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雄心勃勃，想把我的位置提升到院裏。他口頭上當然說為我好，但我知道他的小算盤。如今資源緊張，在院裏若有個自己人，資源上多分一瓢羹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但我覺得他這想法有點兒天方夜譚。因為資金減少，學校停止招人，院裏根本不可能在這期間開設一個新職位。再者，提升職位並不等於提升我。提升職位，需要公開招聘，我也要像其它申請者一樣照步驟申請。我有一點優勢，因為約翰會是麵試小組成員之一。
不過麵試小組的成員肯定不止約翰，還會包括院長及其他係的係主任。我的優勢也可能變為劣勢，因為其它係的係主任不會樂意見到約翰塞個自己人到院裏。何況，這個世界，缺的是機遇，從來不缺能幹的人。當然有可能有比我更能幹的人得到院裏的工作，到時我失業了也未可知。
即然約翰有這個想法，我沒必要去打擊他的積極性。
約翰對於哪個經理做什麽工作，基本按每個經理受雇時的工作要求來。他這麽做，徹底杜絕了凱西插手我工作的機會。 我每周至少有一天在分部上班，凱西每周至少有一天請病假或在家工作，加上工作上沒交集，我們見麵越來越少。
前上司在時，係裏的走廊上老聽到凱西喝叱這個或那個的聲音。漸漸地這種聲音也聽不到了，倒聽說她的下屬又要投訴她，甚至有的下屬還告到院長那兒。
凱西做為上司，從不允許下屬說“不”。即使討論工作，下屬也不能有任何異議，否則她就認為下屬以下犯上，藐視她的權威。不僅如此，下屬在她麵前，態度也要恭謙溫順，否則她又懷疑，下屬眼裏沒她這個上司。
她有幾個下屬學識背景不比她差，可能比她還好，不吃她這套，因而遭到凱西嚴厲管製。下屬不服，各自向人事部投訴了幾次。凱西雖然頑強應戰，但也付出不小的代價。她的身體在這一輪輪投訴中虧敗下來，曾經一度病得沒法上班。
下屬投訴一次，凱西必定要處心積慮地在下屬人事檔案上記上一筆。這樣一來，讓她頭痛的下屬就更難在學校其他地方找到工作。一個城市，通常高校並不很多，下屬們也不容易在其他學校找到工作。
而凱西，這份工作是她人生事業生涯的頂峰，她不可能再在其它地方找到一個經理職位。如此一來，一邊是她和這幾個下屬你來我往地死耗，一邊是她下麵其他幾個職位流水般的換人。
沒了凱西的幹擾，我的工作倒日趨正常。
我計劃再工作兩年，積攢一定的經驗後，找到合適的機會再往前行。在我心裏，這份工作隻是我人生的一個驛站，而不是終點。
但我的計劃被一個意外打亂。
我懷孕了。
雖然意外，但我無比喜悅，人生又要翻開新的一頁。
懷孕到6個星期，我的反應就頗為厲害。我雖然搬了新家，但上班下班路上還要一個小時，一天班上下來，感覺辛苦疲憊。再加上吃什麽吐什麽，我的日子過得昏天黑地。
我一邊工作，一邊定期去醫生那兒體檢，二個月的時候我有點小不適，但很快好了，我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三個月後，我將懷孕這事告訴約翰，以便他做好人事安排。
三個半月的時候，我曾經出現過的不適又來了，而且症狀嚴重。我慌了手腳，去看醫生。醫生囑咐我在家臥床休息，不要去上班，並給我開了病假條。
原來孕育一個生命，是如此不易。
我手頭上有些項目正在進行，約翰還有滿腦子的計劃與期待。但是，工作永遠沒有做完的時候。對我而言，腹中的小生命比什麽都重要。
先生在外地工作，我和他商量後，覺得以目前的狀況，還是辭職為好。我們沒有老人幫忙，現在我的身體需要休息調養，寶寶出生後也需父母照顧。事業麽，將來總有機會去做。如若因我的疏忽導致腹中生命有什麽不測，我將抱憾終生。
即做了決定，我向約翰提出辭呈，約翰顯然受到打擊。我向約翰提出，我能否在家先休兩個月病假，把手頭的工作做完，兩個月後再算正式辭職。
雖然感到有點措手不及，約翰始終覺得我的健康最重要。他同意我的要求，係裏若事需我的建議，他將用電郵與我聯係。因為財務困窘，學校停止招人。我辭職後，係裏暫時不能招新人。我與約翰商議一陣後，我的工作，財務方麵約翰自己管，其他方麵則要求院裏協助。至於約翰滿腦子的大計，隻能暫時擱淺。
