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說冬泳，才說得出趣味。其它時節，一樣的文，看到的可能盡是殘酷吧。
先說幾種水溫。大家習慣的，hot tub 略超100度（華氏，以下盡同），加溫遊泳池約80度。不加溫的冷水遊泳池在低於50度後，便少有人體會過其滋味。
每年6-8三個月，大樓底層的室內遊泳池停止加溫，水溫大約50-60度。這水溫不會傷人身體，隻讓人覺得不舒服。通常，怕冷而無心理準備的人跳入池子，即聽一聲尖叫，邊逃離口中邊念叨著太冷和上帝。兩年前我開始準備冬泳時，也感覺極其寒冷，每天泡上20分鍾的hot tub後進入遊泳池，前十分鍾冷得沒有知覺，之後身體才會漸漸感覺到“冷”，再到”不冷“。
9-10月，室外不加熱的遊泳池，水溫亦在50-60度間。我在這樣的水溫裏訓練了兩年，才開始挑戰冬泳。
11月，有北方的冷空氣襲入了，水溫低於50度（甚至40度）以下，這樣的水溫，腳趾頭半小時內會凍僵。從100度的水溫跳入低於50度的水中，人的叫聲不再是尖叫而變為慘叫，這種身體受到傷害的叫聲難以假裝。怎樣的傷害？千針百刮。這是實寫，身體一入水，便猶如有千隻針在身體各處刺，而每一次劃水蹬腿時，手臂和腿便如同被刀子道道劃破皮膚，再隨水流拖動著刮下。
我也幾乎放棄。那時，正遇大樓的天然氣管爆裂，9天無熱水供應，我遊完一小時，回家再洗冷水澡，之後在溫暖的室溫下兩小時腳趾頭也不能回暖，隨之而來的是股動脈可能受到凍傷，不能抬腿（上樓梯這樣的的幅度），抬腿會劇痛。可能這筆投資是我之大想---在6-7歲上，我冬泳過，如煉獄般的”恐怖“是長存心中的概念。可之後幾十年身體極好，想必短暫的冬泳是一大功勞。---之後幾十年的人生歲月裏，年不年的就想再次挑戰冬泳盡皆失敗。我深知此次失敗，餘生更不再可能，決定奉上一生積攢的所有意誌力，拚成此生宏願。
熬到了十二月。可喜的是，傷勢自愈了。可怕的是，才明白十一月的挑戰不過是小巫，未來的一月才是大巫。而今眼目下，身體的本能正頑強地與我的意誌力戰鬥。
十二月的水溫，大都在40度以下，已有日子觸及冰點。此時，我已成功地把每天穿著遊泳衣走到室外這一關拿下，一換上遊泳衣就如戰士拿上槍，能本能地義無反顧地往外走，無論寒風多刺骨。但走到池邊就冷得往hot tub裏跳，泡暖骨頭再去受千針百刮。因水溫太低，十多分鍾就能把腳趾頭凍僵，即使每遊一圈便把腳趾頭往池壁上蹭蹭踢踢，也隻能堅持30分鍾（事實上這是錯誤的，後來查閱資料才知隻能遊15分鍾，否則有危險），然後跑回熱水裏把骨頭泡熱，再遊30分鍾。分兩次遊對身體傷害小了，可難度卻大大提高了。
意識到危險就是那時。在100和30多度交錯的水溫中，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血管的張縮和疼痛（特別提示，須得確定自己血管和管壁完好暢通且韌性極佳，方可一試，絕對有性命危險，中老年人尤該特別注意*****）。我屬做事大膽卻又心思細敏的類型，知道何種症狀會危及生命。在遊泳過程中，雖然全身疼痛，但頭腦清醒，沒有冷熱知覺錯亂，可是，從冰水到熱水裏，會出現知覺錯亂，8-10分鍾，感受不到暖，直到體內的一股奇寒之氣排出。排出時，身體非常難受，包括胸悶。這股奇寒之氣估計是因身體在極端寒冷下，關閉毛孔，以阻斷浸入五髒六腑。回到溫暖的環境裏足夠久，身體方能感覺危險消除，開放毛孔，已侵入的寒氣才能排出。
