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我來試試接著貼

我一看孽世雄那招式章法就知道,這多半是個自認為靠著力大就可以橫行天下的莽將。小羅成長槍輕巧地一擺,讓過孽世雄的方天畫戟,順手起槍杆朝那戟刃上一撞。孽世雄的戟往下一沉,連他的身子都朝前衝了衝,他趕忙騰出一隻手拽住鞍橋,極其狼狽地在馬上勉強穩住了身形。
  
  我站在後頭拍著巴掌笑,嚷道:“喂,那個要當爺爺的,可別輸在小毛孩子手裏啊!”
  
  孽世雄朝我瞪了一眼,雙手握戟,平舉當胸,擺出一副窮凶極惡的架勢,怒道:“小子!再問你一句,你究竟姓甚名誰?”
  
  羅成“嗤”地笑了一聲,五鉤神飛槍的槍尖一跳,像是有生命似的,朝孽世雄虎視眈眈地窺探著,“打就打了,問那麽多幹什麽!”羅成蹙眉道。
  
  孽世雄氣得咬牙切齒,一發狠,又撲了上來。兩人竟然你來我往地打了好幾個回合,我已不由得打了個嗬欠,心說小羅成是貓逗耗子呢,這樣一個人,能在他手底下走出三招以上就好教人笑話了。
  
  “唰——刺——”
  
  一聲尖利的脆響,我抬頭去看,孽世雄已跳出了戰圈,方天畫戟仍是平舉當胸,可他的胸前已紅了一大片——小羅成終於是把他刺傷了。
  
  “你……你究竟叫什麽名字?……”孽世雄的聲音裏再沒有了起初的凶惡,顫抖著,目光裏已難掩恐懼和瑟縮。
  
  小羅成也沒去趕他,便這樣站著對麵瞧。我心說,罷了罷了,也別讓他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不休了,上前一步,提鐧朝羅成指了指,張嘴道:“他姓羅,單名一個成……”
  
  “羅成?!”
  
  我話還沒說完,孽世雄一聲斷喝生生把我給截斷了。我瞪起眼睛朝他瞧,心說這人怎麽了,聽到“羅成”兩個字就吼起來了?
  
  “羅成……羅成!……”孽世雄還在一遍一遍地重複著,那語氣,竟是越來越切齒痛恨似的。我不由得朝小羅成瞥了一眼,意思要問他這人先前他可認識,莫不是有著深仇大恨呢……小羅成無辜地朝我搖頭,那樣子分明是說和此人全無關係。我們兩人一齊朝孽世雄瞪著眼睛,倒要看他底下可要說什麽。
  
  “羅成!”孽世雄猛地大吼了一聲,瞧那架勢,馬上就要衝過來了。小羅成撇撇嘴,槍尖一挑,準備迎他。不料孽世雄一聲吼完,竟然把那戟一放,拉著韁繩兜轉馬頭就往後頭跑。
  
  我一呆,和小羅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哈哈笑了起來。小羅成一拎韁繩,隨後追去,我拍了拍踏雪玉兔駒,也跟了上去。
  
  孽世雄的馬若論綜合素質,肯定比不上我和小羅成的,可那匹馬卻像是很擅長走山路,又仗著孽世雄對這裏熟悉,我和小羅成竟一時也趕不上他。我有些擔心起來,沒想到,孽世雄竟漸漸跑到了山坳間的平地上,離了山路,他哪兒還能逃得了!我和小羅成是一樣的心思,快馬趕去,眼看就要追上了。
  
  孽世雄近了一小片土堆,突然步子一頓,座下的馬兒一個轉身,馬蹄踢上了地上的土堆。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小羅成已從馬上立了起來,長槍遞出,槍尖“唰”地穿透了孽世雄的肩胛骨。孽世雄一聲哀嚎痛叫了起來,這聲音沙啞至極,我不覺皺起了眉,提起手裏的鐧向他旋了過去。鐧砸在他的背上,我聽到“喀啦啦”的一聲響,便知道他的脊椎定是斷了。
  
  孽世雄忽然笑了起來,粗嘎的嗓門叫人聽了隻覺得反胃,他拚起最後的力氣用力抽緊了馬韁,馬兒人力而起,兩條前蹄重重地踏在了一旁的土堆上。我們腳下的大地忽然顫抖了起來,“隆隆”聲仿佛是從地底炸響的悶雷,帶著壓倒一切的氣勢,要把大地撕開!
  
