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煤氣燈下沉默的羔羊(職場霸淩受害者日記)(二十二)死亡的味道

影片《追捕》中有這樣的經典鏡頭與對話:跳下去吧!跳下去就會融化在藍天裏。 昭倉不是跳下去了嗎? 堂塔不也跳下去了嗎?所以,請你也跳下去吧!

我們中國人忌諱談論死亡,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死亡非常的唯美,非常的具有誘惑力。然而我們的生命不隻屬於我們自己,我們無權“剝奪“。

本來,我是不想寫這一段的,但是做為一個飽受“抑鬱症”痛苦折磨的人,我想告訴那些同樣經曆折磨的人,你可以“挺”過去,抑鬱症最難熬的一般4-6個星期,熬過去,回頭看會發現自己“好蠢“—也不用過分”嘲笑“自己,你並不孤單,全球約有3.5億的抑鬱症患者。加拿大因為冬天過長,陽光照射較少,約5%的成年男性跟8%的成年女性共160萬人經曆嚴重的抑鬱症。青少年抑鬱症今年更是節節攀升。大多倫多地區曾經有個統計資料,約22%的高中生經受抑鬱症侵擾。

假如你身邊的朋友,家人也正經受折磨,請你: 耐心,耐心,再耐心,不要試圖評價,建議,就傾聽,一定要盡早請專業人士參與治療。

 

我是個有過自殺經曆的人,19歲為情所困,醉酒割腕,在失去意識的一刹那,我聞到過死亡的味道(對,就是鼻子可以聞到的那個氣味,對我來說是丁香花的味道),也體驗過瀕死時那種異常寧靜平安放鬆跟祥和。

我先從“死亡的味道”說起。

我7歲那年因為受到“校園霸淩”而闖了禍,在西安我的二姥爺家裏念完二年級,三年級。本來一直照顧我起居的二姨要出嫁了,我10歲被我媽接回了身邊,我跳了一級,越過四年級直接上5年級,這樣避開與原來霸淩我的孩子們同班。我頂著“危險兒童” 的名頭,依然孤獨沒朋友,校圖書管理員跟我媽的私人關係不錯,我的大多數課餘時間都是在圖書館裏“消磨”過的。學校圖書館裏的書差不多被我讀完了之後,校圖書館老師的丈夫是鎮上“工會圖書館”的管理員,我就基本上泡在那裏,涉獵更加廣泛。

我剛上初中的那年,影片《少林寺》席卷中國大江南北,我的“武俠夢”也大爆發,隻怪自己是個女孩不能跑到嵩山上去當和尚,我開始變得不“那麽安靜”,開始“一句不和就開打”的“桀驁不馴”。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因為發育較早,在體能上比同齡的男孩子更加健壯。那時候我頂著個“拚命三郎”的名頭,經常參與打架鬥毆。

有兩次跟臨近學校的打群架甚至驚動了保衛科,派出所:就為一個桃園,為誰有優先權在樹下“辦詩會,彈吉他”,春天的時候,子弟學校跟附近公社中學三五十個人就打了一架,有人被從上坡上推下來,有人被扔進還挺冷的山澗裏去了。我剪了寸頭,站在第一排,擼起來的胳膊上被一根荊棘棒子打了一下,整個胳膊都腫紫了不說,後來去醫務室從上麵用鑷子加出來30多根刺。又為了“放風箏”攪了線的事,跟另外一個編號的三線廠子校“下戰書”在渭河灘開戰,雙方60多個人在渭河灘上“紮場子”,有孩子陷進“流沙坑”裏,出動了雙方保衛科,消防隊。那次我也是站在第一排的。那段日子大概是我最“黑化逆反“的時期,我爸考上研究生去外地“進修“去了,我媽是狠打了我幾次,有次把曬衣杆都打裂了。每次我都承認,但不哭,不求饒,也不說改。後來她是真怕我這麽繼續下去會真的進了“少管所”,為了斷絕我跟“幫派”聯係,初二下學期,她就又給我轉學去了縣上一個以嚴厲治學而聞名的“住宿學校”。

這個縣中學招收附近塬上十裏八鄉的學生,絕大多數住校。80年代初陝西的民風還保守,男女分班。我所在年級三個男生班,一個女生班。初中三年級我們要麵臨“中考”—一大半的人會被分流進入“技校”,“中專”,一小半人升入高中迎接高考。所以初三的緊張程度不亞於之後的高三壓力。