這股奇寒之氣的排出，無論在熱水中，火盆旁，還是室溫裏，時間和感受都差不多。在火邊最危險，因為身體本能地會不顧一切地靠近火。我隻試過一次（我這遊泳池邊有一個巨大的石砌篝火盆），眼睛看著手臂已在火苗裏燒而身子依然會不管不顧地往火裏靠，便從此遠離火。在熱水裏排寒氣最難受（伴隨胸悶，估計在水中毛孔張開後寒氣外出會受阻）。而在室溫下排出寒氣最需要意誌力。在我意識到這些後，便開始訓練自己在室溫下排寒氣。
真正的冬泳於是才開始。每日，披著浴袍走到池邊，赤腳在石地板上走動5分鍾開始降體溫，再脫下浴袍讓身體繼續降溫5-10分鍾，然後，下到遊泳池的第一級台階冰腳，第二級台階冰小腿，下到第三級台階就開始胡亂往身上脖子上澆水，快速澆，澆完快速走入池中，這時腿腳會冷得不由自主地亂蹬亂跳，片刻不能耽誤，一鼓作氣條件反射般地直撲水裏開遊。遊上約十分鍾，身體便不會感覺針刺刀刮之痛（麻木了），再遊5分鍾即須上岸，身體會僵硬不太聽使喚（披浴巾都費勁），慢慢走十幾米進入室內遊泳池的大廳（似冰凍木偶，一碰即摔，一摔即碎的感覺），脫鞋在石地板上慢慢地走，暖腳5分鍾，放下浴巾繼續踱步暖身，直到寒氣排出後，跳進80度遊泳池遊上十分鍾，再入100度hot tub半小時。上來，把腳擱石頭上冷腳（沒錯，此時感覺石地板很冷），讓身體先在室溫裏涼下來，再靠在玻璃門窗上加快冷卻，15分鍾後，即可走到室外花15分鍾冰冷身體，然後又遊泳，遊完15分鍾，再把熱身排寒過程走一遍，第二輪進入泡熱水環節時，心花怒放。
這些過程裏，最難的環節可能出乎大多人的想象，是在室溫下排寒氣的十分鍾。此時，身體感覺不到任何溫暖，但身體本能對溫暖的渴求會讓人瘋狂地想跳進熱水裏。我猜想，這可能跟戒酒戒毒的感覺相似，非常考驗意誌力，但是，人確實可以做到，就看人有多想做到。
咬著牙挺過大半個月，見識到1月寒冷天，才欣慰不這麽魔鬼般地急急訓練，斷然應對不了大巫。今年的1月出奇的寒冷，在這無雪之地竟然也遇上幾天冰點以下的日子。原本以為遊泳池會結冰，其實不然（可能池中有不結冰的化學物質或海邊鹽分高），我也來者不拒，照單全收。在冰點以下的水裏，遊十分鍾全身會凍僵，我就爬上岸，坐在遊泳池的台階上兩三分鍾再跳下去遊5分鍾，以給手腳按摩活血（其實手腳都如冰棍，冰碰冰一滑而過，根本無法著力，心理感覺有用而已），再狠狠而痛快地亂拍打自己一通，隨便打不會感覺痛。
就這麽一天兩次，一日複一日，一月遊了三十天。挨到開春那日，心中喜悅無比。二月的水溫與12月一般無二，雖仍需咬著牙，我卻沒有了恐懼，一舉遊全29天，三月如十一月，我已遊得毫不痛苦。
冬泳，確實很難，非常難，殘酷，非常殘酷。所以，挑戰成功後感覺確實很好，非常好。今年會繼續，是否還有毅力挑戰成功，我現在也不能肯定。
從100度跳入30度的水裏，人會發出什麽聲音？我還真見識了兩位（可能受我引誘--見我遊得毫不痛苦），隻聽悶哼一聲（兩位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男子，估計不好意思大叫），爬上岸跳進hot tub，同伴不斷地問怎麽樣，良久才聽得一聲驚恐的回答：是冰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