  “爺爺死了,你們也休想活!”孽世雄喘著大氣,吼道。
  
  “表哥!”我慌了神,惶急地喊了一聲。
  
  小羅成的臉也白了,匆忙中朝我瞧了一眼,遙遙一指孽世雄,猛踢了下馬肚,閃電白龍駒奮力往前竄。可是我們腳下的土地已開始崩塌,閃電白龍駒沒有著力點,顯得又乏力又無助。羅成從馬上站了起來,踩在馬鞍上,雙腳使勁一蹬,已朝孽世雄站的地方撲去。我知道孽世雄站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立即也跳了起來,想往那裏衝去,可我終究是離得遠了,勉強行了幾步,我的腳下已空了。我勉強朝前頭看了一眼,小羅成已撲到了安全地帶,重傷的孽世雄根本無力阻止他。至少小羅成已是平安的,我不覺笑了笑,身子便隨著腳下的大地一起急速下墜。
  
  “瑤兒!”
  
  我聽到一聲大喊,萬般的焦急和心痛都在這兩個字中。
  
  表哥,或許這樣是最好的……我們都可以放下了……
  
  下一世……他在……等我了嗎?……
  
  小秦瑤坑底脫險 勇羅成病中用情
  下墜……下墜……好快啊……
  
  我閉上眼睛,心裏竟有了一種輕鬆的感覺,還有一絲隱約的期許。原來死亡也是這般甜蜜的……我覺得我就要陷入黑暗中,去做一個長久的長久的夢,那個夢裏,沒有痛苦,卻有他相伴……
  
  我不自覺地將手放在心上,不料,指尖觸到了臨行前裴姐姐給我的平安符。
  
  二哥……二哥會傷心吧……
  
  “二哥,對不起……”我握著平安符,喃喃道。
  
  “知道對不起就不要死!”
  
  一個聲音忽然在我的身旁急喊了一句,我一驚,朦朧中還沒有想到這聲音是誰的,就感到有一雙手突然伸來,將我的身子一把抱住,一股大力帶著我往旁一蕩,我聽到身旁的人悶哼了一聲,我們下墜的勢頭竟一下子緩了。
  
  我費力地轉頭,隻見小羅成單手持槍,槍尖深深地紮在石壁裏,兩個人的重量已經將五鉤神飛槍壓彎了,小羅成提著一口氣,用自己的手臂支撐著長槍,我看見他裸露的手臂上青筋突起,簡直像要將他細嫩光滑的皮膚抻裂。他緊貼著我的身子已是被汗浸得透濕了,隱隱有些發起抖來。煞白著臉,隻有那雙瞪圓的眼睛裏,是沒有消減一分的堅決。
  
  “表哥,把我放下吧。”我不忍心再看他,轉開頭去,輕聲道。
  
  他不答,我卻感覺到他攬著我的手臂越發用力了,隻是死死地扣著我的腰。
  
  “表哥,讓我去吧,其實死亡未嚐不是一種幸福。”“死亡”,這樣兩個可怕的字,此刻噙在嘴裏,我竟不由得微微一笑。
  
  “你胡說什麽!”羅成忽然吼了一聲,氣一沉,已牽得我們兩個懸在半空的身子像樹葉似地猛晃了幾下。羅成來不及再說什麽,手上用力,奮力又朝石壁靠近了幾分,折起身子,將腳也抵在了石壁上,才總算穩住了。
  
  “你不能死,為了他,也為了……”羅成運著力,不能高聲說話,可這一句低低道來,也已隱含怒氣,卻不料,說到一半,竟突然頓了。我心裏一抽,好像已猜到了他要說的是什麽,隻是不敢去想,不敢去麵對……我還在愣神,他竟已自己接了下去,“也為了舅母和表哥……”隻是這一句,說得極淡,分明與他方才要說的全然不同。
  
