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絕唱 :父親常子華和他的妻子

愛的絕唱 :父親常子華和他的妻子

名人見證 作者:常約瑟     來源:《境界》 201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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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親常子華結過兩次婚。他的第一個妻子,我的大媽,是一位賢妻良母,但我的這位大媽30多歲就離世了,留下了一個十歲的男孩,我的大哥 常恩惠。大媽死後,四十歲的父親經人介紹,於1936年底認識了當時年僅21歲的母親梁今永。父親與母親再婚後,生下八個孩子,我是他們最小的孩子。
 
  我從來沒有在父親麵前詢問過父親與大媽生前的事,因向父親打聽他的前妻是一個敏感話題,一個我不應該涉足的家庭禁地。聽說大媽祖藉江蘇,在 她20多歲時嫁給了當時還沒有信基督教、滿腦子隻想實業救國的父親。現在沒有人知道她的曾用原名是什麽,隻曉得她信基督教後,改名為常愛主。
 
  在我一生大部分時間裏,大媽是一個陌生神秘的人,一個仿佛生活在另一個星球的女人,距我太遙遠,讓我無法用任何想象力捕捉她的存在。直到七年前,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讓我開始對大媽與父親的往事有所了解。
 
  這塵世停留最短卻最為上帝器重的人
 
  2008年秋天,我去韓國漢城參加一個國際會議,期間偶然遇見一位名叫方之日的老人,這位近百歲的老人是父親與大媽的世交。他是朝鮮長老會 牧師,曾在青島宣教長達四十多年之久,是五十年代最後一位離開中國大陸的外籍宣教士,他在韓國享有極高的聲譽,被稱為“韓國的葛培理”。老牧師在漢城的一 家餐廳宴請我與友人吃烤雞。老牧師經常把從世界各地慕名前來拜訪他的客人帶來用餐。
 
  記得那天晩上,餐廳裏人們攘往熙來,空氣中漂浮著誘人的烤雞香味。在食客的喧嘩與杯觥交雜聲中,在年輕貌美的異國女侍者們穿梭往來之間,我榮幸地見到了這位德高望重的方之日牧師,與他共進了一個難忘的晚餐。
 
  雖然方之日老牧師當時已97歲高齡,但他看上去仍然精神抖擻,記憶力極佳。飯席間當他聽說我是青島常子華的小兒子時,便立即用他那濃厚的青島家鄉口音,興致盎然地向我敘述起民國時期他在青島宣教,以及他記憶中有關大媽與父親的一些陳年往事。
 
  在近兩小時的晩餐中,我聚精會神聆聽方之日牧師的回憶,沉醉於這位老者講話時的語氣、手勢、笑容、幽默、他驚人的記憶力以及他講述的每一個 故事。聽著聽著,我逐漸感受不到嘴巴裏咀嚼的烤雞美味,四周食客們的刀叉聲與喧嘩嘈雜聲也在我耳邊悄然遠去。而父親與我那位從未謀麵的大媽,卻在我眼前依 稀顯現出來。
 
  二十世紀初葉,年幼的方之日跟隨他的父親老方牧師來到青島,開始他們父子的宣教生涯。在青島長達近半個世紀中,聽過方牧師父子的講道而被聖 靈感動、澆灌、受洗的信徒不勝枚舉。方牧師告訴我,在這些由他帶領信主的基督徒之中,大媽也許是在這個塵世上停留最短暫,但卻最為上帝所器重的人。
 
  二十年代末的一個青島夏日,在小教堂講完道的老方牧師,發現一位身著素衣的少婦仍停留在教堂內遲遲不肯離開。這位少婦看上去二十多歲,年紀 輕輕卻滿麵愁容,坐在教堂的一角暗自抽泣。老方牧師走上前去,詢問她心中有什麽苦衷,少婦答道,我結婚多年,無法懷孕生子,家中公婆常有怨言,雖然丈夫對 我很好,但在他的父母麵前,我始終抬不起頭來,懇請牧師賜教。說罷婦人慟哭流涕。原來在當時的社會風氣中,女人不能生兒子續香火便是最大的不孝和缺憾。
 
  老方牧師勸慰她說,你的這個難處,我本人沒什麽錦囊妙計賜教,但我可以介紹一個高手,我想他可以幫得上忙,少婦聽罷雙手緊抓住老牧師的手懇求,他是誰?請你幫我引見這位能人。
 
  老方牧師對這少婦說,我雖然不曉得這位友人是否可以給你什麽秘方幫助你懷孕生子,但我可保證他可以醫治你的心靈,讓你得到平安,因他說過:“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裏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馬11:28》你願意找他幫助你尋求心靈的平安嗎?
 
