他拍了拍朝歌的肩頭:「還記得當初我要傳你的那樣東西嗎?」
「那個可以讓我真正成為神易的沒說完的口訣?」
朝歌似乎清醒了過來。
常瘋子凝視著朝歌雙眼,微笑著點了點頭,慢慢的把一樣東西遞了過來。
就在朝歌低頭看清的時候,全身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常瘋子在寬大袖口中伸出的,赫然是一雙白森森的骷髏手,捧著一顆血淋淋的活人心!
朝歌猛的睜開了眼睛。
楚玉睜開眼睛的時候,韶雲正在含笑凝視著他。
「我做了一個夢……」
楚玉好像還沉浸在剛剛的午間小睡中。
「你先別說,讓我用你教的梅花易數起一卦,斷斷你夢到了什麽。」不等楚玉說完,韶雲就興致高昂的搶著說。
別看韶雲這美少女,平時在外人麵前還頗帶著幾分冷傲,但私下在楚玉身邊,則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楚玉微笑看著韶雲像模象樣的掐起修長白嫩的手指。
恰巧,窗外不遠處的一澤春池中央正翻起一條錦鯉,魚尾拍起的水花,亂了一池的碧空潔雲。
韶雲心中一動,取其意象得了一個「澤天夬」卦,喜孜孜道:「我得了一個「澤天夬」卦,也就是八卦中的上「兌」下「幹」。」
看見楚玉眉毛稍稍一動,似被說中了什麽,韶雲就更來勁了:「兌卦屬西方金,在天象征著新月、繁星,在地為水澤,在季節為秋,在人為少女;幹卦屬西北金,在天為天,在地為高坡,在人為謙謙君子,在物為鏡子……」
韶雲邊說,楚玉邊不住的點頭,眼見如此,韶雲的少女浪漫聯想力被激發到了極致:「你教我的哦,要善於把人情世故融到卦象中去才算入門,把剛才所有的卦象都連在一起,你的夢中就是這樣的一幅情景:「在一個新月初上、繁星似錦的深秋夜裏,一個謙謙君子靜立在高坡之上,正凝望著坡下人家中一位少女對鏡梳妝……」」
看著含情帶羞的韶雲,如親臨夢中般的描繪出這一幅情景時,估計再沒聯想力的人也能猜出,那謙謙君子暗指的是楚玉,而那位於繁星秋夜對鏡梳妝的少女,則天經地義的歸屬於韶雲。
把天地萬物萬事都自然的化成情人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是一種隻有熱戀中的男女才具備的能力。
可這次微笑不變的楚玉卻搖了搖頭,這可令滿心期待的韶雲,大是驚訝不滿:「怎麽不對了?這可都是你教我的呀!」
楚玉無奈的笑著又搖了搖頭,隨即說道:「不過還是有對的地方……」
「哦?」
韶雲又來了精神。
「妳猜,對的是哪樣?」沒等韶雲回答,楚玉又繼續說:「我夢中在起卦,那卦象正是「澤天夬」卦。」
韶雲聞言,總算是心花怒放了。
這可要比夢到梳妝少女的意義還要大多了。這不單單是代表著與自己心愛之人已經達至心意相通的境界,更是明了無比的預示著天緣巧合。於是潮湧般的情義,綿綿化作韶雲一雙脈脈含情的雙眼。
「妳可知道,我在夢中要斷何事而起了這一卦?」楚玉對韶雲的含情微笑卻視而不見,依舊繼續問道。
而韶雲對這句話,自然又是一番兒女情懷,私自理解:所為何事?難道是在問姻緣?
「……這一卦,我在斷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楚玉有些沉重的說道。
「啊?不會吧!」
韶雲有些失望後,轉而有些無可奈何的笑著。
楚玉也笑了笑:「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幼稚?」
「幼稚倒談不上,不過確實有幾分孩子氣。」
「沒錯!這一卦正是我八歲時,夢中自問而得到的。從那以後,這夢就再也沒離開過我。」
韶雲靜靜的聽楚玉講下去。
「知道臨事斷卦這一門最難的是什麽嗎?不是八八六十四卦繁複迭加起來的所有變化,也不是在電光石火的心念一動間,於萬物萬事紛紜雜遝中取象成卦,而是最簡單直接的做一個好人。
「斷卦一門窺伺天機,為凡人所不能為──它是藏在俗事瑣碎中的天書,它是掛在浩瀚銀河中的星語。
「如果沒有淳樸不雜的心境,根本就無法扣響那如同遠在九天之外的玄奧之門……」
對於戀愛中的少女,最幸福的莫過與所愛之人私處一室,靜靜的聽他講給她的心事、他的故事。
「所以,師父教我的第一課,就是要做個純正不雜的君子、做個簡單直接的好人……妳知道嗎?師父選徒弟除了這第一堂課外,還有個古怪的規矩……」
微笑的楚玉,滿臉都是對師父的敬愛之意,問這句話的時候卻望著遙遠的窗外:「在佛教的禪宗裏有這樣一個修持,虔誠弟子們在通往成佛的道路上,必須要先開啟一道門──一道開悟之門。
「而開啟開悟之門的唯一鑰匙,就是摒棄一切世俗雜念,每天都隻問自己一個問題:「念佛是誰?」不但走路問、坐著問,吃飯也問,直問到天沒了、地沒了、皮肉沒了、骨頭沒了,隻剩下最後一個念頭:「念佛是誰?」
「到了最後,連最難控製意識的夢中也在問:「念佛是誰?」,如此一來,就離那道開悟之門不遠了。
「相似的是,能真正成為師父衣缽弟子的,必須能達到夢中起卦斷事。而我就是因為那個「澤天夬」卦,成了師父的入室弟子。
「那一年我八歲。後來知道,師父在他十歲的時候也夢中得了一卦……」
短暫靜默中,韶雲忽閃著杏目,忍不住試探著問:「師父他……他老人家夢中得的一卦,也是在問……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楚玉搖了搖頭:「師父那一卦很怪,沒有念頭,也沒有問事,隻清楚的記得在夢裏得了一卦。要知道,斷卦一學,必須有事要斷而後或取象或從數成卦,毫無事由自成卦象,那就成了無名卦。
「師父卦技近乎通神,但始終無法斷出自己夢中的那個無名卦。直到他老人家五十四歲那年的一個深夜,那一晚恰巧也是個深秋,雖無新月,卻更加的繁星滿空,師父正在研習一道玄學疑難,憑窗望著深邃蒼穹,心胸舒展略有所悟。
「忽然,遠處不知誰家大門被扣響三聲,這是當地風俗,誰家新生了兒子,便在接生那一刻,要敲響自家大門三聲:上告天,下告地,左右告鄰裏。
「師父心念一動便起了一卦,卦出,師父笑了……妳猜那是什麽卦……那一卦正是師父終生未解的夢中無名卦……當晚與世長辭……」
楚玉的笑眼中已是淚光閃閃:「師父為了這一心念,等了一生的時間。」
韶雲更是珠淚掛腮:「相比師父他老人家,我們幸運得多了,好人壞人,多麽簡單的答案。」
楚玉抬起頭,不知自問,還是問韶雲:「好人壞人……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看著心愛之人沉在苦笑中無邊迷茫的樣子,韶雲比刀割還要心痛。沒有誰能比她更明白楚玉此刻的心境了。
做一個天地無私的君子、當一個簡單直接的好人,是楚玉一生為之追尋的最高境界,而為百年私欲,即將領導術界追捕神易後人的行徑,卻是十足不赦的惡人。
是背叛祖宗、背叛為自己耗費心血獻出無數生命的至親族人?還是急流勇退,去做無欲無求的君子?
對於一個清閑的局外人也許這很簡單,但對於重情重義的楚玉,又是何等艱難啊!
對於此刻的韶雲,楚玉就意味著整個術界,她無比深愛著這個有著孩子般純真笑容的剛正男人。
她有自己的價值觀,不管楚玉是好人,還是壞人,她都不允許任何一人對他有些許的傷害。
所以她早已經決定,為了讓心愛的人不再承受煎熬,必須要讓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為此她必須要去做一件事情。
韶雲擦了擦淚,笑著說:「好不容易有個清淨的時候,我們不想這些勞什子的什麽好人壞人了,好不好?
「走,我帶你去一個你意想不到的、非常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那是怎樣的地方?」
楚玉又何嚐想無休止的自我折磨。
韶雲攙著楚玉胳膊站起來:「起上一卦猜猜看。」
楚玉又恢複了燦爛微笑,念頭一動,卦成心中:「奇怪,此卦虛中幻境,很有點海市蜃樓的味道。」
韶雲緊緊地盯著楚玉看:「你見過真實的海市蜃樓嗎?」
第二章 這日子沒法兒過
「操!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誰要是覺得這句口頭語有點粗,試圖提點修改意見,或是表情肢體上有些異樣,會直接導致兩個後果。
一:被杜老二揪住脖領子,罵個狗血淋頭;二:晚上被杜老二手下的一幫走狗,拉到陰溝裏灌泥湯。
之所以像得了狂犬病一樣囂張,完全是因為他自認為在某個相當範圍內,他有這個權力,他杜老二可是八門中杜門新上任的掌門直使。
不想想,八門總共也就才八個門,他杜老二就占了其中一個,那還得了!
當然,在某些範圍內還是要小心的。
比如今天,杜老二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到「喀嚓」一聲,某人的椅子腿斷了,雷猛肚子一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爬起來劈頭蓋臉的就朝杜老二破口大罵:「的!要是再在老子麵前沒大沒小,看老子還不把你腸子屎給擠出來!」
杜老二雖然時常瘋,但腦袋還是很清醒的,他深知這位火爆的驚門直使雷猛,不是好惹的主兒,不用打狂犬疫苗,立刻脖子一縮,換成一副縮頭烏龜樣,縮在那裏一動不動。
隔著一個座位的死門直使閻進門一看這情狀,就忍不住捂著嘴,含著壞、夾著陰的嘿嘿直笑。
他每次看到雷猛發脾氣都這麽大動作,每次也都在假想著終有一天,雷猛會被人活活的氣死。
啊!那將是多麽開心的一個場麵,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老閻跟雷猛倒沒什麽私人恩怨,隻是老閻一想到死人他就無名的興奮。
挨著雷猛坐著的傷門直使老悶兒,正私底下扣腳氣扣得正來勁兒。
他看雷猛一副粗魯狀,實在鄙夷的不得了,雖然自古以來,驚傷兩門一個主攻一個擅守,同為八門主腦開門的護衛軍,但每次開會跟雷猛坐一起就覺得掉份兒,身為一門直使,而且是一個大部門的負責人,怎就那麽沒素質呢?
暗自搖頭的還有一個人,此人就是專管財政、不習術力的休門直使休老大,偷偷瞥了一眼被雷猛坐壞的椅子,心疼又要花錢買新的了。但他那畢恭畢敬、小心謹慎的樣子,活像是給在場這幾位爺打工的賬房先生。
不過,圍著桌子開會的六個人當中,看起來最有素質的,還得算是坐在休老大身邊的那個二十幾歲白白淨淨的後生,雖然看上去就是說不清哪裏透著一股子陰氣,但神態看起來還滿像剛畢業的大學生。
驚門直使雷猛依舊不依不饒的對死著不動的杜老二罵罵咧咧,時不時還抄起桌上的茶杯作勢要砸過來,休老大看著雷猛手中的白瓷杯眼皮子直跳──那可是五塊錢買回來的。
死門直使閻進門,已經蹲在椅子上憋得嘿嘿發笑了,像個神經病似的在嘴裏嘟囔著:「砸呀!砸呀!砸死他!嘿嘿!嘿嘿!
嘿嘿嘿!」
「行了,別吵了!」
傷門直使老悶兒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扣腳氣的那隻大手一揮,「知道今天來幹什麽不?開會!」
老悶兒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會場一下子靜了下來──很靜,以至於驚門直使雷猛「撲」地放了一個屁,聽起來異常響亮刺耳。
續而除了那個看起來有點陰的後生沒笑外,其它人都不同程度的笑了。可以說,雷猛的這一屁算是替大夥出了一口氣,你老悶兒算哪根兒蔥啊。
眾人中就屬雷猛笑得最猛,笑聲不但越來越火爆,還越來越放肆,讓老悶兒的臉像被打青的屁股一樣越來越紫。
一旁的死門直使閻進門,更是興奮到了極點,咬著牙,盯著雷猛和老悶兒吐著白沫嘟囔:「掐呀掐呀!都他媽掐死!嘿嘿!
嘿嘿!嘿嘿嘿!」
「咳、咳。」其實是很小聲的咳嗽兩下,但會場卻再次靜了下來。
因為真正有力量的人要說話了。
「今天找大夥來,主要有兩件事。」
說話的時候,休老大還是那副畢恭畢敬、小心謹慎的樣子,「一件是推舉新的開門直使;第二件是有關在術界重整八門聲威的事。」
外人大概誰也沒想到,八門中,最有說話權、最有力量的人物,居然是從不習術力的休老大,這要是在幾百年前的明代,哪怕是清代末年,也是不可思議的事。
但別忘了,現在已經是公元兩千多年,早已深深把握著八門經濟命脈的休門,已經成為實際意義上的幕後控權者。
「對!對!自從廣元一戰,開門直使死了後,早就該選了。知道現在外麵叫咱們八門啥不?」杜老二最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連群龍無首都不是了,叫我們「烏龜不出頭」!」
雷猛一巴掌拍在桌上:「媽的!這是誰說的?老子非把他腸子屎給擠出來!」
「不管是誰說的,」休老大盯了雷猛一眼,「現在的八門確實不如從前了,愧對祖宗啊!」
休老大不是謙虛也不是假感慨,實際上八門確實衰落了。
嚴格來說,八門從明代創史以來,其架構更像是一個軍隊,雖然開、休、生、傷、杜、景、死、驚八個門不是以血緣關係凝聚的,但術數加武力,八門各司其職且組織嚴密,在術界打出了威風。
可繁衍幾百年到了現代,隨著冷兵器在曆史舞台上的退去,八門也已近黃昏了。
盡管自民國開始,各門直使在術力上更下了工夫,但畢竟還是日久屋老,尤其廣元一戰開門直使死後,就更加是一盤散沙了。
「所以,不能再拖了。還請各位認真,今天把開門直使推舉出來。」休老大這句話,頗顯得有些老邁中帶著沒落的傷感。
大家早看出來,坐在休老大身邊的那個後生,是死去開門直使冷玉庭的兒子冷步芳。今天休老大把他帶出來參加這個會議,不用說大家也猜出他的用意了。
雷猛心直口快:「休老大說的我沒意見,是早該推選開門直使了。但開門直使就相當於八門總旗主,我老雷還是那句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隻要他能勝得過我老雷,我第一個服他。」
說著,雷猛瞟了一眼仍麵無表情、穩穩當當的冷步芳,就隻差沒指著他鼻子了:讓我服你個小毛孩子,想死吧你!
杜老二咽了口唾沫,這次他沒說話,一個勁的轉眼珠子。
憋了一會,傷門直使老悶兒說話了:「要我說呢,休老大的話我一百個讚成。八門如果再這樣下去,別說追捕神易後人,恐怕連腳丫泥也撈不到一塊。不過……」
稍頓了頓,「按古上的規矩,選掌門直使確實是件大事,不如等生門直使到齊了再商議商議?」
杜老二馬上伸著脖子:「咦?對呀,生門蕭萬秋怎沒來啊?」
休老大吧嗒一下眼:「病假。他同意我的看法。」沉寂了一會,又說:「大家都說說嘛,有啥說啥,今天就是要說出個子午卯酉來。」
如果雷猛不說話,當然很難再找出第二個放頭炮的。
氣氛很沉悶,杜老二忽然想尿尿,可當發覺死門直使正盯著自己脖子、捂嘴笑的時候,尿尿的想法立刻被蒸發了。
閻進門通常隻對死人感興趣,這讓他很不舒服,隱隱感覺著這次會議來者不善。
「既然大家都不說話,那還是按老規矩……」休老大語氣平靜的說,「同意推選冷玉庭長子冷步芳為開門直使的舉手。」
第一個舉手的是神經病閻進門。
第二個舉手的是狂犬烏龜杜老二。
第三個舉手的是臉部奮青的老悶兒。
第四個耗費巨大能量舉起手的是雷猛。
真是形勢比人強啊,不服也得服,不然就別在八門混了。
休老大不用舉手,就作了最後總結:「通過。」
打鐵要趁熱,無須掌聲,有史以來,八門最年輕的總旗主冷步芳,做了個簡明扼要的施政演說。
用杜老二的話來總結這次施政內容,就四個字:陰、損、毒、辣。
主要有兩件大事要幹,第一:力量整合。
說白了,就是重整八門建製以期凝聚最強力量。
聽起來好像很嚇人,其實具體內容很簡單,簡單到隻有一條指令:「凡各門年輕有為者,皆可應征各門副使;正副兩史逐年選拔,能者居之」。
就是這麽一條簡單的指令,讓各門直使恨死了冷步芳,也怕死了冷步芳。
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別看現在表麵上八門比較散亂,但各門仍不乏藏虎臥狼,冷步芳的這道指令,讓那些蟄伏多年的青壯虎狼們看到了希望。
這個希望不光隻是權力,還有利益。
按照八門自古建製,各門一律不準私自經商籌錢。因為術界人都懂個常理,財旺心散必然導致術衰,所以除休門外,其它各門隻管專心演練術力,生活所需費用一律由休門統一調度。而每門直使待遇最高。
就是這樣一紙簡令,八門上下躍躍欲試、人人爭上,更重要的是,冷步芳輕鬆得到了全門年輕力量的支持。
第二件要幹的事:重振聲威。
有句話說得好:「一個巴掌拍不響。」同理,要想成名立威,就得先找個當量對等的打擊對象。冷步芳選中了天元派。
「什麽?是那個由葉鳴泉掌舵的天元派嗎?」
雷猛憋了很久終於又發話了。冷步芳看著睜大眼睛的雷猛,波瀾不驚的點點頭。
這回連一向沉得住氣的老悶兒,也沉不住了:「不會吧!要知道,天元一派是中國僅有的幾個,曆經千年還傳承不倒的術界名門大派。
「先不講人家高徒滿天下,就「天元派」這三個字在術界的名氣影響力,也是我們惹不起的!」
雷猛:「為啥叫天元派?人家那是古老的原始術派,連我們八門這點東西,好多都是從人家那裏演化過來的呀!知道嗎你?」
剛才還死掐的一對冤家,現在居然默契的唱起了雙簧。這倒不是中國人熟悉的幫裏內訌,而是大實話。
冷步芳的表情終於有所變化了,不過不是聽了八門中很有分量的兩個人物,他們所說得很有分量的話,因而表現出的遲疑或者顧慮;相反,看著兩位大叔的眼神,充滿了一種無奈、失落,甚至還有點哀傷的情緒──這個時代注定不屬於他們了。
「我想在各位叔叔麵前確定一件事:現在不是古代,而是二十一世紀!你們如果問問幼兒園的小朋友名氣是什麽,恐怕他們連想都不想的就直接回答你們:能換來又多又好吃的糖果。
「沒錯,二十一世紀,名氣最頂用、最有效的就是賺取利益。而名氣越大,裏麵越空!」年輕人的淩厲,讓一幫老家夥有點嘴拙。
停了停,冷步芳的語氣稍稍緩和:「當然,我不否認天元派具有相當的影響力。但我請各位掌門直使想想,如果我們選的對手不夠分量,又如何能打出聲威?如何震懾術界?無權無威,我們八門又怎麽可能在追捕神易後人中占據主導地位?」
冷步芳的眼神再次淩厲起來,淩厲得就像是鼓滿毒汁的蛇眼:「所以,天元派必須要除!一個不留!」
蛇用來震懾對手的不是力量,而是陰毒。
會場很靜。
杜老二有些著急,話在腸子裏折騰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說出來比較舒服:「嗬嗬,哈哈,嗯嗯,事先聲明啊:本人是絕對支持休老大的,作為以刺探情報為天職的杜門直使,完全以事實出發並實事求是,下麵本人的話不代表任何立場。」
雷猛有些不耐煩:「有屁快放,有屎快拉。囉嗦!」
杜老二:「咳咳,好,那我就直說,在本直使的周密策劃和全門的勤奮努力工作之下,據確切探報,私底下,天元派負責人葉鳴泉與「那三位」頗有來往……」
說到這,杜老二用眼角快速掃了一下冷步芳,就沒再說下去。
因為有了「那三位」,他相信這句話已經具備足夠摧毀力量了。
情況也確實如此,連從生下來就以死亡恐怖為樂趣的死門直使閻進門,都安靜下來,更不用說雷猛和老悶兒了,瞳孔都快縮出冰水。
問:「那三位」究竟是哪三位?
答:兩個男人一個女人。
兩個男的,一個是號稱現代術仙第一人的賈似道,一個是智慧第一的陳木楞,而那位女的則是見聞第一的巫傳女。
據說賈似道是廣東羅浮山衝虛古觀的一位掛名老道,說羅浮山也許很少人知道,但提到葛洪,大概就沒幾個人不知道了。
無論是中國正史還是道教仙班,葛洪都是曆史上真真實實大大出名的人物。羅浮山正是他著書立傳、采氣煉丹的洞天之府。
賈似道之所以號稱術仙第一絕不是亂蓋的,眾所周知,因為人的根性日漸浮躁,明代以後道藏所記載的內丹仙法已成絕學。
在現代年輕人眼裏,更是虛無縹渺的神話傳說。
但作為仙道弟子的賈似道卻是深信不疑,可在經過多年的修煉之後,賈似道發現內丹這條路太難了,對人的悟性、身體素質和八字組成都有莫大的關係,還不可或缺地要有傳承的名師引導。於是賈似道另辟蹊徑,不知哪來的突發奇想,在術力修持上猛下工夫。
凡是對氣功或打坐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很多偏執性很強的秘法修持,都可以快速讓人達到一個奇異的境界,正是因為它的見效快,同樣副作用也大。
很多練打坐或氣功的人容易精神失常,據說就是因為在入定到一個很深的層次裏後,被那裏的境界所迷而無法自拔。
事實是,多年的修煉不但沒讓賈似道瘋掉,而且還煉出了一張嫩白紅潤的童子臉。從那以後賈似道有了一個喜好,瘋狂的見人就問猜他多少歲。
最倒黴的就是他徒弟,猜對了,就惹得自認半仙的道長不高興;猜不對就得反複地猜,頭痛欲裂。
不過,每每偷偷照著鏡子,為自己那張嫩白紅潤的童子臉而陶醉的時候,賈似道也總要傷心一次,那就是與臉極不協調的一頭枯發。
智慧第一的陳木楞智力非凡,對於術數類的演算難題,幾乎沒一樣能難倒他的,再繁複的數陣演算推導,對他而言都像剝花生殼那樣簡單。
可他的弱項跟他的強項一樣突出,如果有人問他一個蘋果加兩個蘋果是幾個蘋果,他肯定隻有一個答案:「樹上倆白梨,小孩幹著急」。
智慧第一的陳木楞也有一個喜好,專愛聽別人在背地裏叫他弱智。他似乎耳力極好,誰如果這樣叫了,就算你是深更半夜蒙在被窩兒裏捂著嘴小聲說的,他都會毫不含糊的第二天偷看你老婆洗澡,然後一天三頓飯的蹭你,一直蹭到你破產。
見聞第一的巫傳女,算是三位中最有來曆的一位。無論是研究術數中的預測類,還是哲學類的她都知道,在中國的百家姓中,巫姓是直接傳承自遠古巫術者,真實的年代悠遠且血統正宗。
這位正宗巫氏後裔也的確沒辱沒了先人,自小博聞強記,對於各種門類的術數出處典故、流派走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然而,這三個第一,卻隻是這三個人喜歡這樣自封的,被整個術界公認的是他們強得可怕的術力,他們說第二,至今還沒人敢說第一。
更有趣的是,「那三位」的名頭在術界並非人盡皆知,嚴格的說,隻有一定修為和術力的人,才有資格聽到這「那三位」
的名字。
據說這「那三位」中的任何一個出來,都可以輕鬆讓現在的朝歌萬劫不複,可老天有趣得很,偏偏讓最聰明的人最弱智,讓最強悍的人最厭惡名利。
沒有人能說出足夠的理由,來勸動這「那三位」中的任何一個,來加入到捕捉朝歌的行動中來。
賈似道!陳木楞!巫傳女!