  我終是忍不住扭頭去看他,蒼白的臉,汗涔涔而下,恍惚間,這一張臉似乎與記憶中的另一張臉重疊起來,“好好地活著”……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強忍著心痛仰頭細看,卻發現,這終究不是記憶中的麵龐,一雙眼睛總是不同的。麵前的這雙眼裏,亮得這般驕傲,這般無畏無懼,閃耀的是隻屬於羅成的奪人光彩。此刻,我從這雙眼睛裏隻看到了一句話:他是不會讓我死的。
  
  “表哥……”我喃喃道,左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僅剩的那一柄鐧——表哥,你這樣堅決,我也……不想拖累你……我手指一撥,旋起手裏的鐧,鐧劃出一道弧線,沒入我們身下的一片黑暗中。
  
  “叮叮當當”,連綿聲響,加著回聲,久久都不曾退去。
  
  “表哥,下頭大約還有四尺來深,隻是,怕不是平地。”我輕聲道。
  
  “我先去。”短短三個字,竟是全不容人辯駁。
  
  我還來不及說什麽,他已大喊了一聲,使盡全力將我高高拋起,我隻來得及夠著了他披風的一角。我緊張得手心裏都冒了汗,一感覺到披風牽著了手上的力,我便狠命一抽,借著自己上升的勢頭減緩小羅成下墜的速度,好讓他多一點時間去應對底下的狀況。
  
  黑暗中,我隻聽到“當”“當”兩聲,便沒了動靜,我完全不知道小羅成那邊是怎麽樣了,身在空中,又全無著力處,隻好閉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子往下沉。眼看就要撞向坑底,忽然有一雙手迎向我,穩穩地將我接住,一下子把我摟在懷裏。
  
  “瑤兒,你安全了!”他竟像是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隻把我的平安念在心上。
  
  他忘形地緊緊抱著我,我本來已冷得開始戰抖的身子漸漸地回複了溫暖,我有些依戀他的懷抱,可我的理智卻在抗拒,強令我要推開他。我抬起手,卻怎麽也狠不下心來,目光一轉,正瞧見我的鐧就在不遠處,忙忙地退後了一步,裝作去拿鐧,已躲開了他的懷抱。
  
  “表哥,我的鐧!”我裝作興奮地撿起了鐧,卻遲遲不敢回身看他。
  
  “嗯……”過了良久,他才漫應了這一聲,我卻隻覺得,那更像是在歎息。
  
  “表哥,我……”我心下不忍,想要說些什麽,他已打斷了我。
  
  “瑤兒,先看看這底下可有出口。”他一邊說,一邊已走開去摸著石壁找出口。
  
  我怔了片刻,便也依著他找起來,既然不知道該怎樣說,那先不說也好……
  
  我們兩人找了好大一圈,別說出口了,那石壁上連一個缺口都找不到。羅成不死心,又找了一遍,仍是一無所獲。我看著他貼著那石壁,一動不動地站著,仿佛已與那黑漆漆的石壁融為了一體,心裏竟也漫起了一絲失望,低聲道:“表哥,我們……”
  
  “我們不會死的!”小羅成突地回過頭來,黑暗中,隻見著他那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我,這一句話,說得既堅定又果決。
  
  我不禁一笑:“表哥,你是不會死的。”小羅成是唐朝的開國元勳,他還有多少場仗要打,多少功勳要立,他是不會死在這兒的,可我就不同了。
  
  羅成忽然大踏步地衝我走了過來,猛地抓起我的手握在掌心,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如果我不會死,你也一定不會死。若是沒有你,我絕不會從這裏走出去!”
  
  我驚呆了,腦子裏一片空白。迷迷糊糊地,好像我與他之間,一塊長久以來一直蒙著的帷幔被一下子掀開,我再也沒有了可遮擋的屏障,隻得任由他那雙火一般的眼睛,灼灼地炙烤著我本已碎裂的心。那樣專注、猛烈的火,甚至將我已如死灰一般冰冷的心都灼燒得有了一絲溫度。可是,我不能……
  
