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同事們說,他以前的女友是個模特,他很愛她。還給她親手做衣服。分手後,他消沉了好幾年。他們說,直到我來。他的情緒才變了。 據說,這中間還有個女孩子,他暗戀著,卻終於沒有開口,那個女孩後來嫁人走了。
他有他的過去。而我的內心深處,一直都是多麽別扭,陰狠的小孩啊。
我遙遠地觀察他。有的時候,有鄉下人畏畏縮縮來鑒定文物。同事們總是取笑的態度。不笑的唯一隻有他。張藝謀的大片登場了,大家蜂擁去看。隻有他說,那樣的外強中幹的片子,為什麽要浪費錢?
大家蜂擁去討好領導。然而,就是單位的日本同事也說,他的人品非常正。他是少見不願意拉幫結派的人。他是少見的清流。
我認為,我和他不同的。他算是官宦和知識分子結合的家庭出身的。他隻讀了很差很差的學校。卻可以進入我們單位。我是不同的。我上竄下跳。大家都累倒的時候,我仍然能從我的廚房變換出各種花樣。我要博人歡心,博立錐之地。慢慢地,不該我參加的會議,我破格參加了。慢慢地,不該我進的編委會,我進了。我的應酬越來越多了。我剛到單位的時候,打了幾個月地鋪,才分到半間宿舍。等我走的時候,單位破例分給了我一套福利房。
我知道,我的嘴巴如蓮花。我的文字,領導們誇讚,說字字珠璣。表麵上,我的目標如明燈。然而在喧囂中,我更知道,我的內心自卑,那種卑微從小到大伴著我,如在火上烤。故而,就是單位上小小的跳繩遊戲,我身體明明不舒服。我也要堅持跳下去,拿第一。我的心底陰冷。我多麽想要靠近。溫厚如他。我還記得,我坐在他的自信車後座上,說冷,他把他的衣服給我,那種淡淡煙草味道的溫暖。
我太急切了。你看我啊,舅舅,你看我啊,舅舅。我是個有用的人。我有這麽多的優點。
第一年上班,快過年了。舅舅說,我跟你回家見你的媽媽吧。我立刻說,那怎麽行?就你?我媽媽會趕你出去的。
舅舅說,那麽你不要在家裏待太長時間。早些回來。我就故意拖著。甚至快過了我的探親假才回來。
其實,在家裏的那些日子,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想起他說要見我媽媽的話,我就笑著從夢裏醒來。
為什麽啊,穿過這些山水,歲月,我自己還在追問。為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