請記住「那三位」術界超級牛人的名字,任何一個都可以斷送成為偉大神易的朝歌的三個牛人,在未來翻天覆地的歲月裏,居然恐怖的站到了一起。
沒的說嘍。
當然沒的說,誰要是跟這三位祖宗拉上點關係,誰還敢碰?你可以不怕警察,也可以不怕黑社會。但術界這幫牛人真是得罪不起,人家稍稍發了點怒,讓你莫名其妙的瘋了、傻了、殘了、死了,都還是小事。
要是人家怒大了,在你家祖墳上動點手腳,不要說斬草除根那樣難聽了,此後幾百年裏,你家世世代代不是瘋了就是殘了或者是傻了,可就是不死,就連你家窟窿裏的老鼠,都比外麵的缺鈣三分,那才叫一個難受啊。
那句名言說的好:「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讓你想死都沒門!」
顯然據杜老二的確切調查,天元派的葉鳴泉不管或多或少都是和這三位有些關係的。你敢碰嗎?小子!
雷猛斜著眼,老悶兒則很悠閑的扣著腳氣,大概此刻心裏也都是那句話:你敢碰嗎?小子!
冷步芳「哼」的一聲,竟笑了出來:「關係?逢年過節我也給那三位送點土特產去拉拉關係,行不行?」
年輕人的這種輕蔑,帶給八門老一代的不僅是惱怒,更多的是恐懼。連閻進門都和雷猛、老悶兒、杜老二一起「刷」地看向休老大:冷步芳這小子年輕胡搞,你休老大也任他去?這可是關係到八門的生死存亡啊!
休老大麵無表情像是入了定,足足兩分鍾後,抬眼看了看急切期待中的各位:「如果各位沒有意見……散會。」
無話,全傻了。
散會後,杜老二找到了傷門老悶兒:「說句掏心窩子話,八門裏我最服的就是老悶兒你了。剛才你怎不提意見啊,冷步芳那小兔崽子不是把我們往火坑裏帶嗎?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老悶兒眼睛一翻:「少來這套,你怎不提啊?」
杜老二看了看老悶,跺腳:「是,我杜老二熊。可你看看休老大的態度,還有咱哥們提的必要嗎?提了也沒用!就任那小子胡搞,也不知道休老大肚子裏憋的哪泡尿。」
老悶兒在看不清形勢的情況下,通常保持沉默。
杜老二拿眼睛翻了翻不出聲的老悶兒:「老悶兒,咱都拖家帶口的,這我可就跟你一個人說啊……」
老悶兒瞥了下杜老二,也不知道是肯定還是敷衍的,含糊的應了一聲。
杜老二湊過來:「據可靠消息查,冷步芳那小子念大學的時候,喜歡上人家葉鳴泉的女兒了。結果讓葉鳴泉他老婆知道後直接給斷了。明確表態,葉家人是不可能嫁進八門那樣人家的。」
說到這,杜老二舔了舔嘴,用肩膀推了推老悶兒,一臉淫蕩:「哎,說真的,你見過葉鳴泉他老婆沒?你說那小娘們啊,都四十出頭了,嘿!那腰身,那臉蛋兒……」
說半道兒,見老悶兒露出鄙夷相,杜老二馬上轉回正題:「你猜猜,那小子之後變得怎樣?」
看見老悶兒漸入情節的皺眉狀,杜老二趕緊接著咬耳根:「那小子賤啊!居然為了娶葉家女,要跟家門斷絕一切關係。你再猜猜那小娘們說啥?」
說到這,杜老二樂得都快掉渣了,「那小娘們真叫一個狠,就那麽跟小兔崽子說:「俗話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再怎麽著也不能忘了本,你回去吧,別再進我家門了。」」
葉夫人的確說狠了,連老悶兒都想知道冷步芳有啥反應了。
杜老二若有所失:「那小子賤歸賤,不過以後還真就沒去過葉家一回。就是葉家女時不時的自動找來。你說現在這幫小兔崽子啊,真看不懂。」
稍會兒,杜老二轉過神來:「所以我懷疑冷步芳這小子是想公報私仇,可我們犯不著跟著送死啊!」
老悶兒頓了頓:「這事休老大不可能不知道。」
「這就更沒道理了。我說老悶兒,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就現在的形勢看,神易後人單薄無力,楚風後人也就剩一光杆司令和一美女小跟班。
「如果咱哥倆拉出去單幹,照樣找得著朝歌。還在這沒天沒日的混什麽混?天大的雨點分到咱這,也他媽成蒼蠅屎了!」
分家單幹這可是大事,老悶兒顯然清醒得很:「那道整頓指令發出後,你能保證有幾個人能跟著你幹?」
這句話差點把杜老二給噎死,他比誰都清楚,如果沒有其它門站在一起,就那道整頓令頒出後,幾百個人都盯著自己這個位置呢。
別說單幹了,稍稍有點閃失,都被人家把腸子屎都給擠出來。
杜老二噎了半天想走,咽不下這口氣,又回來恨恨道:「我就不明白一件事,你說冷玉庭當年裏外那也叫一個人,怎就生出這樣一個鳥兒來?」
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不管怎麽說,八門這架巨大而古老的機器,在冷步芳的統領下,又重新開始運轉了。
一股強大到令人恐怖窒息的力量漸漸凝聚著,就像潛伏在黑夜裏,一條纏動身軀的巨蟒,悄悄的向天元一派、也向整個術界張開了血盆大口。
第三章 一張老照片上
梁庫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省城那熟悉的萬家燈火、熱耳鄉音,真讓他有種隔世為人的感覺,立在料峭微寒的夜風中,梁庫忽然頗有一番感慨。
或許兩年前那一個暴發戶還有些輕狂浮躁,經曆了無數次生死抉擇的今天,他自問已經成為一個感悟滄桑的哲人、一個看透世間的智者。
他俯視著過往人來的芸芸眾生,和那些一臉稚嫩的同齡人,真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奈和惆悵。
他輕輕搖了搖頭,不禁幽幽歎了口氣……
「土包子,你到底走不走啊?」
一輛開著雪亮大燈的寶馬轎車,緊急剎停在梁庫的腳前好像已經好久了,梁庫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呆立在車風狂飆的馬路中間,趕緊一個箭步竄到了人行道上。
寶馬裏狠狠的丟下一句:「神經!」然後狂飆而去。
梁庫忿忿:「跩什麽跩?開寶馬了不起啊?老子明兒個買一摞壓死你!」
「深沉」這東西的確不太適合玩太久,梁庫很快又恢複了原有的光輝形象,橫著膀子向闊別已久的家走去。
老娘是否安好?小紅是否還像甜辣椒一樣連掐帶擰的惦著自己?一路上,梁庫顛來倒去的想這兩樣,越是離家近,越是恨不得馬上就見到這兩個一輩子最親的女人。
可等進了小區、上得樓來,梁庫又放慢了速度。小眼兒一轉,看那死德行就知道要惡搞了。
「叩叩」,梁庫敲了兩聲門。
「誰啊?」梁媽推開門。
梁庫趕緊施展隱身術躲進樓角,盡管步法永遠都達不到朝歌那樣流暢,好在老娘眼神慢,沒露出馬腳。
隻聽敲門不見人影,梁媽莫名其妙的念叨:「奇怪,明明聽到有人,怎麽就沒個影兒呢?」
俗話說母子連心,這幾天梁媽就總預感兒子要回來,聽到敲門聲還真以為梁庫回來了呢。於是仍不死心,就往樓道喊了兩聲:「梁庫、梁庫……」
見老久沒回音,皺著眉回屋了。
一年沒見,梁庫見老娘身體健康、紅光滿麵的,心底暗暗感激,一定是小紅照料得細。心裏踏實了,繼續惡搞,又再敲門。
這回梁媽開得快,梁庫閃得也快,一個矮身從門縫裏擠了進去。一股足以讓人放鬆到每個神經末梢的氣息撲麵而來──回家真好。
暗處看著老媽一臉狐疑且念念叨叨的樣子,梁庫幸福得差點笑出聲,正準備現身的時候,好像被幅畫似的什麽東西晃了一眼。梁庫覺得有點奇怪,憑著感覺看去,小紅的房間虛掩著,門縫正對的房內牆上,隱約掛著一幅超大的黑白照片。
自從最開始在牧大師家牆上發現那幅有朝歌的全家福後,梁庫就對照片這東西有點敏感。趁著老媽去廚房拾掇東西,梁庫小心的推開了小紅房門。
怕被老媽發現,梁庫慢慢把門關上。房內沒人,樓窗很大,鋪泄進來的夜光,靜悄悄的打在那張照片上。
讓梁庫意外的是,照片上既不是時下正流行的黑白藝術照,也不是某個大牌偶像明星,卻是個一兩歲大的嬰兒,瞪著一雙小眼睛,正愣愣的坐在一個地主老財家才有的太師椅狀的簡陋軟墊上。
背景是幾排瘦骨嶙峋、擁擠不堪的高樓大廈,一看就知模仿八十年代初高度繁榮腐敗著的萬惡資本主義社會。
別看這種中不中、洋不洋的照相館落後得簡直像出土文物,在八十年代的省城,那還是相當大膽前衛的。給人感覺這小孩的爸媽有種強烈的願望,希望將來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也能過上,不能說是腐敗但卻一定是富足繁榮的生活。
梁庫仰頭仔細端詳著,照片中的小嬰兒也愣愣的看著他,這小子到底是誰呢?怎看起來那麽眼熟?忽然一拍腦袋,靠!這不就是我自己嘛!
這不僅是梁庫唯一的一張照片,也是梁家唯一的一張照片。在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拍完這張照片不久後,梁庫爸就閉上了眼。
他盡管沒能親眼看到兒子發達的那一天,卻把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凝聚在了這張照片上,一直到彌留之際仍緊攥不放。
梁庫頓時被一種暖暖的又有點慌慌的感覺包圍著,這裏麵既有老父親情,也有小紅厚厚的一份愛意。
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麵傳來開門說話聲,小紅回來了。
梁庫手忙腳亂的不知道往哪裏躲,現在可不敢被發現。鬼鬼祟祟的回家也不露麵,卻往人家小姑娘房裏鑽,這算什麽事兒啊!
小紅陪梁媽在外麵廳裏熱熱乎乎的聊了大半天,梁庫在房內提心吊膽的像熬了一整年。有心躲床底下吧,可如果被發現,那丟人可就丟得更大了。
把老太太哄進房睡下,小紅關了廳裏的燈,終還是推門進來了。
梁庫慌手慌腳的施展隱身術躲避著小紅的視線,看著小紅關上門,拉上窗簾,打開壁燈……幸好隻開了光線朦朧的壁燈,否則暴露那一刻,恐怕梁庫要比小紅先驚叫出聲了。
小紅的房間不算大,但擺設簡潔,配上大扇的桃紅落地窗簾,在夢幻弱光設計的螢火蟲壁燈映襯下,感覺充滿了一種女孩子的溫暖舒適和私密。
坐在床上的小紅呆呆的望著虛空,不知道在想著什麽。兩年前網吧打工的那個甜辣椒似的可愛小川妹,現在更多了幾分商場上的幹練和成熟。隻是有點消瘦和疲憊的樣子,讓梁庫看起來有點心痛。
「出去這麽久,也不知道往家裏打個電話,壞蛋……」
小紅還是那樣看著虛空有點幽怨,念著念著像是真動了氣,回身用手指不停的點著牆上照片中小梁庫的小鼻子,「壞蛋壞蛋壞蛋……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又開了家店,好累哦,快給我按按肩膀!」
說著,小紅轉過身,背對著照片中的小梁庫,微微的來回晃著肩頭,那樣子,就真像是享受著梁庫的一雙大手在輕輕的揉按。
「我算過了,這家店最多半年回本,到時候就再開一家。等你回來的時候,咱家的連鎖店就快要開遍全城了。哼!你看看,你家的小紅不知道有多能幹……」
大概是發現不自覺中已經把自己當梁庫的人看了,小紅噗哧一聲,桃紅桃紅的笑出一臉的幸福。
此時的梁庫像是被小紅狠狠的在心尖子上掐了一把後,又按到了蜜缸裏,那感覺─美!
「好了好了,不鬧了,明天還有好多事要做。寶貝快點睡覺了,乖哦!」
可愛的小紅,在情感的滋潤下如同一個活潑的小精靈,剛才還一臉疲憊,現在已經是一顆飽滿充盈的水晶葡萄。就像又回到了十六七歲一樣,幾乎是蹦蹦跳跳的打開衣櫥,拿出了睡衣……
猝不及防,梁庫窒息了……
柔媚的夜光穿過桃紅色的落地窗簾,投射在隻有川妹才獨有的光潔皮膚上,泛起一層暖暈,如夢如幻的空間裏,到處都充滿了一種淡淡的處子體香。
梁庫的手沒了,腳沒了,肋條骨也沒了,隻剩下一顆巨大的心髒在猛烈跳動著。以前隻有在舊書小說裏才看到的血脈賁張,此刻他正真實無比的體驗著。
直到小紅穿好睡衣躺回床上,鼻息漸沉,快要被心髒燒開鍋的梁庫,這才漸漸降下溫來。摸摸心髒,抹抹頭汗,不禁長長的舒了口氣:「要命啊!」
本來這時候隻要梁庫乖乖地摸出門去,也就沒什麽事了,可偏偏門都已經開了一半,卻勾魂兒似的非要想看看小紅熟睡的樣子。結果就在梁庫把一張長臉慢慢湊近的時候,小紅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
此刻四目直線距離三厘米半,梁庫的瞳孔瞬間爆炸。
就在梁庫以為要世界末日、天塌地陷的時候,小紅卻絲毫沒有驚詫,像在夢中一樣,張開雙臂,把梁庫的頭抱在自己懷裏,接著甜甜的睡。
可是,沒等梁庫再次長長的舒口氣,小紅又很快的睜開了眼,好像覺得哪裏不對,用手掐了掐梁庫的臉,再掐掐自己的臉……
驚叫!
其後果是,梁庫自然少不了被老母一頓痛扁。扁完,老太太就催著兩個年輕人準備辦喜酒結婚。以老太太的話講:飯都煮熟了,還不趕快入席!
梁庫委屈啊,什麽就「生米煮成熟飯」了?冤不冤啊!死活不認。
最後小紅的川辣脾氣爆發了,趁著梁媽不在質問梁庫,是不是沒煮成熟飯你就不娶了?是不是覺得娶我小紅特委屈你?
梁庫沒話講了,幾年的相處,早讓兩個年輕人的感情水到渠成了,尤其是經過昨晚,本就重情重義的梁庫,更是被小紅徹底擊潰了。
既然如此,那就給句痛快話吧,咱四川妹子最恨拖泥帶水的男人。
咱梁庫當然不是那種娘娘腔,娶!當然是娶!隻不過這次回來有更急的事要辦。
第二天一大早,梁庫就去找牧大師。
在梁庫的資助下,牧大師日子過得很滋潤,再也不需要擺個什麽煮局來騙吃騙喝了。
不過,五行配菜這手特長浪費了實在可惜,於是大把時間都用在了自己一日三餐的食譜研究上來。日積月累,這套五行玄菜不但具備了所有普通菜係色香味俱全的特點,還有根據時令調補人體的功效。
最讓牧大師沒想到的,還是一次偶然失誤配出來的菜,居然有調節心情的奇妙效果。
不過牧大師還是有心煩的時候,畢竟人老了,妻子又去得早,唯一的兒子卻又常年在外從事高風險的自由職業。
寂寞的時候除了到妻子墳上絮叨絮叨外,他還是要去找那些老哥們的。
每每路過觀音寺,看到這群老哥們依然精神抖擻的奮鬥在大眾心理輔導的事業上時,他都會油然浮現自己在這個領域上曾經的輝煌和貢獻。
梁庫找到這裏的時候,牧大師正和一個老哥們爭論一個有關「風水法器的造型是否要與時俱進」的嚴肅話題。
老哥們認為,古老造型的風水法器,完全可以根據擺放房間的不同來適當的改變一下,就像現在顧客想為身體一直不太好的十歲兒子的房間,擺一個麒麟來化化煞氣。
老哥們主張,可以請一尊造型卡通一點的麒麟,因為兒童最喜歡卡通了,隻要兒童的心情好,就容易跟麒麟的磁場合而為一,也就能起到化煞的巨大作用,這也是倡導和諧社會的一部分啊。
牧大師則認為,他首先是絕對讚同和諧社會主張的。
但不管社會怎樣發展,有些原則性的東西是不可以隨意改變的,就像自古兒子就要跟老子叫爹一樣,要是隨便叫點別的,那不就壞了綱常倫法?更何況,風水法器是沿襲了上千年的傳承,保留下來的那可都是精髓。不能改,絕對不能改!
兩個老頭子爭得是麵紅耳赤,以至於梁庫把牧大師拽到一邊說明來意的時候,大師依然慨歎:「人心不古了,人心不古了!」
為了避開術界即將翻天覆地的巨變所帶來的威脅,這次把兩家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走,可謂耗費巨大。
小紅辛辛苦苦開起的十幾家連鎖店全都要放棄了──徹徹底底。
不能轉讓也不能委托經營,因為十幾家店同時轉讓或委托,不用開新聞發布會,也夠震一震城內同行了,這樣一來,行蹤就難以保密。為此,小紅難過到睡不著覺、吃不下飯,但她是知道所謂術界的可怕之處,因為鬼魂一樣的常瘋子,讓她現在走夜路還提心吊膽著呢。
最難辦的還是梁媽,梁庫怕讓媽擔心,不能把實情告訴她。就和小紅商量好了一起哄老太太,說老媽這輩子都沒出過這座城市,現在兒子有錢又有閑了,準備讓老媽來次環球旅遊。
梁媽就講了,要說年輕那時候倒是真想著往外走一走,現在老了也沒那個心氣兒了,能盡早的看到梁庫和小紅把婚事辦了,再早早的生個大胖小子出來,這輩子她也就知足了,說不定哪天一覺醒不來,也可以踏踏實實的去見梁庫他爹了。
反正這次梁庫回來,梁媽算是鐵了心,非把兒子婚事辦了不可。把梁庫急得直亂轉,在省城哪怕是多留半天恐怕都有危險,還哪來的時間辦婚宴啊。
最後還是小紅想出了辦法,反正梁家在這也沒什麽一親半友的了,辦不辦酒席的也沒什麽意義,這次帶著老媽出去轉一轉,也算是梁庫和小紅的結婚旅行了,現在都流行這個。好說歹說的,總算把梁媽給說通了。
為了徹底隱藏兩家人的行跡,梁庫這次轉移計劃那可真算是大動作,先在歐美擺足旅遊迷魂陣的兜一大圈,期間請中介公司辦新加坡移民。
等一切辦好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到省城附近的一個小鎮上定居。
最後還是決定遷回來,梁庫主要考慮的是,老媽一輩子都生活在中國北方,一旦長期定居在外怕適應不了。
小紅開始著手辦梁牧兩家四個人的旅遊護照。真是有錢好辦事,再加上小紅的精明幹練,不到三天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明天中午起飛。
就要永遠告別這座城市了。
小紅還像往常一樣依次在十幾家店中巡視過去,從明天開始這一切將與她永遠道別,盡管每個店的一磚一瓦,都是自己一手一手建立起來的,但卻連聲道別都不能說。
她用手機悄悄的把每個店的門麵拍了下來,一家、兩家、三家……
在剩下不多的時間裏,梁庫忽然很想在這座熟得不能再熟的城市裏轉一轉。始終最難忘懷的還是那家賣彩票的小店,一個窮了十輩子的倒黴蛋,就是在那裏像化蝶一樣,升華成了一個暴發戶。
門麵還是那樣小、那樣不起眼,那個可愛的三角眼老板娘居然還在,隻是容貌比兩年前更加枯澀了許多。
據說兩年前從自己這個店裏走出去的那個窮小子是個大福星,凡是接觸他的人幾乎都發了,唯獨她自己的生活卻依然慘淡。
從那後老板娘每晚做夢都嘎蹦嘎蹦的咬牙,無論經營怎樣困難,她都堅守著小店,她認定終有一天老天會開眼的。
梁庫走進小店,背後門口照進來的陽光,讓實在沒什麽氣質可言的他,忽然看起來有點讓人眼暈。梁庫掏出兩塊錢隨意買了一張彩票,迭成了一架小飛機,然後把小飛機送給了三角眼老板娘。
老板娘向前挪了挪屁股,想努力看清一些逆光中似乎在傻笑著的梁庫長相,因為她實在覺得此人有點神經。直到兩天後,這張彩票讓她中了巨獎,三角眼老板娘才猛然想起那個神經小子是誰,幾乎是帶著哭腔,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我的天!」
小紅用手機拍下最後一家店時忽然笑了,因為鏡頭裏出現了一個傻小子,背著一大包垃圾袋的空飲料瓶正對著她笑。
這裏正是她和梁庫從相識到相知的那個大網吧。
小紅走過去掐住這小子的耳朵:「死鬼!這幾天跑啥子地方去嘍?」
傻小子咧著嘴,也學著一口川音:「哎呀哎呀,垃圾婆,咋個往死裏掐呦!」
小紅笑得彎了腰,一把就將傻小子的胳臂給攬到懷裏,相擁著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陣微風吹來,隱約聽到兩人對話:「啥子垃圾婆垃圾婆叫個沒完,好虧哦!」
「咋子虧嘛?」
「連婚都沒向我求一個,咋就成婆嘍……」
「咋子可能哦?」
「你休想賴帳哦!」
第四章 一張老照片下
相比起來,牧大師就簡單得多了。一個孤老頭子,一棟老舊房子,說走就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妻了。
一大早,牧大師就扛著一把鍬去了西山。
西山是省城郊區為數不多的幾個小山包之一,鬱鬱蔥蔥的,遠遠看起來就像幾個巨大簇擁的老榕樹。八十年代中期還不流行公墓,牧大師把妻子葬在了這裏。
清明才剛剛除過一次草,牧大師用鍬又仔細除了一遍,在墳丘周圍一圈一圈的種了許多花籽,然後把墳土給重新培了培。
老牧邊理著墳,邊絮絮叨叨的跟墳裏的妻子聊家常,已經所剩不多的幾縷長白發散垂下來,隨著坡上遊蕩的風一飄一飄:「沒想到老了還要挪地方,我本來不想走,孤零零留妳一個人我不放心,妳又那麽愛幹淨,荒草一入春就瘋長那怎麽行,可又怕咱兒子擔心。
「我呀,去年特意讓老哥們給我留了很多花籽,今年正好用上。有妳喜歡的月季、四季香、牽牛、還有雞冠紅。
「月季最先開,到時候花兒一開起來草就顯不出了,妳一定喜歡的不得了!到時候我再捎話讓咱兒子也回來看看,上次妳也看到了,咱兒子現在長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我就在想啊,咱三口人兒在一起,那日子該多好啊!妳就是走得太早了呀……
妳走得怎就這樣早……」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老牧伏在妻子的碑上已經泣不成聲。
入夜,省城最後的一頓晚飯。
小紅覺得牧大師就一個人,幹脆把東西收拾收拾搬過來,一起吃個團聚飯,也好明天一起登機。
梁庫剛要出門去省考古大隊的時候,牧大師卻有事找上門來了。
要說這事也不算什麽大事,但聽起來有點蹊蹺。
牧大師從西山回來的時候已經黃昏了,剛到家門口,就見到已經在那裏等了好久的觀音寺老哥們──老胡和老鄭,他們神色疑惑的跟牧大師說了這樣一件事。
今天不是法會也不是節假日,觀音寺的生意不冷不熱。幾個老哥們有事忙事,沒事閑聊著就到五點該下班了。就在老哥兒幾個邊收拾簡易地攤,邊打趣今天老婆做什麽晚飯的時候,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漂亮女人,拿了一張老照片來問卦。
擱在往日,就這麽一個問卦的,留下兩個老哥們就足夠了,可今天老哥兒幾個都留下了。
別看這女人穿著普普通通,但舉手投足、說話辦事都透著一股子幹練和貴氣,卻又一點都不張揚。一年前朝歌、常瘋子還在的時候,老胡就曾經接待過一個政府官員的秘書,就是這種氣質。
這女人拿著一張黑白老照片,是來問卦找人的,老胡就拿出三枚乾隆銅錢來準備搖卦,這空檔,老哥兒幾個湊在一起拿著照片看。
片子老舊發黃,一看就知是二十多年前照的。照片中也是個女子,不到三十,圍著一條素花頭巾走在路上,文靜幽雅的氣質絲毫不因黑白照片的老舊而減弱。
老哥兒幾個也都是在那個時代經曆過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猜測著照片女子的身分。
二十多年前那個年代,也就八十年代中,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大陸老百姓的穿戴還很樸素。從那條既淡雅又與眾不同的圍巾,就能看出這女人出身不一般──有的說是高幹子弟,有的說是高幹夫人,有的說是大學教授,也有的說是搞文藝的。
就在老哥兒幾個七嘴八舌聊得正歡時,其中的老鄭一直皺著眉頭沒說話,老鄭跟牧大師認識得最早,也是唯一個見過老牧妻子的人。剛才第一眼看到照片中女子的時候,老鄭眼皮子就是一跳,她太像一個人了─牧大師的妻子。
老鄭、老胡講到這的時候,牧大師就從沙發上跳起來去老鄭手裏搶照片看,這一看,老牧的眼眶就紅了,不隻是像,簡直就和妻子是同一個人。
老牧動情時毫不掩飾,拿著照片撲噠撲噠地掉著淚兒,好一陣子傷感激動,看得老鄭、老胡也不免鼻子犯酸。
等稍稍情緒穩定後,拿著照片看的老牧漸漸覺得有些不對頭。因為妻子從來不照照片他是知道的,就連遺像也還是從妻子單位檔案中的黑白一吋照片放大來的呢,據他所知,那是妻子一生中唯一的一張照片,那他手中這張又是哪來的呢?
