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姑娘7年級的時候,選了一門課叫Project Management,內容是組織畢業班的畢業舞會。她說沒人想做Manager,隻好她來做。她從來不是好事的人,小的時候曾經因為好朋友不去遊泳訓練就期期艾艾不肯去。我當然每次都會小小反駁一下,不過總讓她得逞。
所以她爸爸經常笑我,你又被搞定了?
有什麽關係?我自己的孩子,我不遷就她,等著別人嗎。
我自己看她忙忙叨叨一年下來,經理真沒白做。從找場地,拉讚助,找樂隊,做廣告,到最後聯係保安,裝飾會場,包括安排服務人員,甚至和保險公司市政這些成年人世界直接打交道,全部過一遍。
後來她爸爸做免費司機幫忙去各大銀行,家具公司,旅遊公司領人家讚助的實物,連連給我發照片並加感歎——沒少給啊。
這是當晚她在台上致謝。
(照片當然不清楚,清楚的我也不敢放)
禮服是白色,我做的。設計當然不是我。我在二手店花16歐買了一件別人穿過的,按照那個樣式比著裁下來。布料從網上買的,因為不知道會用多少,蒙著買了兩米沒用完剩一點。
裏布是家具城的減價窗簾一塊。
原設計是完全露肩。她覺得光禿禿不好看,希望兩側加肩帶(就是現在圖上這樣),我說那不容易嗎,多裁兩塊布出來。因為不放心效果,隻是簡單用手縫上,想著不滿意隨時可以拆掉。
試一下效果還挺好。
頭發也是我給弄的(這次好懸沒跟我哭貌似還挺滿意)。呃,我知道這裏玩的男生多,那麽你們可以回去問問自己的劍嫂或鍵嫂,那樣一個發型在理發店要多少錢——我花過那個錢我很知道。
我們歐洲人窮,當然看著錢包過日子。
小姑娘穿了在鏡子前美,高興死了。
我這個做媽媽的在旁邊看著沒表態假裝不在意,不過心裏已經跟自己說很多遍,值了。
為什麽寫卡夫卡說到這裏?其實是沒事翻最近亞麻給我的一本免費書,卡夫卡的Brief an den Vater(給爸爸的信,我不知道中文是不是這個名字)。這本我想遠遠沒有變形記有名,不過因為是書信形式,更容易看一點。
卡夫卡和父親關係不是很好,所以開篇第一句是,爸爸你問我為什麽怕你,如同往常一樣,我不知如何作答。原因一是恐懼這件事本身,另外就是有太多我隻敢說出一半的具體實例......(這幾句我看著德語翻的)
好像前一段看到抱怨說現在大家都不寫信了,少了很多做人的樂趣。我當時的回複是,別人不寫你可以寫啊,為什麽因為別人不寫自己就不寫?
書當然是德語。卡夫卡是用德語寫作的最廣為人知的作家,遠遠高過歌德,席勒和德國人喜歡的Thomas Mann。同時他也是在學術界最多被人拿來研究討論的,我看到網上給的數據是,有超過500萬的博士論文,用各種語言來討論他。
甚至有專門的詞由他而來,Kafka-esque(這個後綴最早是加載Dante後麵的,Dantesk),我把網上給的解釋抄過來,“通常是在一種超現實的、噩夢般的環境中,讓人感到毫無意義、迷失方向和無助感”。
中文讓我翻的很拗口。其實是說的現實生活中那些複雜,怪異和不合邏輯的事件現象,你知道有問題但是無力改變它。
那不是到今天也經常見到。
再往回追溯,這個概念主要起源於Die Verwandlung(變形記)和der Prozess(the Trial),都很短,前者70頁,後麵這本就沒寫完。有研究說是卡夫卡故意,他手寫了200頁,但是是在打散的本子上,為了寫別的可以隨時加進去。
這兩本書之所以影響大,甚至被認為是哲學著作,我想是它給人更多的思考,特別是關於人和人之間那種不同於普通動物的關聯性。
說到文學作品的哲學意義,不能不提蘇聯作家。傳統蘇聯小說最喜歡加大段的講道理,特別是關於宗教方麵。我記得張愛玲和胡適研究金瓶梅的結論是,說那些小黃都是故意加進去的,為了看的人更多更賣錢,拿掉一點都不影響故事完整性。俄羅斯小說很多給我的感覺恰恰相反,情節是故意加進去的,為了賣他那些大道理。
你問我我會說我認為最典型是罪與罰。加了不討人嫌的我想是靜靜的頓河。那本我是很久前在微信讀書看的中文,拖拖拉拉的,隨看隨寫幾句評論,前幾天不小心登錄微信讀書,居然有1000多個讚(當然小小得意了一下)。
