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討論幾個在中西方社會生活中常容易引起混亂的邏輯誤區。其中有幾個議題是我在其它場合討論過的,也拿來再做集中討論一番。
1) 有與無的不同
這是一個聽來簡單卻在正規學術討論都容易引起誤解的一個邏輯議題,在這個問題上可以給我一向不以為然的存在主義者們一點credit,因為他們為了替他們的存在主義建立一個邏輯上來說根本不存在的本體論,也確實非常努力地將自古希臘已降的西方哲學(可惜他們不象黑格爾那樣讀過同樣也討論有無關係的老子)關於有與無的論述精心總結了一番。薩特爾在他的暢銷書《存在與無》中著實地對於純粹的無與相對的無進行了一番論述,盡管那是黑格爾已討論過的,老子也間接論及的,畢竟薩特爾在相關議題上花費了很多筆墨而且比黑格爾的相對通俗一些,不妨給他一些credit。根據薩特爾與黑格爾的討論【1】,無有兩種,一種是純粹的無,另一種是相對的無。印象中薩特爾好像【2】認同古希臘的關於純粹的無不可能與有發生任何關係的說法,這與黑格爾的說法就相左了。黑格爾的對立麵的轉化理論的本體論基礎是他的那個becoming的理論,而他的becoming的前提是純粹的無中還含有生成有的種子。如果我沒記錯,薩特爾確實在這點上認同古希臘而不是黑格爾,那麽他也是有道理的,因為嚴格地說,黑格爾的那個無一旦絕對化了就無法生有了【3】。
總之,純粹的無因為沒有任何特征所以無法用任何特征來描述,但是相對的無,比如薩特爾所舉的例子中的某人不在場的那個無是針對那個某人而言的,因而是可以描述的。
而我這裏要討論的有無之間的不同指的這樣一個簡單的邏輯:從形而上學的意義上,我們總可以提供有的證明(當然,具體的情況下還取決於具體的條件),卻在很多情況下根本無法提供無的證明。比如,如果我看到天上有隻鷹,我把它拍下來了,便可作為我看到那隻鷹的證據;但是,盡管所有的人都會相信我從未看到天上有隻鳳凰,但我卻無法提供我從未看到天上有隻鳳凰的證據。在這種簡單的情況下,大家不會鬧出要求我證明我從未看見天上有鳳凰的證據的邏輯笑話來,因為大家都沒看到過。但是,在稍微複雜一點的情形下,人們就常會在有與無的證據這一點上鬧出笑話來。
比如,當我說我所討論的某個議題之前的幾千年裏沒有人討論過那個議題的時候,曾經有位博士要我提供我之前從沒有人討論過那個議題的證據。另外,今天當提到所謂現象學與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的價值時,現象學與海的追隨者們所拿出來的最著名的招牌就是它們“很難懂”。這裏其實也間接地涉及了有與無的邏輯關係:如果知道那些理論有什麽價值,就可以把它們的價值拿出來說;當一個人隻能說那些理論很難懂時,表明他根本不知道它們有什麽價值,既然不知道它們有什麽價值就不要因為它們“很難懂”而聲稱它們有價值。另一個與之相關的例子就是那個著名的皇帝新衣的例子。皇帝身上如果有衣服,大家就能對那件衣服做一番評價,但因為他身上沒有衣服,所以沒人能夠做出任何評價來。在法庭上,如果張三說李四拿了他的錢,而李四說沒有。這時除非有其它某些特定的條件,從邏輯上來說,人們是不能要求李四提供沒有拿過的證據的,隻有讓張三來提供李四拿過的證據。
當然,如薩特爾指出的,相對的無(比如他的例子中那位不在場的人)可以用其它的相關性來描述。因此,在對於一些局部的無確實可以提供證據,比如現在我屋裏除我之外沒有他人,這是可以提供證據的。但是,諸如這個世界上沒有另一人與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同分同秒生這一點卻是無法證明的,至少是我無法證明的,因此也不會成為需要我來證明的議題。但是,如果我發現了有人與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同分同秒生,那麽我就可以提供那個證明。當然,這個例子是假想的,因為我都不知道我的出生時分秒,不過從這個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出有與無之間的一個基本邏輯差異。
2) 對錯與公平
對錯與公平之間的關係是人們在生活中容易困惑的另一個邏輯問題。兩個人爭論,如果其中一個連續贏了三次,而另一個一次都沒贏過,那麽在第四次,他就多了一個理由:怎麽可能總是你對呢?
