淸道光年間,菜市口北半截胡同路東,有一家小有名氣的山東飯館“廣和居”。這一日,飯館的老板見附近的菜店“二和號”來了幾筐鮮菜。就買了一筐黃瓜,讓菜店的黃掌櫃給送過去。這黃掌櫃是個牛街回民,自然不敢耽擱,就趕著卸了一半菜的騾子車來到了飯館。那時候黃瓜是稀罕物,一般老百姓不敢問津,尤其當時是數九寒冬的臘月,這一筐頂花帶刺、湛青碧綠的黃瓜更顯金貴。等黃掌櫃卸車的時候,飯館裏坐著兩個吃飯的客人,順手從筐裏抄起了兩根,黃掌櫃看不慣這種抄吃抄喝的行為,就說了他們幾句。想不到這兩位客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平日裏驕橫慣了,竟不以為然,還口出不遜,話裏話外竭盡冷嘲熱諷之言辭。大意是:老子是爺,一個窮賣菜的管什麽閑事,這黃瓜我們吃得起,就給的起錢,一個臭送菜的,想吃還吃不起呐!黃掌櫃見對方蠻不講理,還出口傷人,一撩門簾子,把黃瓜又轉身搬了出去。兩個客人挺納悶兒,伸著脖子往外瞧。但見那位送菜的老頭兒把菜筐往騾子車前一墩,對著兩匹大騾子說:“吃!我讓你們倆牲口吃個鮮兒,吃個夠!”屋裏的兩個人聽出了名堂,剛要發作,“廣和居”老板在後頭聽見了動靜,忙趕過來相勸。他對那兩位客人說:“這送菜的黃掌櫃脾氣可大!手底下的功夫也遠近聞名,說你們兩句還是好的,要是惹火了他動起手來,嘿!”他意味深長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兩個人,接著說:“怕你們不是折胳膊就是折腿,何苦呐!”兩個客人麵麵相覷,倒吸了一口涼氣,扔下半桌子菜,頭也沒回就跑了。這是個引子,從曆史上來說,像“二和號”黃掌櫃所經營的菜行一直是牛街回民的傳統行業。
北京的廣安門外和右安門外,地處牛街西南,分布著灣子、太平橋、大井、小井、西局、三路居等諸多的自然村。這裏的村民世代以種菜為業,是明清兩代著名的產菜區。尤其是南西門(今右安門)外的菜戶營,還是朝廷“欽定”的皇室蔬菜專供點。五十年代中期,在今牛街南口外的櫻桃園西南角和以西的南菜園,還保留有大片的菜地,種著成畦的大蔥和韭菜,後來被北京造幣廠(541)蓋成了職工宿舍——南紅樓。當年,從廣安門和右安門一帶來的菜農,從前一天的夜裏就要起身,把地裏采摘的新鮮蔬菜,如黃瓜、茄子、菠菜、蘿卜、白菜等,整整齊齊碼放在筐裏,然後用人挑,用騾馬車拉,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運至四九城。他們預先在小店裏住下來,第二天一早再銷售。從牛街以東到菜市口以西的道路兩旁,每逢淩晨時分,就會雲集許多來自西南部郊區的菜農,逐漸形成了一個批發交易各路蔬菜的集散地,從明代時起“菜市口”的地名就開始出現在老北京地圖上了。菜市口距牛街近在咫尺,所以一個以代客買賣、交互說合,然後從中收取傭金的行當——牙行,便應運而生。據說曆史上由於大批回民軍士隨燕王朱棣“掃北”有功,所以待朱棣據有天下後,為了犒賞有功的回民,就把牙行的龍帖賜給了他們,由他們壟斷經營了很多行業。到清代時,北京回民持有的各種行業的龍帖,尚有440張之多。在原來的牛街壽劉胡同中部,曾經住有一戶名為“菜牙張”的人家,就是早期持有龍帖,壟斷北京蔬菜經營的有名氣的牙行從業者。
清末民初,為了整治街道環境,保障交通順暢,當局取締了街邊的蔬菜集市,在菜市口丁字路口以西路北,一個叫獅子店的地方,建起了“廣安市場”。當年北京城裏有天橋、朝陽門、西直門、阜成門和菜市口五大菜市,而菜市口的 廣安市場是老北京曆史最悠久、規模也最大的菜市場。它的前部經營副食,出售雞鴨魚肉、副食調料,後部則是菜蔬的集散地和菜牙行所在。我的父親曾在市場內的“天興厚”魚店做夥計,我八九歲時,經常到店鋪裏去找父親,所以對廣安市場有很深的印象。市場裏除了有牛街回民“魚馬家”,“魚洪家”和“魚買家”等開設的水產海鮮店外,還有牛街人開設的許多店鋪。其中有十三家較大的菜行,它們是中興、利興、和興、洪興、俊興、複興、恩興、俊山、泉茂、永聚、乾豐、仁和、德春。另外在西磚胡同口外路南,還有“二和號”等十幾家菜店,都是由回民經營的。後來由於時局變遷,這些菜店的龍帖陸續轉給了漢族人,到北京解放時,全菜市二十多家菜行中還有十五家為回民帖主,可見比例仍是相當大的。如牛街回民“韭菜楊家”、“菜王家”、“菜劉家”、“蔥胡家”、“山藥馬家”都是廣安市場裏持有“牙帖”的菜行大戶。菜農們一律要將蔬菜先期運送到他們的菜店裏,經牙行過磅,定價後,才能上市銷售。這些菜店都備有大炕,讓前來送菜的菜農夜間留宿,兼和菜行的經紀人接洽。菜農頭天傍晚把要出售的菜拉到菜店,隻需把菜筐一卸,過完磅,就可以自由活動了。或者去大柵欄聽戲逛街、或者去菜市口喝酒吃飯,晚上再回到菜店裏睡覺歇乏。菜筐裏的菜則由牙行的人根據季節變化,負責淋水或保暖,再根據品種、質量標上價簽,第二天一早擺到“菜趟子”(攤位)上批發給四九城的菜販子們。菜店將菜售出之後,扣下一部分傭金當做利潤,然後才會將其餘的貨款交給菜農。菜市上的“牙行”這個看似“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其實是“一手托兩家”的買賣,最能說明一個菜店的精明程度。如果你缺斤短兩或者壓價高抬,都會得罪買賣雙方,讓你的信譽破產。後果是,菜農不給你送菜,菜販子不登你的門,那你這牙行的買賣就非砸鍋不可。所以這個行業的從業者麵對激烈的市場競爭,獲取的利潤並不高,家人的生活往往隻夠小康水平,或者僅能維持吃飽穿暖而已。老牛街裏有十幾家菜牙行的從業者,幾乎無一例外。
廣安市場裏還有很多菜販子,其中牛街的回民就占百分之九十。當時牛街有個叫做北跤場的地方,但其實並不設在牛街裏,而是設在廣安市場西門的春茂菜店內。在此場上競技的多為菜市場裏做買賣的牛街回民,廟頭是丁洪亮。由於每天都要挑擔百十斤以上的青菜,故他們各個身體壯碩,孔武有力。每遇伏暑季節,或午後業務清淡時,這裏便成了中國式摔跤熱火朝天的競技場。他們清早從牙行那裏取菜,然後沿街叫賣,由於都是菜店的老主顧,所以取菜時先記帳不付錢,晚間菜店再派人去各家收款,這種無本的生意曾經養活了很多窮苦的牛街人。牛街有個姓侯的人家,就是靠先賒欠、後付本金的方式,經營蔬菜零售,一家老小才得以溫飽,當然其中的艱辛自不待言。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