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 | 與倪軍對談

 

      

     2001年底,阿城和我同在電視台的《人物》欄目參與工作,我倆前後分別自洛杉磯和紐約回北京定居,有一天阿城跟我說該單約了。於是就單約了;電視台下班後我倆在北京飯店貴賓樓吃自助。他問我最近在想什麽事兒,我說出了關於在紐約住了十多年後悟出的猶太審美問題等等。他說:“好,做個對話吧,我最近正在給《收獲》寫專欄”,他還說:“你是第二個人對這個問題有意識的;第一個是洛杉磯搞音樂的周勤如”。於是在我當時三裏屯的家裏以及又在某個飯館做了兩三次他所熟練的錄音聊天。他整理加工後,第二年即2002年《收獲》第1期發表了;正趕上居奕婚禮在上海梅龍鎮,新郎招待世界各地來的賓客都住靜安賓館,此時這期的《收獲》(雜誌社在上海)在靜安區街邊的報刊亭上市了。婚禮上猶太賓客要大把地撒大米,於是婚禮居然和這期雜誌裏聊的事兒有關。像好多婚禮一樣,這個婚禮也是我主持的。浪奔浪流,很多年過去了。新冠病毒鬧事前《阿城文集》7卷本出版,成為地球漢語界的一件大事。文集第4卷除了收入了他與薑文、周勤如等人的對話外,也收錄了關於猶太審美等視覺問題的這個對話,因此現在這裏的這個版本是阿城多年後“親自部署”再次校閱的正確版。兩個有意思的事說一下:第一我倆21年前聊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國還沒有《塔木德》中文版在書店裏,後來逐漸地鋪天蓋地的就有了各種版本的《塔木德》和猶太經商智慧等等了(尤其在機場書店裏);第二個事就是在第一次發表對話的2002年版《收獲》版裏有過一次筆誤即薩義德也被當作了猶太裔大思想家放在馬克思等人一起說了,很快被萬能網友銳利地指出來了。過了若幹年,書店裏中文版的一本薩義德作品裏有很清楚的一句話即薩義德說:我是最後一個猶太知識分子!媽媽咪呀,這就好像薩義德真的知道了《收獲》雜誌上的一個口誤而和別人討論了這個問題。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重要的都不是膚色和老家在哪兒的問題;一切盡是主體意識問題,甚至於說意識型態問題都不是了。千年沒有的大變局來了之後,這篇由當年有意識的幾次聊天變成的文字已經遠遠不足以深刻地穿透所談論問題的本身了。世界不複雜,工具也越來越進步了;繼續理清鬼迷心竅的人類腦子裏的秘密還是有希望的。

 

倪軍 2022818日晚 天津大雨

 

 

 

本文原載《阿城文集》第4卷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3月第1版  

 

 
與倪軍對談

 

阿 城

 

注:倪軍,中國大陸藝術家,畢業於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現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壁畫專業,美國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藝術研究院藝術碩士學位(MFA)。在紐約從事藝術創作十多年,並在羅格斯大學、帕森斯學院等多所藝術院校任教。曾任中央電視台《人物》欄目主持人。

 

 

 城:關於西方,即使我們從明晚期耶穌會士利馬竇來華開始,口頭上也講了三百多年了。就像西方人講到東方,東方人會感覺太籠統,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印度尼西亞人,泰國人,印度人,伊拉克人,一大堆,東方講的到底是誰?

 

同樣的,我們講到西方,也是籠統的歐美,尤其是鴉片戰爭以後,主要是“列強”。不過其中有個東方國家日本,但日本是立誌脫亞入歐,按照歐洲資本主義製度改造自己,雖有天皇,但是立憲,實行資本主義的會計製度。所以,我們講的西方,大致是資本主義國家的意思,按列寧的說法,是到了帝國主義階段的資本主義。

 

不過還嫌籠統。資本主義是各個國家各具特點的,是有差別的,更不要說歐洲,北美,澳洲還有社會民主黨係統的社會主義國家。馬克思、列寧是排斥社會民主黨的,認為他們是機會主義,走議會道路。不過社會民主黨的路線造成了高社會福利國家,過著一般中國人羨慕的大康的日子。而美國大概是世界上最純粹的資本主義聯邦國家,它建立才兩百多年,文化束縛少,起碼沒有過帝製,所以容易純粹。

 

講來講去,我們很少提到宗教,大概是因為我們半個多世紀裏沒有宗教生活的原因。“文化大革命”初期,雖然講無神論,但精神和世俗生活類似宗教,所以懷念“文化大革命”的人都有點教徒的情結。劉小楓近年講基督教,算是深的,張承誌則是涉及到伊斯蘭教,算是強烈的。現在出了不少佛教的書,看來看去,既不深又不強烈。全世界的佛教國家,現在隻有泰國,國王是佛教的轉輪王。中國是魏晉之後的北朝,像北魏,北齊,是佛教國家,皇帝是佛教轉輪王。武則天大概是最後一個佛教的轉輪王,最高一級,金輪。