老胡就猜會不會是嫁給老牧前照的呢?老牧、老胡一起搖頭,因為照片上女子的容貌絕對是少婦模樣,跟朝歌一歲時媽媽的樣子一模一樣。
更讓牧大師肯定的是那條素花圍巾,他記得非常深,那年秋天風比較大,妻子買的就是這條頭巾,第一次圍著它走出門的時候,院子裏的老銀杏正往下落葉,立在後麵看著一片片的金黃銀杏葉,靜靜的在一身淡雅的妻子肩頭撫落,想到這,讓老牧眼眶一紅又想要哭。
「哭」是牧大師深愛妻子的一種私下表達方式,這種表達方式從相親遇到妻子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延續到現在。
牧大師也說不清這種即便是最高興時,也帶著一種深深傷感和愛的複雜感覺究竟從何而來,直到妻子過早去世後,牧大師才覺得,這也許是對自己無比深愛的妻子那短暫而絕美命運的一種預知。
牧大師又問,白天那個女子有沒說和照片中的人是什麽關係?
老胡說那女子也沒說得太清,隻說是她的一個遠方親戚,八幾年的時候忽然斷了聯係,現在家裏長輩都上了年紀,一定得趁著還明白的時候找到這個親人。
一聽這,老牧就更胡塗了。妻子是孤兒,這連單位檔案裏都是這樣記錄的。而且跟妻子共同生活的幾年裏,也從沒聽她說過有任何親戚,這怎麽就忽然蹦出一個遠方親戚呢?
一方麵是幾乎從不照相的照片裏確鑿無疑的妻子,一方麵是拿著妻子照片卻從來沒聽說過的遠方親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連牧大師都越搞越胡塗,更別提老胡、老鄭了。
還好老胡、老鄭都是老江湖了,怕跟這女子斷了聯係,就裝模作樣的解卦說,照片中的女子現在所居住的方向,應該是在不出一百裏的東南方向,卦又是意頭不錯的歸魂卦,按理說不出半月就能找到。
老胡又說認識一位相術大師,把照片給這位大師一看,就能斷出妳要找的人現在從事哪種行業,這樣就更方便尋人了。於是順理成章的把照片留了下來,雙方約定好明天一早在觀音寺見麵。
但現在三個臭皮匠也頂不了半個諸葛亮,這事自然沒個頭緒,隻能等到明早去見那個女人了。
天已經黑了,老胡、老鄭推門要往外走,老胡又遲疑著回頭對牧大師說:「你也知道,我老胡搖卦雖說三分靠本事七分靠忽悠,但怎麽著也還能看出些東西來。
「你知道嗎,老牧?那卦是歸魂卦不假,可主事的應爻卻落在空亡上……」老胡說完,最後看了一眼老牧,然後和旁邊也看著的老鄭一起走了。
牧大師也是行內人,他懂得歸魂卦應爻落在空亡上意味著什麽,就是說人雖然能找到,但已經去世了。一切指針都符合了亡妻的特征。難道妻子真的有一門不為人知的遠方親戚?
明天就要上飛機走了,這可怎麽是好?
但不管怎麽說,他都要給亡妻一個交代,不然上了飛機也不得安生,於是就拿著照片來找梁庫。
等梁庫聽完這事也覺得有些難辦了,飛機航班雖然可以改,但現在術界情況這樣複雜,晚走半天都很危險,更何況認親這件事,七大姑八大姨的牽扯那就大了。
人上了年歲都比較認親,梁媽一聽牧大師講完就不住地讚成認這門親。小紅則拿著照片凝神看了好久,好像被照片中女子的幽雅氣質給深深吸引了。
梁媽是老花眼,看也看不清照片中的人物,就聽牧大師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起往日跟妻子的瑣事來。牧大師聊著聊著,鼻子一酸,眼眶又紅了起來,梁媽不禁也想起了過早去世的梁庫他爹,也跟著撲噠撲噠的抹眼淚。忽然很想看看照片中的人物,小紅拿來老花鏡給梁媽戴上,兩人舉著照片在那裏看。
梁庫左右想了想,再加上臨從豪洲回來時朝歌的堅決態度,還是決定明天照常登機,等一切都安頓好後,自己再回來代表牧大師認這門親。剛要跟牧大師說,那邊正看著照片的梁媽突然皺著眉頭「咦」了一聲。
「怎麽了?」小紅和梁庫幾乎是異口同聲。
梁媽依舊盯著照片:「我怎麽越看越覺得照片上的人兒眼熟……」
梁庫忽然想起了自從朝歌爺爺牧三文那代開始,梁牧兩家就千絲萬縷的瓜葛,眼睛像燈泡一樣地亮了起來:「像誰?」
小紅和牧大師也都抬起頭盯住梁媽。
梁媽努力回憶著:「我想想……我想想……我記起來了,像你已經去世的姨姥姥,對!還是我很小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你姨姥姥、姨老爺的一張合影。嘖嘖,這眉眼兒,太像了!」
梁庫一聽頓時就泄了氣,這位從未謀過麵的姨姥姥不用算,就聽這輩分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多歲了。朝歌媽今年頂多也就四十開外,根本挨不上,純屬巧合、純屬巧合。
吃過飯聊完事,再把牧大師要帶走的東西都取過來,天已經不早了,梁庫把牧大師安頓在客房,再把老媽哄睡下後轉身回自己的房間。見小紅還在客廳沙發上拿著那張照片看,好像在沉思著什麽,就悄聲招手讓小紅進自己房間來。
這深更半夜的,梁庫輕喚自己進他的房間,小紅立時心跳臉紅起來,難道在這個特殊之夜,這個壞小子想對我……懷著一顆惴惴不安而又滿懷期待的少女之心,小紅扭捏著走進梁庫的房門。
梁庫隨即把門關上,轉身對著小紅一臉鄭重的說:「這事兒我想了很久……」
小紅身子一軟,差點跌到梁庫懷裏。的確,那事她也想了很久,畢竟都老大不小了。
「明早該跟牧大叔怎麽說……」梁庫。
「啊?」小紅。
「妳怎麽了?」梁庫不明白,小紅對自己的話為什麽一臉錯愕,還有那麽點失望。
「哦,沒什麽,這個事嘛……嗯,的確有點詭異。」小紅經過短暫錯愕後,又回到了剛才看照片時的沉思狀態。
「詭異?」這回輪到梁庫錯愕了,對於牧大師認親這件事來說,突然、古怪是真的,詭異應該還談不上吧。
小紅把梁庫拉到桌旁坐下,然後把照片放在光束集中的台燈下:「你有沒有發覺,除了牧大叔說的自己妻子婚後從來沒拍過照片外,照片上還有一處很怪異的地方……」
梁庫很認真的看了看小紅,又看了看照片:「嗯,的確很怪異……」說完就沒下文了,盡管梁庫極力想證明,自己這兩年大風大浪的闖蕩絕非浪得虛名,但除了牧大師所說的內容,的確再看不出什麽怪異的地方了。
小紅盯著照片中的女子:「這張照片是在行走中拍攝的,你看她走動的姿勢……還有眼神,仔細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被拍照嗎?」
梁庫聽得有點胡塗,小紅繼續說著:「以我自己來感覺,拍照的時候大多是選好景,然後站在那裏擺好姿勢看著鏡頭。就算想拍個自然點的生活動態照,因為心裏知道是在拍照,表情和眼神也絕對和往常不同的,都難免有些做作。」
經這麽一說,梁庫有點明白了,盡管除了兩歲時照過那麽一次說不上什麽心得,但對於人之常情,梁庫還是很快領會到的:「對對對!看著她,就像從前我自己每天都要走那條路回家時的感覺一模一樣。這感覺根本不可能裝出來的!」
「除非有一種可能……」小紅眼神裏閃過一絲精光。
梁庫看著小紅:「什麽?」
「偷拍。」
「偷拍?不會吧,二十多年前還不流行這個吧!再說了,誰閑著沒事偷拍了朝歌的媽媽,然後藏了二十多年再拿出來認……
認親……」
說到最後,梁庫也開始覺得不對了,如果說照片上的人是真的、拿著照片認親的人也是真的,那偷拍又是怎麽回事呢?
如果說親戚朋友開玩笑,在被拍者不知情的狀況下偷拍也是常有的,無非是想抓一個更自然真實的瞬間,來給被拍者一個驚喜和欣賞,但拍完後卻並沒給被拍者得知,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除了這張照片,一切都好像忽然被蒸發了,沒人知道這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靜靜的房間裏虛虛暗暗的,隻有台燈聚光下那張發黃的黑白老照片還格外清晰。沒人知道拍攝者出於什麽目的拍了這張照片,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被隱藏的鏡頭,就躲在朝歌媽媽的側前方偷窺著一切。
梁庫和小紅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不自覺的回頭看了看暗處,好似也有個鏡頭在背後偷偷的窺視著自己。
小紅下意識的往梁庫身邊靠了靠,梁庫順勢把小紅那雙小手兒給緊緊攥住,「熱傳導效應」很快就讓小紅的小臉兒也紅撲撲的熱了。
梁庫忽然表情誇張的把小紅雙手捧到胸前:「哎呀!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小紅狠瞪了一眼梁庫:「深更半夜的,不要一驚一乍的好不好!」
「妳不是總念叨拍一個曠古絕今、超級無敵、自然爛漫的婚紗照嗎?」
小紅甜著小嘴兒:「對呀!總算你還想著點正事兒!」
「嗯,我想好了,有一個人包準能達到這種拍攝效果……」
小紅:「誰啊?」
「就是偷拍朝歌媽媽的這位高手啊!」
梁庫經常喜歡擺出這樣一副欠扁的樣子,當然少不了經常被扁。
經這麽一鬧,剛才的詭異氣氛被衝淡了許多。
小紅看了看照片好像又想到了什麽:「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比較好奇……牧大師當年一定很有魅力吧,不然怎麽會娶到這樣一個好老婆?」
梁庫:「痛心啊!難道這個世界上,除了金錢、權力和長相,就沒有真正的愛情了嗎?」
小紅看著梁庫一副痛心疾首狀,還真有點摸不透這小子在想什麽了,隻可惜梁庫沒堅持多久,馬上又換成一副賴相:「不過老實講我也想不通……」
頓時招來一頓粉拳的梁庫招架不及:「本來嘛,我不是說牧大叔怎麽樣啊,但和朝歌媽媽哪像一個世界的人啊……哎呀哎呀,還打,我還手啦……」
一對小戀人鬧得正歡,忽然幾下敲門聲讓他們安靜下來。梁庫還以為是老媽來查房了,把門打開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臉憔悴的牧大師,弱弱的問:「能把那張照片還給我嗎?」
拿著二十多年前偷拍照片來認親的,究竟是誰?
看來情況遠沒有想象得那麽簡單,梁庫跟小紅商量後決定分兩路走,小紅帶著梁媽和牧大師登機先走,梁庫留下來查清此事。
隻是小紅擔心梁庫一個人太危險,梁庫嘴一撇就吹,這兩年什麽大陣勢沒見過,放心吧,把這裏的事處理好後,很快就來找小紅他們。
小紅最後一次狠掐了一把梁庫:「記得哦,你還欠我一次求婚、一次婚禮!」
看著大鳥般升空而去的飛機,梁庫忽然一下子覺得空落落的。
梁庫從機場回來就急三火四的往觀音寺趕,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三點了。見麵老胡卻說那女人沒有來。梁庫就在觀音寺的土坡上等了一下午,那女子還是沒有來。
第二天再等,一大早到中午那女人還是沒露麵。梁庫是個耐不住的性子,跟老胡、老鄭商量好那女人一出現一定要留住她,他很快就回來。然後掏錢請了大家吃午飯,吃完一個人在周圍閑溜達。
期間他忽然想到,現在是自己一個人在處理這事,卻對朝歌母親知道得太少,連名字都忘了問牧大師了。回頭去問老鄭,老鄭也稀裏胡塗。反正也閑著沒事,幹脆按牧大師說過的,梁庫找到了朝歌母親的原單位。
這是省城一個大型重工企業的子弟中學,隨著九十年代北方重工業的蕭條,這所子弟中學也沒落了。朝歌母親曾經在這裏做過音樂老師,可以看出,朝歌的許多藝術天分,都是從母親那裏遺傳的。
二十多年了,而且人已經去世,本來這樣子的檔案是很難保存下來的,就算有保存,也沒人願意給你找。幸虧梁庫很有錢,隻要你肯出錢,別說找一本檔案,就算把老學校翻倒推平種上大白菜,都有大把人替你幹。
很快,一本老舊的牛皮紙檔案袋擺在了梁庫麵前。
十輩子都身為超級貧民的梁庫,哪見過檔案這玩意,更不用說看過裏麵的東西了,不過即便如此,翻開檔案後的梁庫,還是覺得裏麵的記錄太簡單了,簡單到除了性別女、名字餘琴和一些公式化的套詞外,就剩下一句了:自幼孤兒,擅長音樂。
幫忙找檔案的管理員也覺得怪,雖說場辦的子弟學校辦事沒那麽嚴格,但這樣的檔案尤其是在很重視出身的八十年代,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在得知要找的這個叫餘琴的女人,不是梁庫的老媽或什麽親戚的時候,管理員小心的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在當時出現這種簡單的檔案,隻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就是這位幽雅秀麗的餘琴女士不想讓人知道她的過去,而且當時審查檔案的人事主管,也默許了此事。
梁庫看著管理員鼻梁上那副一圈一圈像瓶底厚的眼鏡,忽然有點暈。
一個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拿著偷拍照片認親的女人,就夠讓梁庫摸不著邊的了。
沒想到,現在又忽然出現一個看來簡單卻似乎不簡單的朝歌媽媽。有點頭大的梁庫開始隱隱覺得,不隻是關係到牧大師的亡妻、朝歌的母親,更有可能關係到緊緊捆在一起的牧梁兩家。
梁庫滿懷心事,急匆匆趕回觀音寺的時候差不多快到五點,就在他剛要問老胡的時候,一位幹練貴氣的三十多歲美女,正拾階而上向他走來。
第五章 主角上
哇靠!這譜兒可擺大了!
盡管從觀音寺土坡台階上往下走的,就梁庫和那美女兩個人,但可以感覺得出,整座觀音寺周圍,都隱秘的站滿了穿著統一製服、負責警戒保護的專業人員。
那位剛才自稱是文小姐的獨特美女一身素淡,幾乎連一件女人常戴的首飾都沒有,每隨著梁庫下行一步,周圍的龐大保安團隊都好像隨之挪動一步,緊緊的把梁庫和她護在中心。
梁庫有些暈乎乎的感覺:靠!不就是馬馬虎虎的認個親嘛,不至於這陣勢吧!
接著,梁庫就看到正對台階下的路口中間,橫跨著一輛十米長、漆黑光亮的林肯加長轎車,一個西服大漢畢恭畢敬的把車門打開,梁庫和文小姐相繼入內。
車門一關卻並不開走,直等到幾輛奧迪V8相繼前行開道,加長林肯才緩緩啟動,再等到梁庫偷看到還有幾輛美國悍馬吉普殿後同行的時候,不得不對正微笑看著他的文小姐說:「低調低調……」
車內飄著一股說不清的淡淡香水味,梁庫暈乎乎的想不出一句話。巨無霸車隊像一條深海鯨魚似的悄悄遊出市區,駛入了座落在東郊的豪華渡假賓館。
酒店副總親自出門迎接,殷笑著就差長出一條尾巴了。
文小姐把人交代給這位副總就要走,梁庫這才忙問:「怎麽還沒說事兒就走了?」
文小姐一笑:「還要等幾個人,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找你。」說完進了林肯,車隊揚長而去,哪怕是充充場麵,居然一個保安也沒留下。
梁庫不免為剛才自己的暈乎有點忿忿:原來那陣勢不是為自己來的,自己隻不過一直是文小姐的配搭。靠!究竟什麽來頭?
該不會真的是什麽政府大官吧!政府大官又和二十年前的偷拍照片有個鳥聯係呢?靠!越想越胡塗。
不管怎麽說,看這意思是故意找上我的,定是大有文章在裏麵啊,餓了就吃,困了就睡,一切順其自然吧!
梁庫被安排到一間四房兩廳的超規格豪華套房,設備齊全的如同一個私人別墅。酒店副總一直殷勤的緊隨身後,梁庫想知道些文小姐的底細,就試探著問:「要說,你們酒店在省城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像接待這種大來頭的客戶還是不多吧?」
酒店副總忙不迭點頭:「是是!」
梁庫瞄了一眼:「是什麽呀?難道比國家部長還大?」
酒店副總極驚訝的問:「您不知道?」
梁庫倒吸了一口涼氣,看這家夥的表情,似乎文小姐來頭還真是相當不小,卻偏裝出一副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知道。」
酒店副總聽後表情迷惑:「我還想問您呢……」
跟沒問一樣,不過梁庫也沒指望能探出多大消息。酒店副臨走前跟梁庫介紹本酒店是皇家貴族式服務,想吃什麽都可以叫到房間裏來。所有消費服務都由剛才那位文小姐付帳。
生怕梁庫沒聽懂給這位貴小姐省錢,又忝著臉強調了一次:「可是所有服務哦!」
別看梁庫好吃好喝、出手闊綽,又愛臭顯擺的一副標準暴發戶形象,但骨子裏卻不是一個揮霍的主兒,尤其是花別人的錢。
晚飯叫了自己平時最愛吃的家常菜,一頓風卷殘雲吃完,然後在四間房裏挑了一間最寬敞、采光最好的房間住下。
對於簡單快樂的梁庫來說,想不通的事最好就不要去想,飽飽的吃過後再飽飽的睡上一覺,沒準第二天一睜眼喜從天降啊!
哈哈……
還別說,第二天一睜眼,梁庫還真被驚了一下,隻不過沒喜。一個傻小子,一個連睡覺看起來都傻乎乎的傻小子,居然睡在了自己床上。
搖是搖不醒的,後來才得知,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摸上自己床的傻小子,居然是文小姐請來的第二個客人。
「貴姓?」
「貴姓?」
「從哪來?」
「從哪來?」
「我姓王。」
「我姓王。」
「我叫王八蛋!」
「我叫王八蛋!」
梁庫忽然覺得這個傻小子很有趣,不但你說什麽他說什麽,而且你做什麽他也跟著做什麽。
比如你站起來他也站起來,你叫東西吃他也叫東西吃,你照鏡子拽鼻毛他也拽鼻毛,你看電視他也看電視……不過就是看電視有點邪門兒,本來有很多台節目的,但最後調來調去,就隻剩下一個正在講成人高考數學的教育台,梁庫一直很喜歡看的兒童卡通片全都不見了。
更邪門兒的是叫來服務生搞了一搞,電視好了,可一走馬上又回到那個台。而且傻小子看的很認真,一隻手在另一隻手掌心像拔算盤珠子一樣,不停地快速撥弄著。
梁庫斜愣著看傻小子,心裏想會不會是這小子搞的鬼,以前可是經常聽報導,說什麽弱智兒童特別容易出什麽特異功能。
管他呢,老子到另一個廳裏去看DVD,好久沒過這種暴發戶的後現代生活了。裝好碟,正準備坐沙發上舒舒服服看電影的時候,才發現傻小子已經以相同的姿勢坐在旁邊了。
梁庫有點頭痛了,不過看著你做什麽他也學什麽的傻小子,馬上靈機一動,哈哈笑著想出一個餿主意,並暗暗偷笑等待晚上來臨。
吃完飯,看了會兒已經無聊的電視,梁庫看了一眼傻小子,然後往自己的房間走。傻小子也看了眼梁庫跟著往裏走。
梁庫看了一眼房裏然後坐在了床上,傻小子看了一眼也坐在了床上;梁庫看了一眼抓了一個枕頭往外走,傻小子也看了一眼跟著往外走;梁庫看了一眼忍不住要偷笑了走到門外,傻小子看了一眼……「匡鐺」一聲把房門關上。
被關在門外的梁庫抱著枕頭,撓撓頭在想,好像剛才有個人被耍了!
後來梁庫知道,這位貌似弱智的傻小子叫陳木楞。
不算梁庫,第二個住進來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貌似正常得很。一進來就拍著梁庫的肩膀自報家門:「我叫鐵號山,一看我就覺得比你爸大,別見外,叫我鐵伯伯好了。」
梁庫眼睛一翻:「你認識我爸?」
鐵號山:「不認識。」
梁庫:「那憑什麽你覺得?」
鐵號山:「……小鬼,滿認真的嘛。那你覺得該跟我叫什麽?」
梁庫:「老鐵。」
老鐵報完家門後一點都沒浪費時間,馬上滿滿叫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在那裏湖吃海喝。傻小子一個飛身竄了過去,學吃沒商量。
陣陣香味飄來撩得梁庫胃裏流口水,平時都吃家常菜了,沒想到還有更香的。
老鐵看著強自忍耐的梁庫開始火上澆油:「嘖嘖,這道泰國正宗蕉葉風味的咖哩蟹,真叫一個強啊!海蟹的嫩鮮融入到咖哩的純香中,再用法國的老爐黑麥麵包一沾,幹麵包的空隙裏,吸收滿滿的鮮香咖喱汁,往嘴裏這麽一放……啊呦……啊呦!
