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一直認為自己是根蔥，鮮香翠綠的一根蔥。
直到有一天腦子灌了水就拎著兩箱衣物和鍋碗瓢盆來到了美國。一個人晃在陌生而冷清的街上，老覺得自己在夢遊，可這夢卻怎麽也醒不了。當我連在麥當勞點個飯都要手腳並用的時候，我的自尊心嘩啦啦地崩潰了。
生存第一，找工作吧，啥都願意幹，但啥都沒得幹，沒經驗沒語言，誰也不會白送錢給你。窮瘋了，竟然給某某夜總會打電話。當對方熱情地要求見個麵時，又怕了。百折不撓的努力下，交到了狗屎運。一個台灣美容院的老板見我這個“大陸妹”乖巧伶俐又是雙眼皮，就用最低工資招了我作秘書。工作其實很簡單，主要是接電話。我要用最甜蜜的聲音，最真誠的語調，最專業的知識把每一個谘詢的人拉進來交給老板去天花亂墜最後變成手術台上任人宰割的一團白肉。
從此白天我充滿激情而昧著良心講解拉皮隆乳抽脂如何能抓牢男人的心抵抗二奶的侵犯，晚上衝殺在不同的教室裏和洋鬼子鬥智鬥勇爭取拿Ａ。那時候總是很忙很累，像個鬧鍾一樣的一分鍾也不會停下來。有一次好容易能睡覺了往後便倒，頭正好撞在窗框的尖角，劇痛後手一摸，一把血，嚇得大哭。血停了，也不哭了，睡覺要緊。人家越王勾踐臥薪嚐膽是為了當國王，我這麽玩命真的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畢業後決定辭職，真心謝謝老板給了我一個掙錢的機會。老板死活不肯放人，因為其實沒多久我就包下了所有報紙廣播電視的宣傳和策劃，嬌嫩的聲音已經家喻戶曉成了公司的招牌。最重要的是許多客人都不相信我們老板，因為她的商人氣息一股股地散發出來。而我，一雙清澈的眼睛，沒有人會相信我在說謊。因為他們不知道謊話說多了自己就相信了，而我真的堅信自己沒有在騙人。本來整形的目的就是幫女人們重新找回自信而已。後來聽說她生意不好了便怨我這“忘恩負義”的大陸妹。何為恩？何為義？
實習的時候是跟了個老知青師傅。閑來無事是，她便悠悠地講起當年的“下放”的生活。她描繪著夕陽落山前看著眼前望不到邊的麥子時的心情：“那種感覺是絕望，小姑娘，你懂嗎？絕望的感覺？”我看著她厚厚的鏡片下深邃的眼睛說，我懂。我真的懂。雖然沒經曆過文化大革命，但傷痕文學我看多了。青春叛逆期和老媽賭氣，批了一箱冰棍沿街叫賣。跑了一天下來，看著半箱的冰棍化成一臉盆奶水時，我絕望過。師傅搖搖頭說這些年來曾經的上海嬌小姐現在已經是隻破襪子了。
破襪子！多好的比喻，髒了，臭了，破了，什麽都沒有了。我又何嚐不是如此？身無分文地來到美國，沒關係沒背景沒地位，不就是破襪子一隻嗎？後來慢慢地找了個會計師事務所，有了固定的工資和保障，破襪子竟然過起了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因為認定自己的低微，便輕易就滿足開懷。上班是做著閉著眼睛都不會出錯的工作，工作之餘就是旅遊，滑冰，網球，野營，打牌樣樣不缺。人生如此之清閑放鬆，破襪子理念讓我得到了少有的寧靜和平安。
當我興高采烈地回家看俺娘時，被老娘痛心疾首地一頓臭罵：“你是怎麽混的？這種拖鞋隻有鄉下人才穿，這種Ｔ恤隻有賣菜的才穿，這種頭發我這個老太太都不會留的。。。”老公也被臭罵：當初我把如花似玉的女兒交給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我特無辜地說，媽媽我過得挺舒服的呀。結果媽媽差點哭了，覺得女兒一定吃了無數的苦，否則昔日鏡子不照半小時不出門的臭美妞，出門額頭必頂著“清高”兩字的極品美女，現在竟然能如大媽般的不顧形象。接著是姐妹和朋友們的輪番轟炸，說我變得如何恐怖。看著姐妹們仍如１８歲般的嬌顏，我確實覺得自己真的是太衰了。
痛定思痛，猛然醒悟了“相由心生”的道理，難怪大家看我都覺得我如此不堪呢，因為破襪子怎麽會有任何講究！受了刺激回來後重新經營俺的臉和人生。心裏的小蔥又冒出了頭。先把工作辭了，決定去“四大”鍍金。老板呆了，你好好的馬上就ＰＡＲＴＮＥＲ了，我退休了這公司就你的了，幹嗎想走？我也是四大出來的，真不忍心看你走彎路。我心想我幫你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顧客從來都不找你，你的任務就是打高爾夫，我走了你當然不習慣。便誠懇地說老板你聽過小馬過河的故事嗎？我不自己過河怎麽知道深淺？牛伯伯你就別多說了。老板又要加薪，我說我從來不看重錢，真的。現在每次請老板幫我作保人，他都一句話：你不要她我這裏一直等著她回來呢！
四大混了兩年，最大的心得就是臉皮要厚才能爬得高。其實很喜歡那種日新月異勾心鬥角的生活，但小豬不喜歡老見不到媽媽，便放棄了。後來就在不同的大公司間跳來跳去，薪水也跟著跳來跳去。心裏的大蔥也日漸茁壯成長。每日西裝革履，頭昂得很高，踩著高跟鞋擰著細腰真的像根蔥。這世界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當根蔥，誰會把你當根蔥？我為什麽就不能是根蔥呢？和美國人比，我不覺得自己哪裏不如他們？當年俺點著煤油燈苦讀準備高考時他們不還在談亂愛呢嗎？英語雖不能口若懸河但隻要俺開口，你就要思索很久才能回答俺的問題。總有人說英語是我們老中的軟肋，但反過來想，麵試時如果老中英語好了別人就理所當然地就認為你聰明，這不是占了個大便宜嗎？沒有關係咱一點點地建立，人心都是肉長的。當然我仍無法忘懷我的破襪子，職場失意時破襪子是最好的自嘲和解脫。和人相處也是如破襪子般不計較太多，工作上更無需挑挑揀揀，幹任何事都可以學到些將來有用的東西，累不死，就笑著幹。
相信每個人其實都是一根蔥，隻要找到一片肥沃的土地，是蔥就會開花——一朵翠綠的蔥花。
新年到來之際，謹以此文與職場６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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