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老板把一份通知單遞到我跟前：我被解雇了。
這讓我大吃一驚。我一直是公司裏最優秀的員工。在全公司會說國語的人當中，無論是從專業的角度，還是講人脈關係，我都是最棒的一個。甚至連許多隻會說英語卻對國語一竅不通的洋人，都遠不如我呢。在這個崇尚多元文化融合的國家裏，我占盡了優勢。而且，我還是這家靠高技術發家的公司裏資格最老的人當中的一個——過去十幾年，我一直在為公司賣命，是老板可以信賴的得力助手。
我一向以為，丟飯碗是別人的事兒。即使公司裏所有其他的人都丟盡了工作，它也無論如何輪不到我。但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真是不可捉摸。你沒想到或者不想去想的事兒，偏偏就會在你身上發生。
這一次，事實證明我顯然大錯特錯了。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還竟然在我身上發生了。
那天下午，老板走進我的辦公室。進來後，他先一聲哈羅，然後轉身將我的房門關上，有點神秘兮兮的。我心裏一陣激動。是不是要給我發獎金啊？可現在是年中，還沒到該發獎金的時候啊。也許，老板是要給我加薪，或者，要給我提升職務了。不管是什麽，反正看樣子今天是大有好運的一天。我心裏充滿了期待。
不過，老板倒是不緊不慢。他的臉上似乎也沒有什麽興奮。他在我的辦公桌前坐下，神色還挺凝重的。他好像正在為他的開場白尋找恰當的字眼。大約過了三十秒鍾，他終於開口了：
“史提夫，你過去十多年裏在公司的出色表現和優秀的工作，有口皆碑，也一直讓我心存感激。你是我們公司裏最能幹、資曆也是最老的一個。大家也很願意與你相處，一起工作。”
此時，我的心裏湧起一種難以名狀的喜悅和緊張。
“但是，” ——他這麽一個但是，我心中的喜悅幾乎被突然驚嚇得煙消雲散——可他不管這些，繼續說。“也正因為你的資曆和經驗，我們不得不重新考慮你在公司裏的位置。鑒於公司目前的業績和未來可以預見的經濟形勢，今天，我隻能很遺憾的告訴你，我們已承擔不起你的薪水了。所以，我們決定讓你離開公司。我很對不起，不過希望你能理解。”
他說到一半的時候，我的心早已提到了喉嚨口，但等到他一聲對不起時，我感覺自己的熱血沸騰得馬上要衝出嘴巴，向他的臉上噴去。我當時臉上的表情一定很難看。我覺得自己快要失控了。我恨不得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向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或者，如果我辦公桌的抽屜裏放著一把手槍的話，我會立刻掏出來朝他的光腦袋開一槍。或者，……當然，我什麽都沒做。
在他講完後，我隻是木然地回味他剛才說的話。我低下頭，一聲不吭，偶爾抬頭向他那張不很漂亮但態度堅決的臉看去。曾幾何時，這張臉在我心目中是多麽親切可愛，但現在已變得有些扭曲了。
什麽話嘛？! 隻是因為我的薪水比別人高，而不是由於我的能力低或者因為我的表現差的緣故，就要炒我的魷魚？為什麽不能裁掉幾個能力低下的新手呢？那幾個常常愛偷懶的洋人不也正好是被裁的最佳對象嗎？我開始憤憤不平起來，而且感到非常委屈。一覺得委屈，淚水好像就在眼眶裏打轉，要不是我使勁忍住的話，恐怕很快就會流淌出來了。一旦流出來，我想後果就不可收拾。
“為什麽……？”我剛要開口，老板馬上用手勢打斷我。
“我知道，我知道。請你放心，至於你離開公司後一切的補償問題，我們一定會做到公平合理，絕不會虧待你。”他這麽說，想安慰我。
半個小時後，我連自己個人的東西都還來不及收拾，就有兩名保安把我送出了公司的大門。
那天餘下的時間，我都不知道是怎麽過去的。我馬上聯想到了自己家裏的房屋貸款。年底去夏威夷的假期，可能也得泡湯了。我甚至想，兩個孩子今後上大學的學費怎麽辦呢？天該不會塌下來吧？我問自己。
我給妻子打了電話。她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善解人意的口吻安慰我說：
“親愛的，沒關係。你一定能在別的地方找到更好的，因為你是有能力的人。”
我也這麽想，但我心裏仍然很傷感，也覺得空落落的。
十幾年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就這麽簡單地被一聲對不起給一筆勾銷了，這個世界太殘酷、太可惡了。
消息好像自己長了翅膀似的，飛到了全世界。到了晚上，許多電話打進家裏，幾乎是千篇一律的：
“史提夫，怎麽，聽說你丟掉工作了？”
我從這問候中，聽出了著急和關心，但更多地聽出了譏笑和幸災樂禍。
哎，平生第一次被炒了魷魚。妻子說，不用太在意，無非是在人生這個大雜燴裏，多加了一種味道而已。
我覺得她說的在理。
2011/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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