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單位食堂引發的衝突,大概有四次。
第一次,一群年輕姑娘在我麵前插隊。就像這些年,她們每天都做的一樣。而我絕不肯。我請大師傅把我的菜遞出來,我說了幾遍,我想大師傅沒有聽見。當我說到十遍以上的時候,我懂了。我半爬進窗口,取菜出來。我聽見同事在旁邊發出“嘖嘖嘖”的聲音。好,這局我輸。
第二次,又一個年輕人,看了我一眼,帶著小可愛的笑容,把一摞飯卡插在我前麵。我沒有回瞪他,而是直接把那一摞卡給扔到最後。我贏。
第三次,我正要發作,廚娘說,來來來,我給你先打。未開戰,算和。
第四次,照例年輕貌美姑娘幾名,插到隊伍前麵說,卡就放在這裏吧。
我走上前,拍掉她們正在移動的手。她們把我圍起來,或說,這倚老賣老的東西,或說,你還動手,就你這素質也在配在這裏來工作。或說,你少吃一口能死(我比較胖)。或說,我們懶得搭理你這種蠢貨。
我隻是渾身發抖,以我這參加過學院辯論隊的嘴,以我這在巴黎小店賣電腦,法語吵得過難纏的各色人種,而被老板娘一直想念的一張嘴,幾乎一句完整的話也沒有說出來。我大敗。
我從來沒有參加過單位微信群,我告訴同事我要做什麽,並且說,如果你不怕被我連累,就拉我進去。同事說,這個事我願意惹。
我在單位群發了一段話。然後連著兩天,終於在第三次找到了剛剛下飛機的,因為前領導突然免職而正在主持單位工作的那位領導。
我重新說了一遍我在單位群說過的話。我並不是因為和人吵架而求您來自持公道的。也絕不想在您剛剛開始主持工作,就給您惹事。但是,我必須要反映一下食堂的情況。
曾有同事帶著隔壁電力係統的朋友來我們單位混過一次飯。這位電力上的同誌事後說,你們單位的風氣全部反應在了食堂裏。廚師們那麽明目張膽的把人分為三五六九等,一勺子菜下去,就立刻知道這個人官職背景的大致情況。而年輕貌美的姑娘們那樣肆無忌憚,二三十個人一起插隊。這一點,您隻要看看我昨天發了這段話後,同誌們的反響就知道。幾乎每一個人都遇到本來前麵隻有三個人,突然變成三十個人,甚至還有因此吃不上飯的情況。而我,居然因為不讓人插隊,被廚師拒絕給菜,而半爬進去窗口取菜,這僅僅也是幾個月前的事情,當時圍觀的同誌估計都還曆曆在目吧。
而您看,我們最大的一個同事群,這些年來,截至昨天隻有46個人。我們單位有二三百人吧,當我們的飯盒都明目張膽的反映出同誌之間的三五六九等來,那麽我們的凝聚力從哪裏來。
領導讓我回去。並且告訴我,排著隊打飯,這是最基本的要求。不過他還是說了幾遍,要徹底改變風氣確實很難。當天,食堂裏貼了兩個通知說,嚴禁任何人再插隊。也在當天,姑娘們集體罷吃了。
事後有人說,那些招聘來的年輕貌美的講解員姑娘們,是省博物館的門麵,你是惹不起的。我又回到單位群裏公開道歉說,我一直以為省博物館的門麵是馬踏飛燕,是四大圈紋。是徐祖藩老師的字,趙政老師的畫。或者是初世賓的簡牘研究,或者在巴黎曾經有巴黎五大的老師請我聯係陳柄應老師,表達他對陳老師西夏文方麵的造詣的敬意。原來我們的門麵不是這些,是那些年輕漂亮的身材和臉。如果是這樣,我道歉。並鬥膽問,門麵尊價幾何?
我回想起,之前看到的某博物館製作的年曆,主題是該博物館年輕貌美的講解員們的四季衣衫和各種姿態。當時有些不解,現在由此及彼,突然惡心。而我們都曾無數次聽見得過各種大獎的年輕貌美的講解員在日常講解中因為觀眾問了講解詞以外的內容而信口開河。
於細微處窺大流。我們這些年,追捧的,都是些什麽。
當天夜不能寐看微信朋友圈,正發現一篇文章寫了白求恩的遺書。有一段是這樣的,“ (我)所有這些東西都裝在一個箱子裏,用林賽先生送給我的那18美金作寄費......
請求國際援華委員會給我的離婚妻子坎貝爾夫人撥一筆生活款子,分期給也可以。我對她應負的責任很重,決不能因為沒錢而把她遺棄了。還要告訴她,我是十分內疚的,並且曾經是快樂的。”
我轉發了這篇並且評論說,曾經有網文拿白求恩的私生活說事,稱他是個垃圾。找出英雄的芥癬放大,來證明正道之所不存。而又挖出漢奸人渣們偶然的良心之舉大加讚賞,來證明善惡本無界限。而這絕不僅僅是嘩眾取寵這麽簡單。而這背後又是什麽人呢?
我和要好的同事每天都在感歎世風日下到讓人瞠目結舌。有一次,高價做的用了才幾年的櫃子突然倒塌,把六件文物砸了個粉碎。其中五件是一級品。最後調查結果是,事故由於玻璃的熱脹冷縮,屬於不可控的錯誤。沒有任何人為此負責。那會兒我震驚得一塌糊塗。
事後單位不準大家外傳,不準接受采訪。並且要求一切如正常。不久大家居然就真的不再提起這個。
我也曾希望有天祖宗降罪,懲罰文物周圍那些汙穢。真他媽酸腐,無能子孫,安敢求祖宗。
我在單位群發了三遍:每一步的息事寧人,必定意味著下一次的得寸進尺。而後我退群了。
我也讚歎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現在卻突然聞到其中酸腐。
想起一篇文章,是建國初西藏的一個隨軍醫生寫的,她說,她把幾顆糖和一個十幾歲的小戰士埋在一起。因為這樣,那凍土上,總有一塊兒土地是甜的。對,這才是我所求的啊。
最後,昨天晚上,有人說,你怎麽這麽笨,怎麽不挑著讓別人出頭。對,確實聰明人太多。今天早上,我突然又想起,我曾經在巴黎避著警察賣涼皮,洗麵筋到尿血,一天合賺1500元人民幣。我當電腦店售貨員吵得過各色人種而被老板娘懷念。現在,我已經知道用機器洗麵筋的方法了,不需要再和麵到尿血了。那麽我,還有什麽可以怕。
生命誠可貴,何須壓抑愛恨。
那些聰明人們,也照例被欺負得死去活來。
我是熱愛寫字的人,心裏有苟且,必然下筆酸臭。
那實在對不起自己了。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