文小姐的招待真是大方啊……」
梁庫實在是不想再忍受了,就算剛才得罪了老鐵,很可能現在故意報複。但既然是文小姐請客,憑什麽你吃我不能吃。想到這時,梁庫的一隻手已經抓到一隻肥肥的螃蟹了。
沒想到的是,老鐵不但沒有奚落,反而直勸梁庫多吃點,梁庫現在已經滿腦子螃蟹咖喱汁,哪還想那麽多。
可一等吃完,老鐵開始一邊拿著螃蟹腳剔牙,一邊給梁庫算帳收錢了。
「靠!都是文小姐付帳,你憑什麽收我錢?」梁庫不買帳。
「別急嘛,年輕人,聽我給你講。」老鐵很講理的,「文小姐免費招待我們大家這沒錯,但我個人消費的東西,就應該算在文小姐請我的個人帳上。要不然,一會我去桑拿偷看女人洗澡,或是在大堂放把火,也都算大夥帳上,那不就麻煩了嗎?你說對不對?」
「對!別你一條臭魚壞了一鍋湯!」
「所以嘛,既然剛才這頓飯算我個人的帳,要你付錢給我還有錯嗎?我又沒說請你吃。」
靠!這老東西原來動這個壞心眼子,跟我玩混的,梁庫眼一橫:「就不給你錢,你能把我怎地?」
老鐵眼睛也一橫:「小子,真不給是不是?」
梁庫更橫:「不給!」
老鐵忽然摟著梁庫的肩膀一副哀求相:「沒多也有少嘛,總得意思意思吧,我也一把年紀了,難得張回嘴,就當給個麵子好不好?」
梁庫不懼硬刀子,卻最怕軟話子了,在口袋裏翻來翻去沒幾塊現金,頗有些不好意思。
老鐵卻一把攥住個兩塊的,眼睛直冒綠光:「行了行了!麻雀雖小,那也是肉啊!」
梁庫差點暈倒,原以為餓瘋了似的鐵號山現在又多了一樣:窮瘋了。
當然梁庫並不知道,麵前這位窮瘋餓瘋了的鐵號山到底什麽來頭,更不曉得這個怪癖形成的背後,還隱藏著一個更為深遠的秘密。
不算梁庫,第三個住進來的……準確說,應該是貌似「飄進來」的是一個老道。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剛吃完晚飯,天當然已經黑了,梁庫、陳木楞、鐵號山三個人坐在一起看電視。
因為電教類節目隻白天有,所以猜想那個時段的電視沒有被傻小子特異功能搞掉了,節目以梁庫喜歡的少兒卡通為主。客觀的說,當時的氛圍盡管會因老鐵不時的啃鴨脖子所發出的唆唆聲而有些小小不足,但大體上還是滿陽光、滿可愛地。
可就在葫蘆娃經過一番大戰,終於救出葫蘆爹那一個感人的激動時刻,一個長著娃娃臉卻頂著一頭枯黃發的老道,感覺以飄的形式出現在三人麵前,並且有點陰森森的問了一句:「我的房間在哪?」
大概是因為這位道兄以「飄」的方式入住進來太過特別了,再加上道兄細皮嫩肉的娃娃臉,頂著一頭枯發的超酷造型,還有哦,自從被他「飄」過的那晚開始,房間裏凡是能發出聲響的電器全都失靈了,電工檢查是正常的,但就是不出聲了。
種種怪異,令梁庫、陳木楞、鐵號山三人私下聊天時,一致稱此兄為:妖道。
有關妖道與電器無故失靈之間是否存在必然關係的這一話題,梁庫和老鐵、木楞是認真觀察分析過的。首先要明白一點,道士們的終極人生目標是要成為仙人的。
從妖道那一頭枯發猜測一定年歲不小了,但臉卻是娃娃臉,這說明了妖道雖沒成仙,卻修煉不淺。另外再從整天關在自己房裏,吃也隻吃自己帶的東西來看,大把時間一定是在修煉白日飛仙。
這就自然推導出房間裏為什麽所有帶聲的電器全都失靈的原因了,很簡單,因為妖道怕吵。
至於妖道用了什麽法子讓電器失靈了不得而知,失靈就失靈吧,妖道之所以能稱為妖道,就證明是不好惹的。
不過還可以接受的是,這種無聲無響無節目的日常生活,並沒有讓梁庫覺得太難受。更似乎覺得心境上比以前還恬靜了許多,懶懶的,就是有時候會隱隱覺得,自己的反應是不是有點遲鈍,看張報紙看了半天,都不記得上麵寫了什麽。
不過這都不重要,梁庫甚至有點喜歡上這種恬靜、懶散、遲鈍的感覺,連世界都似乎變得朦朧簡單了──直到他在洗手間裏滑倒。
疼痛讓梁庫頭腦為之一醒,照鏡子去看跌破的臉。
不照則已,一照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大而明淨的鏡子裏,是一張兩眼深陷、臉色慘白、胡茬滋生的恐怖人臉,活像是棺材裏埋了兩個月的死屍,梁庫幾乎要懷疑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怎麽半天前還好好的一個人,現在就變了這一副樣子。
梁庫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趕忙去找陳木楞,當看到陳木楞那張也像是好多天沒洗過、沒刮過胡子的臉,梁庫第一反應馬上又去找鐵號山,其結果是,雖然看上去要比梁庫、木楞好一些,但也絕不像半天前正常的樣子。
究竟發生了什麽?當梁庫在努力刺激遲鈍大腦使其變得活躍時,無意中,目光停在了床頭電子鍾的日期顯示上:三月十七日,但在他的感覺記憶中,今天應該是三月十號。
中間的七天哪裏去了?
用盡各種極端方法刺激自己,三個人看上去終於徹底恢複了清醒。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三個人都想到了妖道。
「靠!會不會妖道用什麽妖法吸我們的陽氣啊?」梁庫聯想到了聊齋。
「別神神道道的!」還是老鐵人老眼明,「我看八成是妖道煉仙煉得不知道怎把磁場給影響了,明顯我們覺得隻過了半天,實際已經七天過了──胡子沒剃、臉沒洗、覺沒睡……哎呀!」
說到這,老鐵似乎想到了什麽非常之處,驚怒透頂,搞得梁庫又以為他發現了什麽更加恐怖的事情。
老鐵不住的拍打著腦門:「七天啊!七天啊!我少吃了多少飯啊!」
如果不是梁庫此時已經躺在床上了,估計肯定暈倒。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以梁庫為首的三個人,在梁庫房間裏開始大倒苦水,即便被害到如此之慘,三個人還是不敢去敲那妖道房門,誰知道他房間裏會飛出什麽怪物來,更何況又沒任何證據。越是無法報複,就越是恨得牙癢癢,隻能最大限度的用嘴來宣泄。
罵著罵著,梁庫忽然發現臥房內的空調「滴」的一聲,又開始運轉了,眼睛一轉:「那妖道怎不飛仙了?」
鐵號山一拍大腿:「準是在外麵偷聽我們說話!」
三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把門給推開,鬼知道是不是巧合,妖道正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於是三個人心照不宣的一起怒視妖道。
妖道雲淡風清看了看三人,居然微含蔑視道:「拜托,請三位不要背地裏講人壞話好不好?」
靠!這不更證明妖道在偷聽三人對話嗎!三人加倍怒視中。
妖道聳了聳肩:「要知道……憋在這個地方,我也很悶的!」
妖道的道號「賈似道」,既然大家都敞開了心扉,誰也沒斷胳膊斷腿,吃幾頓好飯、睡幾個好覺後也就補回來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況且人家還貌似很擔心的慰問梁庫三人,這七天中的具體各種反應,盡管有被懷疑好奇心大於慰問心,但也被大家含糊的原諒過去了。
四個悶得很無聊的大男人盡拋前嫌,開始把話題轉移到那位文小姐的身上。
當然了,四個房間都住滿了人,而且據詢問總機,文小姐就隻訂了這一個房間。
那就說明要等的人都到全了,可她為什麽還不露麵?把他們引到這個五星級的鬼地方,究竟想幹什麽?
說到這兒,不知道賈似道是不是有意無意的掃了大家一眼:「對哦,大家都是來幹什麽的?」
剛才還很火爆的幾個人此時麵麵相覷,支支吾吾的東拉西扯。
老鐵馬老人精,問梁庫:「我看小兄弟是個急性子,能一直在這等,一定有什麽重要事吧?」
梁庫的性子是很急,本性也很善良,心裏也裝不住事,但絕不是傻子,眼前這幾個人明顯各懷心事,如果沒事,哪個又願意熬在這,想套老子的話,門兒都沒。
既然看樣子大家都不太願意說實話,文小姐自然很快又成了中心話題。真沒想到,一旦話匣子打開,印象中最高深莫測的賈似道卻最健談,大批,別看那文小姐高貴幹練的樣子,沒想到辦事情這樣拖拖拉拉,究竟在搞什麽鬼。
陳木楞誰說啥他都點頭,老鐵也幫襯,說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再強也有自身的弱點。要不怎麽天下該女人辦的事卻都是男的最出色,比如最好的廚子、最好的服裝師、最好的裁縫等等都是男人。
正說得來勁,外麵傳來一個女人的斷喝:「誰說女子不如男啊?」
門幾乎是被踹開的,又一位進來了。此女子也真夠剽悍,當頭就對著四個大男人一頓臭批:「敢說哪個是生孩子最好的男人給我看看!就因為女人將大把時間都犧牲在家庭上了,男人才有機會。你們還有臉說,從今天起,在我麵前統統閉上鳥嘴!
臭男人!」
被批了好一頓後,梁庫回過神來問:「妳誰啊?」
女人撩了撩還頗為秀麗的頭發:「我是誰?我當然是文小姐請來的客人。難道你們不是?我的房間在哪?」
此話一出,梁庫幾個都是一愣。
目前在場的男人四個,女人一個,如果沒算錯數目的話應該是五。
但房間隻有四個,而不管大家對文小姐怎樣埋怨,但這種簡單錯誤應該不會犯。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五個人中有一個是混進來的。
這個人是誰呢?又是出於什麽目的呢?
在經過一陣麵麵相覷之後,梁庫把頭慢慢的轉向了鐵號山。並沒有很複雜的邏輯推理,梁庫就是憑直覺覺得,老鐵這家夥自從進這個房間,一直最熱中的事就是混吃占便宜,難道真是來混白食的?
跟隨著梁庫,另外兩男一女也把目光投向了鐵號山。
老鐵有點委屈:「幹嘛大家都看我……」
梁庫還以為接下來老鐵要進行自我辯護呢,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老鐵一笑:「你們有專門問過我是來幹嘛的嗎?我可沒成心蒙你們啊!沒錯,我就是找你們來的人……」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房間裏的人幾乎同時都聞到一股淡香,接著紛紛被迷倒。
第六章 主角中
等所有人都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一個簡單寬大、客廳樣子的地方。
說它像客廳,是因為有待客的沙發或桌椅;說它有點似是而非,是因為堅固的四壁,隻有一扇笨重的實木門外,連半扇窗子都沒有。
很明顯,大夥被迷倒後不知不覺的被帶到此地,大概就是因為此地的主人並不希望梁庫這幾個人知道通往此地的路徑吧。
人終於到齊了,包括被眾人期待已久的那位文小姐。
隻是梁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貴氣幹練的文小姐,居然像下屬一樣,畢恭畢敬的站在那位既貪吃又貪錢的老鐵身邊。
老鐵看著梁庫哈哈一笑:「既然梁小兄弟都醒了,那估計各位都醒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因為祖上的規矩:「非本族之人入此地者:死」,所以就用這種假死的法子,委屈各位屈尊到此,見諒見諒啊!」
「廢話少說,要不是因為那柄折扇,我才不要來這種鬼地方。」
據權威統計,當代女性的嗓門,比上世紀普遍提高了幾個分貝,尤其像現在這位喜歡訓斥男人的女士。
老鐵輕輕拍著巴掌:「聞名不如見麵,天下見聞第一的巫傳女果然快人快語。」
「巫傳女」三個字一出口,賈似道和陳木楞都同時震了一震,互相看了一眼。術界三個頂尖人物都到齊了,他們三人雖互不相識,卻都彼此聽過名頭。
「哎呀,行了!我都說過廢話少說了!」說著,巫傳女向賈似道和陳木楞掃了一眼:「估計這兩位也不是來度假旅遊的吧?」
向來自封天下見聞第一的巫傳女,當然一眼就猜出了賈似道和陳木楞的身分,因為這兩位的外部特征都太突出了。
「嗬嗬,說得沒錯!沒有大原由,怎麽可能請得動當今術界這三位頂尖人物呢。好!既然大家都快言快語,我老鐵也就不多話了。」說著,老鐵吩咐文小姐:「那我們就帶著各位進入主題吧。」
文小姐應聲點頭向門外走去,眾人跟隨著魚貫而出。
梁庫有點不安,原本就覺得這事沒那麽簡單,現在看來好像更複雜化了,而且躲都躲不及的術界又卷進來了。幸虧朝歌還有兩家人沒被牽進來,現在就自己一條爛命,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還有一點讓梁庫感到一絲安慰的是,從剛才的對話中可以看出,好像另三個似乎都有各自不同事由被牽進來的。
看來自己並不是這場戲的主角,還好。
出了那道厚重大門,外麵居然是條短隧道,穿過隧道再走下兩個台階,眼前出現兩扇白鋼巨門。文小姐按了旁邊的電子密碼,巨門向兩邊混凝土凹槽縮進。
梁庫心裏暗暗的靠了一下:「我看著怎麽有點像警匪片中的打劫銀庫啊。」
待兩扇巨門完全消失在凹槽內後,大家驚呆了。
呈現在眾人麵前的,不是梁庫想象中的一堆堆現鈔,而是在差不多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的寬闊空間內,整齊擺滿了一排排密封紫檀大櫃,每隔幾排大櫃上麵就刻有朝代的名字。
在此朝代範圍內的其它大櫃上麵,又分別刻著:六壬、奇門、紫薇、天罡……等等讓梁庫看著似是而非的東西。
梁庫看不懂,卻看得巫傳女三人驚詫連連。這分明是記載術界各朝各代的巨大文獻藏館,上麵許多門派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絕跡,更還有個別稀奇古怪的術派名字,連自封天下見聞第一的巫傳女都從沒聽說過。
這位自稱鐵號山且毫不起眼的老頭子,和貴氣幹練的文小姐,究竟是什麽來頭?
最後一行人在明代所屬範圍內的一個巨櫃前停了下來。
這個櫃子與周圍其它幾個櫃子不同的是,櫃頭沒刻有任何派別或類別的字樣,是張無名櫃。
鐵號山看著對一切驚疑不定的大家,哈哈一笑:「大家一定在疑問,為什麽其它櫃子都有名字,唯獨這個沒有?因為幾乎在這個朝代同一時期發生了太多待解之謎,所以我們就把它們集合在這一個無名櫃裏……」
說著頗有趣的看了看大家,「很湊巧,除了這位梁兄弟外,您這三位的問題都在這一個櫃中。請問哪一位想先讓我解說呢?」
說完看向巫、賈、陳三人。
梁庫一聽到明代心裏就咯登一下,會不會跟神易有關呢?
陳木楞還是一副似真似假的呆相,賈似道神態猶豫,顯然不想在大家麵前公開他的疑問。
還是巫傳女最耐不住,這一路走來有太多她想知道的東西了,她之所以自封見聞第一,就是對術界的典故傳承太著迷了,當然,此時她最想知道的還是那件事:「我先來!」
鐵號山「好」了一聲,示意文小姐打開櫃門。
巨櫃之內排滿了像中藥匣子一樣的一個個小抽屜,文小姐戴上精棉手套,在一個刻有「器物類」字樣的抽屜中,又取出一個長條型的精致小木匣。
抽開木匣的上蓋,可以看到裏麵是一柄作工精美文雅的古折扇。
巫傳女一看到這把折扇,瞳孔一縮就再也不肯轉移視線了。
文小姐遞給巫傳女一雙手套,她幾乎是顫抖著戴上的,然後又顫抖著慢慢打開了這柄折扇。
扇子的背麵是幅山水圖,遠山近水、奇山異石,好一派秀麗山川。外行人乍一看與普通的山水畫沒甚區別,但畫慣山水的人,卻一眼看出此畫的不同處。
普通山水的構圖,大多以一個主峰為全畫中心,然後在周圍連綿鬆水。這幅畫卻不同,主峰隻作為虛虛的遠景,反倒以一個圓融秀麗的小峰作為中心構圖,四周護山相抱,兩邊各夾一條長溪龍行而過。
巫傳女對此畫隻看過幾眼,似乎不甚感興趣,反倒是對正麵的那幅畫凝神不動。
扇子的正麵寥寥幾筆,洗練雋永的畫著幾叢蘭葉,與傳統水墨丹青同樣也有所區別的是,以往梅蘭竹菊在文人畫中號稱歲寒四友,其畫中構圖或石或雪都有規矩。
而這幅扇麵中的蘭花叢中,卻隱隱落著兩瓣桃花,且桃花筆法柔媚,與剛勁洗練的蘭草一比,明顯給人感覺是含情帶義一男一女的合筆之畫。讓人看之如睹一對才子佳人。
不過巫傳女的那雙眼睛並沒在畫上停留多久,卻是死死的盯在了落款的四個字上:桃仙慕隱。
鐵號山:「您可看仔細了,這扇子是否明代遺物?」
巫傳女點點頭,卻依舊盯著那四個字看。
鐵號山:「您再看仔細了,那背麵的山水圖可與妳保存的那幅一個模樣?哦,還有,那四個字的落款更得要看仔細了。」
巫傳女又點點頭,還是盯著扇子看。
文小姐卻過來微笑著把巫傳女手中的扇子收回匣中。巫傳女咬咬牙:「好!你開個條件吧。」
鐵號山一笑:「不急不急,等把另兩位仁兄的東西都看完了,一起再說也不遲。」
剛才梁庫也一直在伸著脖子看那柄折扇,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來,偷瞟了幾眼都快化成石頭的巫傳女,不禁越來越覺得術界中人真的是神經得很多。
第二個要解決的是陳木楞。
文小姐在一個刻著「圖形」類的抽屜裏,取出一古殘本手繪線裝書來,文小姐幫迫不及待的陳木楞剛戴好手套,木楞一屁股盤腿坐地就開始翻看。
殘本的每一頁上,都畫著大大小小的幾堆圓丘,頁麵的上下左右,都標有坎玄武、離朱雀、震青龍、兌白虎的字樣,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符號。
陳木楞每看一頁,就用手指在手心拚命的撥弄,像是在默打算盤。
可就當翻到第三頁的時候發現圖隻畫了一半,後麵的都是空白了,不禁一下子站起來,抓住鐵號山的手急問:「後麵的呢?
後麵的呢?」
鐵號山趕緊拍了拍木楞的肩膀:「別著急、別著急,等會告訴你後麵是怎麽回事。別急別急啊……」
看著一副猴急的陳木楞,梁庫再次印證了術界多神經的說法,看來自己懶於練習術力是非常英明地。不過忽然想起了朝歌,不禁有些擔心。
第三個該輪到賈似道了。
按賈似道的本意,他是不想當著大家麵來說事兒的,因為這件事不僅關係到祖師的仙蹤去處,更關係到自己是否能成就白日飛仙的人生重大課題。
鐵號山還是比較了解這位賈道兄心思的:「賈道長,別擔心,您即將看到的東西也是殘本,根本之謎還要我一會給你慢慢解。」
說話間,文小姐已經在「文書」類抽屜中,取出幾張古人的殘缺手稿來,賈似道不愧術力高深定彌足,盡管從後麵看上去,那頭枯發已經在微微顫抖了,但戴手套的動作還是滿規範地。
賈似道故意躲到角落裏才肯翻看手稿,除了鐵號山和文小姐,沒人知道那上麵誰寫的、寫著什麽,不過從賈似道那既焦急又恭敬的表情狀態,多少都可以體驗出些這幾張紙對這位術界頂尖人物的重量。
不過同樣在看完後,以極失望又渴望的眼神望向老鐵。
老鐵當然又是一臉自信微笑的進行安慰:「別急別急,一會兒一會兒……」
然後他又回頭對大家說:「既然都看完東西了,也為了能更好更深入的進行研究,請大家到旁邊的靜室坐坐。」
梁庫已經看了半天西洋景了,怎麽到自己這就沒東西看了,忙問:「老鐵,我、我就沒什麽可看了?」
文小姐在一邊接過話:「你的大半屬於現代類別,在靜室裏都已經準備好了。」
「哦……哦?大半屬於現代類,還有一小半呢?」
文小姐笑而不答,伸手示意梁庫到靜室去坐,看那意思好像在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梁庫的自尊心有點被輕傷到了,就算咱是個配角,也不能這樣敷衍我呀!
靜室裏的確很靜。台子上還擺著剛才那三位看的東西的複印件,三人各自抓過來入神研究著。偏偏又沒梁庫的什麽東西,於是他就四處打量這個靜室。
四壁中的正牆上掛著一塊卷簾幕布,幕布前方的頂棚上吊著一個投影機,梁庫沒見識過這東西,還以為是先進家庭影院呢。
幕布的下方是一張方桌,上麵是一台連著各種數據線的筆記型計算機。方桌前是兩三排沙發,側牆角擺著一台複印機。
如果此處不是深處地下的神秘藏館中,真給人一種學術講堂的感覺。
「好了,各位,請聽我說。」不知道什麽時候老鐵已經站在了方桌前:「請把手中的東西放下,聽我給諸位一個一個的解說。」
老鐵說完這句話,室內的燈光全都暗了下來。
投影燈亮起,幕布上的光線把座位上的幾個人襯得虛影灰白。梁庫忽然打了個冷戰,覺得現在的場景,就像幾個人躲在棺材裏用手電筒照著屍布看。下意識回頭看了看門的方向,不自覺的把沙發往前挪了挪。
第一個出現在投影上的畫麵,是那柄折扇背麵上的山水圖。
「當著明白人不說胡塗話,」老鐵開講:「想必巫女士應該也明白,我們那麽多館藏數據什麽都不拿,隻拿這柄扇子給妳看,就是因為相信它一定能打動妳。」
在這種燈光氛圍下,從側麵看,巫傳女真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老鐵:「如果我這邊的記載沒有出錯的話,自明代開始,巫姓在您家這一支脈,就一直有這樣一個傳說。巫家從前曾經出了位舍命邊關的謀臣,也算得上是忠良之後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後人卻總是家運不濟、每況愈下,這一天,巫家老一代主事人自感即將去世,彌留之際,忽然看到一神人自雲邊而下,授了他一柄折扇。
「按神仙的說法,扇子上有一幅絕佳的風水圖,如果巫家能按此風水下葬,此脈後人可享五百年富貴。但此真龍風水畢竟為凡人所難找,退而求其次,如能按畫中脈行修建風水而葬,此姓後人也可享四百年中等富貴。
「但要切記,四百年後一定要遷出祖墳改葬,否則不久之後,此脈巫姓必會出生一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女子,而這一女子必遭慘禍而導致此巫氏一族盡滅。因為你們是忠良之後,特此來點撥迷途,切記我言。神仙說完便飄然而去。
「等巫氏的這位老家主醒來後,果然發現手中攥著一柄折扇,於是巫家子孫費盡心力,四處尋覓扇中所畫風水,但如神仙所預終未找到,於是就尋了處相似的山脈,稍加修剪,便把老人葬下了。
「果然自那以後四百年間,此脈巫氏盡管未出過什麽大富大貴者,但的確富庶有餘。就隻是年代一久,族人各散東西,不但漸漸淡忘了祖墳的所在,也淡忘了當初這個傳說中的切記之言。即便有人依稀記得些傳說,但大都隻當作了一個傳說而已。
「直到四百年後,巫氏中果真出生了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女子,這個傳說似乎漸漸變成了現實……」
隻能看到暗淡輪廓的巫傳女,此刻正靜靜凝視著投影屏幕中的那柄古折扇中的山水圖,好像她的魂兒正在悄悄的飄向那四百年前的畫中圖。
鐵號山立在屏幕旁的暗影裏,兀自講述著:「此女子卻不想就此認命下去,於是想盡一切辦法,搜羅四百年前有關這柄折扇的一切。當散落四方的族人中終於找到那柄傳說中的折扇時,扇子卻隻剩下了殘破的這一麵山水圖。
「這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女子,根本不相信什麽神人傳說,認定那是一位當時的高人指點,也許找到那位高人後代,沒準就能尋到祖墳所在的蛛絲馬跡。
「但這位如神人一樣、無姓無名的高人又從何而找呢?從幾位僅存不多的老族人嘴裏,這些隻言詞組的傳說中,她卻幾乎絕望了,據說那扇子自古至今就隻這一麵無名無款的山水圖。於是當這位奇女子看到我手中這柄折扇的另一麵時,就被無條件的引到了這裏。」
說著,文小姐已經把投影圖,換成了有「桃仙慕隱」落款的正麵蘭桃圖。此刻鐵號山頗有尋味的輕喚:「巫女士……巫傳女。」
巫傳女回過神來「嗯」了一聲,鐵號山說道:「我講的這個故事可對?」
巫傳女又隻是「嗯」了一聲。其實不用說,大家也都明白故事所講的這位奇女子,就是巫傳女。
鐵號山輕輕一笑:「本來這故事到這裏也就該告一段落了……嗬嗬,隻是我這裏關於這個傳說,卻完全有另一個版本。不知道各位想不想聽我講一講?」
梁庫又把沙發往前挪了挪,急切說道:「不怪人家說你廢話多,快講啊!這比小說過癮多了!」
巫傳女的臉色陰晴不定,並未說話。
鐵號山繼續講了下去:「在四百年前,巫家傳說的同一時代確有家忠良之後,不過並不姓巫而姓李。且此家境況雖不算大貴,卻也不算很差。
「忽有一夜,電閃雷鳴且天搖地動,按古人那時的說法,好像有黑白兩條蛟龍在打仗。雖沒殃及人命,但天一亮,就有人發現李家的祖墳幾乎被夷成了平地。這可讓李家上下哀號一片,因為古人極重視祖宗祭祀,給人的感覺這無疑天降惡兆,要滅李氏一族啊。
「正在李家上下如臨末日的一片慌亂中,一位據說是相當俊朗的白衣文士走進門來,問李家人,有沒有人撿到一柄折扇。
本來李家遭到這樣的厄運,哪還有心思去管什麽折扇不折扇的。
「不過當時李家的老爺還真算是一位福至心靈的善人,見這白衣文士如此豐神俊朗,絕不似凡夫,於是就問家人有沒有撿到一柄畫有蘭桃圖折扇的。
「說也巧了,一早跑去偷看被毀祖墳的人中有位小姐丫鬟,發現一截斷鬆枝上落著一柄精美折扇,於是偷偷拿回給小姐看。
「那小姐頓時被畫中情意美圖所吸引,猜想不知是哪位路過才子把與心愛之人的定情之物遺落此地,於是小心珍藏起來。
聽有文士來尋這柄折扇,就馬上叫丫鬟送上去了。
「顯然這柄折扇是那白衣文士極為心愛之物,當下非常高興就說相逢不如巧遇,我這把折扇背麵的山水圖是處風水絕佳的地方,本是他心愛之人向往雙雙終老的地方,如果李家把祖墳遷往此處,後世可享五百年富貴,但畢竟是畫中理想之物,現實難尋。
「不過,距此不遠的南山中有一塊地極似此圖,按圖稍加修整,李氏後人仍可享四百年中等富貴。
「但要切記,四百年後一定要遷墳改葬,否則當後人出了一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女子時,就是整個氏族滅絕之時。」
說到這,鐵號山看了一眼巫傳女,恰巧此時的巫傳女也正盯著鐵號山。
梁庫正聽得來勁,術界雖然神經比較多,但個個都會講故事,就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舉手發言:「我說老鐵,你這個故事雖然好,可我聽著比上一個版本還神啊?會不會也是傳說啊?」
老鐵腦袋一晃:「傳說和傳說間可大有不同啊,有的傳說三分假七分真,有的傳說卻三分真七分假,小子別急,待俺老鐵慢慢講來……
「那白衣文士說完那「滅絕」二字之時,便建議李老爺找人把折扇上的山水圖臨摹下來,也好造福後世子孫,一個時辰後他再到此取回折扇。
「正處世界末日的李老爺哪有不從之理,不都傳說昨晚有白黑兩龍在打鬥嗎?以當時的文化氛圍,李老爺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位白衣文士大有可能就是那條代表正義的白龍化身。於是趕忙找來家中一位擅長水墨的巫姓教書先生……」
「哦?姓巫的教書先生?」梁庫向巫傳女轉了轉眼珠子:「不會這麽巧吧?」
連一直傻愣愣的陳木楞也跟了一句:「真的很巧哦!」
賈似道雖沒說話,卻也饒富興致地盯著已經把眼睛瞇成一條縫的巫傳女。
老鐵:「還有更巧的在後麵。那位巫姓先生祖上可曾是小有名氣的術士,一眼就看出那圖中的風水果然是凡夫難尋。
「於是他立刻捧著折扇回房閉門臨摹,大概是這位巫老師臨摹得太認真了,一個時辰文士來取折扇時居然還沒摹完,直又過了半個時辰,才抹著一頭大汗把折扇奉還。
「外人卻不知道,巫老師之所以耗了近兩個時辰,是因為他摹了兩幅畫,一幅是照著折扇一筆不差的真圖,一幅是貌似形非的假圖。
「我不說想必大家也猜得出,那真圖自然被巫老師給偷偷地帶回了家,並按照白衣文士所說,把自己的祖墳遷到了南山……」
梁庫惡狠狠的扣著鼻屎:「靠!良心大大的壞了!哦,對了,那個忠良之後,老李家後來怎麽樣了?」
「那真叫造化弄人啊,巫老師按真圖隻落了個四百年平常富貴、出了個末世奇女。
「但那位宅心仁厚的李老爺按照假圖遷葬後人,卻出了個流芳百世的大名臣。盡管名臣那一代兩袖清風、家無餘田,但藉此蔭功後世子孫何止五百年富貴啊!」
說著,鐵號山轉向巫傳女:「巫女士,我說的對嗎?」
關於後麵這個真版本,巫傳女也在後期搜羅當年數據時知道了,否則如何敢自封見聞第一。隻是驚愕於鐵號山又怎會知道得如此詳細,於是忍不住霍的一下站了起來:「你究竟是什麽人?」
鐵號山哈哈一笑:「別急、別急,等我把在座各位的所有故事都講完了,再講我的故事。」
巫傳女還真是個急脾氣:「別的故事我沒興趣聽。你開任何條件我都答應,隻要你馬上告訴我那位白衣文士到底是誰?」
「說了別急嘛,答案就在下個故事裏……」
梁庫拍手:「好耶!」
第七章 主角下
賈似道睨了一眼:「小子,你當是來聽書的?給我安靜點!」
梁庫正要還嘴,影像一晃,屏幕上已經換成了賈似道當寶貝一樣看的手稿紙。
鐵號山:「在座的除了這位梁小兄弟,相信其它都是博學飽聞之士……」
梁庫:「靠!你什麽意思?不過這點我承認。」
鐵號山:「所以在說下一個故事前,我先講一個典故。很多宗教人士都知道,無論是在佛教還是道教,明清之後的弟子們,都經常把當時公認的祖師言論記錄下來,集結成冊,這種文體叫作「祖師語錄」。」
「不錯。」賈似道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屏幕中的手稿紙。
「在比巫老師那個年代稍晚十年左右,廣東羅孚山的衝虛古觀裏,出了一位大有成就的內丹祖師辛道梓,在現今流傳的這位祖師語錄裏,有這樣一段有趣的記載:某個霞光滿空的傍晚,古觀裏來了一位叫沐音的信士,向道梓祖師請教道學。
「交談的主要內容圍繞在「仙人與人有何本質不同」,那位沐音信士認為,成仙一說如羚羊掛角,蹤跡難尋,但他卻可以通過術力密法,在親緣血脈中讓自己的神識流轉不斷,是否也可以與長命不息的仙人殊途同歸呢?
