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祖魂 禹跡何茫茫(中)

 

看過來喲這邊看過來,你若是我的妹妹招一招的那個手。。。

 

禹生西羌?沸沸揚揚,搞得司馬遷一臉懵逼。此話孔子說過麽?他是說過:“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 夫子難得霸氣側漏。指著後人的鼻子罵:一幫隻會無事憂天的家夥,你們的祖宗啥樣,我說了算!話又說回來,唯殷先人,有冊有典。殷人之後的孔子,有理由小驕傲一下。夏的麻煩就在沒文字,連考古也“不足征”。根本就沒有文獻,所有相關的文獻,都是後來造出來的。我們就是能挖出些東東,也對不上號。

三代宗禹,皆因有夏。我們今天說中國,有夏、禹跡、九州等都是同義。說中華民族,又有諸夏,華夏等同義詞。所以夏必須有。根據有文字後的商和周對禹獨一無二的歌頌,我讚同把夏作為這塊土地上的第一個國家形式的政權。以後在這塊土地上建立的政權,不管人種部族起緣,都要承“夏”這個“統”。既要推翻人的政權,又要繼承正統,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正神” 認下來。據說是帶路黨伊尹力勸成湯不遷夏社,如此而禹祀不絕。

要我說,禹真的不是一個人。禹可能是很多人。夏部族原來是神權統治的,任何取得部族首領地位的,前提必須是“禹神附身”,而取得首領地位後就可以直接被稱作禹,每一代都是“禹”。身上附錯了神靈的,比如不巧是鯀,就有可能被殺了。當然,可以猜想曾有過“鯀”靈還是“禹”更靈的兩條神線的鬥爭,從流傳下來的神話版本看,大“禹”派勝了。“啟”據說是夏朝的第一個國王。或是厭倦了裝神弄鬼,不準備再成天忙於要證明自己是神,而是要做個堂堂正正的人王。裝神還是做人,是個糾結痛苦的事情。這種糾結,可以在後世的耶穌身世以及天主教曆史中看到比較清楚。

“啟”未必用來隱喻從石頭中破腹產,可能有世俗政權或國家時代開創者的意思。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全不裝,所以他必須還是“禹的兒子”。“人子”這個稱謂是不是有點眼熟?啟怕是相當於猶太掃羅和大衛王的地位。但未必是他的真名字,以後的太康仲康少康,也不像是真名。僅是那個神權到世俗政權轉換過渡的混亂時代擬人稱謂。正是因為混亂,期間有人號稱“羿”神附體也能輕易複辟篡位。杼可能是第一個夏王的真名,到那個時候,世俗政權才穩固下來。不必要靠神靈附體,僅憑人世間的血統就能繼承王位了。從此後隻能泛泛地稱“天子”,卻不能直接稱自己是禹或其親生兒子。禹逐漸向祖神轉化。

 

 

自禹至桀十七世,有王與無王,用歲四百七十一年。(《太平禦覽》八十二)一會兒有王,一會兒無王,正是世俗政權建立初期的特征。

 

夏,一群人,一個部族,一個國家也好,我們都不知道這群人當時說什麽語言。好在“夏”是他們的自稱名,發音比較可靠。根據語言學家研究,“夏”意思就是大。是個子大還是部族大,指人的成分多些吧?後來加個“華”,美的意思。在遠古大和美幾乎是同義,所以這也算是個疊詞:“大大”?華夏合稱,意指人的高大上,若指國家的話,近乎“厲害國”!你瞅啥瞅?不服?四千年的曆史會淡淡地告訴你,萬邦來朝,四海鹹服!就因為大禹大大大大地大!

“夏國”所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體在嵩山附近,豫西晉南一帶。這個地方,商在其東,周在西邊。夏若不曾在那裏,商周之人也都沒法“處禹之堵”,更不好意思號稱華夏了。鯀的“封號”叫崇伯,崇同嵩。這點也沒多大爭議。禹和夏族人,該就住在嵩山附近。“羌”這個字在甲骨裏挺多。如果“禹生西羌”這個說法自殷商開始,一切就順理成章。“羌”在商時的意思就是那些在嵩山放羊的“人形動物”。而嵩山在“殷國”之西。正好說明夏在嵩山附近,禹就該生在那裏。

 

 

號稱鯀禹之都的陽城。在登封八方村附近的王城崗發掘出的龍山晚期古城,據說在時間地點規模上最符合“禹避舜子於陽城”這個傳說。又說“禹都陽翟”,算給我們添些亮色。翟,雉也。夏,一解五色雉之大者

 

到了西周,羌這個詞突然消失,更別提“西羌”了。原因可能是1.周自己就是羌;2.羌是周的親家;3.“羌”稱呼太負麵了,不能用來稱自己的盟邦;等等。到了戰國,這個字又出來了。可能是周和羌決裂了。周搬到東邊了,諸如此類原因。但“羌”的意思還是和殷商時差不多,指國家西邊的那些非我族類。現在“國的西邊”和以前不一樣了!戰國時候的“西羌”,到了秦以西的義渠一帶。是羌人往更西邊逃了嗎?這恰是傳統上曆史學者的看法和陷阱。