 

儒教我覺得是準宗教,有教的作用,但是建立在社會倫理之中,所以沒有宗教感。西方講東方,後來具體到遠東,是用儒教文化來概括的,大致是中、日、韓,新加坡和越南也有一些。

 

從天主教、基督教來看,我們當年講的西方列強,大致是屬於這個宗教文化的,比如法國的天主教文化比較強,美國是基督教文化比較強,俄羅斯是與天主教分裂的東正教比較強,英國則是自成教會的新教。當然,後來所說的第三世界也有天主教,像南美國家,亞洲的菲律賓。被法國殖民過的越南。伊斯蘭教,則是中東、中亞和非洲,當然還有南亞的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等。

 

從宗教來說,我想猶太教是中國人最不熟悉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它隻在猶太民族之中。但是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以色列立國,美國又成了猶太人重要的聚居地,猶太民族對世界的影響越來越明顯,我甚至有這種感覺:不了解猶太民族和它的宗教,會使我們產生很大的盲目感。

 

 軍:猶太人的人口隻有一千四百萬,這個數字幾乎沒有超過過。二戰之前也差不多是一千多萬,但是希特勒滅了五百多萬,所以四八年五月十四號以色列建國之後又逐漸到現在的一千四百萬,以色列現在的人口應該是四五百萬,還有一千萬散居在世界各地,其中大部分在美國。

 

可是這麽少的人口,相當於北京市的人口吧,卻產生了許多為世人所知的,影響世界知識、藝術的人物,這個比例是相當驚人的。

 

 :影響中國現當代最巨的,是馬列主義,馬克思,猶太人,列寧,也是猶太人,十月革命後,聯共政治局成員裏猶太人占大多數,列寧不將權力傳給斯大林,是不是有斯大林是格魯吉亞人,而且做過東正教神職人員的潛意識在裏麵?而斯大林的清洗,猶太人在權力層出局,托洛茨基則是在墨西哥被用斧子暗殺掉了。

 

猶太人因為一直散居世界,他們非常重視教育,動亂中能帶走的隻有宗教與知識。

 

 軍:曆史上從羅馬帝國到二戰,排擠猶太人是苛捐雜稅,強掠財產。所以猶太人覺得掙多少錢,最後總是被人拿走的,直到二戰,他們到了美國,才有了曆史上最踏實,最平穩的一個盛世。所以他們就要把一切都裝到腦子裏,可以在任何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城:猶太人對學者非常尊敬,所以猶太人裏學者產生比例驚人的大。各種知識領域裏,學術的領頭人常常是猶太人。馬克思就是一個學者。影響世界最大的科學家是愛因斯坦,猶太人;影響美國核物理核技術的科學家,像奧本海默,猶太人;咱們熟知的費曼,猶太人;原子物理和量子力學的創始人玻爾,控製論創立人維納,都是。

 

 軍:猶太人掌握知識,不是從二戰之後開始的,從公元前就開始了,從所謂亞伯拉罕那個時候,到了摩西,在西奈山上跟上帝立約,這個時候就掌握知識了。拉比的意思就是老師,猶太人是整個兒人類的總教頭,天經地義,我們就是老師。他們的確也做到了,美國頂尖級的大學裏,不光是美國,巴黎、倫敦的,也是一樣,像你講的,學術學科的帶頭人,都是猶太人。

 

 城:影響西方的哲學家、思想家,像斯賓諾莎,尤其是近當代的,馬克思就不說了,像伯格森、維特根斯坦、羅素、海德格爾、薩特,都是猶太人。

 

 軍:說到西方,最典型的就是薩特的存在主義。

 

維特根斯坦這個語言哲學脈絡下來,喬姆斯基,哥大的教授,六十年代的精神領袖,也是反戰的學生的精神領袖。

 

德裏達今年九月到北京上海訪問,社科院接待的,法國公使說接待規格不夠,意思是中國知識界沒有引起視,而我們知道,中國知識界這些年談後現代主義時都是大談德裏達的。

 

 城:言必稱,言必稱。不過,德裏達的書非常難懂,歐洲人也說看不懂,他在美國教過書,聽過課的人都說聽不懂。聽不懂倒好辦了,隨個人怎麽解釋,語錄摘引。德國的哈貝馬斯四月也來過中國,他對中國的關心除了中國的法律製度問題和中國知識界自由派和新左派的論爭,還有就是中國的宗教問題。

 

 軍:法國公使跟我證實德裏達這位法國國寶級的大師是猶太人。這是猶太人控製法蘭西思想的當代例子。

 

 城:文學,像亨利希·曼和托馬斯·曼兄弟、茨威格、海涅、諾曼·梅勒、辛格、斯坦貝克,寫戲劇的亨利·米勒,數不清的。對了,卡夫卡,讀卡夫卡,沒有猶太人文化的知識,讀不透的。

 

另外,像有影響力的普利策獎的設立者普利策,建立路透社的路透,牛仔褲的發明者李威,都是猶太人。

 