學校裏嚴禁“早戀”,視之為“洪水猛獸”,而14,15歲的少年男女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跟我同一宿舍的女生Y跟隔壁男生之間傳紙條被老師抓住了,被當作“壞典型”狠批,同班的女生們為了“表現自己的覺悟都疏遠她,還經常“破鞋”,“破鞋”的這樣叫她(其中也包括我)。

本來Y的成績不錯,絕對可以升上高中,完成她的大學夢。但是,這件事大大的打擊困擾了她,她的成績下滑的厲害。初三寒假前的期末考試要分班決定,哪些人有資格繼續高中學習,哪些人會被分流至“中專”或“技校”,要麽就幹脆回鄉種地。Y決定鋌而走險,那時候的試卷都是老師用“蠟紙“刻出來,然後再油印出來的。Y晚上的時候,潛進”校工房“偷油印完扔進垃圾桶裏的”蠟版“,結果被抓了。她在全校大會上被點名批評—早上升旗做操的時候,她的名字,她的早戀,她思想品德敗壞的偷竊行為通過大喇叭被揭露給全校師生。這種羞辱讓一個隻有14,15歲的花季姑娘內心徹底崩潰了。

那天晚上上晚自習的時候,我坐在三樓的窗戶旁邊,有一個影子從窗戶上“呼“的滑落,我聽見了一聲非常”沉悶“的落地撞擊聲。我聽見樓下有人尖叫,說有人跳樓了。我當時強烈的預感是她,因為她從我的窗前滑落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她辮梢上係的一根絲帶,又好像看見了她的臉。這些我曾經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反複的回憶,我早已分不清到底是真實的”看見“,還是我之後產生的”幻覺“。

我跑下樓去,發現她摔在樓下一叢丁香花叢的旁邊。冬天的丁香花,樹幹光禿禿的,樹坑裏漸漸的積蓄著她身下彌漫散開的血,漸漸的又是很快的,整個樹坑裏全灌滿了。教學樓隻有四層高,Y沒有馬上死,我看見她的眼睛睜著,眨呀眨的,但是,她沒有呻吟,沒有生息,就那麽眼睛眨呀眨的看著天空,我甚至在她的眼神裏看不到痛苦或悲傷,那是一種特別寧靜祥和的眼神。

有人已經去喊了老師,我們宿舍當晚上晚自習的四個人不知道誰說要把她抬到校門口去,因為校工已經下班,學校大門鎖了隻有小門開著,救護車來了會開不進來。我脫下軍大衣,把她慢慢拉到大衣中間,我們四個人一人抓著一隻角,抬著她往學校大門走,中間跑過來兩個老師,換下兩個個子較小的女生,快到大門口的時候,突然,我感覺大衣特別特別的一沉,我們四個都沒抓住,那一刻,我知道,她死了。

後麵的事,我的記憶裏特別模糊,有老師,有校長,還有好多人找我談話,我就是腦子裏一片模糊,Y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就在我眼前晃呀晃的。我看見人們的嘴一張一合的,注意力沒法集中,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我發現自己不會說話了。像是有什麽封住了我的嘴,我就是張不開嘴,發不出聲。春天的時候,那一叢丁香花開的比其他叢丁香都要開的“憤怒”—我實在是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詞。我覺得那是它們吸滿了Y的血而造成的“怒放”。

我媽整個冬天跟春天都帶著我在看病,去西安,回北京,甚至聽說有個偏方跑到天津去。一切的檢查都證明我器官都正常,就是“心病“,那時人們管它叫”癔症“,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些人會自己好起來。現在看來這就是PTSD (創傷後應激反應)。那一年我爸剛剛去了美國做訪問學者,我媽不敢跟他說,我爸每次寫信問我的中考情況我媽都感到難以應付。後來,我媽也不逼我說話了。她幫我又辦了轉學,轉回她的身邊,但是在另外一個編號廠的子弟中學上學,這種子弟中學沒有太多的升高中壓力,她讓我慢慢恢複。我剛轉去的時候,隻有一兩個老師知道我的情況,同學們都以為我就是個啞巴。我坐在一個角落裏,氣質陰鬱。等我重新恢複說話功能已經是高一的下半學期了,有一天我的鋼筆沒水了,我很自然的向一個女孩兒借點兒墨水,她跟旁邊另一個女孩都驚呆了,說,原來你會說話,不是啞巴!後來她們成了我高中時代最好的兩個朋友。

