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的合法性焦慮與中共的合法性危機
任何統治都需要被證明合理合法,即合法性,也叫正當性。英文是legitimacy,指在法律、道德、公理上的正當性。而那種僅靠暴力威脅、強力或者謊言來維持社會穩定的政體必定處於高度的不穩定狀態。出於社會穩定以及統治效率等因素的考慮,統治者會盡力去論證自己統治的正當性並試圖說服被統治者,讓其接受並相信統治秩序是非強製的且在道德上是正當的,唯其如此,統治秩序才能名正言順、長治久安。盧梭說:“即使最強者也不能總是強大到足以永遠做主人,除非他把權力轉化為權利以及把服從轉化為義務”。中國曆史上每個王朝都有各自版本的合法性追求,也都麵臨著各自的合法性焦慮。缺什麽,補什麽。越是追逐合法性,越說明合法性焦慮嚴重。任何政權都借以下幾種方式建立自己的合法性:上位的正當性;民意; 政績和宣傳洗腦。
得天下手段不正危害王朝的合法性:晉司馬氏以禪讓為名篡位,上位手段卑鄙猥瑣。於是埋下了禍根。從一開始,不祥的預感就籠罩在晉朝君臣的心頭。《世說新語》載,晉明帝問大臣前世何以得天下。王導敘述了司馬懿誅夷名族,寵樹同己。司馬昭怎麽殺害高貴鄉公曹髦等等。明帝聞之,抱頭臥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長!” 晉得位不正,特別心虛。所以有晉一代,特別籠絡士族。同樣的還有宋朝,趙匡胤陳橋兵變假借禪讓上位,也怕人說閑話,所以有宋一代,反複聲明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本朝不殺大臣,事勝前代。
清朝以韃虜身份坐華夏,特別著力於宣傳得位之正。康熙大談“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認為大清天下並非奪自明朝,而是在為明複仇征伐李自成的過程中,“順天命”得之。但是清朝得天下殺戮太重,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陰八十一日、大同之屠、南昌之屠、同安之屠、金華之屠、廣州之屠、清軍屠蜀,留發不留頭等等。268年後,這些血債仍然未被忘卻。《揚州十日記》一本小冊子讓大清丟了天下。
曆史大家孟森說:得國之正,唯漢與明。說明曆代中國大小朝代83個,得國正者寥寥。孟森的論斷其實是推崇草根打天下,暴力奪取政權。老軍頭王震也說:共產黨的江山是用兩千萬人頭換來的,誰想要,就拿兩千萬人頭來換!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完全是草寇思維。武力能打江山,但難以構成合法性的來源。一個純然依靠武力的政權,被民眾視為草寇或軍閥。新朝通過暴力上台後,出於維持統治秩序的需要,決不能鼓勵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的實力價值觀,一定要尋求一種更具合法性的理論體係,來勸服民眾歸心,以及警示潛在的實力派,讓他們相信自己代表的才是曆史的趨勢和正義的方向。於是當張之洞說“輿情不屬,必激變亂”時,攝政王載灃淡淡地回答:“怕什麽,有兵在!”被張歎之為亡國之言,果然被曆史應驗。王震的話也有同效。
李世民玄武門之變,手足相殘,逼父讓權,其權力的獲得缺乏合法性。於是李世民傾力打造文治武功,貞觀之治,對外擴張,討高句麗,滅東突厥,稱天可汗,萬邦來朝。用“績效合法性”為自己包裝。曆史是勝利者寫的,成王敗寇,合法性也可由勝利者編織而成。李世民改寫曆史,把自己打扮成順天應人,解民倒懸的大救星。中共上位走的是同樣思路。