現代音樂之父,勳伯格,十二音體係,還有極簡音樂的格拉斯,等等。古典音樂演奏巨頭,霍洛維茲、海菲茨、魯賓斯坦、梅紐因、史坦因、帕爾曼,祖克曼、阿謝肯納茲等等。名鋼琴史坦威的史坦威父子。猶太人對演奏界的控製,像梅紐因與傅聰的恩怨,梅紐因前些年去世時,美國的中文《世界日報》特別有社論,暗示傅聰終於不會受製於人了。

 

 軍:馬克思,列寧,弗洛伊德,愛因斯坦,塞尚,隻要是沾“之父”的,都是猶太人。

 

最近我才確定塞尚是猶太人。塞尚的父親就是做帽子的,做帽子這個行業是猶太人的,他父親有了一些錢之後就買下來普羅旺斯省的艾克斯的一個銀行,所以塞尚從小就有錢,畫畫。

 

塞尚年輕的時候跟左拉是好朋友,左拉也是猶太人。董鼎山在紐約寫過一篇《西方知識界的左拉傳統》 ,也就是定位了西方知識界有一個猶太傳統,猶太審美的傳統,但董並沒有意識到。

 

 城:猶太審美如果意識不到,對西方,尤其是近當代的西方知識文化,會是非常不明晰的。中國到西方,尤其是美國學習的人,從近代到現當代人的學人或有成就者,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這麽多留學生,尤其是搞人文子科的,像比較文學,曆史,讀到博士,做了教授,終身職教授,講座教授,著書立說,回國授課講演,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這也影響到注重介紹研究探討西方知識文化的刊物,像有社會影響力度的《讀書》 ,辦了幾年的《萬象》 ,都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反應,因此有的文章非常可惜,隻差一步,有的則是錯了。其實不隻這邊,台灣、香港也是這樣的,可惜。 

 

 軍:中國人學西方,到西方上學,讀研究生,得有這個常識,審美脈絡的常識。讀英文的大部頭兒美術史,得先弄清是猶太裔的還是非猶太裔的美術史家寫的。後現代主義不是講文脈嗎?文脈是一個最重要的基本素質的訓練。這個問題錢鍾書沒有談到,或者說是沒有看到,看到的話他有這個智力,有這個能力談這個事。楊憲益寫過幾本小書,談古羅馬之後族裔部落的分布,很有意思,但沒有直接觸及到這個問題,間接提供了一些資料,我是在紐約買到的。

 

方麵很多,好萊塢是猶太人建立起來的,沃倫·比蒂、保羅·紐曼、卓別林都是猶太人。《教父》裏演大兒子 Sonny 的詹姆斯·凱恩不是西西裏人,他是紐約布魯克林的猶太人。這使我們想起派拉蒙公司,《教父》的投資方,畢竟是猶太人的。

 

羅曼·波蘭斯基在 Chinatown (《唐人街》)裏做得太完美了,每一步接得到位,演員,色調,美術,那是猶太人幹的。另外一個經典,《卡薩布蘭卡》 ,或叫《北非諜影》 ,導演是邁克爾·柯蒂斯,從匈牙利到好萊塢的猶太人。當然,在電影這行裏可以舉出無數例子,斯皮爾伯格,迪斯尼的卡森伯格,再加上大衛·格芬三個猶太人,前幾年合起來成立了夢工廠。
 
紐約的律師,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是猶太人。

 

 城:洛杉磯沒有這麽厲害,可是也相當驚人。

 

 軍:醫院裏,大夫基本上是猶太人,在紐約生孩子,好一點兒的,就是西奈山醫院,猶太人開的。中國人講究到那兒生孩子,我們是在西奈山生的孩子,很得意。

 

還有,比如美國的政治界,亨利·基辛格,猶太人,是哈佛的教授,也是掌握著最精深的國際政治的知識,為美國所用。下來是奧爾布賴特,上屆國務卿,也曾在任上驕傲地宣稱自己是猶太人。猶太人在美國真正進入政界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開始,並沒有很早的曆史。

 

美國的曆任總統都是基督徒,隻有肯尼迪是天主教徒,但天主教基督教,都是信耶穌的,是跟猶太教相背的,猶太教是信耶和華的,舊約的。

 

我回國之前在紐約家裏偶然看到一個片子,是宣揚一個美國海軍裏的最早的一個將軍,是猶太人,這個人當初在軍隊裏受排擠,受欺負,受汙辱,但他決心要當上很高的軍階。這裏有個什麽意思呢?就是猶太人為美國的獨立戰爭做出了犧牲,也就是猶太人為美國的立國都是有貢獻的,要重寫曆史了。方方麵麵,他們都成了主流成員。

 

 城:很大程度上,猶太人製造了主流。

 

 我在紐約住了十二年,我出國之前,做翻譯,譯介。我給《中國美術報》當了四年的特約記者,在美國上了兩年研究生,也沒悟到這個問題。

 