「道梓祖師用許多道統正識駁斥了這位信士:真正修道之人是快樂的,而那些能與天道合一的仙人,更是得到無可名狀的永恒快樂之中。
「最後又問沐音,你是否快樂呢?沐音沉思良久不能答,後鬱鬱而去。」
鐵號山直了直腰:「這段道家公案,其本意為的是啟迪後輩弟子,要緊跟道統正識來成就丹業。如果做一個體驗不到快樂的道者,還不如回去做個凡人。
「先不說這段祖師語錄為多少後輩弟子指正迷途,卻至少有兩位在相反角度從中得到了大啟發。一位是當時在場負責記錄此段語錄的大弟子,一位就是……」
說著,鐵號山微笑著看向麵無表情的賈似道。
梁庫似乎明白了什麽:「哈哈,不會就是……」差點把後麵那句妖道說出來。
鐵號山:「當晚那位大弟子就追隨沐音而去,有的說他得了大法力,有的卻說他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於是密法術力究竟會否與難之又難的仙法殊途同歸,成了賈道兄的心頭之憂……」
此時的賈似道已經閉上了眼睛,確實,頂著那頭枯發晃來晃去真的是很痛苦。
巫傳女:「講了半天,又跟我有什麽關係?答案呢?」
鐵號山還是那句話:「別急,知道你們眼前這幾張手稿是誰寫的嗎?就是那位不知所終的大弟子親筆記錄那段祖師語錄的手稿。」
巫傳女:「那又怎樣?」
鐵號山拿一根伸縮鋼管,指著手稿中的兩個字:「請各位看仔細了,這是兩個什麽字?」
說是讓大家看,鐵號山的眼睛卻看著賈似道。
賈似道不明白老鐵要幹什麽:「那兩個是「沐引」兩字,怎樣?」
「沒錯!原稿中把那位向道梓祖師問道的「沐音」信士,寫成了「沐引」,是筆誤還是另有原因?到底以誰為準?」
神情顯示,賈似道開始認真了。
鐵號山:「嘿嘿,據我們所知,四百年前的那位大弟子治學很是嚴謹,這麽簡單的錯誤他是絕不會犯的。我們就查究竟是哪裏出了錯誤,別看這是枝微末節,一定有大的理由。
「後來我們終於發現,在同一時代的同一道觀裏,有位很出名的剛剛仙逝的大道士道號林慕隱,於是我們明白了,在當時,這位身為道家反麵教材的「沐音」是犯了名諱,那麽他的真名就不言而喻嘍……」
「慕隱!」巫傳女和賈似道幾乎是同時喊出聲的,因為這個共同點對兩個人的震動都太巨大了。
梁庫和木楞大喊:「好玩好玩!」
鐵號山好像也被感染了,兩手一拍:「哈哈,沒錯!就是「慕隱」!」
賈似道強忍激動:「同樣,開個條件吧,隻要你告訴我這位慕隱究竟是誰。」
鐵號山還是不急的樣子:「重頭戲才剛開鑼,不要急嘛。既然已經理清了思路,找出了兩件事的關鍵點「慕隱」先生。那麽我們再回到那柄扇子上來。」
畫麵一切,屏幕上換回了桃蘭古扇。
鐵號山向著巫傳女:「妳也親眼看過了,妳手中的那半麵是臨摹,我手中的這把才是千真萬確的正品。妳一定很想知道我們又是如何得到的呢?嘿嘿,像折扇這種隨身愛物,再加上「慕隱」那樣的人,即便是四百年前也很牛的我的祖輩們,也還是沒辦法拿到的。
「但萬萬想不到的是,四百年後,我們卻在一個叫穆啟銘的老人那裏間接得到了……」
梁庫聽到這,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
鐵號山接著說:「要說起這事兒,我們還要回到幾十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去。在千千萬萬個相似的小縣城裏,身為縣文化站管理員的穆啟銘,被紅衛兵抄家了。」
梁庫終於忍耐不住跳起來:「你說的是我外公?」
於眾人的驚愕中,鐵號山笑著鼓起了掌:「這回,真正主角上場了!」
鐵號山似乎對自己調動場內氣氛的能力很是得意:「請各位注意聽,接下來的內容更加至關重要。
「當那位壽限已到的穆啟銘以一種傳奇性的方式死去後,他被抄家的東西有一樣流入到我們手中,就是這柄折扇。要知道,像這種男女愛情的隨身折扇,是不可能輕易流入外人手中的。」
老賈和巫女又異口同聲:「他是慕隱的後人?」
「嗬嗬!」似乎很有理,但老鐵卻搖頭:「不能算是慕隱的直係後人,但卻有非常大的關聯。大概諸位已經看出,扇子上「桃仙慕隱」是一對恩愛男女的合名,嘿嘿,而這位穆啟銘就是那位自號桃仙女子的後人。」
梁庫聽得血湧心翻,苦苦困擾了這麽久的身世之謎,居然在這裏得到這樣一種解釋,如果那個鐵號山沒有說謊的話,桃仙究竟是誰?而那位慕隱又是誰?驚疑之下,梁庫幾乎問不出話來。
而此刻的賈似道和巫傳女卻靜了下來,盡管他們幾乎做夢都想找到慕隱的後人,但此刻被鐵號山這麽輕易的說出來了,這世界哪有那麽便宜的事,鐵號山必有後文。他們靜靜等待著。
果然,鐵號山賣足了關子後又開始發言了:「既然主角已經登場,那我就講講我們這位梁小兄弟的故事吧。
「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位神秘的慕隱到底是誰嗎?同樣,在我即將講述的這個故事裏可以找到答案。
「很簡單,無須我說,當你們知道這位叫梁庫的梁小兄弟和他的鐵哥們朝歌是誰的時候,你們也就知道慕隱是誰了……」
「神易!」這回是陳木楞替大家發出的驚句。
當今術界又有誰不知道「朝歌、梁庫」這兩個名字的,即便是不屑與八門合眾的賈、陳、巫這三位當世高人,也是對其常有耳聞的。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相反讓賈、陳、巫三人開始懷疑鐵號山究竟出於什麽目的了?因為當今術界太多人想盡各種辦法追撲朝歌,想得到那傳說中的玄秘寶藏了。
巫傳女絲毫不掩飾懷疑之情:「你究竟是誰?我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
「對!你究竟是誰?我們憑啥信你的話?」梁庫也加入了質疑陣營。
鐵號山不慌不忙的問梁庫:「你可是真梁庫?穆啟銘可是你外公?」
梁庫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反一想,左右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就我一個能怎麽地,堅定回道:「是!你又能怎地?」
鐵號山又轉向巫傳女和賈似道:「我給二位講的故事、看的東西是否有假?」
賈、巫兩人以沉默的方式給了鐵號山肯定的回答。
鐵號山:「嗬嗬,我沒有求各位相信我,也沒有強迫誰來到這裏。但本著負責的態度,我還是向諸位簡短介紹下我們的來曆。咳咳,之所以說簡短介紹嘛,那是因為我知道,在我說出我的來曆後,你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聽起來,老鐵的來頭似乎很大,大到眾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鐵號山:「要知道,世間很多偉大的事物最初都是起於不經意的小處。」轉而問向自封天下見聞第一的巫傳女:「在術界裏妳可聽過鐵聖一門?」
巫傳女認真的想了想,搖頭。
鐵號山:「那就對了!如果被人知道,那才是我們鐵聖一門的失敗。」
眾人差點暈倒,到底是什麽古怪門派?這種隱秘特性倒是有點像特務。
鐵號山卻自顧自的開始了凝重的敘述:「早在宋代,玄學大師邵康節曾收過一個叫昧離的未掛名弟子。之所以未掛名,是因為這個叫昧離的人在拜師時已經五十有餘了,而且天生愚笨,隻是學易之心堅毅無比。
「邵大師更看重的是昧離的孝心,據說昧離的父親也曾是位在當地小有名氣的占卜術士。但在一次給官貴占卜時被同行設局誤算,從此在當地身敗名裂,這口氣咽不下,不久便撒手西歸了。
「昧離的母親是個烈女,從此她便立誌要自己的兒子努力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大術士,以慰丈夫的在天亡靈。」
盡管看不太清鐵號山的神色,但從真誠語氣上,眾人漸漸被觸動了。
「隻可惜昧離天生資質魯鈍,對玄學更是毫無天分。在十年之間不管如何努力,所學之術都還不及普通書生三月之功。又過十年仍然如此,久而久之,烈女母親開始精神失常而生活無法自理。
「孝心極重的昧離一股急火上湧瞎了雙眼,本來已經不堪重負的妻子,也重病不起,不久後留下弱子殘夫也辭世而去。
「從此,瞎子昧離隻能背著瘋母親,牽著弱子走街討飯為生,即便如此,仍未忘記鑽研學易,直到耗得油幹燈枯,昧離自覺大概要不久於人世了,就到邵大師門前為弱子討了一卦,問弱子學易能否成就?嗚呼,人之將死仍未忘老母之盼。
「邵大師便起了一卦,初看之下大師麵色一憂,恐怕在術數一門難有大成,哪知再深一看不禁又一喜,不知做何解釋,此子雖在術數造詣登高很難,但潛藏卦相所呈,此子居然大有術界萬戶侯之相。
「就在這一憂一喜之間,受盡苦難的昧離魂歸九天了。他再也無法知道這一憂一喜究竟意味著什麽。
「邵大師葬了昧離後,送昧離之子去學徒經商,臨別前道出卦相真意:汝此去十年後富起商賈,發財巨萬,雖於術數無所進長,卻可倚資財培術界正氣。
「十年後此子果真經商巨富,念及素有鐵板神數之稱的邵大師恩情,便拜大師為鐵聖,訓令後代子孫以鐵為姓。不以術勝,以財扶正,這就是我們鐵聖一門的最初由來。」
梁庫眨了眨有點濕濕的眼睛:「說老實話,三個故事就屬這個不夠神,但最感動人了。」
剩下那三位聽眾也並不是毫無感觸,不過在沒知道這位從沒聽說過的鐵聖門人真正意圖前,是絕不會輕易相信的。
巫傳女:「故事倒是講得不錯,不過還是沒說清你此次的真正目的。」
大概是努力從剛才的情緒中放鬆出來,鐵號山稍靜了靜才說話:「我還是那句話,我沒求你們相信,也沒指望你們相信。
至於我的真正目的嘛,不是沒說清,而是還沒說。
「言歸正傳。」老鐵提了提嗓子:「我們鐵聖一門繁衍到明代的時候,已經相當的興盛,但一直奉行低調行事,所以幾乎不被人知曉。
「就在這個階段,明代的術界出了兩位驚天動地的人物─神易、楚風。從此由宋至明平靜了幾百年的術界,開始了最大的一次浩劫。
「說實話,即便當時鐵聖一門耗盡所有人力、財力,也絲毫無法左右神易、楚風這兩位不世出的人物。所以鐵聖一門在盡己所能暗暗維護術界的同時,也隻能靜觀神楚兩家的爭鬥。
「不管怎麽樣,就在神楚二人在最後一次獨鬥不知所終後,本以為從此術界會平靜安歇下來。卻沒料到,從各個跡象觀察,神楚兩人徹底消失的幾百年間,神楚兩家卻似乎正在醞釀術界更大的一次浩劫。
「從那以後,我們鐵聖一門就在竭盡全力試圖逆轉危局,但很無奈,我們麵對的是太過強大的神易和楚風,即便兩人已經徹底消失,我們的困局仍無多大改觀。
「更為可怕的是,直到神楚最後一戰過去一百年後,我們才慢慢地察覺到,神易一脈的格局似乎正被什麽力量悄悄改變著,從而把整個局麵一點點地導向更為險惡的境地。」
聽到這,梁庫開始覺得這個一邊低劣的貪吃貪便宜、又一邊高尚自稱維護術界和平的老鐵,說的話是真的了。
因為在與朝歌風雨同舟的這兩年各個細節他是知道的,從牧家村被提前啟動的大局,到詭異無端殺死五行六甲的地胎,到瘋醒無常的常瘋子,朝歌也曾懷疑過,好像有什麽被打亂了。
趁著老鐵停頓,梁庫疑問:「一路過來,我和朝歌也覺得哪裏出了偏差,你說的那種悄悄改變格局的力量,究竟從哪裏來的呢?會不會是楚風這老小子下的壞道?」
鐵號山笑了笑:「雖說神楚兩人是死對頭,但論實力,楚風還是不及神易很多。能布局改變神易脈局的,隻有兩種人可能……」
很快又轉為凝重神色,「一種是超出神易術力的更強者,但以我們鐵聖一門的當時見證,是不可能有這樣人物的;第二種就是神易至親之人……」
「桃仙?」陳木楞搶道。
鐵號山有趣的看了看外表頗神似傻小子的陳木楞:「很多時候我真覺得你不該叫陳木楞,應該叫陳大智。」轉而對眾:「我們懷疑,這種神秘既可怕的變局之力,就是來自桃仙。」
巫傳女很生氣:「懷疑?費了半天勁,你們自稱很牛的鐵聖門,居然還停留在懷疑的層麵上!」
鐵號山也有點沮喪:「我們的確對這個神秘的桃仙所知甚少,但從那幅情意綿綿的蘭桃圖,還有那「桃仙慕隱」的合名看,桃仙卻是神易的至親之人。
「據我們所知,「慕隱」是神易從出名到隱世總共才用了兩次的私號,一次是這柄折扇,一次就是與衝虛古觀道梓祖師的論道。
「要知道那次羅孚山上的對話,距離神、楚最後一次獨鬥,隻有三天之隔。也許那是神易即將隱世前的最後一次留名。」
巫傳女瞥了一眼梁庫:「難道這小子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自打巫傳女得知梁庫跟自己要找的慕隱關係密切後,就再也無法忘懷梁庫了。
鐵號山:「別說這位梁小兄弟,就連神易直係嫡傳的朝歌,到現在也是被搞得迷迷糊糊,要是他們知道一切,我還找各位來做什麽?」
這一句話再次提醒了諸位,賈似道馬上跟了句:「那你找我們來到底想做什麽?」
「嗬嗬,剛才我隻幫大家理清思路,現在看來所有的根結和隱私,都集中在了這位「桃仙」身上,隻要突破了這一關,大局才能明朗。到時賈、巫二位想要的東西,也許就在其中,我說的兩位有意見嗎?」
巫傳女:「意見倒是暫時可以保留,但我很想知道,你如何來突破這位真像「仙」一樣蹤跡縹渺的桃仙?」
「嘿嘿,在說出突破之法前,我要給大家講最後一個故事了。」
屏幕上,出現了陳木楞在大櫃前看的那本畫滿丘型的殘本圖。
鐵號山:「各位知道這畫的是什麽圖嗎?」
即便是術界頂尖人物的巫傳女和賈似道,也看了很久不敢肯定,最後賈似道若有所思的:「看起來山不山、丘不丘的,宮位參差錯落像是奇門陣法,卻又似是而非。但總感覺殺氣暗藏。」
鐵號山:「如果在紙上都能看出殺氣,要是真身臨其中又如何呢?」
巫傳女:「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麽?」
陳木楞早就想問這句話了,因為他這輩子最大的喜好就是算解術數難題,無論風水八字星相麵學等等,都是一數相通的,正所謂術數相依。當他從文小姐手中第一眼看到這幾張殘圖的時候,他心中的算盤就再也沒辦法停止了。
「墳局。」鐵號山這次回答的很幹脆。
巫傳女不禁驚愕:「怎麽會?誰會用自家祖墳來布這種殺局?先不用說目的何在,如果沒有相當把握控製全局,肯定家族怪事百出,那不是自斷家門嗎?」
鐵號山不無讚同的說:「的確如此。可這位奇人不但完全有把控全局的能力,而且這個局大得嚇人。」
話音剛落,屏幕上換上一張巨大墳地的照片來。
鐵號山:「那幾張殘圖,隻不過是這座墳局的冰山一角。」
在座的內行人聽後都不禁吸了口涼氣,就隻梁庫不但不怕,反而有些親切,因為他看這墳圖實在有點像牧家村的那塊墳地。
鐵號山看著正端詳照片的梁庫:「是不是看起來很眼熟啊?」
梁庫點點頭。
「不過這可不是牧家村,而是在與牧家村同一條子午在線的另一端,相隔了整整一個省距離的無名莊。」
看著眾人一臉迷茫的樣子,鐵號山從頭講了起來:「我前麵已經說過了,早在神易時代,我們鐵聖一門就開始關注他的行蹤了。我們雖然無法左右他,卻能盡最大可能的記錄他的行蹤。
「我們發現,在他與楚風決鬥的十年前,就開始在一個叫牧家村的地方布置巨大繁複的殺陣墳局。因為當時村子周圍有五行六甲兩族的護衛,我們根本無法靠近。直到五行六甲兩族發生內鬥逐漸消亡,我們才有機會進入村子。
「但讓我們很失望,村人雖然都是神易本族,但對術界之士卻一無所知,甚至連個懂術的都沒有。這大概也是神易故意為之。也正是看到五行六甲的諸多怪象,我們才漸漸發覺墳局似乎被做了改動。
「起初我們對此毫無頭緒,直到發現子午在線的那座無名莊,我們才推測也許問題就出在這裏。但讓人失望的是,這座無名莊八陰抱陽的建製非常古怪,是把主人的莊子建在巨大墳局殺陣的中央,這與八陽抱陰的牧家村正好相反。
「我們根本無法進入其內,就連名字我們都無法得知。但也正是這樣,我們就對牧家村墳局起著作用的就是這裏更多了幾分確定。雖然無法進入莊子,但莊內進出人等,我們都進行了緊密跟蹤。
「讓我們想不到的是,從這個莊子出來的人,都沒有再回去一個。這樣幾十年後,那莊子就再也沒有人進出過,估計已經成了一座死村。從莊子出來的人最後繁衍成兩個支脈,一支姓穆,一支姓餘。」
自己的外公穆啟銘,朝歌的媽媽餘琴,是否就是鐵號山所說的那兩個支脈呢?梁庫一直在認真聽著,他真希望朝歌也能聽到這段對話,因為他和梁庫出生入死也探詢不出的家族之謎,此時卻正在悄悄的浮出水麵。
雖然還不能完全肯定老鐵是否在說真話,但至少在那個未知世界已經開了一扇小小的窗。
鐵號山:「這兩個支脈雖然表麵上各不相知、互不往來,卻分別很係統的做著一件非常有共同性的事情。穆家一脈努力犧牲整代人整代人的富貴,來保證在後世出一位洪福齊天、能準時喚醒牧氏後代的人:「梁庫」。
「而餘氏一脈則從明代到現代幾百年間,差不多每隔一百年,就出一女子嫁給牧氏嫡傳一脈的後人,餘氏嫁給牧家的最後一位女子,就是朝歌的母親。」
不管是真是假,當聽到自己和朝歌果真有親戚關係的時候,梁庫心裏還是熱乎乎的。
鐵號山頓了頓,好像在思索什麽:「老實講,我們現在還不完全清楚餘氏一脈,每隔一百年就與牧家通婚的這種行為,究竟有何目的。
「另外也完全猜測不出,那位「桃仙」不惜花費幾百年家族之運,來設計這一切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麽。尤其對於她是神易最愛之人,這種篡改神易祖墳的事,就更不可思議了……」
巫傳女似乎聽出個漏洞:「請問貴鐵聖門是否已經查到了「桃仙」來曆?」
鐵號山搖頭:「別說來曆,人都從未見過一次。」
巫傳女鼻子差點氣歪:「拜托!你們連「桃仙」的影子都沒瞄到半個,你怎麽就那麽確定無名莊就是她設的呀?」
問題很尖銳,鐵號山卻沒被難倒:「不管這座無名莊是不是主著那位「桃仙」,此刻已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無名莊的主人鐵定是篡改神易墳局的人。
「各位都是術界的飽學之士……哦,當然這並不包括梁小兄弟。請再確定的告訴我一次,無論是在四百年前,還是四百年後的今天,有沒有人的術力可以勝過神易?」
眾人無話,同時也不言而喻的證明了,能篡改神易墳局的,也就隻剩下這位神秘到可怕程度的「桃仙」了。
看著已經被自己說服的賈、陳、巫三位頂尖高手,鐵號山終於說出了他的破關計劃。
挑明了說其實很簡單:既然無名莊集中了這麽多隱秘,那麽打開它,也許就意味著打開了通往神易之門。
但要想進入無名莊,就必須要找到安全通過周邊那可怕巨大的墳局殺陣。
陳木楞的作用是:集中一切精力對整個墳局進行計算,力爭在龐大繁複的格局中算出一條通路。
巫傳女、賈似道的作用是:利用二位一陰一陽的強大術力,根據陳木楞計算出的結果,來牽動墳局中的風水殺力,一旦驗證可行,就可清出一條安全通路來。
梁庫的作用是:如果梁庫能自由通行牧家村墳陣,也很可能自由進出無名莊的墳局。這樣梁庫就可以深入墳陣,按區域仔細畫出局圖,從而提供給陳木楞精確計算的依據。
除了那次沒有事先通知就把大家迷倒帶到這裏外,自始至終,鐵號山都的確本著民主自由的方式,與眾人溝通著。包括是否自願參加這次不無凶險的破陣之旅。
一見術數難題比見親爹還親的陳木楞,當然一百個讚成,更何況那座無名莊裏,也許還藏著更加稀奇古怪的陣法,稍稍憧憬一下就讓他興奮不已。
賈似道更不在話下,他的最高人生目標,就是找到那位慕隱先生。
巫傳女就不用說了,關乎自己主墳和生死大限的線索,很可能就在這座無名莊裏,打死都是要去的。
至於梁庫嘛,一直在思考更高層次的問題:如果真按鐵號山的說法,自己是無名莊的後人,那這要參加了,不就是讓人家利用去挖自己的祖墳嗎?況且別聽鐵號山說得那麽好聽,什麽維護世界和平……哦,是術界和平,鬼才知道到底安的什麽心。
不過老實講,如果那無名莊真是自己的祖墳所在,他還真想進去仔細看看。矛盾之中梁庫靈機一動,不是說隻有我才能自由的進出墳陣嗎?嘿嘿,那就對不起了,我先進去看看莊子再說,畫不畫圖還不是我說了算。
哈哈,還有一樣,如果我不去,這幫所謂的什麽「破陣」團夥真要是去抓朝歌來怎麽辦?有我在這擋著,可給我兄弟朝歌減輕多大負擔啊!越想越覺得自己太應該參加這個「破陣」團夥了。嘿嘿,別看那鐵老小子表麵很聰明,實際上算是著了我梁某人的道了!