中共以打土豪分田地號召革命,土改是中共打江山和坐江山的宣傳,是中共立國的合法性。但是中國農村的階級矛盾並不激烈。土改之前,擁有五十畝以下的農戶占比95.18%,占土地的66.14%;千畝以上之戶數占比0.02%,占土地的1.57%。梁漱溟河北定縣調查發現,農村大部分是自耕農;一百畝以上者占2%,三百畝以上者占千分之一。民國土地是私有的,可以自由買賣和租佃。地主與佃農的關係是自由的租賃或契約關係。沒有人身依附的強製。這種關係和今日中國的資本雇傭關係沒有實質性區別。中共說地主和農民是剝削和壓迫的關係,卻不敢說這樣的關係在今日中國大量存在,因為這會從根本上推翻中共鬧革命打江山的合法性。即使中共不像台灣一樣用贖買方式和平土改,仍然可以采用非暴力,不殺人的方式剝奪地主的土地。中共選擇暴力土改目的就是為了奪取權力上台。讓農民雙手沾血,立投名狀,和中共綁在一起,共同進退。號召農民參軍保衛勝利果實,成為共產黨源源不斷的兵源。據保守估計,中共在土改中至少殺人二百多萬。暴力土改在中國既不合國情,亦非必要,加上殺戮。徹底否定了中共立國的合法性,詳情見前文。
古代統治的合法性建立在君權神授和天命之上,而現代統治的合法性是建立在被統治者的同意或者民心之上。啟蒙思想家約翰·洛克說:“合法性來自被統治者的同意。”但是威權國家可以通過宣傳、灌輸、洗腦和愚民政策營造國民的信任,因此合法性不能簡單來自國民的主觀態度和信念,而需要有真實表達民意的體製來保障。民主自由體製為民意的合法性提供了製度性保障,如林肯所言,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一言以蔽之,民主自由體製因其性質,合法性已經來自政體本身。曆史上任何其他製度本身都不自帶合法性,必須借助於外在的合法性。
中共以人民的名義盜取合法性。打出人民旗號,宣傳為人民謀福利,實際上搞一黨專政。人民在中國到處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人民解放軍,最高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人民民主專政,人民代表大會,人民日報,人民網等等。正是缺什麽補什麽。他們標榜的是抽象整體的“人民”,而極其藐視組成人民的具體的個人。共產主義中最缺乏的就是公民個人尊嚴與個人基本權利的觀念。人民沒有自由選舉權,監督權和自由言論的權利,怎麽體現人民的代表性?剩下的僅僅是一個號稱代表人民的政黨和領袖。這和自封受命於天,民之父母, 替民做主的皇帝有什麽兩樣?人民被抽象肯定,具體否定,整體弘揚,個體蔑視。中國的政體在製度上不具有代表民意的合法性,隻能靠宣傳、洗腦和愚民政策維持虛假的民意。人民隻是一個空洞的旗號而已。
習近平上台後,有嚴重的合法性焦慮。他提出了道路自信、理論自信、製度自信、文化自信來對抗人民的信任危機。但是宣傳用力過猛,反而產生反作用。靠洗腦和愚民政策維係的執政合法性千瘡百孔,不能自圓其說。在習近平領導下,中國經濟正在急劇減速,他所有的施政都是在加速危機。一個高速轉動的車輪能夠維持平衡,但隻要一慢下來,就會東倒西歪。中共最後的執政合法性-績效合法性顯露敗象,就要失效。繼文革和六四,這是中共執政後的第三個合法性危機。中共靠改革開放渡過了第一次危機,靠武力和經濟發展渡過了第二次危機。應付第三次危機,黔驢技窮,孤注一擲,習近平求助於民族主義和對外擴張,希冀用中華民族複興大業的文治武功,欺蒙過關。2023新版地圖在紙上開疆擴土,引起周邊國家抗議,就是一個信號。習近平和中共能否度過這次危機?不可逆料。但是從曆史上看,財政危機往往是引發政治變革的導火索,英國《大憲章》起源於約翰王的財力不足;美國革命起源於茶葉稅;法國大革命起源於波旁王朝在財政上的嚴重困境,不得不召開三級會議。舊政權的毀滅往往是在麵臨危機之即,不變革則困死,變革則找死。托克維爾在《舊製度與大革命》中說:“對於一個壞製度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變革的時刻。……人民耐心忍受著苦難,以為這是不可避免的,但一旦有人出主意想消除苦難時,它就變得無法忍受了。”革命常常不在邪惡最為猖獗之時爆發,而是在變革開始之際爆發。在樓梯走了一半時,人們自己從窗戶裏跳出來。法國大革命如此,89蘇東巨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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