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祭奠

來源: Suni 於 2009-01-02 21:19:23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次 (7709 bytes)

辦公室裏很安靜 , 大家都在緊張工作 . 突然 , 技術支持部傳來一聲驚叫 :

“ 司徒 ! 你怎麽啦 ?”

接著便是一片嘈雜 : 椅子挪動聲 , 很重的腳步聲 , 慌亂的對話聲 , 響成一片 . 我等了一會 , 還不見他們安靜下來 , 便跑過去看個究竟 . 隻見司徒倒在辦公桌下 , 瑞克跪在他身邊 , 扶著他的上半身 . 司徒兩眼緊閉 , 臉色蠟黃 , 凱文正在電話上 , 似乎在重複電話裏的指令 : “ 脈搏 ! 他的脈搏 !” 有人手忙腳亂地給司徒把脈 , “ 找不到 .” 凱文對著電話重複 : “ 我們找不到脈 . 呼吸 ? 再試一下他的呼吸 !” 瑞克把手伸到司徒鼻子下 , “ 我什麽也感覺不到 .”

這時救護人員到了 , 我們忙讓到一邊 . 隻見那幾個人圍著司徒一陣忙 , 然後把他放在擔架車上 , 推了出去 . 我們似乎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麽 , 仍聚在司徒的辦公桌旁 . 瑞克一遍一遍地給後來的人講 : “ 我也不知道他怎麽了 , 我看見他倒在椅子裏 , 嘴裏發出很奇怪的聲音 , 我想拉他起來 , 他一下從椅子上滑到地上 , 我把他的上半身扶起來 , 叫他 , 他突然睜開眼睛 , 看了我一眼 , 然後就 …. 就 … 停止呼吸了 .”

很快 , 從醫院傳來噩耗 : 司徒心髒病突發 , 醫治無效 , 去世了 .

唉 ! 司徒 .

我剛上班就認識司徒了 , 因為他很引人注目 : 人長得麵黃饑瘦 , 上衣總是肥肥大大皺皺巴巴的 , 下麵常常是短褲拖鞋 , 頭發很長 , 好象從未梳理過 , 一堆亂草似的堆在頭上 , 耳朵上常夾著根沒點過的煙 . 第一次和司徒合作差點打起來 . 那次我們有個很重要的法國用戶遇到問題 , 說是不馬上修好就退貨 . 當地的同事技術力量不是很強 , 問題升級到我們這裏 , 我們組安排我幫忙檢查界麵 , 技術支持組派司徒檢查 BACKEND. 麻煩的是 , 法國與我們有五小時時差 , 我們早上四點就要開始工作 . 四點一到 , 法國的同事準時打來電話 , 可司徒還沒來 . 等了五分鍾 , 我打電話給司徒的組長哈威爾 . 又過了十多分鍾 , 哈威爾和司徒幾乎前後腳趕到了 . 司徒知道是我叫了他的上司 , 非常生氣 , 滿嘴酒氣衝著我嚷 : “ 誰讓你找我的頭兒 ! 我不就晚了一會 .” 我忍著沒理他 , 覺得這個人真是不可思議 , 自己遲到了還這麽有理 . 從那以後我盡量避免和他打交道 .

幾個月後的一天 , 我兒子學校沒課 , 而我一下找不到合適的人照顧他 , 便把他帶到辦公室 . 中午 , 我帶他到馬路對麵的古巴館吃飯 , 一坐下 , 就看見司徒一個人坐在一個角落裏 . 看到我們 , 他過來問 : “ 我可以和你們坐一起嗎 ?” 我楞了一下 , 忙點頭 : “ 來吧 , 歡迎 .” 老板娘過來為我們點菜 , 那菜單上所有菜名都是西班牙文 , 下麵有英文解釋 . 兒子在學校學過一點西班牙文 , 看中了一道菜 , 便試著讀那菜名 . 司徒聽了馬上鼓勵他 : “ 你的西班牙文發音很準 .”

兒子便問 : “ 你懂西班牙文 ?”

“ 對呀 , 我在墨西哥住過很多年呢 .” 然後司徒便教兒子讀那些菜名 , 又一一給他解釋菜名的真正意思 .

我忍不住說 : “ 想不到你對小孩這麽耐心 .”