我做心理治療的時候,向醫師坦誠了這段經曆。我從中學時代起就經常失眠,在深夜裏總是聞到“若有若無的丁香花的味道“,腦子裏反複想著死亡,想著Y彌留之際眼睛裏的寧靜祥和。這些都有著“說不出來的誘惑”,當我感到特別疲憊的時候,那股丁香花的味道就會縈繞著我,似乎有人在我耳邊輕聲低語: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我不知道Y的悲劇算不算是個“社會集體霸淩”事件。之所以對我“刺激巨大”也是因為我當時心中有個單相思“初戀白月光”---他是我媽的一個學生,比我大7歲,我從14歲開始偷偷的寫關於他的日記,盼著自己趕快長大。Y的悲劇讓我感到又驚恐又有犯罪感。正如我在上一篇裏說的:我們已經被馴服,習慣服從“邊界”,但是從未意識到去想想這個“邊界”是否合理,是否符合人性。我的整個少年青年時代都在跟“自己的直覺”,“模糊的邊界”糾結。

我對他的感情從來都是單方麵的,為了靠近他,我拚命讀書,為考到北京去上大學,我複讀了一年。當我終於考到北京,也僅僅是在同一個城市裏“交錯”了一年,他讀完研究生分配工作離京了。我隻恨自己當時還未滿18歲,我嚴格的守著心裏的那個針對早戀定義的“邊界”,我盼著春天的蓓蕾趕快開放,我盼著夏天的玫瑰快速凋謝,我盼著秋天裏的黃葉隨風飛遠,等著冬天裏的雪覆蓋大地時,我終於18歲了,我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向他表白了。

我仿照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敘述方式給他寫了一封長信,講述我第一次看見他時的情景,有限的幾次接觸,他說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表情,他身上白襯衫的皂角香在我心底留下的每一道漣漪。我在18歲生日的當天發出了這封信,算著他收到的日子,算著他可能回信的日子。然而,日子靜悄悄的,我什麽也沒有等到。

幾年後我跟我的先生說起來這事,他那時候還是我的“好哥兒們”,他大笑說:40多頁的信,我的老天媽呀,你這是要嚇死他呀?我想,站在男人的角度看,他是對的。我的確是嚇住了他。60後70後在對待感情的方麵都會首先考慮“責任”,“道德”,那種“嚴謹”是現代年輕人很難理解的。

我後來借著五一節也曾去他工作的研究所找他。我沒告訴我媽。從北京出發一路輾轉到了綿陽,感覺命運就是在跟我開玩笑。我七歲“闖禍”失魂落魄流浪到了綿陽,11年後,又是“失魂落魄”的來到了綿陽。那個研究所非常大,我驚動了好些人才找到了他。他是滿臉的不可思議,不知所措,不知……怎麽處理“我的到來”。後來,他是用“顧左右而言它”的方式回避著我,他找到一個大姐姐陪著我住在招待所,照顧給我打飯,帶我四處玩,三天後幫我買了張“臥鋪票”送我上回京的車。那時我畢竟隻有18歲,很多話當麵是問不出口的,上車前,我問他,你收到我寫的信了?他說收到了。我問那你怎麽想?他說,沒看,覺得不合適,對不起XXX老師(我媽),我就燒掉了。我當時還是小女孩兒心思,又傷心,又生氣的回到了北京。

暑假我回家的時候,8月份趕上他歇“消暑假”回去探望父母。那時候我向我媽坦白了我的心思。我媽其實很喜歡他,就有意的想要“撮合”我們。他跟另外一個朋友要去爬華山,我媽就趁機塞了我跟他們一起去爬華山。那時的華山可沒有索道,自古華山一條路的從頭一天的中午開始爬,在黎明之前攀到東峰,然後看雲海,日出。然後再花一天的時間下山走回來。我們爬的算快,爬上東峰的時候才夜裏2點多,離日出還有三個多小時。山頂非常的冷,夏天我們爬山的時候穿的單薄,等一停下來,讓山頂的風一吹非常的冷。有租軍大衣的,但當時,隻剩了兩件,他的朋友拿了一件,我們倆隻能合用一件,開始他堅持讓我用,後來太冷了,他說輪流用。不過山頂的那個風冷的,鑽進軍大衣再脫出來就跟刀割一樣。那樣的一個夜晚,華山東峰頂上,漫天的星鬥,後來他就把我裹進軍大衣裏摟在懷中。我從小被寄養在不同的親戚家,父親常年不在家,缺乏父愛跟安全感,我無數次的羨慕別人家有個哥哥的保護,我緊緊的擁抱他。那天太陽初升的時候,在華山之巔的萬道朝霞中,他吻了我,那是我的初吻。