董鼎山的書裏提到,最近美國作家協會讓美國作家填表。美國的填表是劃圈兒,你是亞裔,非洲,拉丁等等但是沒有猶太人這個類,問題是也沒有白人這個類。所以無形中猶太人就是白人,但在曆史中猶太人跟白人不是一類,是被白人看不起的。

 

 城:從人口來說,美國的猶太人是少數民族。

 

 軍:在美國住久了,我就忽然發現這些人都是猶太人,為什麽,再研究下去,發現很多藝術家,很多畫廊老板,很多收藏家,都是猶太人。他們控製的不但是現代藝術的思潮,還控製了現代藝術的市場走向,這兩個在互動,拿市場帶動思潮,再重新創一個主流出來。最大的畫廊就是紐約西百老匯大街420號的 Leo Castelli Gallery ,樓下是 Sonnabend Gallery ,老板兩口子都是二戰時從歐洲過來的,他們當時就帶了馬蒂斯、雷諾阿、恩斯特,後期印象派和超現實主義的很多作品,拿到美國來賣,首先是維持生計,然後再創造美國的現代藝術的主流。

 

美國的藝術家十九世紀都是到巴黎去學畫兒的, Edward Hopper (愛德華·霍普)、 John Singer Sargent (約翰·辛格爾·薩金特)、 Mary  Cassatt (瑪麗·卡薩特)是留學巴黎的,跟咱們一樣。當時美國在藝術世界上沒有地位,現在說有一個美國印象派,但幾乎是不值一提的。那麽猶太人到了美國以後,這些知識分子要立起來一個,看起來是要給美國立起來一個藝術的旗幟,這個的運作操作是他們來辦的。所以到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抽象表現主義這個詞出現,在大概念的西方藝術史上出現,這個詞要定位的一個畫家就是傑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 ),波洛克當時是《紐約時報》雜誌封麵人物,被樹為“活著的,最偉大的美國藝術家”,並沒有提猶太人。當然我們清楚《紐約時報》是猶太人辦的。波洛克本來可以活到今天,活到八九十歲,那就是全世界現代藝術的鼻祖了,最狂的了,畢加索都算不上什麽,畢加索當然也是猶太人。結果波洛克酗酒,開車撞到家門口的樹上死掉。死掉之後,才輪到了德庫寧( Willem de Kooning ),我們今天的現代藝術家很熱衷很熟悉的抽象表現主義的大師。第二代的抽象表現主義,比如說 Helen Frankenthaler (海倫·弗蘭肯泰勒),格林斯潘的前妻, Sam Francis (山姆·弗蘭西斯)等等其實也都是猶太人。

 

 城:格林斯潘是美國聯儲會的主席,掌握著調整利率的大權,是個實際掌握美國的人物。

 

 軍: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 ),波普藝術的大師,他的一個作品就是把德庫寧的一張素描,在畫廊裏麵偷偷地用橡皮擦掉,這是他的一個行為。另一個有名的《床》 ,他把枕頭啊棉被啊爛七八糟拿油畫兒顏料塗滿了粘一塊兒了,這件東西現在在現代藝術博物館。這樣的審美要得到確立,得到肯定,在理論上得到肯定,就需要理論家來配合,那麽理論家呢,又是猶太人。羅森伯格( Harold Rosenberg )之後呢,是格林伯格( Clement Greenberg ),他的行當是給美國的雜誌寫藝術評論,在理論上有創意,樹立新的思潮流派。一直到今天的阿瑟·丹托( Arthur Danto ),紐約哥大的哲學教授。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新表現主義,直到今天的藝術,都是猶太人。

 

 城:格林伯格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末是紐約馬克思主義小組的成員,後來因為不滿斯大林,轉向托洛茨基。托洛茨基在政治上是“不斷革命”,斯大林要坐穩,當然不許再革命,格林伯格早期的理論受托洛茨基很大影響,那篇《前衛與媚俗》( Avant - Garde and Kitsch )很有名,是抽象表現主義的宣言和綱領。

 

 軍:色域畫派的紐曼( Barnett Newman ),羅斯科( Mark Rothko ),一路下來,再到中國人特別熱衷的 Keith Haring (凱斯·哈林),已經有介紹他的中文小冊子,中文翻譯叫哈林,紐約地鐵裏用黑線條畫小人兒的,三十七歲因艾滋病死了。弗蘭克·斯特拉(Frank Stella ),查克·克婁斯(Chuck Close),所謂美國當代活著的畢加索,一張畫兒幾百萬美金。還有當今無可匹敵的實力派畫家呂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 ),入了英國籍的猶太人,不錯,就是那個解夢的弗洛伊德的孫子,一張小畫,也在這個價位。這背後有一個很微妙的質量和市場的關係,使我們想起國際黃金市場價格,而“911”之後,我們中國人,好像開始熟悉一個事實,每天早上,由五個猶太人在紐約曼哈頓下城的某個銀行的密室裏商定當天的國際黃金價格。

 

所以我看在現代藝術中,操縱的,策劃的,演出的,收益的,全是猶太人。

 