  “我願意!” 少婦急切地答道。
 
  “死而複生”的嬰兒
 
  這位求子心切的憂傷少婦,就是我的大媽。自從老方牧師把主耶穌介紹給她之後,她向上帝敞開心扉,認罪悔改,成為一名虔誠的基督徒。講到這 兒,方之日老牧師深歎了一口氣,以充滿懷念與敬佩的語氣對我說:“你的大媽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基督徒,她每天以淚洗麵, 為你那還沒有信主的父親禱告了八年。”
 
  “八年?”我禁不住驚歎。方牧師解釋說,那時你的父親正值壯年,勤奮好學,在英商卜內門公司很受上司青睞重用。他一心專注工作,在公司的前程似錦,對自己的年輕妻子突然信基督教很不以為然,平時一點也聽不進妻子勸他悔改信主的進言,但大媽從未停止為自己的丈夫祈禱。
 
  她的忠心禱告,在八年之後才蒙應允。事情發生在青島1926年八月裏的一個暑天,天氣悶熱得令人心煩。在一家日本婦產科醫生的診所,父親的 心情與屋外的天氣一樣焦躁不安。因他懷胎八個月的妻子難產了。接生的日本婦產科醫生,要求父親在保留產婦還是嬰兒的生命之中做出一個選擇。
 
  這是個臨到任何一個丈夫都難以做出的決定。特別對父親來說,妻子腹中的這個胎兒,是他們結婚近十年遲到的喜訊,若是不選擇這個嬰兒,那就意 味著他與體弱多病的妻子將永遠失去生育孩子的機會。然而盼子心切的父親最終還是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難的選擇之一,他對接生的日本婦產科醫生說:“還是救大人 吧。”
 
  手術台上,醫生正忙著打開產婦的腹腔,把早產兩個月的嬰兒取出來。取出來的是個男嬰,沒有哭聲,看上去已沒了生命跡象。醫生吩咐護士把毫無氣息的嬰兒放置在手術室一邊的桌子上,便回頭集中精力搶救失血過多奄奄一息的產婦。
 
  經過一段緊張的手術,醫生成功地把瀕臨死亡的產婦搶救過來,正當醫生與護士們鬆了一口氣,相視而笑意欲相賀時,突然聽到手術室一角響起嬰兒 的啼哭聲。醫生與護士們轉身望去,那個被大家一時忘卻、原本毫無氣息的嬰兒,竟然活過來了。他赤裸裸地躺在手術室一角的桌麵上,哇哇地大哭。大喜過望!醫 生與護士圍著這個“死而複生”的嬰兒又是一陣忙碌……
 
  手術室外,當父親聽到新生嬰兒清脆的哭啼聲,不禁兩腿發軟,雙膝跪倒在地。在極度驚喜與震撼下,他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流淚,他領會到上帝藉著醫生與護士的手,救活了他的愛妻與一個小生命,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八年來每天清晨跪在床前為自己的靈魂得救而祈禱。他的耳邊響起妻子經常背誦給他聽的一句聖經:“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見神的國”《約 3:3》。
 
  父親跪在地上哭了許久,他滿臉淌著眼淚,痛不成聲。他哭得如同手術室內的嬰兒一般柔弱,但卻不同於嬰兒的哭聲那麽慌張。他看清了自己的無知、傲慢、冷漠。他求上帝赦免自己的罪,賜予自己一個新的生命。
 
  重生的父親,放棄實業救國
 
  重生的父親,與以前的他判若兩人。重生前,父親醉心於他在英商卜內門洋行的工作,因這個二十世紀稱雄於世的跨國企業,擁有最先進的化學工業 產品。卜內門洋行把這些先進的工業產品引進中國,廣泛應用於紡織、印染、化肥、造紙、火藥、建材、醫療、玻璃、食品加工等輕、重工業,這對二十世紀初葉百 廢待興的民國工業興起,起了一個g e命性的作用。
 
  重生後,聖經裏耶穌的一句話使父親頓開茅塞:“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神口裏所出的一切話。”父親猛然醒悟,一個國家與民族崛起的關 鍵,在於這個國家的人民是否具有謙卑、愛、 敬畏上帝的信仰,原來自已醉心引進的這些世界先進工業產品與技術,並不是解救落後中國的唯一良方。即使人們穿上了印染鮮豔、質地柔軟舒適的華麗衣服,也掩 蓋不住內心的醜陋、剛硬、汙穢;即使人們有了容易點燃的火柴,也無法照明心中的黑暗;即使主婦們在廚房裏用洋堿(蘇達)蒸發出誘人可口的饅頭,也無法填飽 靈魂中的空虛。
 