之後,他仿佛慢慢冷卻下來,向我道歉,要我原諒他的“不檢點”。以我當時的年齡,我完全處理不了這些複雜的情緒。回到家裏我又難過又迷惑,從路邊揪下百裏菊,扯下它們的花瓣一片“他愛我”,一片“他不愛我”的數著。他“假期結束”要回去上班的頭一天晚上,我約他出來說清楚,大概我當時所有的表現都像是在糾纏他,後來他撂了狠話,也是實話:你寫的信我看了,信裏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我,那是你想象出來虛幻的人,你自己導演自己的愛情,但是,請你不要綁架我。就因為你是我最尊重老師的女兒,我知道你之前受過很深的傷,你媽媽都跟我說了,希望我能保護你,愛護你,我不敢說太重的話傷你,但是,我也不能欺騙你。我曾經有過那麽一瞬間的動搖,那是我的軟弱,請你原諒我。但是我也看得清自己的心,我愛的人不是你,是那個在研究所裏陪著你照顧你的那個姑娘。她才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請你放手吧。

我知道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流著淚微笑跟他揮手告別,非常“瀟灑”的樣子。但是,當我麵對自己的時候,我受不了那種失落,羞愧,失敗,特別失敗的感覺。我的愛情就是個笑話,我的寄托就是一份糾纏,我自己就是一個小醜。我沒法麵對我自己。我們家族的人對酒都沒有“免疫力”,有一天,家裏沒人,我翻出一瓶西鳳,灌了下去,我又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丁香花的味道,還有小Y眼中的那種寧靜祥和,耳邊有個輕柔的聲音在說: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我家裏有一把非常鋒利的電工刀,德國產的,我爸大學時代就帶著它了,我見過它切割很粗的電線都是噌的一下連包皮帶銅芯能一次割斷。我知道它就放在下麵抽屜的工具箱裏。我拿出來它,鎖好門,在自己的腕動脈上割了下去。血噴湧出來,我先聞見人血特殊的“鐵鏽味”,最初的疼痛過去,酒精的作用開始發作,我的意識漸漸模糊,又聞到了那股有若無的丁香花的味道。耳邊有個聲音在輕聲的唱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我命不該絕,我弟那天本來計劃要跟鄰廠的球隊踢球,天空突然陰了,球賽取消,我弟跑回來換衣服換鞋,一進樓道就聞見很重的血腥氣,他進門發現氣味是從我的房間發出的,房門還緊鎖,他撞開門,發現我已經意識不清了。他喊了人,有個鄰居是護士,幫我緊急止了血,送去急症室。

等我恢複意識已經是四天後了。我媽在我身邊,她看見我醒來,就給我跪下來,她一邊扇自己嘴巴一邊說:“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呀,要這麽報應在我的女兒身上,這樣的折磨我。“ 我真是心如刀絞,羞愧萬分,我從床上撲下來,跪在她麵前說:媽,我錯了,我錯了,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我要好好地活給你看。

當時,我的這個動靜在廠裏鬧的還是有點兒大,但是我媽跟我都把嚴嘴不說原因。當初跟我們一起去爬華山的那個他的發小,他零星知道一點我們之間的糾葛。他專門跑到我家來詢問。我請求他守口如瓶,他果然重諾。那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人情冷暖,有獨屬於那個年代的純真與原則。

這段往事,我早已把“它”塵封,但是這次抑鬱症發作時,那種“死亡的味道”又出現了,我們的大腦跟情感在某些時候會用我們自己不知道的方式在“對抗”我們的理智跟邏輯。這也是我們從自己過去的經曆中所遭受的“共情傷害”。

有三,四個星期,我每天在半夜3:23分驚醒,在夢裏我總是跟死去的人在一起,總能聞見若有若無的丁香花的味道,耳邊有個輕柔的聲音在說: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我那時會強迫自己念天主經,或者玫瑰經,但是平素特別熟悉的經文竟然會想不起,念不下去。唯一能想起來的是平素不大熟練的聖彌格爾禱文:……在戰爭的日子裏保衛我們,免我們陷入魔鬼邪惡的陰謀,和奸詐的陷阱中……

我不知道該稱它為一個巧合,還是一個靈異事件,還是一個奇跡。4月8日,我所居住的地區經曆200年一遇的日全食,我站在家裏後院的Deck上,當太陽全部被遮住的那一刻,我無意中瞟了一下表,正好是下午3:23分。那一刻,我驚呆了,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緩解抑鬱症的藥物通常會在4周後開始發生效用,在6周後“幸福感指數“會有較為明顯的改觀。所以,如果你是跟我一樣飽受抑鬱症折磨的人, 請你一定挺住,隻要4-6周,挺過去,就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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