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和蘆筍

一位美國朋友來家,我特意引他去看我那棵將要開花的建蘭。

建蘭是國蘭的一種。這棵建蘭我養了兩年,葉子曾被貓兒啃咬,又因遺忘在陽台上幾天,被太陽曬成枯焦色,幾乎要棄養,卻又回黃轉綠,並長出一杆花葶,結了六個花蕊,我對它將要開出的花朵,很有期待。

朋友看了看,伸出大手,隨意把花蕾一捏,又把花葶一捋,說:“這東西長得像蘆筍。”

我從來沒想到過國蘭可以和蘆筍並列,忍不住笑了。同時想到,這其實是顯示東西文化寫意和寫實之別的一個例子。

文人的寄意詠頌,畫家的寫意揮毫,讓幽蘭這種貌不驚人的草本花卉,在中國文化中成了一個不尋常的標記,是高潔清冷、孤芳不群的文人情操的代表,但它的本質不過就是一棵草。當胡適寫 “我從山裏來,帶來蘭花草,栽在小園中,盼它花開早”時,他是以白話入詩,推動反文言的新文化運動,也把被人詠頌的蘭花,還原為一棵普通的蘭草。但幽蘭的不同凡草,已經深入人心,八大山人、石濤或徐渭的蘭花寫意,也確實非常好看。唯有用毛筆寫出的墨色幽蘭,在融入了中國文化氛圍的理解中,才能給人可以咀嚼回味的東西,會想到兩千多年前的比興手法,它就已經被用來比作君子了。

從寫意蘭花中看出文人的寄意,或者從盆栽國蘭聯想到它代表的文化意趣,就是一種跳出實體去著眼於意境的文化,在看慣了寫實油畫花卉的美國人眼中,得費一點唇舌作相當的解釋。朋友會說這東西長得像蘆筍,是因為他不認識中國的幽蘭,不知道幽蘭這東西後麵的文化寓意。他看著這陌生的植物抽出的花葶,實際地聯想到形狀類似的蘆筍。如果我告訴他,這東西我花了幾十塊美金買來,還不好伺候,動不動會被養死,且常常開不出花來,他可能會說:You are crazy。用油畫的筆和色彩,在帆布上畫出幽蘭,實在不比蘆筍好看多少,因此可以說,幽蘭遠渡重洋,來到美國,隻能是華人家庭中的盆栽愛物。無論是作為盆栽花卉還是油畫題材,以它的株矮花小色淡,就憑那麽一點點淡香,在寫實的文化國度裏,沒有多大裝飾的價值,無法受人注目。

我略一猶豫,決定放棄用幹巴巴的英語去向朋友解釋幽蘭所代表的文化含義,即使我能說明白,在他,可能需要耐著性子,聽一種不著邊際的聯想,或許最後能記住的,仍然是和蘆筍長得有點像的一種蘭花。

意境高於實際,就如精神高於物質。寫意的國畫,背後連接著幾千年的文化底蘊,是最難以駕馭的虛,無法僅憑掌握技巧就能體現意境。是否因此,油畫可以全球普及,而國畫隻能局限在華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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