司徒說 : “ 我有個女兒 , 從她兩歲起 , 一直是我自己帶她 , 現在女兒已經上高中了 .” 看我驚訝的表情 , 他便給我講了他的經曆 : 他的父親是個美國軍人 , 他從小便成了隨軍家屬 , 和母親一起跟著父親駐過好幾個國家 , 也學會了數種語言 , 但對西班牙語獨有情鍾 . 高中畢業他便去了墨西哥讀大學 , 在那交了個同居女友 , 倆人有了女兒 . 女兒兩歲時 , 那女友不辭而別 , 他隻好自己帶著女兒回到美國 , 一邊工作 , 一邊撫養女兒 . 想著他獨自撫養女兒的艱辛 , 我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 飯後回到辦公室 , 司徒鄭重其事地和我兒子握手道別 : “ 很高興認識你 . 這個辦公室裏讓我敬佩的人不多 , 但你媽媽是其中一個 , 客戶的問題到她那 , 沒有解決不了的 .” 這話又讓我大大吃驚了一次 .

從這以後我和司徒熟悉起來 , 他是那個組裏技術能力最強的 , 我們一起合作解決了好幾個客戶的難題 . 同時我也發現 , 他煙癮很大 , 每隔一兩個小時就要到樓外去抽煙 . 晚上下了班 , 便去酒館喝兩杯 , 有時喝多了 , 酒館的人便打電話叫他女兒接他回家 . 後來 , 組長哈威爾另某高就 , 司徒被提升當了組長 . 那天見到他 , 發現他換了嶄新的汗衫長褲 , 頭發也新理過 , 梳得很整齊 . 我笑道 : “ 哇 , 司徒 , 我都不敢認了 .”

司徒有點不好意思 : “ 當官了得有個當官的樣子 , 要不他們不聽我的 .”

接下來那兩年 , 司徒幹得非常出色 , 他為人正直 , 辦事爽快 , 又很照顧部下 , 最難的課題總留給自己 , 為此受到組裏組外同事的一致好評 .

同事瑪麗安的同居男友買了房子 , 瑪麗安請大家到她家去玩 . 那天我帶了禮物來到瑪麗安的新居 , 不少同事都來了 . 瑪麗安和我寒喧了幾句 , 又去忙著招呼其他客人 . 司徒領著一個年輕女孩走到我麵前 : “ 桑妮 , 這是我女兒 , 艾拉 .” 我忙和艾拉握手 , 同時打量著她 . 這是一個高大健壯的女孩子 , 圓圓的臉 , 圓圓的眼睛 , 一頭栗色長發梳成馬尾 , 她臉上的表情成熟自信 , 和司徒站在一起 , 不象他的女兒 , 倒象他的朋友 . 看到瑪麗安忙著招待客人 , 司徒和艾拉帶著我在房子各處參觀了一遍 , 我很奇怪他們對這個房子那麽熟悉 , 便問他們 . 他們倆都笑 : “ 想不到吧 , 這是我們原來住的房子 , 最近賣掉了 , 買主竟是瑪麗安的男朋友 .”

我問 : “ 那你們現在住哪呢 ?”

司徒告訴我 , 艾拉高中畢業後在馬術隊找了工作 , 負責養馬訓馬 . 馬術隊經常到各地比賽 , 大部分時間不在家 . 他賣了房子 , 買了一處很小的公寓 , 剩下的錢想買條船 , 有時間就去航海 . 他故意逗我 : “ 我一直想買了船一定要給它起個好名字 , 現在有主意了 , 就叫密斯桑妮 .”

我笑道 : “ 好啊 , 用我的名字可是要收費的 .”

站在旁邊的大衛撇撇嘴 : “ 你們別聽他的 , 他那點錢早晚都給了酒館了 . 現在艾拉不在家 , 人家酒館看他喝醉了也不叫他 , 就讓他在那睡 , 早晨開門再叫醒他 . 他老兄爬起來就去上班 , 下了班再接著喝 , 可以幾天不回家呢 .”

司徒也不爭辯 , 隻是說 : “ 家裏沒人 , 在哪睡不一樣 .”

我說 : “ 這樣對身體不好啊 .”

司徒隻是做了個無可奈何的鬼臉 , 艾拉擔心地看著他 .

……

同事們自動紛紛解囊 , 想為司徒的葬禮買些鮮花 . 捐款轉給艾拉 , 我們很快收到艾拉的回信 : 感謝大家一片心意 , 捐款已轉贈市立醫院 , 請大家參加司徒的葬禮 , 但不要穿黑色的衣服 , 鮮豔些最好 , 我們要一起慶祝司徒完成他的一生 .

葬禮那天 , 因為不認識路 , 我遲到了 . 推開教堂的大門 , 裏麵黑壓壓坐滿了人 , 我在角落找了個位子坐下 . 艾拉穿了一套淡綠色的套裝 , 正在台上深情地講述司徒對她的養育之恩 . 我悄悄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 發現來的人中除了現在的同事 , 以前跳槽的 , 甚至被裁員的同事也都來了 . 最後隻聽艾拉充滿感情地說 :

“ 司徒完成了他在這裏的使命 , 去遠航了 . 我和大家一樣 , 會深深地懷念他 , 更祝他一帆風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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