其實禹為什麽從嵩山一直跑到石紐去出生,秘密全在“西羌”二字。我認同台灣學者王明珂的看法:西羌不是個民族概念,而是個地理概念,還是個不斷漂移的地理概念。曆史上並沒有一個民族自稱“羌”,都是華夏對異族的稱呼。西羌和北狄東夷南蠻類似,並不針對特定族群,而是泛指住在華夏西邊的異族人。西羌就是華夏居住區的西邊緣,誰當時正好住在那邊,誰就是“西羌”。當然,第一次聽說自己就是“西羌”時,也都一臉懵逼。。。

可憐司馬遷,為了寫禹的那幾句話,他沒少東奔西跑。曾經到過四川,卻並沒想到去汶川石紐看看。當是時,所謂“西羌”還在河西走廊邊緣。要一直等到魏晉,“西羌”才被推到青藏高原的邊緣一帶,與今天的概念基本重合。身在長安的太史公,怎麽也想不通禹居然生到他西邊去了。在夏本紀裏他根本不提禹生於何處,實在要說,就偷偷改了一個字:禹興於西羌(六國年表)!好在從嵩山走到當時的“西羌”還不算太遠。

到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國厘定少數民族時,住在川藏交界處的十來萬人,聽說自己是羌族人時,更是一臉懵圈。這群人起碼說四種不同的語言,自認漢人藏人還有其它人的都有。怎麽一夜之間。。。但是,聽說會有自治地盤,還有官做,馬上高高興興地認下了羌族。紛紛表示,那些原互相不通的語言,他們居然都能聽懂六七成,本來就是一家。

 

老鄉,你什麽人啊?爾瑪。就是本地人。問民族?我家先祖是湖廣過來的,被本地頭人招了女婿,肯定算漢人。什麽,羌族?沒聽說過。。。

 

那些相信禹生在石紐,然後跑到中原去做官的人,是不知道三千裏岷江有幾十幾道彎,還是不知道走下來需要兩千年?從豫西晉南到隴西河湟再到河西走廊再到川康,這一路上世世代代多少人群曾頂過羌的名號。殷商時“羌”是不被當作人的,主要用處就是在有事時殺來祭祀。後來不至於這麽極端,卻依然是極強的“非我族類”標識。任何被漢人冠上此名的人群,都是非常屈辱的。然而,在絕望的境地下,正是“禹生西羌”這一句話,給了多少人回轉的一線生機。這些人中一旦讀書識字,便“幡然醒悟”,要麽祖宗姒姓,要麽是禹封的姚姓(虞舜之後)。連“最後一個匈奴人”赫連勃勃,都自稱“朕大禹之後,世居幽朔。”無奈,求個居住權,求個民族認同。

當然,這兩千年中不是沒有明白人,不斷考證“石紐”原是河南的一個地名。四川那個隻因同名而以訛傳訛。這種噪音很不耳順。說一聲“誤會”太輕浮,多少恩怨在其中。一代又一代,一步一個血腳印,才把大禹這尊祖神,一直請到了今天所在。“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夷夏之分,可不僅是衣服顏色不同。雙方你死我活,為了土地資源,為了生存空間,相愛相殺了幾千年。無奈在這片土地上,華夏就是正統,華夏就是生產力,華夏就是普世價值。。。華夏的疆域不斷擴大,從嵩山腳下的小邦國,到東漸於海,西被流沙。其間多少淚,澆灌出重華。

 

上世紀初的汶川綿虒舊城文廟。我們耕讀世家,學一樣的聖賢書,不能是蠻夷。

 

除了華夏主體的擴張外,自主加入的民族不計其數。“執玉帛者萬國”當時肯定湊不齊,但幾千年下來可以有。大禹成了旗幟,最大的凝聚力所在。這些新加入的民族人群,皈依在大禹腳下。他們學定居種田,穿華夏衣冠,通過讀四書五經謀求進入主流。有一件事必須做:修定族譜,重構家族記憶。將原祖先忘記,改溯到禹。各色神廟都改成大禹廟。據王明珂先生對近代羌人的考察,這個過程在局部可能是逐步推進的。他發現有“一村罵一村,一截罵一截”的現象。就是住在民族邊界的人群,都標榜自己是真正的漢族血統,而罵住在西邊或山裏的人是蠻夷。住在西邊村寨的再罵更西邊的。通過將別人罵成野人,以強化自己是漢人。華夏邊緣就這樣不斷向西推進。

這個過程一直持續了三千年以上。原本在羌地的遊牧(或半遊牧)部落秦,通過再造了自己的祖先,攀附成了華夏一枝。但自己心中沒底,諸夏也不真心承認。所以秦編造了一個故事,說是一個奴隸叫做“無戈爰劍”的,逃亡了。帶著羌人跑到西邊(河湟)過日子去了。這個故事意義在於,告訴東邊的諸侯國們:夷狄都在更西邊,所以我秦國鐵定在華夏之內。和近代邊民一截罵一截是一個套路。正是因為華夏邊界的不確定性,每個群體都努力把邊界往外推,才能保證自己被承認而不遭懷疑。據說正是唐宋一些四川的知識分子,“考證”和傳播了汶川的石紐就是禹出生地的說法,驅動恐怕還是為了自己的身份安全著想。

 

北川是現有的唯一羌族自治縣。北川和汶川為了爭大禹故裏幾多打起來嚄。汶川靠書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北川依仗傳說文物景點豐富多彩。。。

 

不管憑什麽,我們因為一個共同的大禹,成了一家人。今天,最堅定忠誠,認認真真地祭祀大禹的,還是這一群人。有什麽可說的呢?象耕鳥耘,或有其事。。。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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