  “不,表哥……不……”我夢囈似地不停呢喃。
  
  他的手一顫,但緊接著,便把我的手握得更緊,好像要將他全身的力都透入到我的骨髓裏。
  
  “跟我來。”他沉聲說了一句,不由分說地牽著我的手,將我拉到了石壁前,“你聽。”他指了指石壁,示意我將耳朵貼上去。
  
  我的手被他捏在掌心,掙不掉,也脫不開,已是不由自主地聽從了他的話,附耳在石壁上,不過一會兒,我便聽到了清脆的“嘩啦”聲。
  
  “有水?”我不覺輕聲道。
  
  “我要將這裏打開,若有水湧出來,就可借著水勢上去了。”他看著我道,不管我怎樣退縮,他隻是抓著我的手不肯放開,“我不會鬆手的。”他說。
  
  我瞧著小羅成提起手裏的五鉤神飛槍,以槍杆撞擊石壁。一下,兩下……忽然“轟隆”一聲,石壁裂開了一個大口,我隻看見水浪噴湧而出,一股大力襲來,好像要將我的身子生生地撕裂開來。水一下子漫過我的頭,我措手不及,吞下好幾口水,意識已開始漸漸模糊。忽然有一隻手伸來,緊緊地將我的口鼻蒙住,雖是不再喝水了,可是,一口氣憋在胸膛裏,直要將我的肺都撐爆了似的。我不自覺地開始掙紮,想甩開那隻手,可那一隻手卻怎麽也不肯放開。疲憊的感覺驟然襲來,我放棄了掙紮,隻是任由那水流撞擊著我的身體,殘存的最後一點意識裏,仿佛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拉著我不停往上,我好像看到了光……可是,我太累了……終於,還是睡去了……
  
  “瑤兒!醒醒!瑤兒!”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人在我的耳邊一聲一聲地呼喚,有一雙手在不停地拍撫我的臉,模糊的痛楚遲鈍地傳來,我虛弱地喘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瑤兒!瑤兒!”朦朧的視線,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這一張狂喜的麵龐。水滴沿著他的發絲連串滾下,他甚至都來不及擦一下,那雙眼睛,眨也不眨地隻看著我,好像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瑤兒,我以為我失去你了……我以為我把你害死了!”
  
  我抬頭看他,他的眼角邊有一顆晶瑩的水珠,很細小,好像是霧氣蒸騰凝結而成的,和他臉頰上滾下的大顆水滴完全不同,“表哥,你流淚了……”
  
  “瑤兒……”他忽然向我俯下身子,雙臂用力,將我抱了起來。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我甚至已感覺到他粗重的氣息灼熱地噴在我的臉上……我渾身都沒有力氣,可我的身體已不自覺地往後縮,眼睛緊緊地閉上了,我害怕……害怕看到他的臉……他的眼睛……我怕會心疼,甚至……怕自己會情不自禁……
  
  然而,我害怕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他的手臂鬆了開來,隻是微微用力,扶著我坐了起來,呼吸也慢慢回複了平穩。我睜開眼睛看他,他卻隻是回避我的目光,“瑤兒,你沒事吧?”這一句話,故意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來,但餘音中壓不住的那一絲悸動,卻越發教人心酸。
  
  “表哥……”
  
  “我們得趕緊回去,大家一定都擔心了。”他說得很急,我知道他是不願讓我說下去,可是,表哥,我們不能一輩子這樣回避下去啊……
  
  我看著他,他卻像是已不再顧及我的目光,撮口長嘯了一聲,不大一會兒,閃電白龍駒便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看到他,馬兒高興得一聲嘶鳴,跑上來直拿脖子蹭他。他拍了拍馬兒,便將我先扶上了馬背,自己也隨後翻身而上,駕著馬往山下而去。
  
  一路上,他隻是默不作聲,緊板著臉,也不瞧我。一直行到瓦崗寨,我心裏那一句話,終究是沒有能說出口……
  
  我病倒了……回到瓦崗的當天晚上,我就覺得頭重腳輕,全身無力,昏昏沉沉地睡下,就再起不來了,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著,一點點聲響都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在我的耳邊嗡嗡地刺激著我的神經,卻根本無法理解那聲音究竟是什麽……
  
  我的心裏總是有兩個聲音,一個是那樣熱烈地呼喚著“瑤兒”,另一個,默了許久,隻淡漠地稱了一聲“公主”,我的心都涼了,隻想追著那個背影大聲地喊:不要這樣對我……你知道的,我的心裏隻有你!
  
