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大學畢業求職記（一）

（一）

 

二零零九年夏季，姚裘蒂和王琳達從加州大學畢業了。二十二歲的華裔青春少女如初生牛犢般無所畏懼，企圖在競爭激烈大幅裁員的美國大公司白領職場謀求一席之地。

姚裘蒂出生於上海，臉麵白皙，身材勻稱，長發披肩，伶俐活潑，讀的是經濟學，滿懷信心要找個專業對口的高薪工作。畢業前夕，就有幾家大公司派人到學校裏來招聘人才，姚裘蒂欣欣然把履曆表送上去，接下來等電話、等信函、等電郵，可是什麽音訊也沒有。天津人王琳達，粗眉毛，大眼睛，滿臉青春痘，高挑又健碩，學的是財政金融。她大咧咧地上網應征了好幾家紐約華爾街投資公司，結果全軍覆沒，沒有一家公司願意聘用她這個誌大才疏剛出校門的大學畢業生。

她倆有點沮喪，決定采取全麵出擊在網上天南地北尋找工作。她們每天坐在電腦前把一份份完成的求職申請表格點擊出去，發到摩根企業、高盛證券、紐約人壽、大都會保險、奇異電器、可口可樂、梅西百貨、福特汽車、迪斯尼娛樂、花旗銀行等等，期待著對方公司回複的電郵來邀請她們去麵試。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深。這些大公司要麽客客氣氣回絕你，要麽根本沒回應。每每落空，使她們煩躁不堪身心交瘁。

王琳達上大學用的是她父母的錢，而姚裘蒂在四年大學期間欠下一筆學生貸款。姚裘蒂原本以為工作幾年後可以償還欠債，眼下找不到工作，別說還債了，連最起碼的生活費也難以應付。讀書時她在校園裏的餐廳打半工按小時賺最低薪資，畢業後被辭退了，空缺要讓給新鮮人，所以她目前一點收入也沒有。

姚裘蒂和王琳達原本合租學校附近一間老舊凋敝租金昂貴的公寓套房，如今兩人陷入畢業即失業的窘況，當下退掉租屋，收拾行李。王琳達決定打道回府，回到她爸媽在洛杉磯天普市買的房子裏去。

“裘蒂，我回家去住了，你要去哪裏呢？是不是回你舊金山的家？”琳達問。

裘蒂的內心充滿失落感，“我不知道要去哪裏，但我知道我決不要回舊金山的家。”

“既然找不到工作，沒錢租房子，還是回家好。”

裘蒂搖頭，“不，我不願意回家。”

“為什麽呢？為什麽不願意回家和你爸媽一起住呢？”琳達問。

“我不回家住！你知道，我爸爸在建築工地做裝修工，我媽媽在成衣廠車牛仔褲，他們好不容易攢下頭款買了舊金山的房子，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大部分用來支付房屋貸款。我原來住的臥室早已租出去了，每個月可收四百元房租，我還怎麽住回去呀？”

“那你就睡在客廳裏好了。”

裘蒂連連搖頭，“不行，不想讓我爸爸為我的前途擔憂操心，不願聽我媽媽嘮嘮叨叨數落煩人。更不堪的是，他們與上海的親戚通電話時，難免會透露我在美國大學畢業後麵臨失業的情況。我不要被大陸親戚看不起。你知道，十年前我小學剛畢業，才十二歲，就跟著爸爸媽媽移民到美國，那時上海的親戚朋友都對我刮目相看嘖嘖稱羨。他們認為我小小年紀就到美國上中學、上大學，將來一定前途無量，賺大鈔票呢。假如知道我尋工作處處碰壁，一鼻子灰，還不當笑話？”

琳達會意，“這倒也是，我也是要麵子的人，我對我媽不說找不到工作，隻說已經收到幾家金融大公司的聘書了，不過，我都不想去。因為，一家公司在伊利諾斯州芝加哥，冬天下雪結冰氣溫低，我怕冷。另一家公司在佛羅裏達州紐澳良，刮颶風漲洪水時死了很多人，我怕死。還有一家公司在阿拉斯加，是愛斯基摩人的故鄉，要滑雪橇去上班，我怕跌跤摔斷腿。我媽媽聽得張口結舌一愣一愣的。”

裘蒂大笑，“哈哈，你媽媽會相信你的鬼話？”

“我媽媽來美時間短，才三年，對美國國情不太熟悉，騙得過。我爸爸八十年代就在美國留學，後來做海龜，長期在天津搞科技工作。他知道現在全球經濟不景氣，美國大學畢業生不好找工作，幾次三番發電郵給我，要我考慮回國內找出路。”