曾有網友不止一次和我說在哲學的議題上要求同存異。我告訴他,在社會問題上常需要求同存異,因為那涉及利益問題。而哲學上如同科學一樣,既不能少數服從多數也不能求同存異,而隻能是大家服從真理。否則,哲學也罷,科學也罷都永遠別發展了,因為按照投票來決定誰對誰錯,掌握先進哲學的人或者是科學家的人數永遠比不上社會上不懂先進哲學或科學的人數。
另外,如果在對錯的問題上不是依據真理而是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公平原則,那麽犯罪集團可以暢行無阻了,因為他們犯罪時經常是一夥人攻擊一個人,然後到法官麵前,隻要那一夥人投票對決那一個受害人,肯定是犯罪團夥贏。
真理不遵從公平原理,而公平原理遵從真理。但是,這並不等於說公平不重要,更不等於說公平與真理無關。很多時候,公平就是與社會正義有關的真理的一部分。隻不過,不能把公平作為衡量真理的一般標準而已。
3) 人民與權貴的善與惡
在這個議題上人們常會因為與利益相關的立場而做出兩極不同的論斷。雖然政客們都會說人民都是好的,但現有的政治體係,不論是在世界的哪個地方,不但都是以社會地位高的人比地位低的人更可靠為總體前提假設,而且都以保護社會地位高的人為優先考慮。這並不等於說在世界各地平民與權貴的抗爭中社會體係永遠隻保護權貴而不保護平民;在具體的抗爭中社會體係如何對待個人會受到很多複雜的因素影響,所謂的法律麵前人人平等的概念在其中也會起到相當的作用。但是,社會管理體係的整體總是以“地位高的人素質高”為前提的。
這樣的前提假設的依據主要有兩點,一是任何社會中的地位高的人的背景中通常都可追溯出某些被該社會所接受的政治經濟文化道德準則的範圍之內的優勝的選擇過程,因此作為維護該社會體製的各種係統自然會傾向於照顧那一類人;第二點則是平民中出現問題的機會多,因此擁有權力的人常會習慣性地傾向於幫助地位高的人,除非受到其它因素的影響及製約。
那麽,我們來看一下普羅大眾與權貴們各自的善惡都具有哪些形而上的特點。
首先,不論平民還是權貴的善與惡,其最基本的一個形而上學的特性是,除特殊情況外,個體惡的效果往往可以超過個體善的效果。除特殊情況外,一個人幹一百件好事也頂不上猛地幹一件壞事。這是因為好事常常需要有一定的積累或幹脆需要不斷重複,而壞事則常可以瞬間完成。
第二,權貴不論做好事還是做壞事其影響範圍及效果通常都可以大於平民的效果。當社會經濟或治安不好的時候或許常可以從平民中能找出一些窮凶極惡的匪徒來,而權貴中則不易找出那種匪徒來,但是,權貴的一點惡可能會傷及上百萬的人,而窮凶極惡的平民匪徒則通常不會傷及那麽多人。平民做善事可以惠及的人也有限,而權貴做的些許善事也可以惠及很多人。但另一方麵,平民中的壞人的總數量可能也會多於權貴們的壞人的總數量,而這個總數量同樣會影響社會整體的生活素質。
因此,如果要從製度上限製作惡的話,需要意識到權貴之惡的要害在於其個體作惡的危害麵可以很廣及平民之惡的要害在於其數量可能會很多。
第三,雖然平民好人的絕對數量可能通常會多於權貴好人的絕對數量,但是具體到任何一個平民,他被金錢收買或壓力製服的幾率要遠大於權貴,因為收買權貴的門檻及施壓權貴的門檻都要遠高於平民。因此,遇到具體的困境時,周圍的平民屈從於權貴的可能性是非常之大的;即便是有極少數不屈從的,也很容易被權貴們以各種方式除去。從這個意義上說,平民在危難中的可靠性一般而言確實不如權貴。但是,在具體的現實環境中,又會有很多其它的影響因素,因此,即便平民整體的可靠性較低,但也不排除會偶爾有個別特殊的情況。
第四,由於權貴們通常有較好的受教育的條件,因此權貴們的整體受教育的素養會高於平民。不過,人類的天生智力卻經常不是按照權勢來分布的,而是掌握在宇宙至高的主宰者手中,因此古今中外的民間常會有超出權貴總體的個別奇才。但另一方麵,由於從整體上來說,權貴們的平均教育素質會高於平民們的平均教育素質,加上平民們所獲得的資訊通常比不上權貴,因此平民整體上比權貴們更容易被操控愚弄。
以上的分析表明,不論是百姓比權貴好還是權貴比百姓好的一階理論都不足以真正反映兩者的社會善惡影響,因此,在進行相關的社會分析時,我們需要如本文這樣的二階分析理論。
4) 批評與歧視
這是一個敏感的問題。與上麵的那幾個形而上的問題不同,這個問題的形而上的特性本身直接涉及到社會心理與社會公平的問題,那就是,當人們對某些人進行某種批評而那些人接受了該種批評之後,常會產生兩種常見的後果:1)被批評者失去了某些機會和待遇;2)這種批評往往會成為一種社會觀念的固有模式(stereotype)而被用來對接受批評的人加以歧視。
這種狀況使得原本是基於真理的批評與接受批評的問題具有了日後的二階效應,因此就不再是一個簡單的依據真理來進行批評與接受批評的問題了。由於很多時候人們的批評本身可能是故意刁難或預設陷阱,因此上麵提到的1)並不一定公平合理;而固有模式的歧視不但對個人不合適,而且還常會擴大到一群人,因此更不合適。
這種狀況就為人類在社會實踐中如何依據真理來彼此相處糾正社會上的偏差造成了很大的阻礙,因此需要有更為廣泛且細致的二階知識及努力來妥善處理這一狀況。
本文就暫時先討論這四個問題吧。
【1】海德格爾也做過相關的討論,但是因為他的討論都是些圈子話,沒什麽太大的特色,加上他說“黑格爾所說的純粹的無和純粹的有是一回事,那是對的”,也就是說他接受黑格爾的純有等於純無的說法,所以他的影響在這裏可以忽略不記。
【2】我那本曾被我做了很多標記甚至筆記的《存在與無》的書於2012年中丟了,幾個月之後在網上找到那書的
PDF, 不記得是否下載過,如果下載了也被駭客刪了因為2013年我要找的時候(當時還以為我有下載過)已經無法從我的電腦上找到了。反正我現在沒有,而且網上也再找不到了(2013年我想找的時候就找不到了)。或許薩特爾冥冥之中知道我會批他所以有意見了J
【3】 但是在相對的意義上,也就是脫離了黑格爾想要建立的純粹的本體論的背景,無中含著有的種子的說法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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