梁庫很爽快的答應了加入鐵號山等人的破陣之旅。
重情重義、天真善良的他,在為自己這次聰明至極的舉動而暗自偷樂的時候,卻根本想不到,就算把朝歌送給人家,鐵號山也是不會要的。
因為此時的朝歌已經成了整個術界的焦點,帶著這麽一個人物上路,估計隻有死人的無名莊,很快就要變成術人們的旅遊勝地了。
鐵號山最後一句:「既然大家都沒意見了,那麽從今天起,我們的所行所想就隻有一個目標了:破陣無名莊!」
第八章 今夕是何年
麵對三篇楚風遺文毫無辦法的朝歌,忽然想到了計算機。
是呀!為什麽一直沒有想到利用大功率運算的計算機?朝歌不禁啞然失笑,這幾年來的術界生涯,越來越讓他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所接觸的人和事,與原來的現代都市生活越走越遠,現在連思維都有點被侵染了。
朝歌準備重返豪洲,一邊可以尋求計算機專業人士的幫忙,一邊可以等待楚玉的出現。
幾月之隔,據說萬寶祿父女已經悄無聲息的離開豪洲,整座城市在那場轟轟烈烈的征婚大事件中,逐漸強迫著沉澱下來。
他們必須這樣,必須習慣沒有萬寶祿和他寶貝女兒的枯澀日子。
雖說還有很多當初抱著偉大理想的征婚青壯人士們,仍沉浸在巨大的失落和痛苦之中,但更多的人已經站了起來,化悲痛為力量,時刻準備著投入到更加「任重道遠」的求偶人生大業中去。
隻是另有很多人得了心煩氣躁的怪病,像世界杯、聖誕節狂歡後,人們重新麵臨現實的悲慘世界一樣,豪洲各大醫院的醫生,一致把這種症狀簡稱定名為:「婚後綜合抑鬱症」。
其實那是萬寶祿撤走風水寶器後,全城又恢複到原來樣子的緣故,一時間眾人還適應不來。尤其表現在從出生到成長都深受萬氏城市風水格局影響的年輕一代人身上。
朝歌依舊易容低調進來,豪洲最大的軟件開發公司,座落在城區商業中心大廈八層。其大膽另類的後現代主義裝潢設計,除了向人標榜其公司的先鋒理念外,更給人一種IT行業本身所特有的生冷。
還好櫃台小姐的燦爛笑容讓公司有了點溫度,問明來意後請出了業務主管。
與櫃台小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位年輕的業務主管滿臉的無精打采,一看就知道仍在飽受著「婚後綜合抑鬱症」的煎熬。
對話思維明顯比往日癡呆了許多。
直到進入主題,並得知朝歌給出的高價酬勞後,呆板眼鏡後麵的呆滯眼神開始有了光彩,畢竟是搞IT業的,很快理性戰勝了感性。
自從萬寶祿撤走資金後,豪洲經濟一落千丈,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大單生意了。相思雖然痛苦,可沒錢的窮日子更加難過。
以防萬一,朝歌並沒有把那三篇遺文拿出來,而是在書店買了一本《古文觀止》,從中間選了比較生僻的三段古文,去掉標點,打亂章句,再抄到兩頁紙張上做樣本。
如果軟件公司開發的係統,能把樣板中的文字還原成那三段古文,就說明應該也能使用在自己手中的那三篇遺文。到那時再親手把文字輸進去,萬無一失。
盡管身為豪洲大好青年中一位的業務主管,看朝歌給的這篇東西的模式,非常相似萬寶祿征婚時的那篇東東,但似這種仍然還沉浸「婚後綜合抑鬱症」的人多了,真怕朝歌恢複太早而終止這單生意。
業務主管帶領他的專業班底,按照朝歌的意思,很快就擬出了一個古文識別係統的軟件開發計劃,經過再三協商後又加了價,軟件開發公司決定全力投入這個計劃,力爭在三天後完成計劃。
三天,還有三天時間,封存了近五百年的楚氏遺文,很可能就要水落石出了。在經過專業人士對計劃的詳細講解,再加上自己對計算機的一些了解後,朝歌對這個古文識別係統還是頗有信心的,數月的壓抑心情不覺中揮去了許多。
形單影隻的漫步街頭,自然想起了梁庫。沒了那家夥的胡攪蠻纏、插科打諢,忽然覺得有點空落起來。
幾月已過,不知道家中是否安排妥當。
因為術界江湖的越發艱險,在朝歌心中,一直不想拖累身無半術的梁庫,但幾年下來的兄弟友情,已經深深的感染了外冷內熱的朝歌,不知怎的,總有種不自覺的期待,也許在某個街頭轉彎處,那個一臉市井的梁庫,說不定真會賴皮笑著忽然出現。
尋思中轉過一處街頭,迎麵路人擦肩而過,朝歌不禁駐足良久,下意識的尋找著那個期待的身影。
梁庫雖然終沒出現,朝歌眼神卻漸漸落在了街頭盡處的一座古塔上。此處正是他和楚玉約好,一旦得全那三篇遺文將再次見麵的地方。
遠遠望去,苔色青舊的古塔巍峨立在一片鬱鬱蔥林之中。或宗教或風水,自古建塔的地方多有講究,無論那片可解煩憂的綠林,還是古塔與風水的淵源,都多少不自覺的對朝歌產生吸引。
反正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朝歌信步向古塔走去。
走得越近,那古塔越發仰視,鬱林越加秀茂,閑人遊往,這裏已然成了豪洲的名勝:街心公園。古塔的一基座上刻了半麵碑文,上麵大概記載了此塔的修建年代,而更有趣的是有關它的緣起。據碑文記載:此塔修建於宋中晚期,那時的豪洲還是個小村子,連年災雨成患、民不聊生,百姓相傳都是海中惡龍來此作祟。
直到有一日,來了位僧不僧、道不道的邋遢散人,這位散人破衣爛襪、言行瘋癲,托著一隻乞食化齋的破缽當街盤坐,時而對行人無端漫罵,時而指天對地說要降伏惡龍。
一連數日不走,豪洲百姓見他可憐,並不在乎被無端漫罵,凡各戶有些餘糧菜飯的,就端來舍給瘋道人吃。這道人也不言謝端起就吃,又是一連數日。
忽有一天烏雲密布,看起來又要暴雨成災。好心百姓就勸邋遢散人趕快離去避雨,這散人不但不走,反而瘋態更甚,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支鐵鏟就地而挖,沒兩下,地中便汩出一汪泉眼,頓時風雨大作、電閃雷鳴。
有百姓於門縫中窺見,邋遢散人探臂於泉眼中,捉出一條赤睛黑蛇來,頃刻暴雨驟停、雲開日現。邋遢散人已不見蹤影,隻留下那隻乞食破缽倒扣在泉眼之上。
村人奔走相傳歡呼雀躍,籌資在缽址上建起現在這座高塔來,並給這塔取了個趣名:要飯塔。
古人記事大多附會異事奇聞,先不說可信與否,朝歌看得津津有趣。並繞著古塔轉了一圈,對四周風水地勢閑目遠望。
這不看則已,一看大驚,塔址所在木秀草豐,地勢凹中有起,必是水脈匯經的關口,且不說如塔記中記載的通海泉眼是真是假,如果沒有這座塔鎮,光是浩淼暗湧的各路地下水脈散發出的水氣蒸發凝結,便已經足夠大雨為患了。
古事奇說混雜著風水現實,半碑塔記讓人浮想聯篇、亦幻亦真,朝歌如立在恍惚縹渺的時空交界點,大有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
「老爸,你都問我八十遍了!沒人認得出你。」
朝歌正沉浸在一種幽古懷思之中,忽被一個少女話音拽回現實。這聲音好熟,朝歌循聲看去,左側不遠樹蔭下,有一老一少正坐在長條木椅上。再仔細一看,朝歌差點笑出來,那一老一少居然是化了妝的萬寶祿父女。
不是據說此父女已經離開豪洲了嗎?現在怎麽又回到了這裏,而且看裝扮和悄悄說話的神情,兩人分明不想被人知道。
難道又有什麽重要事而返回的嗎?當下朝歌暗暗仔細聽這父女聊些什麽。
萬寶祿:「寶貝女兒啊,我一個人來送信不就成了。妳非要跟著來,這要是被人認出來,又少不了一大堆麻煩。」
萬山鴻:「哎呀,老爸,你就別煩了。」
聽話中意思,好像父女兩人給什麽人送信,神、楚兩家現在的情況是錯綜複雜,朝歌不敢疏忽繼續仔細聽了下去。
「哎……」忽然卻聽萬寶祿歎了口氣:「女兒啊,妳老爸我還沒老糊塗,我知道妳那心思,可……可妳也看到那小子神情了,說消失就消失,心裏根本沒咱啊,女兒啊,死了這個心吧!」
「我啥心思?連我自己都不清楚,老爸你能清楚?我不早就直說了嗎?不錯,親手送這封信,我就是為了見朝歌最後一麵,見完了,我一定跟你走!好了吧?」
「哎呦,我的寶貝女兒,千萬可不要再說那兩個字,讓術界的人聽到了,咱父女倆可真走不了了……」
朝歌可以肯定是在說自己了,一想到萬山鴻對自己的一番情義,心中不覺微微一蕩。隻是萬沒想到父女倆居然是給自己送信的。
「我拆開看看,裏麵到底寫些什麽……」
看樣子,萬山鴻好像要拆開一封信,卻被萬寶祿止住了:「那可不行,這可是楚玉親自交給韶雲,再轉托我在這裏等那小子的,這……這要是拆了,被那小子發現了,那還不懷疑咱父女倆偷看,到時候多沒麵子啊……」
還是萬寶祿最了解自己的女兒,他知道隻有打朝歌這張牌,才能阻止寶貝女兒拆看那封信。
其實讓不讓朝歌發現自己偷看信並不重要,在社會上打滾了這麽多年的老萬深知,很多事情你知道得越多越危險。
他實在不想自己父女倆蹚術界這池子渾水了。
剛才一聽到信是給自己的,朝歌就已經猜到有七八成可能是楚玉的信了,因為在此相約見麵,隻有他和楚玉兩人才知道,難道楚玉方麵情況有變?
但此刻還不是自己現身的時候,至少要等到那三篇遺文有了結果再說。想罷,再看了一眼長條木椅上的父女兩人,悄悄離開了要飯塔。
豪洲最大的軟件公司的確效率很高,三天後古文識別係統建立完畢。
朝歌對照《古文觀止》,檢查了軟件公司排完的結果,幾乎一字不差。朝歌很滿意,他馬上又多付了一萬塊錢,這台主機他要一個人私用。
一台主機加屏幕也才不過幾千塊,這當然沒問題,業務主管馬上收起錢,很知趣的把所有人都叫出去,現在整個房間裏隻剩下朝歌和他麵對的計算機。
朝歌開通軟件,拿出三篇遺文在桌子上鋪開,然後按順序把字敲進係統。
對於此刻的朝歌來說,每輸入一個字,就意味著離那謎底近了一步,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一個字一個字安靜而準確的打進去……
朝歌終於把三篇遺文一字不差的輸進計算機,他靜靜的看著屏幕,等待著係統重新排版後給他期待已久的結果。
大約一分鍾後,計算機屏幕上出現了最後結果。
讓朝歌不知所措的是,那結果居然隻是寥寥幾十字的一首有點悲天憫人的春秋古詩。
詩經,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詩文大意是:那黍子長得一排排,那高梁生出苗兒來。離家遠行難邁步,心中煩悶方寸亂。了解我的知我有憂愁,不了解我的當我有所求。悠悠蒼天啊,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詩文出自《詩經》「王風」,「王」指王都,周平王遷都洛邑後,王室衰微,天子位同列國諸侯,其地產生的詩歌便被稱為「王風」。「王風」多亂離之作,特別是《黍離》一詩,曆來被視為是悲悼故國的代表作。
朝歌真不知道為何自己準確無誤輸進去的一千多字,出來的結果居然隻剩下了幾十字。找來業務主管檢查一下,無論是係統還是軟件,此刻都在正常的運行著。
於是朝歌又重新輸入了一次,結果還是那首悲天憫人的古詩歌,第三次仍然是。
朝歌閉上眼睛安穩了下情緒,他努力在想究竟問題出在了哪裏?
當第四次輸入的時候,計算機忽然自動當機了,緊接著軟件公司的所有電源突然燒爆。朝歌能很清楚的感覺到,一股強大的能量正從自己這台主機向外蔓延。
也許楚風根本不想讓人知道這三篇遺文的內容。那為什麽還要如此安排呢?是在給他的後人爭取時間嗎?而三大風水門人上演的,又會不會是一出苦肉計?
這樣一想,不禁讓朝歌驚出了一手冷汗。再回想一下,楚玉的斷卦本事是何等高超,他會不會故意讓自己找對方向,然後利用自己研究的時間來重整勢力?
但又一想,如果楚玉想置自己於死地,或者擒獲自己逼問寶藏,早在萬寶祿家韶雲出手那一刻,就可以達到目的了。
如果這個推理是正確的話,那是否就意味著,這三篇遺文還有另一種開啟方法?
此時此刻的朝歌真有點迷茫了。他像放電影一樣,把這兩年來的經曆給理過了一遍。眼看著術界又將風起雲湧,自己孤身一人立在了風頭浪尖之上。絕不能再把這最後一線希望給丟失了。
找楚玉,也許是最後的一個冒險辦法了。
當朝歌看到萬山鴻的時候,還是那張長條木椅上,她正一個人靜靜的等待著。三天,對於一個等待自己心愛之人的少女來說,的確很長,長得可以讓存蓄的思念濃情掛滿樹梢,漫過塔身鋪滿草地了。
朝歌絕對不是不諳人情的木疙瘩,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感情就像火山一樣,一旦爆發必將不顧一切。但現在還不到爆發的時候,蓄勢噴發的火焰正在等待一個契機。
望著木椅上的背影,朝歌緩步走向萬山鴻。
「你不是說有事要忙嗎……」
還以為背後走來的是老爸,當萬山鴻轉過頭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張醜陋至極的臉。
就在微微驚詫之後,萬山鴻笑了,因為她看到了那雙眼,那雙就算是自己有一日死了、身體化成灰、散在風裏,也不會忘記的一雙眼。
「你來了……」
少女的長發被陽光透射得金黃柔軟。
朝歌點了點頭,停在了萬山鴻的麵前。萬山鴻這三天以來,想了無數的對話,現在卻忽然不知從何說起。
「有信要給我?」朝歌的語調很生冷,他想盡快離開,因為他第一次在別人的注視下有點慌慌的感覺。
萬山鴻的微笑多了一絲傷感,又有一些自嘲,她不明白往日直爽的自己,怎麽忽然變得這樣扭捏。
她把那封信放在了朝歌手上,當看著朝歌生冷的轉身就走的時候,她對著他的背影:「有句話今天不說,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安生……」
朝歌停了下來。
「我喜歡你!」小山鴻很平靜的笑著,「別奇怪,這是大多數女孩子遇到自己喜歡的人都會想說的一句話,你也不要……我就隻是想當著你的麵,說出這句話這麽簡單。
「要不然到我老死那天,忽然覺得這輩子還有句最想說的話卻沒機會說出來,那多虧本……」
小山鴻很留戀的深深的吸了口豪洲草木芬芳的空氣:「今天這一麵後,我就要和老爸永遠的離開這裏了。最後有件事我想求你……」
朝歌雖然靜默,卻無法拒絕。
小山鴻笑著:「我想最後一次看看你的臉……」
翠葉搖曳的陽光下,朝歌轉過身,那張棱角分明、眼神深邃的臉,慢慢映入小山鴻的眼簾。
小山鴻似乎很滿足了,她和朝歌同時轉身走。
朝歌繞過假山的時候,萬山鴻走過一窪池塘;朝歌走出草坪的時候,萬山鴻走上小街;朝歌消失在人海中的時候,萬寶祿氣喘籲籲的迎麵碰到女兒,萬山鴻天真爛漫的一把抱住老爸的胳膊,說今天太陽真好、一起逛逛街吧。
萬寶祿總覺得女兒的笑有哪裏不對,但也說不出哪裏不對,就這樣,小山鴻死死抱著老爸的胳膊,一條街一條街的逛過去。
萬山鴻說那家熊寶寶店她好喜歡,萬寶祿就說老爸到另一個城市給妳買一家;萬山鴻說那家鞋子店是全城最有特色的,萬寶祿就說咱把他老板請來當經理,也開家一模一樣的。
萬山鴻說這家花店的玫瑰都是女老板親自栽培的,說著萬山鴻撇下老爸,走到那一大簇玫瑰花前看完這枝看那枝,興奮的說這種玫瑰花瓣都是紅的,隻有花蕊有一點點白。
萬寶祿就說:爸給妳買一座大大的花棚,種他一大房子這種玫瑰,妳說好不好?