  表哥,你放下吧,我是不能的……我的心裏隻有他一個,他走了,我的心便也跟著去了……
  
  這一句話,我在心裏不知說了多少遍,想著……念著……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一定要說出來……隻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可每當我無力地將要沉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時,總有一雙手會及時地伸了過來,將一絲清涼覆在我的額上,硬是把我從黑暗中拉了回來。
  
  我終於睜開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張溫柔帶笑的臉。
  
  “裴姐姐,是你一直陪著我嗎?”我才開口,竟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嗓子也隻覺得幹澀。
  
  我已不覺皺了眉,裴姐姐忙拿來了水,喂我喝了幾口,才道:“我也是才過來,這幾天一直陪著小瑤的是老兄弟。”
  
  羅成……那雙始終守著我,總是及時地救我於危難的手,是他的嗎……
  
  “今天也是看你燒褪了一些,他才肯聽我的勸,回去休息一會兒。”裴姐姐拿起床邊櫃子上擺著的一個小瓷瓶,從裏頭倒出一些晶綠色的液體,輕輕抹在我的額上,熟悉的清涼感,一直沁透心底,“這藥是老兄弟跑了好幾個地方才配齊的,不愧是北平王府的藥方,果然是有奇效。”
  
  我聽了隻是不答,掙紮著抬起手,擋開了裴姐姐手裏的藥。
  
  裴姐姐放下藥瓶,看著我,輕歎了一聲,伸手替我理了理散亂的發絲,溫和道:“小瑤,老兄弟對你好,你心裏也是知道的,對嗎?”
  
  我的心攪了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是喃喃道:“裴姐姐,我不能……不能……”
  
  裴姐姐又是一歎,撫著我的發,低聲道:“小瑤,你一直是個灑脫的孩子,怎麽單是這感情的事,就是放不下呢……”
  
  我再說不出話來,淚已不覺模糊了視線。
  
  裴姐姐拿了自己的帕子,輕輕替我拭淚,道:“小瑤,我知道,你對感情看得極重,不付出便罷,一旦付出了,就要全心全意地守它一生一世。可是,那一個人,已是走了,你不能就這樣放棄了屬於你的生活,就是他,也定是不願意看到的……”
  
  我隻是默默地流淚,我哪裏還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我隻盼著三年之期滿,便要隨著他去了……
  
  “小瑤,”裴姐姐忽然肅了麵容,連聲音也沉上了幾分,“你不能這樣,你若想著要隨他而去,那就是個自私的人了。寧夫人老了,秦大爺和秦元帥護著你長到這麽大,你若一日離去,他們會怎麽樣?你可曾想過,老夫人是不是受得起這打擊?”裴姐姐哽咽了起來,淚從她的眼裏滑下。我知道她是想起了三兒,三兒這一走,裴老夫人日日以淚洗麵,就連裴老將軍也是一場重病,病好後麵上再不見了笑意。
  
  若是我走了,娘、大哥和二哥會怎麽樣……
  
  “小瑤,你心裏真的不曾對老兄弟動情嗎?你往日裏喊著‘死小程’玩笑,卻從未喊過一聲‘死羅成’,隻聽你‘小羅成’‘臭羅成’地叫他,”裴姐姐含淚一笑,又道,“你對他是真的無情,還是從未正視過你對他的心呢?小瑤,你還年輕,何苦要這般壓抑自己,你若敞開胸懷去麵對他,你自己的世界也一樣變大了,不是嗎?”
  
  我怔住了,“死羅成”……我確是從未這樣喊過他……是因為我心裏知道他是少年將軍,英年早逝,而刻意回避這個字,還是因為,我對他……不!這不行!我又怎麽對得起已然長眠地下的人呢……
  
  門忽然開了,有人急匆匆地闖了進來,我心裏一抽,不用抬頭也已知道是誰。
  
  裴姐姐站起身來,向他笑道:“老兄弟來了,小瑤剛醒。正好我也有點事,我就先走了。”裴姐姐轉身又看了我一回,替我掖了被角,輕聲說了一句,“你好好養著。”淡淡一笑,便走了出去。
  