回到卡夫卡。
Untereinander sind sie (die Menschen) durch Seile verbunden, und bös ist es schon, wenn sich um einen die Seile lockern, und er ein Stück tiefer sinkt als die andern in den leeren Raum, und gräßlich ist es, wenn die Seile um einen reißen und er jetzt fällt(人是通過繩索聯係在一起的,當你周圍的繩索鬆動,你比其他人更深一點地陷入空虛時,那就糟糕了。當你周圍的繩索斷裂,那結果就是墜落)
這其實是心理學裏現在很喜歡討論的一個題目,人和人之間的intimacy。解釋一下就是,卡夫卡認為,人和人之間聯係的感情的紐帶對人非常重要,象那些登山者一樣,綁在一起最安全。如果那條紐帶鬆了甚至斷裂,那麽有可能墜入深淵。
說回到變形記。
故事很簡單,很平常但是很踏實過日子的小官員Gregor Samsa某天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殼蟲,被嚇到的家人(父,母,妹妹)把他鎖到屋裏不敢放出來(他因此被與世人世界隔絕)。在此期間隻有妹妹堅持給他送飯,連媽媽都拒絕見他。
後來呢,媽媽和妹妹想把房間裏的家具,包括照片都清理出去。Gregor認為照片是他和人類世界的唯一聯係,撲在照片上不讓拿走。後來Gregor的後背被父親扔出的蘋果擊中導致發炎,引起父親自責,允許他在天黑的時候把門打開,可以聽家人談話(也算是被動參與家人活動)。
但是這也導致了悲劇。
在一次妹妹演奏小提琴的時候,Gregor被琴聲打動,很想爬出房間再次把妹妹抱在懷裏像以前一樣那樣親近。不料妹妹大怒——我再也受不了叫這個怪物我哥哥的名字了。Gregor聞言羞愧退回房間把自己鎖起來接著後背因為蘋果的發炎處加重,終於被傭人發現死在床上——Gregor的家人自此幸福地毫無負擔地生活。
Gregor的死因當然是背後傷發作,更是因為被社會被家人推開,和家人的聯係,和家人之間的愛斷裂。
the Trial講的是一個沒有任何犯罪行為的Josef K. 被人莫名其妙追責上門,收監定罪,一直到最後,也不知道是被誰告,是因為什麽沒判有罪。包括上門的人,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沒有任何證件出示(原文是黑衣人)。被宣判的時候,甚至被認為是另外一個人。
很ABSURD吧。但是所有審判過程都被認為很正常很合法。後來找律師,律師的結論是,你沒戲。後來Josef K. 求助於別人包括教堂,所有人都認為是他有罪。
“象條狗一樣啊。”他說,隻有帶著這些恥辱接著活。
短篇的特點,我想是因為字數限製,所以很簡潔,以至於有些話很重,就像審判結束的這一句。
這篇帶給人的那種感覺是,無論你如掙紮,如何覺得世界不公平,如何努力改變,最終還是看著那個結局砸下來。
卡夫卡一生留下的文字不算多,但是他描述的那種掙紮和無助感,大概是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遇到的經曆,因此幾乎讀他的人都會有共鳴。這一點我覺得很像ALBERT CAMUS,隻有你自己去讀,去感受,把時間放進去,才知道作者在(和你)說什麽。
那一段時空裏,隻有你和作者,一個講一個聽——這也是Arthur Schopenhauer的觀點。
卡夫卡放到今天再看,當然和100年前不同。人和人之間,人和社會之間,real和virtual之間。
也許那是人類發明文字和語言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