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MoMA )所有部門的策劃,都猶太人。館藏的作品,從塞尚到畢加索,到查克·克婁斯,都是猶太人藝術家,全世界的藝術家包括中國的藝術家到那裏,朝聖一樣。

 

開辦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的是超現實主義的恩斯特的前妻佩吉·古根海姆( Peggy Guggenheim ),她的父親是猶太富商,也就是老古根海姆。西班牙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古根海姆博物館,這是猶太審美在西班牙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的繼續,這個傳統可以追回到中世紀的塞維亞,這個西班牙中部的文化重鎮。
 
馬塞爾·杜尚不是猶太人,但是他的好朋友曼·雷(Man Ray)是猶太人。曼·雷在達達主義裏的作用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找在紐約去一個比較有錢的猶太人家裏,他的老婆一發好就是收藏前蘇聯的藝術家的畫兒,三四百美金一張,並不貴,她說這些藝術家現在都移居以色列。毫無疑問,這些人都是猶太人。以色列複國之後,招兵買馬,回國建設。

 

所謂西方文化的主流,都由他們承包了。

 

上年冬天,我去過一個學校談公事, School of Visual Art ,是猶太人一個手工動畫作坊發展起來的,創辦於二戰後那年,現在成為紐約乃至美國,乃至所謂國際主流很著名的藝術院校之一,很多日本、韓國少男少女到那兒留學,覺得挺風光。創辦人,也就是今天的董事長 Silas Rhodes (西拉斯·羅德),老頭兒八十多歲了,我到辦公室去,談請他到中央美院來開會的事,老頭通過 speaker (電話上的免提擴音器),叫他當副校長的兒子 Tony 過來見見我這個 gentile ,這是我第一次當麵聽到一個美國人說我是 gentile ,不是 gentleman 。他們用“外邦人”這個詞兒感覺很正當,好像是天經地義的,頓時使我想起來中國人今天用“老外”時搞不清是善意還是調侃,常常是當著老外說的。這裏麵都有一種公然的排外。他的倆兒子都是副校長,學校就是他猶太家族的。

 

他們的海報的設計, logo ,一切的一切,都是猶太審美。

 

猶太人認為非猶太人就是外邦人, gentile ,除非你信猶太教。這樣相對又阻礙了他們人口的擴大,但是他們堅守。

 

要提到 《塔木德》  Talmud )。我們知識界對《塔木德》通常隻是隻言片語一帶而過。其實《塔木德》是極為浩瀚的。猶太小孩從小就學,猶太會館,猶太中心,紐約到處都是。《塔木德》裏麵是一段一段的小故事,智力的小故事,各種問題提出來看小孩怎麽回答,拉比再教,講解,培養。

 

 城:《塔木德》大概有兩百五十萬字的規模,確浩瀚。《塔木德》是由“密西拿”( Mishnah )、“革馬拉”( Germara )合成的。密西拿是背誦學習的意思,是民間口傳的規則和情理的采集。這個采集,是為了對猶太教的律法“托拉”( Torah )的補充擴展,托拉相當於中國的“禮”吧,好像《禮記》。革馬拉是居住在巴比倫的猶太人覺得密西拿裏關注巴比倫這邊的情況不夠,又做的補充,革馬拉就是補充的意思。所以,先完成的是《巴勒斯坦塔木德》,大概在公元四世紀中的時候,相當於咱們的東晉的時候。到了公元六世紀,才又有了《巴比倫塔木德》。
 
 軍:比如我們熟知的一個猶太人的教子有方的例子,小孩兒三歲了,他爹把他擱到窗台上,“往下跳”,小孩跳,他爹抱住了,放回窗台上,“再跳”,一跳又接住了,到了第三次,“再跳”,小孩啪地掉地上了,哭, 跟他爹說:“你為什麽不接我?”他爹說你怎麽知道第三回我還接你?結論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城:有個猶太窮人,住的屋子太小了,於是去找拉比想想法子。拉比說你有驢嗎?窮人說有,拉比說那好,把驢牽到屋裏去。窮人說我的問題是屋子太小了,你怎麽還要我頭驢進去。拉比說,牽進去。過了一天窮人來見拉比,說求你了,我屋裏根本轉不開身了。我記好像拉比還讓窮人再牽進去個羊什麽的,最後窮人要瘋了,拉比說,好,把牽進去的牽出去吧。窮人回去照做,頓時覺得屋裏真寬敞啊。當年納粹燒書,其中就有《塔木德》。
 
 軍:不管錢鍾書也好,錢學森也好,發展的方向可能很不一樣,但他們小的時候接受中國文化傳統的訓練是一樣的。猶太人的基本訓練就是《塔木德》 ,相當於咱們的四書五經,但比咱們的四書五經要浩瀚,要深入,他們的文化知識基礎在這裏。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知識界一直是在研究西方的思潮,西方是什麽,思潮的背景又是什麽。你就要研究思想家,思想家的背景是什麽,族裔背景,種族背景,宗教背景。
 
