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之反說薛蟠

 

 

《紅樓夢》中的薛蟠，諢號“呆霸王”，出身賈、王、史、薛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薛姨媽之子，薛寶釵之兄，書中說“蟠因幼年喪父，寡母又縱容溺愛，五歲上就性情奢侈，言語傲慢。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字，終日惟有鬥雞走馬，遊山玩水而已。雖是皇商，一應經濟世事，全然不知，不過賴祖父之舊情分，戶部掛虛名，支領錢糧，其餘事體，自有夥計老家人等措辦。”    這寥寥數語就已勾勒出薛蟠這麽一個典型的世家紈絝子弟形象，而他和才貌雙全、又隨分守時識大體的寶釵竟是親兄妹，倒不由人感歎同樣的父母怎會生出如此天差地別的兩個孩子。《紅樓夢》的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說的就是薛蟠為搶香菱（本名甄英蓮）為妾，命豪奴打死馮淵公子，出了命案竟絲毫不以為意，徑自帶人揚長而去，而賈雨村為巴結賈府，聽從了原葫蘆廟的小沙彌的勸告，胡亂了結了此人命官司，為此還引出了《紅樓夢》中著名的“護官符”。至此一件，恐無人會對這位驕奢淫逸，為非作歹，且恃強淩弱的“呆霸王”有好印象。

而薛蟠自然不止這一件劣跡。第四十七回，“濫情人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說的就是他看上了冷麵郎君柳湘蓮，誤把他當作風月子弟，調戲不成，反被柳湘蓮痛打並著實羞辱了一番。而前麵第九回已經有薛蟠為勾引賈府家學裏的漂亮子弟爭風吃醋，和寶玉、秦鍾等大鬧學堂的鬧劇。第二十八回，薛蟠和寶玉等一幫世家子弟喝酒娛樂行酒令，其中薛蟠唱的小曲“哼哼韻”，簡直是粗俗不堪，不忍卒讀，更突出了薛蟠的粗鄙好色和不學無術。

到第七十九回，號稱“呆霸王”的薛蟠娶了河東獅夏金桂為妻，平日裏囂張跋扈的霸王卻在夏金桂這位悍婦麵前毫無一點男兒剛性，完全被其製服，由此可知薛蟠的凶悍霸道完全是徒有其表。後薛蟠又勾引其婢女寶蟾，並受她主仆二人的調唆，屈打香菱，致使可憐的香菱早夭，在此薛蟠的蠢笨無能亦表露無遺。感覺作者在此像是故意要跟命運調侃似的，給這位霸道魯莽的“呆霸王”配上一悍婦，就讓你們整日雞犬不寧。第二十六回，薛蟠為騙寶玉快些出來跟他去喝酒，竟假冒寶玉的父親，完全不知倫理綱常忌諱，還把寶玉嚇得半死，這樣的薛蟠真真是叫人啼笑皆非。綜合起來，在讀者心中，薛蟠就是這樣一副粗俗、霸道又無能的，令人厭惡的德行。

可就這樣一個任性弄情的“呆霸王”，公正地說，也有他重感情講義氣的一麵。薛蟠出門做生意路遇強盜搶劫，得前麵曾暴打羞辱過他的柳湘蓮搭救，“呆霸王”卻也深知感恩，不計前嫌，和柳湘蓮結拜為兄弟，並一片真心待他，並合計著要給柳湘蓮找房子成家過日子，從另一個角度說明這薛蟠心思單純，頭腦簡單，倒有幾分大度量，更彰顯其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性子。後柳湘蓮因尤三姐之死，堪破紅塵，被一道士點化出家而去，薛蟠一聽柳湘蓮不見了，可急壞了，趕忙帶著小廝四處尋找，連第二天請夥計們吃飯都無精打采的，且看書中的描繪，“眾人知道緣由後都問：‘那時難道你知道了也沒找尋他去？’薛蟠說：‘城裏城外，那裏沒有找到？不怕你們笑話，我找不著他，還哭了一場呢。’說完，長籲短歎，不像往日高興，飯也吃得無味。”連從前一直痛恨柳湘蓮的薛姨媽對柳湘蓮出家之事都很難過， 可一向懂事明理，最擅長體察人情世故的寶釵卻對此事卻表現得十分冷淡，隻聽寶釵對母親道：“俗話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前日媽媽為他救了哥哥，商量著替他料理，如今已經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也隻好由他罷了。” 好一個“冷美人”， 整個一個事不關己，果真是冷情冷性，冷靜到沒有溫度，情緒淡定到絲毫不見起伏，轉而就開始安排料理家中酬謝夥計的事情。薛蟠尚知為朋友傷心流淚，真心舍不得這個兄弟，對比之下，寶釵的冷淡更凸顯了薛蟠的重情重義。

話說這“呆霸王”除尚情弄性，也有其率真的一麵。第三十四回，寶玉挨打後，寶釵疑心是自家哥哥告的狀，回家來告知母親，母女倆一道數落薛蟠，誰知一向言語不設防的薛蟠，這次卻偏偏被冤枉了，被逼急了的薛蟠口不擇言地還擊妹妹，衝口說破了自己妹妹欲嫁寶玉的隱秘心事，這可真把寶釵惹怒了，傷心大哭，薛姨媽也跟著流淚，薛蟠一見，心中大為懊惱，悔之不及，跟妹妹又是作揖，又是道歉，隻聽他說，“如今父親沒了，我不能多孝順媽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氣妹妹煩惱，真連個畜生也不如了。” 聽這話，哪裏像那個混賬不明事理的“混世魔王”？過後薛蟠百般討好妹妹，又是叫香菱倒茶，又是要給妹妹炸項圈，又要給妹妹做新衣服，真是竭盡全力，讓人忍俊不禁，著實率真的可愛，也由此可知，在這“呆霸王”心目中，對自家這個妹妹絕對是真心疼愛的。

人都是複雜多麵的，並無單純極端的好與壞，用蔣勳老師的悲憫情懷來客觀地看待《紅樓夢》中的每一個人物，方能不失公允。縱有萬般不是，薛蟠性格中還是有其可貴之處的，單純重情義，魯莽率真，是真正的性情中人，他之所以仗勢欺人，粗鄙凶悍，不學無術，究其根源，是因其生在豪門，權勢滔天，仗著家族跋扈慣了，父親早逝，母親過分溺愛，故打小無人教導所致，若非如此，蠻橫霸道的“呆霸王”薛蟠很有可能成為另一種人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