  屋子裏隻剩了我和羅成兩人,我竟不自禁地心慌,惶急地說了一句:“表哥,我……我累了……”便閉上了眼睛。我不敢再多說,我怕我控製不住的顫抖會讓他有所察覺。
  
  靜默……屋子裏靜得怕人,我憋著一口氣,根本睡不著,想動又不敢動,捱得渾身難受。我終是忍不住,輕聲道:“表哥,你怎麽不說話……”
  
  我聽到他動了動,清了清嗓子,才道:“我……”他的聲音沙嘎粗啞,隻說了一個字就再發不出聲來。
  
  我一驚,忙睜開眼睛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又清了清嗓子,張開嘴,卻還是說不出話來。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也不好,眼圈都有些青了,雖是他極力掩飾,但那雙眼裏總是有一絲疲倦,連往日那耀人的神采也蓋去了。
  
  “表哥,你也受了風寒,怎麽不好好休息。”我突地想起,那日水中脫險,他比我更累,後來,一路回瓦崗,他隻用身子護著我,怕我著涼,可他自己的衣服也是都濕透了呀……
  
  他不說話,一雙眼睛卻隻是專注地凝視著我,分明是在說:他隻是擔心我……
  
  我一陣暈眩,再不敢看他,隻是慌張道:“表哥,我已經沒事了,你快去休息吧,不用再守著我了。”
  
  他不動,我又催道:“表哥,你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想睡一會兒。”
  
  他終是走了……他對我如此,我要怎樣才能向他說出那句話呢……
  
  良駒戀主無疾終 秦羅護馬赴山行
  我又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小羅成仍是每天都會來,但不像此前,一刻不離地守著我,他總是來看我一會兒,便走了。裴姐姐看見他,常會歎氣,其實我心裏又何嚐不明白,羅成是既擔心我,又怕引我心煩。他這一番心意,我看在眼裏,不自禁地心疼。他已是根本不計回報,好像隻是對我好就讓他滿足了,那一句話,我便怎麽也說不出口。
  
  娘拄著拐杖來看我,這些年,娘老多了,她顫顫巍巍地拉住我的手,隻是不停地重複:“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大哥扶著娘,低著頭良久都沒有說話,我輕喚了他一聲:“大哥。”他遲疑了片刻,才抬起頭來向我一笑,我隻能轉開目光,裝作沒有看見大哥眼裏朦朧的霧氣。
  
  “小丫,這一次真是幸好有表弟在,”二哥看著我,麵上的神情很是複雜,像是慶幸,又像是懊悔,“你若是有什麽事,我……”
  
  我忙打斷二哥:“二哥,別這麽說,我不是好好的嗎……”二哥身為元帥,每一支令都是二哥所發,若出了什麽差錯,二哥都會自責,更何況是我……我不由又想起了裴姐姐的話,如果我隻是為了他而棄了性命,我便是不顧娘和大哥、二哥,便是個自私的人……
  
  二哥笑了笑,道:“小丫,你可要好好謝謝表弟,這次若不是他舍命相救,你就真的回不來了。”
  
  “嗯……”我怔怔地應了一聲,真的,若不是小羅成不顧一切地跳下來抱住我,我便是死在那坑裏了……這些天,我見到小羅成時總是心神不定,這一聲謝我都還未對他說過……
  
  外頭忽然有人敲門,一個聲音隔著門喊了一聲:“秦元帥。”
  
  二哥站起身,走了出去,我隱約聽到二哥在說:“不能治就不能治了吧,它本也不能再用了。”
  
  我心裏一緊,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二哥走了回來,依然帶著笑,先向娘回道:“沒有什麽事,一匹馬不行了。”
  
  我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急道:“二哥,是他的馬!”
  