萬山鴻突然停住了,出神的看著火紅玫瑰中間那一點白蕊,默默的笑著說:「其實也不用那麽多,我隻要一枝就夠了。」卻忽的笑出兩滴淚來,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
萬寶祿在後麵默默的看著女兒,他隻能那樣默默的看著……
給朝歌的那封信裏寫著一個叫「望仙山」的地方。
韶雲指著遠處的翠巒群山跟楚玉說:「那就是望仙山。」
楚玉笑著問:「難道真的有人能看到神仙?」
老屋中的瞎婆婆說:「能能!趕巧兒三天後就是這裏的謝神會……」
第九章 望仙山
望仙山的腳下有一座村子,叫望仙鎮。
當楚玉和韶雲站在鎮頭碑石旁的時候,看著孤孤寂寂的一座小村子,卻不明白為什麽叫望仙鎮。
據說多少年來,望仙山的北麓一直就這麽座村子。它的南麓方向就是豪洲城,偌大的望仙山方圓幾百裏茂翠連綿,始終沒有公路相通,進出望仙鎮自古隻有繞行一條路。
韶雲說,如果不是這座望仙山相隔,其實自己的家鄉離這裏很近。
很小的時候就聽鄉人傳說,望仙山腳下有個望仙鎮,那裏很多人都親眼看過山裏的神仙。於是她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夢想著來望仙山看看仙人長得什麽樣子,是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種長袍大袖、白須飄飄。
楚玉就笑,問韶雲後來是不是得償所願了。
韶雲嘟著嘴說,如果神仙那麽容易被人看到,也就不叫神仙了。
看著楚玉笑的樣子,韶雲又不經意的說:「這裏真是好靜啊,比起又亂又雜的豪洲……哎,對了,我們約朝歌來這裏好不好?現在外麵那麽複雜,估計沒人能想到神、楚兩大後人在這裏見麵。」
楚玉聽到這,沉默不語。
韶雲:「是不是怕我又去找朝歌的麻煩?等你進了村子就知道這裏有多簡單,簡單到我根本沒機會找他的麻煩。」
楚玉往村子裏走,仍是低頭不語。走了一會後,給韶雲講了一個楚漢相爭的典故。
兩千年前,楚霸王項羽和劉邦爭天下的時候,有個叫範增的謀士來幫項羽。
這位範增其實是個有著高深造詣的大術士,他早就在星象中觀到天下必為劉邦所得,但仍竭盡全力協助楚霸王以圖扭轉乾坤,可最終不但項羽四麵楚歌,自己也在孤寂憂慮中死去。
韶雲一直聽楚玉說完,幽幽道:「我知道你講這個典故,是要我不要幹預你和朝歌之間的事情……可你又不是楚霸王,他也不是劉邦。」
轉而又有些調皮的說,「哦,虧你想得出,居然用範增那個食古不化的老頭子來比喻我……」
韶雲這一轉,也把楚玉逗笑了,剛才的沉悶為之一散。
韶雲靈感一動,接著笑道:「要說一點巧合都沒有也不對,至少楚霸王的楚,和楚玉的楚是相同的嘛……」
說到這裏,韶雲自然聯想到了傳為千古佳話的霸王虞姬之戀,偷看了兩眼渾然不覺行走中的楚玉,不禁桃紅飛頰。
可剛沒沉浸多久,又想到了虞姬自刎別霸王那淒慘結局,不禁又心中黯然,自問好好的怎麽就胡想了這些?於是望望翠峰迭巒的望仙山舒了口長氣,然後快步趕上已經快走進村子的楚玉。
村子真的很小,老屋也破敗得像是在日曬雨淋中靜靜的睡了上千年。如果不是偶爾路過一兩個扛著鋤頭的老農,像看仙人一樣呆看著楚玉、韶雲兩人,還真讓人以為這是一座荒村。
楚玉不禁半是打趣半是疑問:「難道真有人看到過神仙?」
「有有!」背後傳來一座老屋前正在紮著紙牛的瞎婆婆的聲音:「你們來得巧,三天後就是這裏的謝神會……」
瞎婆婆是村長年邁的老母親,她雖然眼睛看不到,但隻聽聲音就歡喜著像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對金童玉女。
村子沒有旅館,楚玉兩個就在好客的瞎婆婆家住下了。
村長是個沉默的人,沒事的時候除了在村子裏轉一轉,就是蹲在自家老屋前,盯著院子裏剛剛抽芽兒的豌豆秧,吧嗒吧嗒的抽他的土煙。
土煙的味道散在山村古老而又清澈的空氣中,倒是多了幾分暖暖的人氣。
村長的老婆也不多話,卻是個勤快人。屋裏屋外的忙活,稍稍閑下來就幫著婆婆紮紙牛。時常抬起頭看看正在看自己的楚玉和韶雲,沒話,隻笑,一笑就露出白白的兩排山泉牙。
聽瞎婆婆說,這紙牛還有堆在裏屋炕頭上的紙羊,是七天後謝神會上要用的,現在鎮子裏的人走的走、老的老,人氣兒寡了,要放在從前,每逢謝神會都是要祭真羊真牛的。
韶雲好奇的問,謝神會究竟怎樣個來曆,以前總是東一耳朵、西一耳朵的聽不全。
瞎婆婆就邊紮著紙牛邊興致勃勃的講了起來,婆婆很喜歡說話,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活潑的性子。
說在很古很古很古以前啊,這鎮子裏出了一個叫將衛的後生。要說將衛這個小夥子也是個苦命的娃,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爹娘,是靠鄉人們這一家那一家幫大的,所以長大了就很感恩。
有一年鎮子鬧大旱,田裏的地都裂得跟龜殼一樣。這樣下去村人不是往外逃荒,就是等著餓死。將衛就自告奮勇說要進山去找神仙降雨,如果找不到就不出山。
鄉人怎麽勸都沒用,將衛一個人進山了。沒想到三天後真的降了大雨,全鎮子人就傳這一定是將衛遇到神仙才求到雨的。
鎮子人得救了,可自從那以後,將衛就再也沒回來過,有人就說,這一定是神仙們看將衛這後生心善,留下做仙僮了……
可誰都沒想到,直到八十多年後……
婆婆剛要往下說,媳婦在一邊暗暗拽了拽婆婆的衣袖,不知道是不是湊巧,蹲著抽煙的村長這時也幹咳了兩聲。
婆婆醒了一下神,就轉了話鋒,含糊著說,從那以後,鎮子每年的農曆三月初一就定為謝神會了。
楚玉、韶雲是多聰明的人,一看神情就知道大概有什麽話不好講。不過就隻一個傳說而已嘛,幹嗎搞得神神秘秘的。
兩人互看了一眼也沒深問下去,大概深信風俗的鄉人們怕犯了什麽忌諱吧。
有了這個傳說,韶雲不禁更加向往,對楚玉說:「哎呀,聽起來真是讓人好亂想。不如明天一早咱倆也進山去走走,說不定也能遇到神仙哦……」
隨便說出的一句話,瞎婆婆手一抖,被尖銳的竹尖紮破了手指,媳婦沒有看婆婆的手,反是驚愕的張大嘴,看著正滿臉憧憬著的韶雲。
婆婆沒了剛才的興致,忙不迭的緊說:「可不敢進山!可不敢進山……」
就在楚玉和韶雲都不知道為什麽村長一家有這麽大反應的時候,一直沒出過聲的村長說話了:「山裏因為自古就沒通過路,太荒僻了,經常有人看到熊和狼出來,政府早就下了通知,沒有縣裏批準不許任何人進山。」
村長從沒有過的嚴肅神情,讓楚玉、韶雲知道這是認真的。但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抑製不住的亂想。
第二天一大早楚玉、韶雲就起來了,站在屋前仰望著就在眼前的望仙山。
兩個年輕人真的很想去,尤其是韶雲。但比他們起得更早的村長,一直在默默的抽著土煙盯著秧苗看。
畢竟入鄉隨俗,要是真的犯了人家的什麽禁忌的確不好。最後在楚玉的勸說下,韶雲最終沒有去爬山。
如果她真的決定去爬,別說現在鎮子這些老人家,就算再多幾個鎮子都擋不住她。
一整天,兩個年輕人就在小小的鎮子周圍逛,當然還有一直跟在後麵的村長。
第三天,韶雲和楚玉去了離這最近的真正一個大鎮子,雇人買了一整車的大米白麵、鮮肉還有一些酒。韶雲想的是既然是謝神會,應該缺不了酒。
路上,已經好奇的一晚都沒睡好的韶雲就問司機:「你們鎮子離望仙鎮最近了,有沒聽過那裏有關一個叫將衛的傳說啊。」
司機就問:「看你們買了這麽一大堆東西,準是去參加謝神會的吧。你們是不是跟那裏有什麽親戚關係啊?我看準是,要不外麵是沒人去參加的。」
楚玉心想,要說一個小村子的風俗的確沒什麽人參加。但既然本地人司機這樣說,估計就沒那麽簡單了。
果然,司機開始不問自說了,反正路還遠,閑著也是閑著。
這位中年發福的司機不但嘴大,聲音也大得像破喇叭,有顏有色的說起了他所知道的傳說。
原來他並不知道將衛的故事,卻聽祖輩兒們講,最早的望仙山不叫望仙山,而叫做望陰山。
據說很古的時候,曾經有一支軍隊進去後就沒出來過,所以經常鬧鬼不安生,後來請了高人改了名字叫望仙山,在村子裏還修了座塔鎮一鎮,那村子以後就成了望仙鎮了。就這來頭,外人誰還敢去啊!
楚玉和韶雲這才明白為什麽一個小村子卻叫鎮。
大嘴巴司機看看楚玉和韶雲,又瞥了眼後車箱的貨,頗打圓場的說:「我這人嘴臭話直,你們別介意啊!嗬嗬,嗬嗬嗬嗬!」
聽了兩段不完整的故事,韶雲的心更癢了,更加想知道全部的故事了。
車子開進了小村望仙鎮,當村長知道這是送給他和全鎮子人的時候樂了,同時也暗暗的舒了口氣。還以為這對小祖宗走了一整天已經進山了呢。
就在韶雲和楚玉回到村長老屋的時候,朝歌進了村子。
村人晚飯吃得早,太陽剛落山就已經吃完了。村長到各家各戶去,開始最後忙活著明天謝神會的事。
朝歌取出三篇遺文,亮著昏燈的房間裏,陷入了很長時間的靜默。
如同朝歌一樣,楚玉同樣費盡心思也無法揭開三篇遺文的秘密。朝歌把那首詩經也念給了楚玉聽。
楚玉默默的背念著這首充滿古人憂思之情的詩歌,仍毫無頭緒。
韶雲最開始像看天書似的看了幾眼後,就出屋去看熱鬧了,似乎她對裏麵究竟藏著什麽驚天秘密,絲毫不感興趣。
入夜的望仙鎮到處都在燃著冥紙,每堆冥紙的亮火旁都圍著嘴裏念念有詞的一家人,整個村子明明滅滅的,就像黑夜中的一盞招魂燈,此時此景也許更適合望陰山這個名字。
燒完冥紙,當村長媳婦扶著瞎婆婆回老屋的時候,韶雲已經等在了那裏。
瞎婆婆很高興、很感激韶雲為鎮子買了那麽多東西,這是好多年鎮子所沒有過的盛況了,神仙也會看到的,聽說連崖山底下那幾個已經上百年沒出過水的泉眼,也開始咕咚咕咚的往外冒泉水了,好兆頭,好兆頭啊!
韶雲說,婆婆別客氣,然後就講了白天聽到的故事,她幾乎有點任性的說,如果婆婆不給她講全這個故事,真的會忍不住進山去看個究竟的。
媳婦睜大了眼睛想阻止婆婆,瞎婆婆卻異常冷靜的說:「原本不講這個故事,為的就是不讓你們這些好奇的年輕人進山,現在看來講出來大概更好些。」
望仙山最早確實叫望陰山,至於為什麽叫望陰山沒人知道。山下這個村子自然也叫望陰村。
很古很古的時候,這裏周邊有兩個小國,每年都戰亂不停,戰事擴大,村民為了躲避災禍就全村進了望陰山。不久後其中一個國家被打敗,他的軍隊也逃進了這座望陰山。
從那以後已過了好多年,不管是望陰村的村民,還是被打敗的軍隊,再沒有一個人出來過。
不知道什麽時候,朝歌和楚玉聞聲也走了進來,瞎婆婆開始靜靜的講起了這望仙山的故事。
後來外麵逃荒的人陸續住進了這座空村,可據說時常有人聽到山裏有軍隊喊殺聲,還有婦女的哭泣聲。就傳開了說,一定是軍隊和村民的亡魂在裏麵鬧怪。
新來的村民們就請了位道士來作法,道士說望陰山的名字不好、不安生,就改成了望仙山,還修了座塔鎮一鎮山裏的陰氣。
從此望陰村自然也就成了望仙鎮。據說從那以後,還真的漸漸聽不到怕人的哭聲了,鎮子也就漸漸平靜了。
韶雲忍不住問:「不是還有那個將衛的傳說嗎?」
瞎婆婆按了按媳婦拽著自己的那隻手,講出一個完整的將衛傳說。
自從鬧旱的鎮子真的降了雨後,的確就沒人看到將衛出來過。一直到八十多年過去了,有一天太陽忽然被天狗吃了。
韶雲眼睛頓時一亮:「天狗吃日?不就是日蝕?」
瞎婆婆:「對,好像哪個後生跟我說過,天狗吃日就是日什麽蝕。」
天狗吃日在那個時代可算是天降奇兆,太陽恢複後,快到了傍晚,就有人看見從山裏走出來一個年輕人,見到村人就說自己是進山求雨的將衛。
村人都懷疑是不是見到了鬼,因為將衛是八十多年前進的山,現在出來的時候,居然還是個後生的樣子。雖說以前也曾聽說過什麽洞中一天、世上三年的說法,但輪到眼前真是不敢相信。
就有人出主意,把村裏僅存的百歲老人請來認一認,看看這個將衛,到底是不是當年的那個進山求雨的將衛。結果那位百歲老人一眼就認出來,這個年輕人就是八十多年前的求雨將衛。
這一下子全村都轟動了,都來圍觀問將衛進山是不是真的遇到了神仙。將衛就說真的遇到了,而且是遇到了很多神仙。好像當時的將衛很著急的樣子,沒講得很清楚就說要帶村人進山尋仙去。
可就當村裏的年輕後生們嚷嚷著要跟著去的時候,老人們卻不同意,說要尋至少也要等到天亮之後再去。將衛卻死活不肯,說等到天亮就晚了。
就在這種爭執中,看上去年輕力壯的將衛忽然腿一蹬死了。
正當所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人們驚奇的發現,死去將衛的臉漸漸脫了相,完全認不出將衛的樣子了。
這下人們才想起他剛才說等到天亮就晚了的話,是不是將衛的魂兒附在了進山迷路的年輕後生身上,回來帶領村民去找他在山裏發現的東西,或是他自己的遺骨。再想想白天所發生的一切,村民們越加肯定這個說法了。
畢竟將衛當初是為了救整個村子而犧牲自己,於是望仙鎮的村民自發性地在距離進山最近的一座山崖上,建了將衛祠,而且以那天為記,每年的農曆三月初一,都要舉行一次謝神會來紀念將衛。
故事講完了,無論是朝歌還是楚玉、韶雲,都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麽完整的有關神仙的故事。但不管怎麽完整,三個年輕人都還是覺得有點玄。可聽了接下來瞎婆婆說的話後,又有點不同了。
靜了一會,瞎婆婆說:「這故事我年輕做姑娘那會就聽過老輩兒人講過,要說當時我也不太信啊。可是在我出嫁後的有一年又遇大旱,幹得連崖上的將衛祠都裂了一條縫,正巧裂在據說是埋著當年那個被將衛托魂兒的年輕後生屍骨的石碑上……
「我可是親眼看到的啊,真的有一副白白的骨頭架子啊……」
聽婆婆什麽都講了,媳婦也沒什麽可拘束的了,怯怯的補了句:「還有啊,這座山不是沒人想修條路。可十幾年前進山的探測隊就一個都沒出來,後來也不知道怎麽的,政府就下令封山了……」
朝歌、楚玉、韶雲,三人一夜無語。
天剛亮,望仙鎮的謝神大會開始了。
朝歌、楚玉、韶雲作為望仙鎮的貴客,被邀請與村民一起登上崖頂的將衛祠,進行謝神儀式。
這是一座高兩百米、一麵是坡一麵是陡崖的獨丘,崖山下的石窩裏的幾口巨泉,兩天前忽然汩水不停,此時已經匯聚成一條大溪蜿蜒入山而去。
獨丘突兀的獨立在連綿縹緲的望仙群山前,它就像立在山與鎮子中間的一道巨大界碑,自古至今仍告誡著人們,這裏是你與山的最後界限,踏過它,你將進入一個可能永遠無法返回的世界。
在村長的帶領下,扛著紙羊、紙馬、香燭祭品的村民,排成一條長長的隊伍沿坡而上。已經為數不多的幾個後生赤著膀子,拚力的敲著能把魂兒震破的大鼓。
崖上的將衛祠就如同村人們紮的紙羊、紙馬一樣原始也一樣簡單,蘸濕了酒的紙羊、紙馬被點燃成一隻隻的火團拋下山崖,以村長為首的幾個老漢唱起了謝神歌。
這些被歲月風蝕得過早而已衰老的農家漢子,他們在用一種古老蒼涼的方式與神溝通,好似是在他們就要被生活壓抑臣服的時候,忽然爆發出的一種強烈渴望。
忽然太陽變暗了,就像有隻巨大的天狗正無情的吞噬著它。百年一遇的日蝕,再次降臨了望仙山。
村長的嗓子就像赤膊後生拚命地敲打著的巨鼓,謝神歌迸發出了從沒有過的震撼。
就在那歌聲似要把嗓子震碎、震成灰的時候,歌聲忽然戛然而止,大地驟暗,天狗終於把最後一縷日光給收進了腹中。
這時,韶雲向朝歌發起了攻擊。
像潮水一樣滾滾而來的術力,瞬間把朝歌推下懸崖。
日蝕讓根源於火行族術力的他,脆弱得如同一片秋葉,死寂黑暗的世界中,他隻能聽到耳邊掠過的風……
幾乎與此同時,在冷步芳的周密策劃下,八門向天元一派發起了致命一擊。
而梁庫一方,也正跟隨著鐵號山,踏上了詭異難測的破陣之旅。
黑暗中,崖頂的韶雲嘴角露出一絲等待已久的狡黠笑容。
楚玉卻感受到了從沒有過的沉重。
天降奇兆,卦以成相,從今天開始,術界將真正進入了一個黑暗時代,他不得不準備迎戰一個更加可怕的朝歌誕生。
第十章 接命術
朝歌慢慢睜開眼睛的時候,一隻白頭紅嘴翁正停在他的肩頭上,火紅的夕陽溫冉著一片霞雲斜掛在山腰。
朝歌努力的回憶剛才發生的事情,他的最後一刻記憶,是在墜崖後落入溪水中。
肩頭一動,白頭紅嘴翁撲打著翅膀飛走了,朝歌試圖坐起來,全身劇烈的酸痛讓他好一會才慢慢直起上身。
四周都是靜靜的山,自己就坐在穀底的一塊草地上,朝歌望了望四周開始有些恍惚。
明明記得被韶雲逼落懸崖後落入了溪水,摸摸自己的後背還有大片的濕跡,怎麽現在卻見不到一條溪流?
有人救了自己?
很快這個念頭就被打消了,因為朝歌發現沿著自己仰倒的這塊地方,一直延伸好遠的雜草,都向一側傾斜,底下的泥土潮濕,似乎是不久前才剛剛被水流衝刷過。
難道溪水把自己衝到這裏就退去了?
朝歌驚奇中支撐著站起來,沿著草跡尋去,一直繞過兩個山坳,被水衝刷過的草跡擴大,不遠處的前麵出現了一麵巨岩,石下的兩窪泉眼中尚有存水,隻是泉眼已經不再汩水。
想起山外獨丘下的那幾口忽然出水的泉口,朝歌忽然明白了。
當導引大地水脈的月球,把太陽遮住發生日蝕的時候,望仙山裏外的泉眼被奇跡般的同時喚醒;大量的泉水一同被引出,匯聚成流把自己湧向山裏,而就在日蝕漸漸退去後,泉眼又重新枯竭,溪水後繼無力也就半途滲入地下,自己才被擱淺在這裏。
朝歌不禁舒了口氣,幸虧日蝕大多隻維持十分鍾左右,否則自己是否能生還人世,還真是個問題。
粗略計算一下自己被衝進山的距離應該不會太遠,按著水跡尋去,沒準一個時辰就能找到山外了。
遺憾的是,天很快黑了。
本來溪水退得太快,留下的水跡並不深,加上曬了一天的太陽,如果是在白天還能勉強憑著草勢的傾斜來判斷去向,現在天一黑,摸索中尋著水跡的朝歌更加艱難了。
朝歌知道,如果不盡快找到出山的路,一旦經過一晚,草吸收水分恢複極快,太陽一出那便再也無法找到水跡了。
想起昨晚瞎婆婆講的望仙山故事,朝歌不免有些心急。
可他越是心急越是摸不準方向,輾轉了大半天,連最開始那一點點的潮濕感也沒了。朝歌知道不能再動了,否則很可能在夜山黑穀裏越轉越遠,到時候可真的麻煩大了。
找了塊朝天扁石坐下,運了會術力,情緒漸漸平穩了下來。
隻有靜等到天亮再想辦法了。星光寂寥,朝歌對著黑靜靜的群山,想起了白天之事。
盡管一直預感到來見楚玉之行充滿了凶險,但真沒想到韶雲會在這麽突如其來的情況下向自己出手,顯然預謀已久。
不管楚玉有否參與,朝歌都再難相信任何人了。
又想起留在楚玉那裏一無所解的三篇遺文,再想想自己現在的處境,漸漸有了些心灰意懶的心緒。
就算此刻出得山去,又不知接下來的術界之路該怎樣走下去。
獨對寥星空山,朝歌漸漸睡去,他又夢到了自己的母親,每次最無助的時候,這都是堅毅的朝歌下意識對現實的逃避,隻有母親才是他世界裏白天的太陽、夜晚的月亮。
天亮了。
金日生輝,群山噴翠。所有的生物經過一夜的休養,都跟隨著太陽的招引而生機勃發。朝歌望著似乎從來沒有變化過的一草一木,知道他徹底失去了昨天的水跡。
他努力攀上最近的山峰,當望著四周雲海一樣的縹緲連峰重巒迭嶂的時候,忽然有了個不祥預感:難道望仙山真的就沒人能出去過嗎?
更加重了朝歌這種不祥預感的是,在他試圖用術力來感知群山脈絡的起伏走向時,心驚的發現,這裏的重力場與山水的組合走勢完全不符,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把整個山區給徹底打亂了,就像一隻巨手把一幅山水畫給擰成了卷、揉成了團。
朝歌最後的一線希望被撲滅了,這也意味著他必須像常人一樣,憑借著最原始的方法,走出這座傳說中的萬謎之山。
一天,兩天,三天……
朝歌在茫茫山海中艱難跋涉著,渴了就喝點石窩裏的積泉,餓了就催陣捕些山味充饑。偶爾發現幾具散落一隅的人骨,也許這都是那些誤入此山再也沒有走出去的人。
發現的屍骨中,間或還有穿著衣服的,從零落腐爛尚存的布片還能看得出,像是瞎婆婆講的,曾經進來的一支開路探測隊員穿的衣料。
朝歌盡力把每一具骸骨尋些好山勢的地方葬了,因為他知道,每一具骸骨都對他的後輩親人產生著至關重要的影響,也許從這一刻起,世上的一些貧窘家庭發生了變化。
忽地想起,如果自己終有一日沒能走出大山,又有誰來葬自己呢?剛剛一絲暗傷掠過,堅毅之性勃然而起,不禁抬頭對著群山笑了笑。
我朝歌以前從沒認輸過,將來也永遠不會!
第五天。
朝歌有種感覺,盡管他不希望看到這個結果,但他很可能正在一步步向深山的中心走去,而不是向外。
他每走一段山路就要留下一個記號,走了兩天,還沒發現一個自己曾經留過的記號,這說明自己一直沒有繞圈子走冤枉路。
但有兩種越來越明顯的跡象,讓朝歌有些迷惑。
一、越走就越發現山裏的鳥獸對自己的出現不是很警覺,這很可能說明此地越發的人跡罕至。朝歌也的確進入這個範圍內,就再沒發現過一具骸骨。
二、越往前走,越就感覺到山勢脈相在減弱,但相反的那種強大的幹擾力在逐漸增強。這並不意味著接近山脈的周邊了,而是很可能在接近產生幹擾力的源頭。
那如果按這個說法,朝歌向幹擾源弱的方向走不就成了。
不行!朝歌也曾嚐試過這種走法,結果發現幹擾力雖然相應減弱了,但與山水脈力絞和打亂在一起,讓人根本沒有依從的指示方向。
按朝歌的個性,不如幹脆迎著神秘力量的方向走,看看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第六天。
朝歌一腳踩空,掉在了一個深有十米的天然土洞裏,正尋思著怎樣攀爬上去,朝天的洞口露出一個腦袋,興奮大叫:「哇!
這下可逮了個大的!」
因為洞口逆光,看不清上麵的人長什麽模樣,但從聲音能聽出,居然似乎是個十二三歲的頑童。換作別人,估計肯定是認為自己遇到了鬼。
洞深光暗,頑童大概也是看不清下麵,左瞧瞧右看看不確定底下是什麽,又扔了塊小石頭。
「小心有人。」
朝歌在想,如果再不說話,這小子沒準扔下塊更大的石頭就麻煩了。
明顯洞口的頑童嚇了一大跳,嗖的一下沒了人影。過了一會才又探頭探腦的回來,問:「你……你是誰?」
朝歌回答起來還真有點困難:「我……你不認識。」
頑童似乎有些畏懼:「我沒聽過你的口音,你……你是哪個村的?」
哪個村?朝歌思路飛快,盡管這座大山的周圍也許還有很多個村子,但顯然現在不是在山外。
「我從山外來。」朝歌選擇了最直截了當的回答,如果此地是山中,聽了這句話一定有反應。
果然,頑童大驚了一聲:「啊?不可能……不可能……我們這裏從來就沒進來過山外人!」
一句話正中朝歌之問,此地果然是山中,如果這麽多年沒人能走出山去,這個頑童又是什麽來曆呢?會和傳說中曾經整村進來避戰亂的村人又有什麽關聯呢?
頑童好像在想著什麽,好一會才又說話:「好!等會我放下一根藤條,隻準你爬到一半,我看看你到底是什麽人。
「如果你騙我,我就把藤條弄斷,讓你在洞裏永遠都出不來,我手裏可有刀啊!」
朝歌說「好」,不一會那頑童真的弄來一根藤條,一頭係在樹上,一頭扔下洞口。
朝歌試著拽了拽,然後一把一把順繩攀了上來。剛到一半,聽到頑童喊:「好了!不許再爬了!」
朝歌停住手抬頭往上看,此時那頑童也正往下看朝歌。這不看則已,一看兩人都驚得不小。
那黑亮亮一張臉的頑童頭發在頂上挽了個發髻,衣服是左右斜領的小半大束腰粗布衫,活脫脫一個古代小村童。
而此刻朝歌在頑童的眼睛裏隻有兩個字:山妖!
不及細想,趁著村童發愣的空檔,朝歌一用力三兩下就攀出了洞口。
小村童驚得想跑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被他稱為刀的一塊碎石頭掉落在地,嘴裏不停的念叨著:「山妖、山妖……」
如果從現代人的角度看兩人,還指不定誰是山妖呢。
朝歌笑了笑:「如果我是山妖,還需要爬藤條出來嗎?」說著伸手去扶村童。
村童身子一躲,盯著朝歌死看,轉了轉眼珠子:「對啊!如果真是山妖那還不使出法術啊。可你還是騙我,如果是人,哪有穿成這個怪樣子的?」
朝歌這才明白為什麽村童看自己像怪物,原來是因為這身現代人衣服。轉又一想,從這一點,又怎麽向無論思維還是穿著都真的是古人的小村童解釋呢?
朝歌努力思索著各種可能,他並不相信神怪之說,更不相信時下比較流行的時空穿梭。
為了能拉近既簡單又固執的小村童,朝歌轉念說道:「對,我騙了你。這山是不是很大?」
「當然大,大得不得了!」
「嗯,其實我是這山裏離你們很遠的另一個村的村民,走出來迷路,就掉進了洞裏。我們的族不一樣,所以穿的也不一樣。」
村童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這樣!聽俺爹說過,從前有很多蠻族的。看你穿得這樣醜,一定是蠻族了!」
就在朝歌為高度現代文明的服裝而感到哭笑不得的時候,小村童終於接受了在他眼裏看起來衣服實在醜陋無比的蠻族人朝歌。
朝歌哭笑不得,就暫時做一會蠻族吧。
接受了朝歌的小村童,很快就把自己的老底給統統兜了出來。
村童的小名仍像自古至今大部分農家孩子的小名一樣叫鐵蛋。在他住的地方有兩個大村子,一個叫望陰村,一個叫上軍村。
朝歌越來越覺得有趣了。
鐵蛋就住在其中的望陰村,別看這附近就這麽兩個村子,但那個上軍村卻個個都是拿著刀槍的大壞蛋,沒事總是欺負望陰村的人。
他曾經聽爺爺說過,上軍村的人從前是在山外被人打敗了逃進來的,所以這次他離家出走,就是要到山外去找可以打敗上軍村的人來收拾上軍村。
朝歌幾乎可以肯定,這個望陰村就是傳說中古時候逃進山的那個望陰村,而上軍村無論是從名字還是鐵蛋嘴中描述的特征,就是那支逃進山再也沒出來過的軍隊。
可上千年都過去了,一個村子和一個軍隊,又怎麽可能幾乎原封不動的保存到現在呢?如果不是幻覺的話,到底是我闖入了他們的世界,還是他們闖入了我的世界?