我的組員知道我要離開，大為緊張。過去的日子在我的保護之下，他們沒有受凱西的搔擾。在離職之前我聽說，有些組員為防凱西，將隨身攜帶錄音筆。
手頭的工作完成後，為方便照顧，我搬到先生一處。至於凱西，她應該非常高興我的辭職吧。
我有時候想，如果沒換係主任，我的生活將是怎樣？
一個可能是仍在煎熬，另一個可能是找到其他機會離開。之所以說煎熬，我能想象凱西在我麵前做威作福的樣子。她沒受過任何商業培訓或教育，係裏的財務狀況在她嘴裏今天是這樣，明天又是那樣。她摟著財權不願鬆手，出了差錯不僅我要去補遺，還要在她麵前顯得溫順，否則她又要鬧得地動天搖。
當然我可以故意激怒她，抓些真憑實據投訴她一把。不過學校的作風是大事化了，小事化了，加上前上司又偏袒她，告到最後能不能處分她，是個大大的疑問。但是，如若我一擊不成，那日子會更難熬。
如果我沒懷孕繼續做下去，趁著約翰在，我和凱西又會如何？
我當然可以因勢趁便，抓個把柄告凱西一狀，以此除掉對手。不過在學校這個環境，我不能確定，我是否有足夠的能力把凱西弄到除職這步。
即使我能力非凡真除掉了凱西，付出的代價恐怕我難以承受。凱西無兒無女，這份職位對她而言，不隻是工作，而是她的生命，是她所有的寄托。我若真把她弄到除職，如果我說，我的人身安全將受到威脅，那不是一句開玩笑的話。
最大的可能是，因有約翰的管束，加上凱西也沒那麽笨，她至少會在約翰任期內收斂言行，我和凱西將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況。
無論哪種情況，最後的可能還是我走人，或因熬不住，或因找到更好的機會。至於凱西在係裏是否繼續做威做福，約翰在時，不大可能，約翰不在，那很難說。不過這年頭，要做威福也不那麽容易，總要付出點代價，比如說健康。
即然我已離開，我和凱西的撕殺應該落下幃幕。
但凱西不願就這麽放過我。
我離職前，因為長期加班沒怎麽休假，積累了一個月的假沒來得及休掉。按照學校規定，這些沒休完的假應折算成錢打到我戶頭上。
辭職兩個星期後，我去看戶頭，錢沒到，去問人事部。人事部說他們得問詢財務部。第二天人事部告訴我，錢將在兩個星期後打到我的帳上。
兩個星期後，我又去看戶頭，打過來的錢才幾毛。數額相差太大，肯定哪兒出錯了。我又去問人事部。
我離職前和人事部核對過我的休假記錄。人事部也迷糊了，叫我直接去問財務部，看哪兒出了差錯。
我電郵給財務部，說明原因。財務部答應去查。
等一陣沒見回音，我打電話去問財務部。一問之下，我吃了一驚。在財務部的人事數據庫裏，我一天假都沒剩，因為我最後一個月的病假（sick days），全部被人改成正常的休假（vacation）。
而改我記錄的人，正是凱西。
病假是病假，休假是休假，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我明白了，不是失誤，而是人禍。
凱西應該恨極了我吧，我人都走了，還要補上一刀。
即然知道原因，那就好辦，我直接打電話給約翰。
果不期然，約翰不知道這事，叫我別急，他會查清。隨後約翰將此事交給院裏的行政高管愛倫處理。
一個星期後，人事部告訴我，都查清楚了，是弄錯記錄了。記錄將被改正，所有的錢將在兩星期後打到我戶頭上，請我先確認下休假的天數對不對。
我一看，少了三天。我這個人麽，不是我的，再多我也不要，是我的麽，一分也不能少。我跟人事部指出這個誤差，並請人事部兩星期後先把27天的錢給我。
人事部回複，即然有誤差，那他們必須把這件事查清了再給錢，不能先給我27天的錢。現在愛倫度假去了，沒法查。所以錢麽，得再推遲2個星期，即一個月後到我戶頭。
拖欠薪水這麽久，還要往後拖。這世道，欠錢的活得比被欠錢的更理直氣狀。
我一聽愛倫去渡假了，就知道，這缺了的三天假八成又是凱西在弄鬼。趁著約翰忙，愛倫去渡假，她不甘心把錢全部退給我，要給我一個小難受。
懷孕本來就辛苦，還要被此事煩惱，我怒了。
我當然可以再找約翰，但這事他即交給愛倫辦，可能對細節並不了解，估計他的回複也是等愛倫回來。求人不如求己，我開始查閱我們州的勞工法律條文。
查清楚後，我向人事部寫了封郵件，郵件同時複製給凱西，愛倫和約翰。我知道行政高管們渡假時經常查電郵。
