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身難忘的一次旅遊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五一節，太陽剛冒出地平線，中巴車已駛出了城市，映入眼簾的滿是春日裏郊外的花紅草綠，農作物的生機和遠處山巒黛青色的輪廓。
我和同學書是昨天決定去“仙女山”（化名）旅遊，仙山是新開發的旅遊景點。到九十年代，解決了溫飽問題的城裏人，開始熱衷旅遊，於是，新開發的旅遊點如雨後春筍般一個個冒將出來，取名時往往帶仙氣佛光，以吸引人。景區當地政府為拓展旅遊副業收入，請上一兩位記者，拍些照片，寫些文字介紹，發在報刊上，獵奇的人想去，滿大街跑的私營中巴車便會靈活地開出新線路。我和書就是在報刊上看見仙山有仙葩異株，晚報上找到一個汽車總站有這條線的廣告，便決定去尋仙拜山。一天隻一班車，起了個絕對大早，轉兩趟中巴，才緊巴巴趕上去仙山的中巴。私營車停在總站外，售票員叫著仙山的名字，旅客遞錢上車，裝滿人啟程，那時搭建一個臨時旅遊團就是這麽簡單。
書很是嬌小，平時總穿高跟鞋，為此行特意去買了雙旅遊鞋。那時旅遊鞋稱波鞋，是比較時髦的詞，很少人願意穿這種難看的物什。八十年代，被判有罪長期關押的“美”改判無罪獲釋，牢門半開人們便迫不及待如饑似渴地擁抱美，美是何物不重要，流行就往身上套。早幾年流行“喇叭褲”，褲口比褲腿寬就是美，年輕人趨之若鶩，惹得老師大清早拿著剪刀守在校門口，誰敢穿喇叭褲剪誰褲腿。沒兩年又大反轉流行起“棒棒褲”，褲子窄小到把腿腳箍個嚴實半分空間不剩才算美，滿大街小攤販賣的盡是這樣的貨，想不穿還難。
我就穿著一條把腿箍得緊巴巴的牛仔棒棒褲，一件寬鬆的薄薄的半袖蝙蝠衫---早晚天還有些涼，但為了美，這點涼實在算不得什麽，一雙無牌（連山寨都算不上）旅遊鞋。那時穿旅遊鞋的人本就少，更不講究牌子。在人們眼中隻有電器牌子才算得是“牌子”，進口電器尚屬稀罕物。早一年親戚出國回來有幾大件幾小件的指標，一個小件指標給了我去外貿商店買了個索尼隨聲聽，耳朵裏拉出兩條線，步子不穿名牌旅遊鞋也走出“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的節奏---借書的詞“好拽”。不拽隨聲聽也是不二之選，當時親戚正是讓我在隨聲聽和耐克旅遊鞋之間做選擇，我選了隨聲聽。
車越開越荒涼，景色越美，心情也越來越好，近晌午時停在山腳下。售票員（兼導遊）說聲到了，自個兒買票看風景去。車上二三十人魚貫下車，我們坐後排，跟著前邊人走。買票後不是上山而是進了山洞，一個不大的溶洞，有些燈光效果，很快遊完。龍宮歸來不看洞，我覺得這道開胃菜可有可無。
出得洞來，聽同車遊客們七嘴八舌與售票員的對話才知道，今天的旅遊到此為止，接下來返城，最近的飯館在回程一小時車程外。我也急了，問：仙女呢？售票員指了指不遠處的山峰，“那就是”。我把頭歪來歪去地看，說“沒看到”，售票員解釋：早上日出時的剪影就能看到了。我又問：仙葩異株呢？“在山裏”。“有進山的路嗎？”售票員指了指遠處：跟著那幾個人，他們也進山。
我和書隻商量了一分鍾就決定棄車進山。否則對不起昨天我倆特意去買的波鞋和一路好心情與一夜期盼。
緊趕慢趕，也沒趕上前邊幾人，越跟越遠，直到蹤影全無。腳下的路也愈發似有似無。我看了看來去路，發現我們依然在山腳下，判斷這不是進山而是繞山的路。又花一分鍾時間商量，我們決定棄路上山。
仙山峰麓約2000米，山中有5000多種植物，包括幾種稀珍物種。當時我還並不知曉，目測山高幾百千來米，覺得不過花三小時能爬上峰頂。
豐茂欲滴的滿山翠色，未曾見過的植物，樹花添香的清新空氣都令我們興奮不已，卯足了勁往山上爬。
登山與爬山的區別在有路無路，僅用雙足還是四足並用。爬山表示需用到手，並回歸手的原始功能。這個感悟就是來源於彼時。爬了大約有三小時，在看得見山峰的地方手搭涼棚往上看，似乎沒有縮短多少距離，山頂依然不遠不近地冷冷地高高在上地注視著我們。
我已感覺精疲力竭。穿在腿上箍得嚴實的物什應該倒著念，叫“桎梏”，這牛仔棒棒褲最是影響爬山，每一次膝蓋的彎曲它都要橫加阻撓。肚裏的咕咕聲在幽靜的山林間顯得特別肆意妄為的響亮，快到晚飯時間，我卻連早飯都沒趕得上吃，饑渴難耐自不肖言。
我和書費力地把各自的包從身上扯下來---我們動了些腦筋才把女士常用的拎包和單肩挎包背在了背上，以實現手變爪用於攀爬的計劃，從她的包裏搜出三小包梳打餅，我的包裏隻有區區幾支果丹皮，就這麽點能吃的，卻塞滿如消毒紙巾這類花裏胡哨此刻卻全然派不上用場的物什。兩人分食了僅有的食物，三小塊薄薄的餅幹入肚，我更覺饑餓，特別是在山楂的催化下。四下裏看看全無可入口之物。
我忽然意識到，一路走來，未見著一戶山裏人家。
（原以為三小時能寫出全篇，不想四五個小時隻寫下這些，從權分出上下篇，下篇會盡快寫完。）
祝朋友們節日快樂！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