比如薩特,他毫無疑問是反猶太教,他才不信呢,但你別忘了,就像我們今天這些人一樣,我們不看四書五經,但我們從小耳濡目染,滿大街的孔孟之道,三綱五常。
 
給世界命名的,編“教科書”的,甚至於編“輔導”和“複習題”的幾乎都是猶太人。
 
你說黑人的藍調,猶太人也拿過去了,研究,練習,理論上有所開創。紐約 New School 這個學校,很多人以為是新學校的意思,其實它是個大學,我理解應該翻譯為新學派大學,還是你說的,猶太人總喜歡創立新流派,做新知識的開山鼻祖。這個 New School 爵士樂專業的建立者 Arnie Lawrence ,也是我的一個朋友,不是黑人,而是猶太人。他這幾年熱衷於在以色列建立一個國際爵士樂青少年培訓中心,掌握知識,做老師。我前幾年在中國女子搖滾樂隊“眼鏡蛇”到紐約演出時,還特意帶她們到 New School 跟老頭兒 Lawrence 以及他的學生們來了一段兒爵士。這件事到現在虞進、王曉芳她們還都津津樂道。那是中國人跟猶太人練習爵士樂的一個例子,我看猶太人控製中國畫的時代已經很近了。
 
倒騰中國畫兒的,中國古董的,也大都是猶太人。紐約現在有兩個代理中國國畫的畫廊,其中一個中文名字叫“懷古堂”,在曼哈頓上東城,老板 Sherman 是個猶太人,在日本生活過。他們對於東方的東西,很有興趣,也研究,對非洲的東西,伊斯蘭的東西都有興趣。對別的知識,也想掌控。至少是他們認識到了知識的價值。這行裏最早吃中國飯的斯坦因,是祖籍匈牙利的猶太人,在敦煌,他明白那些東西有價值。
 
我還有一個朋友嫁給了一個美國猶太人,這個人是當年的嬉皮士,現在專在紐約做西藏文物,我們知道當年很多嬉皮士都在尼泊爾混過。
 
我們今天到處標榜“新什麽什麽”,“新北京”,照片上都是高樓大廈,但這和梁思成哭著喊著要保留的審美是不一樣的,原有的審美是東方的,平麵的,開闊的。
 
這使我想起你在《遍地風流》裏《江湖》那篇結尾時說的:“江湖是什麽?江湖是人情世故,能應對就不易,更別說什麽懂全了。打?那是土匪。”
 
目前市麵上中國人談猶太人的書都是讚美。中國人也有一個情結,就是世界上除了我們中國人有智慧之外,猶太人也有智慧。猶太人不這麽看的。
 
華東師大出了一本《失落的猶太文明》,猶太文明哪裏是失落了!它已經滲入到你的血液中,控製了你的心髒。
 
我在紐約曾買過兩處房子,公寓大廳裏動不動就放上七支蠟燭,小紅燈燒上了,一個樓裏住著幾百戶,不都是猶人啊,管理樓的是猶太人,這樓裏隻要住著猶太人,人家就擺上了。
 
所以,對於猶太文化,我們還談不上愛或是恨。但中國人已經到了在文化上不能回避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我們說中國要對世界作出更大的貢獻,怎麽做?沒有把西方這個西字搞清楚,怎麽做?你麵對的是猶太審美,但你還不知道。
 
有兄弟倆猶太人叫 Seagall ,沒這兩人就沒有丁紹光的今天,他們曾經是丁紹光的畫商。如果丁紹光富得能在加州置產時和尼克鬆有一掐,那他的代理人富成什麽樣兒了呢?很有意思的是,丁紹光從來不講這兩人。
 
國內的媒體一說到陳逸飛,就說陳逸飛的畫兒當年由一個叫作韓默的石油大王送給了鄧小平。這個韓默,Hammer ,叫榔頭的猶太人,早年跟列寧做生意,這又是猶太人之間做生意。
 
中國人一個悲哀就是,中國藝術要進入西方的主流,為什麽一定要進入西方的主流?被西方一兩個畫廊肯定下來,某一個人的作品進了一個西方的博物館,就歡呼雀躍,造成了很多激動,刺激,嫉妒。
 
中國是到了黃賓虹、傅抱石之後就不知道怎麽畫了,接下來就是油畫嘛,進入西方的體係,現代藝術之父是塞尚嘛。
 
所以中國的美術在中國畫之後,還沒有找到一個肯定自己審美的東西,嚴格地來說,中國還沒有現代藝術,沒有現代藝術的思想。中國自己的這片國土上,還沒有現代藝術的主流,所以就是依附的地位,從屬的地位。
 
袁運生提出,今天中國國力強了,實力也有了,在世界上的地位也變化了,是一八四〇以來最舒坦、最有信心的一段時間,中國的藝術不能再處於從屬地位。這種迫切的願望要比二戰之後美國藝術家要改變巴黎作為世界藝術中心的願望還要強烈。
 
中國人還沒認識到,哪裏談得到脫離,追都追不上。我們當年在美院附中那個班,就被老師叫作一幫小塞尚,全畫塞尚,畫得比塞尚還塞尚。所以我們從小學畫到現在,就是猶太審美。
 
