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四傍晚,幕僚長電話通知,明天早上八點務必出席緊急會議。然後他壓低聲音:“好好準備一下,我們要談裁員的事”。
這公司在我來之前就裁了幾輪,沒想到平靜不到一年,又要裁員了。我覺得我的部門應該是安全的,因為B部門即將有個大項目,需要靠技術部門大力支援,我還缺十幾個人呢。
星期五早上會議室裏氣氛凝重。老板坐鎮,幕僚長主持。好事老板出麵,裁人這種事自然是幕僚長操刀。A部門的VP出差在外,打電話參加。B部門的VP缺席,原來他的部門事多人少,裁員的事與他無關。我暗叫不妙,B部門的VP不但是我的盟友,也是唯一能證明需要我們技術支援的人。他不在場,我將陷入苦戰。C部門的VP和我交換了一同落難的眼神。財政主管和人事主管也都在場,神情木然。
幕僚長直奔主題。大老板決定取消一些項目縮緊開銷,下個會計年度我們的預算削減了兩百多萬。這個會計年度隻剩下五天,我們必須立刻裁掉14個人,用這個年度的經費付資遣費。今天就得確定這14個人的名單。
沒料到事情來得這麽突然。在一陣爭吵中決定,依據被取消項目對各部門預算的影響,A部門裁10人,C部門裁3人,我的部門裁1人。雖然我強調我的員工可以不做取消的項目,轉而支援B部門的項目,大家卻不為所動。後來才知道財政主管其實是這事件的始作俑者。他在大老板麵前渲染了IT人浮於事的形象,標榜他自己可以監督IT遵守紀律。他自然要看到14個人被裁掉,讓他邀功。人事主管和幕僚長都見風轉舵,嚴格執行裁員的事,真應驗了政治上個人利害的計算,上麵吹什麽風,大家往那裏倒。這14個家庭怎麽過日子,不幹他們的事。
會議在一團混亂中結束。我必須在當天中午以前給他們一個名字。我的部門忙著做事,沒有閑人可裁。想不出來該裁誰,我直接走進商業智能主任的辦公室。關上門,我告訴他剛才的會議,一個蘿卜一個坑,我們隻好裁預定要作那些項目的人。他回答,那會裁到莉亞。
莉亞是個印度籍的中年婦女,在公司七年,工作上完全可以獨當一麵。更重要的,她的個性溫和善良,總是滿臉笑容,深得客戶和同事的喜愛,也使我們部門更像個大家庭。我剛接管部門的時候,就和每一位員工單獨會談過,莉亞給我的印象最深刻。我遲疑了一下,我們沒有別人可裁嗎?主任想想,他也不願意裁莉亞,但裁其他的人問題更大,不少人正在辦綠卡,裁員無疑會把他們逼回國去。莉亞起碼沒有綠卡的問題。我也無法裁架構師,恐怕進行中的項目會立刻垮掉。好吧,先把莉亞的名字報上去,最不濟我們下年度項目忙起來的時候再把她找回來。
我和B部門的VP打了幾次電話。他有心想幫忙,卻沒有具體的行動。原來幕僚長警告他不可以“多管閑事”,建立難民收容所的形象。形象是個有理說不清的玩意兒,財政主管為了他的形象要裁員,B部門的VP為了他的形象不敢救人。電視新聞上常看到兩黨爭爭吵吵,不都是為了形象?歐巴馬不是靠他改革的形象選上總統?上麵的人為形象而爭,身不由己。可憐下麵的人就在這種爭執裏失去了工作。
不料星期一的會議卻帶來轉機。A部門的VP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多裁兩個人,所以他有兩個空缺。他一直需要一個DBA,如果我調一個DBA過去,我就不用裁莉亞。想想我們部門少一個DBA還不至於影響大局,這個交易就這麽敲定了。我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最後莉亞的工作是這樣保住的。
這個裁員事件讓我學到不少功課。回頭想想,我在毫無情報的狀況下參加星期五的會議,自然是危險重重。早知道是當天就決定裁員,我一定要B部門的VP到場,或先給我一個電子郵件作證。職場如戰場,一次會議可能就影響整個戰局。最後我的部門沒有任何人被裁掉,實在是運氣。
我也看到美國企業文化裏無情的一麵。在上麵的人,各有各的心機,各有各的無奈。公司裏的政治像是一場遊戲,有自己的遊戲規則。員工,經費,往往都隻是一些數字。如何在這場遊戲中保留人性,純粹看管理人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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