  二哥望了我一眼,淡淡道:“隻是普通的戰馬罷了,”
  
  我的手已涼了,二哥越是瞞我,越是證明我的猜測沒有錯……我心裏知道,若是普通的戰馬,怎麽會有人特意跑來回稟二哥。那定是他的馬……
  
  我強忍著眼淚,撐著笑又陪娘說了幾句,好不容易看著娘走了,我一聲不吭地爬下床,穿了衣服,悄悄地開門跑了出去。
  
  腳有些軟,我不得不貼著牆,扶著牆壁往前走,我隻是暗暗責怪自己,我就不應該把它獨自留在瓦崗,這次回來,也沒及時去看它……上次與它告別,它分明是好好的,也肯吃東西了,精神也好,怎麽突然就……就不行了……
  
  我一路走到馬廄,一個馬伕看見我,問了一聲,我便說是秦元帥差下來看看萬裏煙雲獸的。馬伕也沒有懷疑,帶著我往最裏頭的隔間走去,開了門,我看到它,已是瘦得肩胛骨都突了出來,它正伏在地上,連頭都無力抬起了。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緩緩走過去,萬裏煙雲獸看見我,微微揚了揚頭,“嗚”地叫了一聲,頭又垂了下去。馬伕歎了口氣道:“多好的馬啊,好馬戀主,終究是留不住的。”
  
  “它……得的是什麽病?……怎麽……就不能治了……”我顫聲問道。
  
  “它沒病。”馬伕答道,“就是因為沒病才不能治,獸醫都來看過了,隻說這匹馬是不中用了。”他聳聳肩,又道,“反正是敵將的馬,就是死了上頭也不會怪罪。這馬也可憐,前次七將軍的馬病了,咱這些人一個都沒睡過一回安穩覺,連七將軍也是衣不解帶地守著,獨是這匹馬,也沒個人為它掛心。”
  
  馬伕一邊念叨著,管自走了。我走過去,抱住萬裏煙雲獸的脖子,撫著它長而亂的鬃毛,湊在它的耳邊輕聲道:“連你也要走了嗎……隻把我一個人留下……”
  
  萬裏煙雲獸將它的頭枕在我的手臂上,我甚至可以摸到它的骨頭,才不過幾天,怎麽就瘦成這樣了……我看到它的身上還粘著枯草,大概是知道它不行了,這裏的人也懶得照顧它了。
  
  我提來了一筒清水,用一把刷子蘸著水,替它一點一點地刷毛,動作盡量輕,隻怕觸痛它,一邊輕聲道:“你放心吧,我陪著你。”
  
  馬廄的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一陣寒風吹來,我忙抱緊馬兒,怕它著涼。好在門很快又關上了,萬裏煙雲獸仰頭嘶鳴了一聲。我一驚,這馬兒素來也是高傲的性子,是誰能讓它在這樣的狀態下還強撐著打了招呼呢?我想著,轉頭看去,是……是他……
  
  小羅成緩步走了進來,手裏還拿著一個袋子。“瑤兒。”他看見我,輕輕喚了一聲,似是唯恐聲音大了驚著了馬兒。我不覺退了半步,隻怕他責我在病中還跑來看一匹敵將的馬。不料他什麽話也沒說,隻是走過來,把袋子裏的東西倒在馬兒麵前。我也看了看,原來是磨得極碎的麥子,馬兒如此虛弱,往常的草料是早已吃不下去了,這些麥子定是特意為它準備的。
  
  “表哥,你常來看它嗎?”我看著羅成輕拍了拍萬裏煙雲獸,馬兒乖乖地蹭了蹭他,低下頭,小口吃起來,已是禁不住問道。
  
  “嗯……我也是順道,就來看看它。”羅成也拿了一個刷子,走過來,在我身旁的筒裏蘸了水,立到馬兒的另一邊,替它刷毛。一下,一下,極是認真。我又是一驚,我本以為,他身為小王爺,是再不會屑於做這些事的。
  
  我也低下頭,繼續替馬兒刷起毛來。我們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好像這個世界就隻剩下了馬兒小聲的咀嚼聲,和我們兩人的刷子輕微但極有節奏的聲響。
  
  “表哥,謝謝你救了我。”我埋頭替馬兒刷著,輕聲道。
  
  他像是怔了怔,低低道:“為什麽……要謝我……”語聲雖是平穩,但那幾分隱約的心痛,他終究是沒能完全掩飾過去。
  
  我知道他是怪我,和他之間還要說這個謝字,隻好裝作不懂,故作輕鬆地答道:“表哥不顧危險救我,要不是表哥,我這條命早沒了。”
  
  他沒有回答,這一番寂靜教我隻是覺得沉重,再也裝不出輕快,隻是垂著頭,悶悶地刷著。忽然,他開了口,道:“你若真要謝我,便隻要記得,你的生命也有屬於我的一份,不可以隨意舍棄。”
  