鐵蛋畢竟年紀還小,朝歌太多的疑問都不是他所能說得清的。朝歌恨不得馬上看到這兩個隻在傳說中存在過的村子。
鐵蛋卻當著蠻族朝歌的麵,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迷路了。」
正像朝歌感覺的一樣,按照那種神秘的幹擾源方向繼續前行,很快,望陰村的茅屋、炊煙展現在朝歌眼前。
離家出走了兩天的鐵蛋忽然回歸,在不算很大的望陰村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但轟動的主因,還是因為鐵蛋帶回來的那個看起來真的很奇怪的蠻族帥哥:朝歌。
身穿如假包換的古代鄉村時裝,這些望陰村的鄉親父老們,一傳十、十傳百,偕老扶幼的蜂擁至鐵蛋家看熱鬧。
他們看著麵前這位服裝古怪、麵容很帥的年輕蠻族,驚歎唏噓聲此起彼落。
當他們聽到這個年輕蠻族,居然還可以聽懂他們的語言時,頓時全場鴉雀無聲,轉瞬瘋了似的七嘴八舌開始詢問。
朝歌盡量的回答了大部分人的提問,其實這些大部分人的提問主要都集中在幾個問題上。
一、蠻族也住山裏嗎?
二、你們出去過嗎?
三、你們聽說過外麵怎麽樣了嗎?
四、你結婚了嗎?
朝歌並沒透露自己的真實身分,因為從鐵蛋身上就領教過了,試圖讓古村裏的人相信外麵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肯定會把他看成瘋子的。
況且還有一個更實際的問題,如果你說自己是山外人,那一定有人會讓你把村人帶出去,現在連自己都不知道怎樣出去的朝歌,又如何帶村人出去呢?
所以一切先安撫下來再慢慢說,所以對村人的那四個問題,朝歌是這樣回答的:一、他也住這山裏。
二、也跟大家一樣從沒出去過。
三、也沒聽過外麵的世界是怎樣。
四……
回答四的時候,朝歌看了看那位滿眼都在憧憬著為自己女兒提問的大嬸,然後說自己已經有家小了,而且是三個孩子的父親。
大嬸頓時眼神黯淡。
正當朝歌尋思著怎樣問自己想知道的疑問時,把鐵蛋家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村民,忽然騷動起來,就聽最外麵響起一聲尖叫:「上軍村又來搶人了!」
頓時圍觀群眾四散奔逃,剛才還上千人的群眾,呼拉拉一下子閃得幹幹淨淨。就剩院子裏孤零零的朝歌和身邊的鐵蛋。
這時,村道上搖搖晃晃的走來一幫扛槍帶刀的人,穿著都是短裝、擄胳膊、挽袖子,活像一夥打家劫舍的綠林草寇。
鐵蛋爸媽趕緊把朝歌和鐵蛋拽進屋裏,匡鐺喀嚓,死死的插上門。然後鐵蛋媽和鐵蛋就緊張的把著稀漏的門縫往外瞧。
鐵蛋媽小聲說:「真是天殺的上軍村……」
鐵蛋緊握著一雙小拳頭,眼睛像要冒了火,屋裏炕上坐著的鐵蛋爸無聲的歎了口氣。
原來這上軍村還真是傳說中那支逃進山的敗軍後裔,在他們進山後不久,就碰到了進山避亂的望陰村村民。
起初,這夥敗軍對望陰村的村民任取任殺,當自己的奴隸一樣驅使;望陰村的青壯那時人還滿多,就起來抗爭,偌大山穀總是喊殺不斷──那也就是山外人偶爾聽到的慘哭聲了。
但後來大家都發現到這座山進是進得來,想出去卻難上加難了。於是兩夥人暫時停止了爭鬥,合力找出山的路。
結果越找卻越往山的中心走,眼看再這樣亂闖下去,兩夥人都要死在這裏了,就幹脆不走了,兩夥人各選了一塊地方住下來。
這一住便是近千年。望陰村還叫望陰村,軍隊住的地方就改叫了上軍村。
在最初定居這裏的一段日子裏,因為上軍村裏糧少兵多,他們就不時的來望陰村搶糧食吃;再後來就發展到搶女人,可望陰村的人也不少,每次上軍村來搶人時,都要被打死打傷一批。
就這樣你來我往的過了二十幾年,已經胡子都花白了的上軍村帶隊將軍,親自來到望陰村求和,他們搶女人並不是圖快樂。
而是因為上軍村的兵多女少,再這樣下去沒有女人傳宗接代,恐怕就要絕種了。
那時兩邊的人對出山都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十幾年間不斷的派人出去探路,卻沒一個回來的。
當時望陰村的族長就在想,如果就這樣看著上軍村衰落滅絕下去,恐怕望陰村也堅持不了太久。就答應了將軍的請求,但有個條件,就是望陰村的女人不過去,上軍村的壯男來望陰村留種,生下一個抱走,生下兩個留一個。
就這樣兩邊相安無事過了上百年,可一等上軍村的人丁有點複蘇後,就又開始故技重施了,不過望陰村的人也不少,雖小有摩擦,卻也維持著相對均衡,就這樣又過了幾百年。
一直崇尚武力的上軍村逐漸占了上風,開始越來越肆無忌憚的來搶女人,從此望陰村就開始了苦日子一直到現在。
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望陰村就隻剩下老弱病殘,滅絕是遲早的事。
鐵蛋媽趴在門縫上,邊往外看,邊給朝歌講了兩個村子的生存恩怨史。
朝歌也徹底知道了,眼前如幻覺般的兩個古村,是如何真實繁衍至今的。
但迷惑的是,鐵蛋媽一直很肯定的說,村裏從沒來過一個叫將衛的山外人。這樣一說,山外崖上將衛祠裏的遺骨又會是誰呢?
還有就是那導致山脈磁場混亂的神秘幹擾源,種種若隱似現的謎團都在向朝歌顯示,這座謎山遠沒那麽簡單。
朝歌正思索著,遠處傳來男人的叫罵聲和女人的嚎哭聲。
不一會,上軍村的那夥土匪,扛著一個掙紮中的少女走了回來,後麵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哭喊著追來,顯然上軍村搶走的是她的女兒。
等走近一些朝歌才發現,這個被搶了女兒的女人,居然就是剛才提問自己有沒結婚的那個大嬸。
女人跌爬著終於拽住了一個走在最後麵的上軍村人,咕咚一聲,跪在那裏乞求著放了她的女兒。那被拽住的上軍村人,一腳就踹在了女人臉上,頓時女人一臉漿血。
女人就那樣跪爬著,又拽住了一個看上去像是領頭的上軍村人,不停的磕頭,哭求大將軍放了她的女兒、大將軍放了她的女兒……
這個領頭的蹲下身,一隻手托起了女人的下頜,一臉邪笑著道:「放了妳女兒沒問題……」
女人馬上不停的磕頭:「多謝將軍大人、多謝將軍大人……」
「不過有個條件……」此時的領頭人就像隻禽獸般盯著女人:「妳們娘兒倆一起跟我去上軍村,兩人都給我生個大胖小子,沒準我一高興就放了妳們。到時候妳們也別叫母女倆了,幹脆改叫姐倆兒吧……哈哈哈哈哈哈。」
上軍村人同時發起一陣淫笑,徹底激怒了一個人:朝歌!
領頭人淫笑著剛要站起,「喀嚓」清脆一聲,就覺得自己被女人拽著的那隻胳臂好像斷了點什麽,當女人的手順著他那隻已經下垂的胳臂滑到自己腿角的時候,又是一聲清脆的「喀嚓」──小腿骨斷了。
他開始驚恐起來,另隻手本能的抽出刀就去砍女人的手。
「喀嚓喀嚓喀嚓」一連三響,這回斷的不是舉刀的手,而是腰骨、胸骨和頸骨齊斷,領頭人就像一堆爛泥一樣癱了下去。
一幫子上軍村人,驚恐的看著爛泥一樣仰躺在路麵上的領頭人,因為胸腔以上骨頭盡斷,自身的一堆碎骨和胸肉重重的擠壓著領頭人的肺和心髒,血不斷的從他驚恐睜大的眼睛和嘴裏往外流。
沒有人清楚發生了什麽,就連女人也被驚呆了,但很快就想起她的女兒還在上軍村人的手裏,掙紮著站起來,拽住扛著自己女兒的那個上軍村人。
又是「喀嚓喀嚓喀嚓」連響,又是一個癱倒的肉人,知覺清醒的,一點點等待著自身的體重把心髒和肺都壓扁。
所有人看著女人都像是看到了地獄一樣,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望陰村的人開始挨家挨戶的盛傳:天神顯靈了!上軍村的暴行終於激怒了天神,天神顯靈了!望陰村有救了!
朝歌看著欣喜若狂的村人們,暗暗鬆開手中的掌訣,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
就在村人們為「天神」的顯靈而歡呼著奔走相告的時候,剛才被搶的大嬸家卻傳出了哭聲。大嬸的丈夫被上軍村的土匪一棍擊在頭上,眼看活不成了。
鐵蛋拉著朝歌的手,站在為大嬸慘遭橫禍而唏噓不已的圍觀人群裏,守著不醒人事的丈夫,大嬸和女兒已經哭成了淚人。
一直沒有作聲的族長歎了口氣:「去天坑接接命吧,沒準兒還有點希望……」
大嬸醒過神來,趕忙上香祈告,在一排祖宗靈位中,恭敬小心的取出一尊牌位。
四個年輕後生用一塊門板抬起昏迷不醒的大嬸丈夫,大嬸和女兒抱著牌位在前,四個後生在後,一大隊燃著火把的村人跟著,沒一個人出聲,黑夜裏的一長隊行人,默默的向他們所說的那個天坑行去。
原來望陰村真出過一尊「天神」,據說「天神」在天坑留了一個巨大的天盤。
如果村人得了村醫難以治愈的病,就在這個村人的祖宗裏,取一位長命健康、壽終正寢而去世的先人八字,在天盤上接到病者身上,如果祖先的命能在病者體內成功接活,那麽很快病者就會痊愈。
而凡是有過這種被成功接命過的村人,都會被尊為智者,因為祖先一部分的感知,從此會永久留在他的體內。
村人把這種神術稱為:接命術。
山路起伏,黑夜中舉著火把的望陰村人蜿蜒成長長的一隊,默不作聲的去向天坑。
朝歌和鐵蛋一家走在隊伍的最後,隨著山勢的升高,明滅火把下的每張麵孔越發的神情莊重。感覺中那種幹擾源的磁力也越發的強大起來,朝歌暗想,會不會擾亂整座山區的神秘幹擾源,就是天坑所在?
不一會,村人在山腰的一個石洞前停了下來。
族長把手中的火把插在洞口一塊石碑旁,等所有村人都陸續到齊,一位跟族長差不多老的族中神侍,領著所有村人在洞口前齊齊跪了下來,口中振振念道:「天道蒼蒼,廣佑四方,神降望陰,我民尊上……」
全部村人虔誠的跪伏在地,隻有神侍一人像位遠古的祭祀,每拜一次便念出一句。
朝歌悄悄抬頭打量這個被望陰村人稱為神廟的石洞口。
洞口並不大,兩米見方,洞口頂也沒有常見的刻文,隻是左手邊立著一塊石碑,上刻:廣佑四方天尊神廟。
神侍念畢,帶著兩個青壯走進黑幽幽的石洞內,不一會兒抬出一個一米見方的大木匣來。大概是山村材料有限,木匣並未塗漆,但從作工上看卻十分細致考究,似是整塊上等堅木挖成,上有封蓋。不知道裏麵裝的什麽對象,隻能隱約可見封蓋上刻著兩字:神石。
隊伍又開始向上攀爬,大而圓的月亮也隨著村人的一步步升高,而照得遍野青光。
不知為何,越接近山頂,原本豐茂的樹木就漸漸稀零,遠遠望去,一行村人就像行進在一個禿了頂的中年人頭上。
最頭的人走到山頂停了下來,後麵的人逐上逐停,等朝歌最後一個走上山頂後,立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就是腳底這座高偉雄渾的大山,整整一個山脊,忽然凹出了一個高寬三百米的黑幽幽巨坑。就像是宇宙中的一個巨大黑洞,人立其上如螻蟻般搖搖欲墜。
一股強大的磁力,正從坑底源源不斷的向四周發散,這就是天坑!
沿坑而下,到處都是荒涼礫石,再難見到一木半樹。一直走到山底,整村人已經立在了高高昂起深幽大巨嘴的天坑口前。
好像族長早有準備,讓村人又多燃起了數枝火把,一行人開始默不作聲的向坑內走去。
每行一步,那種強大的幹擾源更加強大了,對於普通人來講並沒諸多敏感,但對於術力充盈的朝歌來說,此刻被巨大磁力給浮蕩得如同身行虛空。
奇妙的是,就當那種古怪幹擾磁力幾乎上升到頂點的時候,忽然一下子消失了,與此同時,所有村人圍著一塊磨盤一樣的黑怪石停了下來。
可以感覺得出,所有幹擾磁力源就是從這塊怪石發出,之所以所有磁力忽然消失,那是因為在磁力源的中心地帶,整座山區的風水地磁與古怪的幹擾磁力達到了某種對立均衡狀態,因此在兩種極致力量的衝擊達到頂點的中心地帶,居然出現了磁力真空一樣的盲心。
那黑怪石敲之有「鏗鏘」的金屬回音,怪象種種,讓朝歌想到了隕石。
巨大的天坑,很可能是天外隕石墜落地球轟擊而成,強大的撞擊和與地球完全不同物質構造的隕石,偏轉了整座山區的磁力場。
隻是還有一點讓朝歌有些覺得怪異,按理說,墜落隕石通過摩擦及撞擊,最後的保留石體大多如不規則的礫石狀,為什麽眼前這塊石頭卻扁滑的像一塊大磨盤?
等走到近前才發現,這磨盤狀完全是人工鑿出的,而且上麵刻滿了九宮八卦、天幹地支,嚴格按照天地人三才盤格式的排列,整個怪石磨盤看上去,儼然是一個巨大的風水羅盤。
隻是再看之下,更加奇異的景象讓朝歌睜大了眼睛:隕石羅盤上所刻的幹與支組合,與易學中的幹支排列完全相反。
現今全世界流通僅存的周易天幹地支組合規律,都是陽幹配陽支,陰幹配陰支,而這個磨盤上所刻卻是陽幹配陰支,陰幹配陽支。
這是一個朝歌從來都聽未聽說、見未見過的組合方式,如果按照這種組合啟動的羅盤係統,將與他所學的正統玄學完全對立相反。
朝歌不禁皺起了眉頭,一個塵封了千年的古村落、一塊被刻成風水羅盤的巨大隕石、一尊被奉為廣佑四方的天神,這三者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的神奇?
然而,讓朝歌做夢都想不到的神奇還在後麵……
在神侍的指導下,大嬸昏迷的丈夫被平放仰躺在了隕石羅盤之上。
神侍又取過大嬸手中的祖先牌位,根據這位壽終正寢的祖先八字在隕石羅盤上推算一番,分別在四個宮位做了記號,似是按照羅盤上的幹支逆排係統,定出了大嬸丈夫祖先的逆排命盤。
然後又振振有辭中,敬畏的在大木匣中取出四塊錐狀黑石來,依序放在先前做了記號的四個宮位中。
那錐狀黑石一經接觸含鐵極高的隕石磨盤,就強力的吸了上去。
而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四塊磁石一經吸定羅盤,天坑中心本已處在微妙對立均衡中的磁力源開始糾合躁動。空間中電離子的含量猛然升高,讓村人的火把爆出耀眼炫光。
異象一出,神侍立時率領村人跪倒,不停的齊聲急念:「天神廣佑,我祖歸魂,天神廣佑,我祖歸魂……」
朝歌看得出,那四塊所謂神石定是山中所取的四塊磁鐵石,代表本地磁力的神石一經與天外隕石接觸,勢必牽動原本微妙相對平衡的磁力場,所以怪象縱生。隻是那句「天神廣佑,我祖歸魂」指的又是什麽?
磁場激撞,炫光爆漲,石盤上的大嬸丈夫開始劇烈震動起來,直至頂點後,四塊神石一齊被震落在地。瞬間,磁力場又恢複了平衡真空,火把一下子虛弱了許多。
坑內一片死靜,所有人跟隨著神侍的目光盯在了石盤上的大嬸丈夫。
忽然,大嬸丈夫動了一下,續而慢慢的坐了起來,火光螢弱下,他已經變成了一副完全陌生的蒼老麵容,迷茫的環顧著四周後發出一句蒼老的話聲:「我在哪裏?」
神侍趕忙取出一碗湯水讓其飲下,喝完,石盤上的詭異老者倒下昏昏睡去。
以大嬸為首的全村人一掃剛才的凝重,各個喜笑顏開,都恭喜著大嬸成功接回祖宗的命,這回大嬸丈夫一定有救了。
朝歌卻有生第一次被驚得腦中一片空白。
當晚,接命成功的大嬸丈夫被抬回了村。回到家裏大嬸燃香謝祖,把已經不是丈夫的丈夫恭恭敬敬的擺躺在祖堂靈位前。
圍觀的村人漸漸散去,朝歌回到鐵蛋家住下,滿腦子的疑問沒人解答。
唯一得到明朗一點的線索是:那可以接回祖先魂命的石盤是「天神」教人所留。村人口中所傳,那「天神」是位法力無邊的天降神尊,但以坑中所留的逆排幹支上看,朝歌更覺得這位「天神」多了幾分人味──神秘的人味。
又聽鐵蛋說,神廟的洞壁內刻了許多故事。沒準能查出些有關天神的蛛絲馬跡,朝歌暗自決定明天一早要去神廟石洞探個究竟。
晨曦中的望陰村被籠罩在一片霧氣炊煙中。
吃了點早食,朝歌獨自悄悄按照昨晚的依稀記憶向天坑神廟找去。雖然山中仍霧氣未散,但好在天坑強大的磁力,讓朝歌很快就來到了神廟洞前。
此時已經是日上山頭,一縷陽光打在神廟洞口,昨晚的幽深詭異盡消,更多了幾分隱者洞居的意味。
朝歌左看右看四周無人,閃身步入洞內。沒想到洞口雖小,洞內卻相對寬闊得多,足可以容下一二百人。洞壁白岩開鑿光滑,陽光反射進來,洞內情景一覽無遺。
洞雖寬綽,但擺布簡單,並沒一點平時所謂神廟裏常見供奉的香案神像。就隻是在洞內左側有個一人多長的平整石台,石台前有一更低的見方小石台,上麵擺著香爐。似乎平時村人就以長台為神燃香拜祭的。
但與常見神廟供奉規矩不同的是,這代表天神所在的長台,並沒正對洞口的子午線,所以在朝歌看來更像一個人睡覺用的石床,不禁又給這位「天神」添了幾分人氣。
四周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滿了字,朝歌認真細看,所刻的都是些幾百年來望陰、上軍兩村利用天坑石盤接命的實案記錄。
看來兩村雖然敵鬥,但卻和平共尊一神。可見這位「天神」當初的確威力了得,居然讓蠻橫尚武的上軍村人敬畏如是。
在看了幾個接命記錄後,朝歌才整體知道接命的大概。
接命整個過程可分:接祖、歸命、忘世、安身、歸魂五個步驟。
接祖:就是排定先祖命盤。
歸命:以神石啟動讓祖先之命回歸。
忘世:等祖先接命成功,被接之人的麵容聲音大變,但唯恐祖先一旦知道自己死而複生貪戀不去,就要給他喝一碗忘世湯昏迷過去。
安身:把已經附了祖先命魂的肉身抬回家中祖堂休養,可以漸漸調順被損的元氣。
歸魂:從接命成功那一刻算起,七天後一定要再把肉身抬回石盤,利用神石啟動被接命之人的自己命盤,令其神魂歸附正位。
也就是說今晚大嬸丈夫還要被抬回天坑歸魂,否則過了時辰,被接之人的命盤再難恢複,暴斃無疑。
從昨晚的容貌改變,到僅剩七天內不接回本命而導致的暴斃,讓朝歌想起了山外望仙村的那位傳說中的「將衛」。
據說,將衛當初消失了幾十年,忽然再次出現的那晚,就非常急著要村人一同進山尋仙。結果天一亮就暴斃而亡,而且死後容貌大變。
會不會是有人接了將衛的命呢?如果真是那樣,出山就有望了。
朝歌興奮之下,開始逐一在石刻記錄中尋找有關將衛的字樣,而且是專挑上軍村案例來看。因為已經知道望陰村老少沒人知道有關將衛的傳說,那就說不定當初的將衛是誤進了上軍村。
遺憾的是,直找了兩個多時辰,幾乎翻遍了上軍村的所有記錄,也沒看到「將衛」兩字。
正疑惑著,洞外由遠及近傳來了腳步聲。怕觸犯了什麽村俗規矩,朝歌展開隱身術,準備應接進洞之人。
神侍一個人提著袋東西走進洞內,先在長台下拜了三拜,然後打開布袋,從裏麵取出一錘、一鑿,還有一個刻刀,接著上一次望陰村的接命記錄,開始把昨晚的經過刻上石壁。
「神侍」二字顧名思義,就是神的侍者。
望陰、上軍兩村各有一位,專司供神接命諸事。
看看有關神侍的自身記錄就會有趣的發現,幾百年來充當神侍的人,大多都有過被成功接命的經曆。
因為凡是被成功接命者歸魂醒來後,大多體內都殘存了些祖先的東西。一經證明,他們就會被尊為智者,也就是鐵定的神侍接班人。他們在族中的權利不下於族長。
但接命並不是隨便什麽情況下都可以進行的,必須在被接命者處在生命垂危期,因為隻有這樣軀體和神智最虛弱時,祖先命局才可能順利的接入。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接命失敗的先例,一旦失敗,被施術者必無生機。
所以村中雖不乏覬覦神侍一職之人,但一想到前提和後果,也就畏而止步了。
朝歌看著神侍那年老而修長的身影,心中一動,也許這位離神最近的人能給他些答案。
朝歌暗暗施展隱身術繞出洞口,然後再走近向洞裏問:「老人家,我可以進來嗎?」
長者神侍回頭看是昨天的那個蠻族年輕人,笑了笑:「沒事的,進來吧。」
經過接觸後,朝歌才發現這位和藹的神侍,不但沒有任何所謂的敬神禁忌,而且在得知朝歌對這位天神也充滿敬畏之情後,很是高興。
在他看來,一個蠻族的年輕人這樣懂禮貌很是難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也認可了本族之神。
在石壁上刻字是辛苦活,朝歌想代年老的神侍來刻卻被拒絕了,因為這些石刻是在向天神通報自己的代神作為,必須要親力親為。
就這樣,老神侍邊刻著石刻,邊和朝歌聊了起來。

所有跟帖: 

《傳古奇術》——作者:未六羊——第十二集 破局而出(完) -小懶熊- 給 小懶熊 發送悄悄話 小懶熊 的博客首頁 (154937 bytes) () 01/28/2009 postreply 03:32:52

thank you xiaoyi and xiongxiong. this novel is finally finished! -lao-man- 給 lao-man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28/2009 postreply 09:23:53

這本書有結局嗎? -穿腸散- 給 穿腸散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22:20:27

這個…這個…最後寫著“全書完 ”三個字滴 >_<||||||||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30/2009 postreply 18:42:54

可是我感覺那不是結局呀 -穿腸散- 給 穿腸散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30/2009 postreply 21:01:31

那個……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給續集留出點懸念。”哈哈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30/2009 postreply 21:20:16

為什麽生活中從未見過書裏那樣的愛情?那樣的癡情到底有沒有? -尕尕- 給 尕尕 發送悄悄話 尕尕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31/2009 postreply 14:3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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