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劄記:遠藤周作的小說《沉默》
日本作家遠藤周作的《沉默》被評為“二十世紀最好的小說之一”,還被譽為“20世紀日本文學的高峰”。2016年由著名導演馬丁·斯科塞斯拍成同名電影。電影被美國電影學會選為2016年十大佳片之一,以及由國家評論協會選為2016年最佳十大電影之一。
書中背景是德川幕府的禁教事件。當時日本老百姓貧窮,即使是富裕人家,一年也隻能吃兩次白米,他們的食物通常是番薯和蘿卜,有時還吃草木之根。像牛馬一樣勞作,像牛馬一般死去。百姓是武士的奴隸,武士上麵是藩主。農民向藩主繳年稅,遲繳就被關入水牢。天主教把他們當人看,讓他們體會到從未有過的溫暖,教徒一度達到70萬。幕府害怕天主教消弱其統治,發布了嚴格的禁教令,教士和教徒被迫害處死,轉入了地下。
葡萄牙天主教士羅得裏格斯偷渡日本,堅持傳教並調查導師費雷拉因遭受“穴吊”而棄教一事,這是天主教的恥辱和失敗。在他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堅信是謠言。他偷偷為村民做彌撒,施洗禱告,聽懺悔。他經曆了一係列苦難,被出賣後曆經關押、折磨、遊街、審訊。幕府逼他棄教,使出種種手段。他的信仰經曆著嚴重考驗。在忠誠和背叛,信仰和道德、神性和人性,傳教和文化,原則和妥協,文明的互撞等一係列拷問下掙紮自審,需找答案。
傳教士們懷著對神的滿腔忠誠,將傳教作為業績,視殉教為最大的榮耀。但他們每一次潛入,帶來的是更多生命的犧牲。官府抓不住教士,就在村裏抓了人質,逼迫他們踩踏聖母像,對聖像吐口水,罵聖母是妓女。如果拒絕就在遊行示眾後,施以“水磔”的刑罰,即漲潮時,綁在海中的十字架上,直至死亡。漸漸村民們覺得為他們招來災禍的外國人是個負擔。井上大名將天主教在日本的堅持傳教比喻為醜女的深情,這對一個男人而言是難以忍受的重擔。他的導師費雷拉說日本教徒信奉的是扭曲的上帝。如果以無辜生命為代價,天主教的擴張有什麽意義?羅得裏格斯內心產生了懷疑。
基督教神義論認為上帝是全善、全知和全能的,那麽為什麽人間世界仍然惡人作惡,好人受難,而神始終保持沉默?人不怕受難,隻害怕受難的無意義。信徒不怕殉教,但怕白白地殉教。如果天空充滿了光輝,天使吹奏喇叭,殉教者不懼赴死。但是日本信徒被水磔時,除了單調陰沉的海浪聲,是可怕的寂靜。羅得裏格斯內心自問:神,真的存在嗎? “主啊!我恨你一直都保持沉默。”
為了逼迫羅得裏格斯棄教,三名日本信徒被處以“穴吊”的酷刑。他們被倒吊在洞穴上,耳朵打了孔,血一滴滴流下,直至血盡而亡。羅得裏格斯麵臨的困局是,他必須在堅持信仰和解救無辜的生命之間做出選擇。隻要他宣布棄教而踩踏聖像,穴吊就會終止。選擇的困境是一邊是忠誠、信仰、神性、教義、自己的名譽,另一邊是背叛,道德、人性、仁愛、他人的生命。選擇救人,就不得不背棄信仰;選擇堅持信仰,教民就要為他的信仰殉葬。費雷拉勸說:“基督一定會為他們而棄教的!” 羅得裏格斯仿佛看見聖像裏的基督說:我就是為了要讓你們踐踏才來到這世上,為了分擔你們的痛苦才背負十字架的。羅得裏格斯選擇了棄教,也理解了費雷拉的背叛。神沒有沉默,神就是我們心中的正義,神通過羅得裏格斯的選擇宣告了正義。人,不能依靠神去清除惡。人必須自己做選擇扼製惡。
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做強者,都勇敢,人是有缺陷的,人是軟弱的。基督在餐桌上對猶大說:“去吧!你所作的快作吧!” 羅得裏格斯不斷地思考基督說這句話時是何種心情。憤怒,憎恨,憐憫,原諒,理解還是仁愛?沒有絕對的神聖,沒有絕對的不可背叛的價值。不要輕易評判背叛者。一個人沒有背叛,往往是因為代價不夠,沒有觸及到底線或者被擊中軟肋。你可以蔑視金錢,不怕肉體的痛苦,甚至可以英勇赴死,但如果以你的親人或者無辜者的生命為交換呢? 沒有絕對的強者與弱者。誰又能斷言弱者一定不比強者痛苦呢? 書中的吉次郎,就是一個懦弱的棄教者, 他家人殉教時,惟獨他腳踩聖母像棄教。之後又多次棄教,後來為了三百元銀幣出賣了羅得裏格斯。實際上是對人性軟弱性的濃縮。但他不是惡人,他的靈魂始終在掙紮,持續不斷地想從宗教中尋找解脫。
作為對比,小說中另一個教士卡爾倍堅持信仰,三個信徒被扔進大海淹死。卡爾倍也躍入大海殉教。表現了選擇的荒謬:不棄教,結果是生命的犧牲,自己成為殉教的聖徒,但違背了基督教愛人類的最高原則。遵循內心的最高原則,就要被開除教門,喪失信仰,被敵對的雙方拋棄並且蔑視。而形式的背叛也是背叛,底線一開,全麵崩潰。愛人類的代價是以後屈辱地苟活。
小說看完後,又找了電影看。電影基本上遵循了小說的敘事。不同的是電影中費雷拉不是因為解救受穴吊的日本信徒而棄教,而是因為自己熬不過穴吊酷刑而棄教。這實際上是曆史上真實發生的事實。羅得裏格斯的原型在曆史上也是因為受到穴吊酷刑而棄教。說明常人都有弱點,生活中還是弱者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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