西奈山,神與摩西立約。猶太人是神的選民,the chosen people 
 
猶太人宣揚愛因斯坦的大腦和常人不一樣,這是一個暗示:我們的大腦就不一樣,我們是被神點撥過的。
 
所以呢,基督教是對猶太教的一種反動,基督教說你們跟神立約,我們跟神也有約。
 
 城:相對猶太教,“舊約”,基督教年輕,是“新約”,不過也有兩千年了。說起來,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都是由舊約派生出來。
 
 軍:耶穌基督是神的兒子,信了基督,就是也進了神的國度,而且不管你是哪一種族的,所以基督教的興旺在這裏。
 
希特勒最早沒有想從肉體上消滅猶太人,隻是想把他們驅逐,就像曆史上任何一次排猶一樣。希特勒先是跟羅馬教皇打招呼,得到背書之後,才發動了戰爭。希特勒是個基督教徒。二戰時希特勒先占了奧地利之後,就是到博物館拿據認為是耶穌基督放羊的皮鞭子,權杖,應該是神的,用很隆重的儀式請回了德國,意思是他要替天行道,他是救世主,是彌賽亞的轉世,要滅猶太人,這是二戰史裏很少講到的。
 
 城:梵蒂岡教廷最近已經為他們在二戰時的默認作出道歉。
 
 軍:我們學校一個高班的研究生,他搞了一個“希特勒的藝術”, The Art of Hitler ,包括希特勒的繪畫作品,第三帝國展覽的作品,希特勒排斥的作品,以及第三帝國所讚美的藝術品。這麽一個展覽,他要在主流社會裏麵提出這個問題,批評這個問題。
 
 城:希特勒迫害猶太人這件事,已經成為世界的公共知識,我們看電影,一眼就能知道誰是納粹、蓋世太保,誰是猶太人。猶太人成功地讓這個區別成為了世界性的知識。同樣是二戰,我們跟日本打了八年,拍出來的電影裏,誰是中國人,誰是日本人,中國人自己能分出來,但美國人英國人雖然跟日本人打過,看著卻有點二乎,很難分清。這就是因為日本侵略中國沒有成為世界的公共知識,勝利的我們,冤。
 
 軍:學猶太人,中國人要學都學不過來,白送中國人兩百年,照抄都跟不上。李陽的大聲喊英語,這個方法不是他首創的,是伯立茲,猶太人。
 
 城:中國還是技術唯上的情況,現在是認為隻要抓住一個新興技術,就可以打個世紀的翻身仗。沒有這麽簡單的。以前講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現在是西學為體,中學為用,中學其實用不上了,因為革掉了,沒有了。從馬克思主義來說,已經是西學為體。
 
 軍:西學為體呢,又沒有把西學搞清楚。
 
我想在這個問題上曆來最清楚的是基督教文明。因為他們從來就把自己當主流,沒有把猶太審美放在眼裏,他們認為猶太人還不至於構成一個危險,因為他們與神也有約。羅馬最後的一個凱撒立基督教為國教,到後來的文化複興,一直到今天,是世界最大範圍的一個審美展現。
 
二戰之後,占主導地位的就是猶太審美了,因為二戰後美國的國力加強,再加上猶太人在美國對知識界的影響、控製,教育、電影、藝術、文學等各個領域都是這樣。單說好萊塢,這個幾乎由猶太人全包的現代審美帝國是美國第一大工業,換句話說,是美國國庫的最大稅收來源。
 
當然,基督教文明還是不情願承認這些的。
 
 城:起碼從街麵上看不是,天主教堂,基督教堂還是多。但是猶太審美顛覆了到二戰前為止的基教審美。我們看現當代的造型藝術,幾乎看不到耶穌的形象,看到的又幾乎是“瀆神”的造型,而這在一戰,起碼二戰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上帝還在,但耶穌被顛覆掉了,回到舊約,與猶太教的經典相同。現代音樂,現代舞蹈,很多的現代,都是如此。如果我們還不能很方便地瀏覽到境外的造型藝術,也許可以看看上海的《藝術世界》 ,就會有些體會,但你必須知道有猶太審美這回事兒,才能有文脈。 《藝術世界》因為不懂這個文脈,圖片文字就沒有理路,可惜。其實看來看去各種這類雜誌都是這樣。
 
 軍:前幾個月美國中文報紙上登了一條消息,一個中國人娶了一猶太老婆,閨女呢,十三四歲,要進行成人禮。根據猶太教的規矩,成人禮是跟婚禮一樣重要的儀式。但是他們卻拒絕這個中國父親參加。他們反對和異族通婚,即便通婚之後,你這個異族必須要皈依猶太教。這個廣東移民沒有入猶太教,於是他就被拒絕,不能參加女兒的成人禮。
 