我郵件的大意是，根據某某法律條文，雇員離職後多少天內應拿到所有工資。如今我離職已有5個星期，不但沒拿到全部薪水，以目前狀況，拿到薪水的日期恐怕還得往後推一個月，大大超出法律規定期限。我在此要求，先把27天的薪水兩星期後打到我戶頭，至於餘下的三天，等愛倫回來查清楚，推遲給錢也沒關係。如果學校不能這麽做，請向我出示相關條文規定。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看到人事部的回複。電郵大意是，情況已全部弄清楚, 最後三天的錢應該補上，所有薪水將按原計劃將在兩星期後如約打到我戶頭，並祝我好孕雲雲，口氣客氣禮貌得讓我吃驚。
一夜之間，事情起了戲劇性的變化。
當錢一分不少地打到我戶頭上後，我開始著手寫投訴信。我被咬了一口，當然得喊疼，況且我已離職，沒有那麽多顧慮。
投訴信很長，中心思想就一個。我的病假記錄被凱西改成正常休假，應是有人濫用職權做出違背職業道德之事。這事還針對一個孕婦，而且這個孕婦在孕程中出現過狀況。考慮到這事的壓力對我孕程產生的負麵影響，我請求係方調查。
我把投訴信發給係主任的同時，複製給了包括凱西在內的所有院係高層。
我對這封投訴信的後果心知肚明。因為這事牽扯到人事部，財務部，院裏和係裏，太容易推托責任，最後凱西肯定沒事。再者，我已離職，離職的我，對係裏已無價值可言，但凱西在職，係裏還要她做事。從利益關係上講，係裏肯定願意息事寧人，何況最後學校已將錢如數付給了我。
明知後果，我仍要投訴。我知道凱西的為人。卑劣的手段若不被揭穿，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在其他人身上。再者，即使凱西把責任推脫幹淨，我的投訴信將此事前因後果寫得清楚明白，高層那些人精們有什麽看不懂的，此舉可以打擊凱西的聲譽。況且，一但投訴，馬上要立案調查，這一查，怎麽也得兩三個月。凱西要絞盡腦汁自圓其說地脫罪，有幾個月的日子熬。
投訴信上午發出，我下午收到係主任的電話，說會展開調查，請我好好保養身體。
後來兒子出生，我忙得昏天黑地，把這事也忘了。投訴信後的三個月，我收到係裏的電郵。電郵先是抱歉薪水推遲了，然後說調查已結束，是係，院和學校間的溝通出了問題。但係裏將引以為戒，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
結果如我所料。約翰待我不薄，我無意將此事擴大。
後來凱西一個部下與我聯絡，說她開始休產假了。這個職員在我離職前剛懷孕。凱西沒有孩子，她怕凱西心裏不平衡，到時找借口不讓她定期看醫生或請假。她為此苦惱，曾問過我的意見。她是凱西的部下，按道理我應避嫌。但不忍見她懷孕卻要擔驚受怕，我告訴她，先把學校與此有關的條例弄清楚，知道自己的權力和應享受的福利是什麽。即使凱西將來找借口阻攔，她可以向工會或約翰求助。
她跟我說，凱西最近令人吃驚地通情達理，她看病請假一點沒問題，不僅如此，她想提前休產假，凱西也不可思議地同意了。
我笑了一笑。看來我的投訴還能造益他人。
不過這已與我無關。
“寶劍鋒從磨礪出”，我當然不是寶劍，頂多算把鈍刀。鈍刀被凱西這磨刀石磨了一磨，將來我在人生路上披荊斬棘可能要容易一些。我覺凱西可憎，凱西又何嚐不覺得我可惡。
我既受聘一個差使，就應做這差使的事，我為我的公平而戰。凱西覺得她多年媳婦熬成婆，輪也該輪到她坐我的位置，她為她的公平而戰。
公平到底在哪裏？
成王敗寇，古今中外，慨莫能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是世間顛卜不破的真理。
而我要做的，不管是西方職場的遊戲規則，或是東方智慧的生存法則，隻要於我有利，我當審時度勢，兼收並蓄。
如今的我，享受著初為人母的喜悅。
至於何時重披戰袍，再戰江湖？
那是以後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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