裘蒂說：“我也瞞住爸媽尋工作不順利的真相，在電話裏煞有介事地告訴他們，聖塔莫尼卡市的一家全球性企業對我的履曆很感興趣，正在進一步考量，很有希望受聘。還有西木村附近威爾榭大道上的一家銀行有意要錄用我。媽媽問，是哪家銀行？我隨口說是華盛頓互惠銀行。爸爸問，咦？華盛頓互惠銀行不是已經倒閉了嗎？被摩根大通銀行合並收購後，正在大批裁員呢，怎麽會有意錄用你呢？唉，我的謊言快被拆穿了，好在媽媽打圓場說，興許大通銀行正重振旗鼓吸收新人也說不定噢。”

琳達提議：“你既然鐵了心不回家，也沒有別的去處，就去我家住吧，我家有三間臥室，我媽媽住主臥室，我有自己的臥室，還有一間做客房，你就睡客房好了。”

裘蒂想了想，“這樣吧，就算我分租你家一間雅房好了，不過租金要等我找到工作領到薪水後再付你哦。”

琳達點點頭，“沒問題。”

王琳達帶著姚裘蒂回到家裏，才知道她媽媽已經把客房租給從波士頓來的女孩芭芭拉了。

王媽媽自有安排，“琳達，你和我一起住主臥室，把你的房間讓給裘蒂吧。”

“不用了，媽媽，我夜裏要聽音樂，聽得很晚，我不想吵到你，就讓裘蒂和我一起住好了，她喜歡和我一起聽音樂，不怕吵。”

王媽媽不免絮絮叨叨：“你們倆人眼高手低的，怎麽工作還沒著落啊？看看人家芭芭拉，剛從波士頓大學畢業，已被洛杉磯市中心的一家證券交易公司錄用了，前幾天才從東部飛來洛杉磯。她的姑媽是我在教會裏認識的朋友，知道我家有房間要分租，就介紹她住進來了。”

芭芭拉皮膚黝黑，體態豐滿，精力充沛，喜歡搖頭晃腦哼唱饒舌歌曲。她出生在紐約，以英語為母語，和經營餐館業的越南華僑父母講廣東話，也學得少許國語，但不會用中文讀寫。這時她正披頭散發從客房中跑出來，一邊與波士頓的男朋友嘻嘻哈哈通電話，一邊手捧筆記電腦，在琳達家的客廳、飯廳、廚房和書房之間穿梭走動，把她在洛杉磯剛落腳的房屋內部環境布置攝錄下來。隻聽得遠在波士頓的男朋友講電話的聲響擴音傳過來，驚喜地表示已從他那邊的電腦熒光屏上看到她洛杉磯新家的場景了，不過照明亮度不夠，視像不太清晰。芭芭拉隨即歡叫著滿場飛兜遍整個屋子，一路把房屋中所有的電燈開關劈裏啪啦全部打開，以便增加視頻明亮度，讓波士頓的男朋友清清楚楚看個夠。

芭芭拉忙著上班前的準備工作，向王媽媽借了電熨鬥要燙衣服。

琳達斜著眼睛冷冷地觀察，“你很講究嘛，還要燙衣服。”

芭芭拉解釋，“我平時穿體恤衫牛仔褲運動鞋，才懶得燙衣服呢。可是要去大公司上班，要穿襯衫套裝高跟鞋，衣服放在行李箱裏壓得皺巴巴的，沒辦法，隻得燙一燙嘍。”

裘蒂直愣愣地站在一旁，“看你要去大公司上班了，好羨慕哦。”

芭芭拉聳聳肩膀，“有什麽好羨慕的，不一定做得長呢。說好了試用兩個月。兩個月後，如果公司對我的工作態度和辦事能力感到滿意的話，才會決定長期雇用。如果表現差強人意的話，對不起，不予留用，走人。”

王媽媽安慰道：“像你這樣在美國土生土長的女孩子，英語講得和老美一樣流利，美國大公司一定會喜歡長期聘用你的。”

芭芭拉搖搖頭，“不一定噢，就像我的男朋友勞勃特，也是美國出生的華裔男孩，有電腦博士學位，曾被聘去西雅圖微軟公司總部參加一項電腦程式設計工作，做臨時工，為期八個月。勞勃特工作努力，表現出色，博得上司讚揚，滿以為可以轉為長期正式員工，可是八個月後設計工作一旦完成，他又失業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