很多美國猶太藝術家,他們可以很看不起那些戴小帽的,紮小辮兒的,但那是他們內部的事,他們小的時候,多多少少都讀過《塔木德》 ,受過《塔木德》的影響。
 
就像咱們中國人都過春節一樣,我們很多人可以對春節不屑一顧,但是小的時候沒一個人可以逃得掉春節的傳統。
 
 城:活生生放十五天假啊。
 
 軍:好玩兒嘛,好吃嘛,它是跟吃喝玩兒聯係在一起的。猶太人的傳統也是跟這些聯係在一起的。
 
中國一些信基督教的人說中國的春節跟猶太人有關係。因為神暗示猶太人要躲避神對大地的懲罰,讓他們宰羊,把門框塗上血,就過去了。而中國的春聯就是兩豎道紅,再加一個橫批,就是門框上塗了一圈兒血嘛。
 
 城:聽起來很有意思。對聯這種裝飾形式,好像明代才興起來的。我記不清是湯若望還是利瑪竇明末中國來的時候,遇到一個年輕的猶太人,問他還讀不讀猶太經,他說現在忙著考科舉,很久沒有讀了。當時人稱伊斯蘭教徒為白帽回國,猶太教徒為藍帽回回。
 
 軍:中國是唯一一個沒有排猶曆史的國家,而是接納、幫助,猶太人裏清醒的人取的態度就是不宣揚。那時候陳逸飛跟我搞一個本子,找到了《逃往上海》( Escape to Shanghai )這本書的作者,他在波士頓一個大學裏教書,根據這本書,我還寫了一個電影劇本大綱,叫《虹口簽證》 。虹口是二戰時期唯一一個不向猶太人要簽證的港口,意大利一條郵船跑了七趟,把三萬猶太人運到上海。我們準備先做一些紀錄片,采訪那些還在世的生活在美國的猶太人,遭到一些人的拒絕,理由是“那段曆史是我們的恥辱”。中國人就傻了,我們幫過你們呀,怎麽不願意談?猶太人還是看不起你上海,看不起你什麽虹口。當然外交部也不支持這件事,最後就不了了之。
 
 城:熱臉不讓貼,就要想想為什麽。不過上海人的行為裏,受了不少猶太人的影響。所謂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我們可以算算冒險家裏猶太人的比例。
 
 軍:姚慶章生前說過上海人是猶太人加日本人,大讚上海人的聰明。
 
 城:好像還是猶太人聰明。像上海人樂道的蹺腳沙遜。當年我們的國學大師王國維,不就是住在上海猶太人哈同的花園愛儷園裏?我們的國父孫中山先生,與哈同的關係也非同一般。
 
 軍:猶太人認為他們掌握了知識,我們中國人也認為掌握了知識,一個龐大體係的知識,但區別是,猶太人是與神有約,是神的子民,我們不是,我們是炎黃子孫,是龍的傳人。在《聖經》裏,龍是惡魔,由此猶太人又勝你一籌,你是魔鬼的後裔,我是神的後裔。
 
 城:龍的傳人是侯德建唱起來的,是講血源的。但龍是一個各種圖騰的組合,各種圖騰,就意味著多種血緣。山西那個出土的陶盆上的圖,我看是蛇的圖騰,後來才組合進龍去,成為身子。炎帝黃帝,則是講大部落形成後的祖先,現在中國田野考古找到的夏,就是炎黃時期,已經是國家了,有城了。中國講根源是講祖先,講血緣。
 
 軍:而猶太的根源是“與神有約”,而我們跟神沒有立約,他們認為沒有跟神立約的人就在他們之下,氣就不如他們高。
 
談猶太審美的問題,其實是猶太人控製知識的問題和控製現代文化走向的問題,是時候了。這麽來談,是從中國人的角度看這個問題,因為我們似乎是有一個要在這個世紀搞崛起或叫民族振興這件事。可能對於其他的民族或文明,這不算一個什麽大問題,但仔細地看一下過去的曆史,好像這又從來不是一個小問題。
 

提到這個問題之後,我們不得不琢磨信仰問題。在這方麵,我們到底是不是先天不足呢?

 

英國人羅素在分析中國人時,《中西文化之比較》直截了當地談到影響西歐和美洲的三大淵源,一,希臘文化:二,猶太宗教及倫理;三,現代工業主義。他說,這三種要素,沒有任何一種,對中國的發展起過重要作用,他又認為,老莊哲學都是自然哲學,而如今中國人急迫地需要獲得西方知識,青年中國人的學習熱忱使他想起意大利文藝複興精神。他在談論這些事實的時候,是說他在中國的生活曾經很舒服,但是他敏銳地看到,中國傳統文化已經停止了,不再在文學與藝術上產生有價值的東西。

 

我認為,他回避了中國的信仰問題,而變相地肯定了西方文明中信仰的作用。當然,我們不應該寄希望於羅素或是任何西方人給中國開方子。

 

 城:猶太教是一神教,上帝,耶和華,中國的道教和佛教都是多神教,羅素的意思顯然是一神教是藥方之一。不過,借赫爾岑的一個意思,我們談病,不談藥方吧。

 

二〇〇一年十月二十六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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