  我愣住了,一時間,小羅成的話,裴姐姐的話,還有娘、大哥、二哥……一聲聲、一句句都像是壓在我的心上,隻教我喘不過氣來。大家都要我活著,可有誰想過我的感受呢……我隻想隨他而去啊……
  
  “不!不!”我再也控製不住,伏在地上大哭了起來,“我要去陪他,他一個人總不能好好照顧自己,若是又發燒了……受傷了……”我哭得說不出話來,好像要把對他的思念都哭出來似的……是誰說時間能醫療創傷的?我想他……時間過去,也隻是把這份愛和思念埋得更深罷了。埋在心底的東西,雖不再是時時觸及,可也越發難以割舍,它在心底,心便缺了這一塊……
  
  “你會錯他的意了,他是要你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要你去陪他。”羅成不顧我痛哭失聲,冷酷地隻是地往下說,“下一世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你以為他是真信那話嗎?他隻是要你活下去。”
  
  “不!”我睜著一雙哭腫了的眼睛瞪他,“你為什麽要這麽殘忍!那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你的心裏隻想著他,眼裏自然什麽都看不到了,你以為他願意你這樣,把死亡當作唯一的希望嗎?!”小羅成也激動了起來,漲紅了臉,大聲道。
  
  萬裏煙雲獸忽地“嗚”了一聲,我忙俯下身子去看它,它是……不行了……它的整個身子都開始抽搐,我喊它,它再也沒有力氣回應我,隻是伏在地上,嘴裏已開始吐白沫。我流著淚抱住它,托起它的頭放在我的膝上,好讓它能舒服一些。小羅成也不說話了,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馬兒的背上,輕輕地拍著它的頸。
  
  一整個晚上,我和羅成徹夜不眠地陪著它,萬裏煙雲獸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了,我幾乎要以為,它是挺不過這個晚上了。不料,當第一縷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的時候,它竟又睜開了眼睛。
  
  外頭隱隱傳來了鼓聲,那是二哥在練兵吧。鼓聲雄渾,還伴著士兵們的喊殺聲。萬裏煙雲獸竟抬起了頭,原本已黯淡下去了的眼睛忽然又有了光彩,隻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努力仰著頭。
  
  “到底是一匹戰馬良駒,心氣兒從不曾輸了半分。若是主人未死,還騎著它沙場馳騁,怕是再有十年它也一樣雄健。現今一退下戰場,它便是無疾,也走不下去了……”小羅成感慨道。
  
  我撫著萬裏煙雲獸,它的眼睛一片晶瑩,呼吸也不似昨晚那樣沉重了,微微噴著鼻息,好像已聞到了戰場的味道。它生來就是一匹戰馬,若是無仗可打,那也就是它生命的盡頭了……我忽地又想起了他,他受封天寶大將,禦賜“無敵”金牌,他也是為了戰場而生的,我曾盼望著能和他一起隱居,可我卻沒有想過,他若離開了戰場會怎麽樣,會像他的萬裏煙雲獸一樣嗎……原來這就是命運……即使那天我能攔住他,不讓他死於李元霸之手,他也一樣會傷於自己的心……無仗可打、無君可護的隱居生活,他又能過多久呢……他真的……會快樂嗎?……
  
  萬裏煙雲獸忽然四足用力,“籲”地一聲嘶鳴,竟站了起來。雖然它的四條腿都在打顫,可它兀自站著,強撐著就是不肯倒下,一雙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小羅成,眼裏滿是乞求。

所有跟帖: 

回複:回複:我來試試接著貼 -花木南- 給 花木南 發送悄悄話 (12978 bytes) () 01/11/2009 postreply 18:39:09

暈,後麵還有好多,試了3遍都貼不上。誰來教教我怎麽貼呀 -花木南- 給 花木南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1/2009 postreply 18:46:07

等著呢,誰給貼個完整的啊 -逸風- 給 逸風 發送悄悄話 逸風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2/2009 postreply 10:40:18

回複:等著呢,誰給貼個完整的啊 -花木南- 給 花木南 發送悄悄話 (80 bytes) () 01/12/2009 postreply 17:53:07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