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父親今天生日,九十三歲了。遠在地球的另一端,我朝東方磕了個頭,祈求父親健康長壽。打過電話祝福他了,我眼不花耳不聾的父親聲如洪鍾地交代我,在美國要小心病毒感染,開車慢點。我一如既往地強了一句,高速公路不能慢。然後心裏流下了幸福的眼淚。我母親今年八十九歲了,我還能和父母強嘴是多大的福份。
我請父母來美國過兩回。第一次來住了七個月。從飛機場接他們回家的路上,父親問,人呢?這路上怎麽沒人?又問,這地裏種的什麽莊稼?我答,不是莊稼是草。父親直搖頭說可惜了這良田。我母親說,我女兒難為得自己都會開車了。
我兒子那時候上小學,經常忘帶東西,有一次音樂會忘帶小提琴,父親走路送到學校,居然比劃著告訴人家要找誰還找著了。父親學說英語,還喜歡和鄰居聊天,我鄰居正好是哈佛商學院的會說點中國話,他們倆雞同鴨講,各說各的,誰都沒明白對方在講啥。我這邊不懷好意地笑,也不過去翻譯。我兒子負責教父親英語,父親注上中文,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往外蹦,兒子經常笑翻在地。父母有時候兩個人打麻將,兒子偷偷學會了,於是三個人一起打,兒子會算牌,有時候贏,估計是父母讓他了。有一次下雪,我上班接到鄰居電話,說我父親在外麵鏟雪沒帶帽子沒帶手套。我讓鄰居告訴父親回家接電話,我在電話裏衝他嚷,說交代了不要出去鏟雪怎麽又偷偷出去了?鄰居會告我虐待老人。父親直說鄰居管閑事兒。父母回國前,給兒子做了一冰箱的餃子和蔥油餅,兒子吃了差不多一年。
我父親參軍早,解放南京的時候作為軍代表留在了南京電台,可是太想家,非要回北方家鄉,就斷送了仕途,從此改寫了我們全家人的生命軌跡。前幾年父親得了一個獎章,父親說,活下來才能領獎章。
我每年回去探親,帶回去一堆Costco的營養藥,看不清楚藥瓶上的小字兒,每次勞煩父親幫我看。他有時候也顯擺他眼睛不花,拿著報紙坐在外麵看,過路的人覺得是一景,誇他老當益壯他挺得意。
我家領導經常勸我別造了,節約一點吧, 說,你家有長壽基因,你將來很可能錢花光了人還沒死。我擔心的是,太長壽一定很孤獨,九十三歲的父親生日宴會上都請不來自己同齡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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