  重生後的父親,摒棄了他過去持有的實業救國的理念,開始了從事拯救人靈魂的事工。 縱觀青島基督教史,晚清與民國時期在青島建立的教會,大都是由西方教會的差會資助、創建、管理的。在那個貧窮動蕩的年代,能脫離西方教會的管轄,獨立自主 地實施“自治、自養、自傳”的三自原則辦中國本色教會,是非常少見的。而父親在三十年代創建的三個教會,都是如此。
 
  父親為創建的三個教會起了一個獨特的名字“神的教會”,意味著這個教會隻順從神,“神的教會”的內部事務由一個長老會主持,父親是幾位長老的其中之一。
 
  與其它由西方差會捐助的教會相比,父親創建的“神的教會”是窮教會,建立在三個窮地區:李區河東、登州路與廣饒路交口、陵縣路。它們沒有富 足的資金,教會的經濟事務獨立於外國的差會之外,完全靠信心與眾教徒的奉獻生存,成為民國時期青島眾多教會中的一朵奇花。三十年代的父親不是一個有錢人, 但他省吃簡用,把自己薪酬的大部分奉獻在教會的事工上。
 
  與一般教會不同,“神的教會”裏不設牧師職稱。父親是長老兼講道人。他沒有在神學院接受過專門訓練,但據聽過父親講道的方牧師說,父親從不 講晦澀難懂的教條。他的講道淺顯平易,自始至終貫穿著一股溫暖感人的清風。他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聖經裏的教義,把上帝愛世人的種子,播種在許多不識字的 窮苦聽眾的心田,使他們認罪悔改,重生信主。
 
  重生後的父親過著一種全新的、顛覆性的生活。不同於一般的上班族,他每天下班後不是急於回家休息,而是直接奔到距公司僅隔一條街的陵縣路 37號“神的教會”,與在教會一整天忙於救濟社區貧民的妻子會合,協助她繼續完成白天沒有做完的福音慈善事工。周末,他不是待在舒適的家裏與妻兒享受天倫 之樂,而是在教堂向大眾傳播福音。
 
  重生的父親,仿佛是一團熊熊的火焰,散發著摯情的熾熱,溫暖著那些生活在三十年代心若寒灰、從未聽聞福音的青島人的心。
 
  為結核病人擦去血跡和蛆蟲,感染而死
 
  父親之所以能在青島民國時期成功創建三個教會,除上帝賜予他的特別恩典與力量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是因他持有的博大深切的生命理想,得到先後兩位妻子的全力支持與奉獻。她們為了相同的信仰與理想,付出極大的代價與犧牲。
 
  他的第二任妻子梁今永,就是我的生母,因在青島登州路40號“神的教會”所從事的慈善事工,於五十年代初期被關進了李村監-/ y u。他的第一任妻子常愛主,在陵縣路37號“神的教會”因不辭勞苦從事於福音慈善事工而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父親從未向我提及他的第一個妻子在“神的教會”所做的任何事工。我曾試圖在網絡海洋上尋找有關她的信息,但沒有發現她的任何蹤跡。直到七年 前從方之日老牧師的親口述說中,我才驚訝發現,這位默默無聞、淹沒在青島曆史長河之中的普通女性,在三十年代的青島,竟是一位近似特蕾莎修女似的不平凡女 性。
 
  方牧師坦率告訴我,若沒有大媽的扶持,父親單獨一人不可能維持陵縣路37號“神的教會”事工正常運轉。當時的陵縣路“神的教會”,雖地處於 “青島的華爾街”——館陶路繁華地段附近,但周圍社區貧富差距甚大,街頭有許多無助的麻風病人、乞丐、流浪兒童。大媽懷著極大的熱忱,向這些處於社會底層 的人們伸出援助之手。
 
  她每天在教會為饑餓的乞丐提供食物;為流浪兒童提供臨時住所;為汙穢的麻風病人洗澡,給他們換洗幹淨的衣服……她用上帝給她的力量與勇氣, 把愛傳遞給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們。她用活出來的愛,把失散的靈魂吸引到上帝的國度,使人們願意相信這個無私奉獻的弱女子所相信的上帝。
 
  1936初的寒冬,大媽在為一位結核病患者擦去血跡和蛆蟲,清洗身體時不幸被感染,年僅四十歲就離開人世。她的死訊迅速傳遍青島城,數千市民自發為她送葬,場麵非常哀慟感人。
 
  據方之日牧師回憶,當送葬隊伍緩緩走在大街上時,許多曾受過大媽救助的圍觀路人紛紛加入隊伍,其中有不少貧窮的人力車夫,他們把自己的人力車棄之於馬路邊,為的是要向心中敬仰的常師母送上最後的一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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