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布魯克斯:被黨派主義毀掉的,不僅是美國政治
最近,有個大學生跟我聊起了他的困惑。這個夏天他在某保守派智庫實習。現在,他正忙著申請心儀的學校和公司——然而這些地方的大多數人屬於自由派。他應不應該從簡曆上刪去這段實習經曆呢?
我當時勸他不要刪,因為即使別人與他政見不合,還是會欣賞他熱心公共事務的進取心。但現在,我想這條建議恐怕是錯誤的。政治歧視遠比我想象的嚴重得多。事實上,最近一項研究顯示,政治歧視比種族歧視更普遍。
例如,政治學者仙托·艾戈爾和肖恩·韋斯特伍德把許多份學生簡曆分發給1000個人,並問他們哪些學生應該獲得獎學金。這些簡曆留下了一些關於種族(例如非裔美國人學生協會成員)和政治立場(例如青年共和黨成員)的線索。
如今的美國,政治偏見比種族偏見有過之而無不及
種族影響了受測者做決定。73%的黑人受測者選擇了黑人學生,白人也對黑人學生更加青睞。不過,政治因素的影響力更強大。不管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80%的受測者都選擇了與自己政見相合的學生。受測者都傾向於選擇與自己黨派相同的學生,即使別的學生簡曆再漂亮也不會考慮。
艾戈爾和韋斯特伍德進行了其他實驗,對哈佛法學院教授凱斯·桑斯坦所說的“黨派性”進行測量。他們通過隱含關聯測試,觀察人們是否會將不同特質與正麵或負麵情緒聯係起來。他們還讓受測者們玩遊戲,觀察人們有多願意去相信不同的人。
在這樣的測試環境下,他們發現偏見是普遍存在的,其中政治偏見比種族偏見有過之而無不及。
上個月,桑斯坦在“彭博觀點”發表《黨派主義蓋過了種族主義》一文,其中引用的民調數據也反映出同一個現象。1960年,大約5%的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表示,要是自家子女與對立黨派家庭建立姻親關係,他們會“不高興”。到2010年,這個比例大幅上升,有49%的共和黨人和33%的民主黨人表示介意這樣的婚姻。
政治顯然是一個充滿激情的活動,道德價值觀衝突在所難免。不管是奧巴馬醫改、特許學校,還是幹預敘利亞問題,民主黨和共和黨都存在嚴重分歧。但是,上述研究測量的是不同的東西。社會開始用政治標簽衡量人的基本價值,決定他們是否應被錄用;是否適合嫁娶;是否值得信任;是否應受歧視。
隨著個人生活的去道德化,政治生活被過度道德化,這已成為美國社會的普遍現象。人們較少非議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常常通過政治標簽輕易評價判斷他人。
過度道德化的思維定式隨處可見。越來越多的人圍繞著政治標簽構建自己的社區和社會身份。你得擁有某種政治標簽,才能進入某個社交圈子。
政治成為了基本禮節的標誌。在今日的美國社會,人們傾向於認為政治上的異己者沒有最基本的同情心,或對國家缺乏最起碼的忠誠。
最後,政治問題不再隻關係到政治本身;他們是價值和尊嚴的象征。當許多郊區民眾捍衛持槍權的時候,他們也是在抵製自命不凡的城市價值觀對鄉村價值觀的侵襲,捍衛鄉村價值觀的尊嚴。
政治過度道德化到如此地步,有以下幾個原因。首先,關於道德的直接討論已日漸式微。神學家和哲學家曾經公開地直接討論道德問題。今天,那樣的公共知識分子已不再顯得突出,所以現在人們討論道德問題,需要借助於政策分歧的幌子——而且討論者往往是政治脫口秀節目的主持人。
其次,高學曆的人傾向於用自身信仰——而不是家庭宗教信仰、種族身份或籍貫——來給自己定位和定性。
第三,在政治宣傳和媒體煽動下,兩黨爭議的重點不在於最高稅率究竟是36%還是39%,而是“上綱上線”到生命中最根本的東西。
過度道德化對政治本身是一種破壞。在大多數情況下,政治的本質是不同利益之間的競爭,或是真理不同方麵的平衡。但在這種狂熱的狀態下,政治變成了光明與黑暗之間正邪不兩立的鬥爭。妥協便是對自己身份認同的背叛。當學校、社區團體和工作場所都由政治身份定義;當校園因某些演講者政治見解出格而取消他們的講座,當我們的社區缺少這樣的百家爭鳴,我們都將變得越來越愚蠢。
這種心態也毀了人際交往。每個政黨內部都有來自三教九流各種各樣的人。通過政治標簽判斷一個人,便是否認或無視人的本質,也是對他人價值的貶低。不管是種族主義或黨派主義,最核心的罪惡都是偏見。
個人的不是政治的(觀察者網注:女權主義者在上世紀60年代末第二次浪潮中提出“個人的即是政治的”口號,作者反其道行之)。如果你以政治立場評判未來的兒媳,那麽你大概屬於所謂“三觀不正”的那種人。
(原文刊於《紐約時報》,觀察者網楊晗軼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