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匆忙參賽
2016.3.20.陰天,有時晴,有時雨,17到24度。
早晨7:00出發,沿1號高速公路南下,目的地是106公裏外的亨特利(HUNTLY)小鎮。第二次參加小鎮馬拉鬆賽,駕輕路熟,雖然沒收到號牌,但心裏很坦然。
天陰沉沉的,烏雲掩住了半個天空塔,港灣大橋上飄著新舊兩麵國旗,新西蘭民眾正在公投選擇其一。我傾向於換新的,擺脫殖民味道,彰顯本土特色沒什麽不好。
雖然雨刷時不時地掃過前窗,但南天邊現出的絲絲蔚藍表明不會有大雨,今天將是個比賽的好天氣。
提前兩個月進入賽前訓練,依照往年的經驗和自己的實力,加上剛剛進階新年齡組,取得好成績當是必然。但天有不測風雲,賽前兩周的一次意外傷了左大腿筋,頭幾天走路都困難,按傷筋動骨100天的說法不可能參賽了。我咽下這顆苦果,默默地進入自己設計的療程:白天盡量少活動,晚上睡覺前用紅外線理療燈照烤。一星期後可以正常走路,比賽前兩天做了一次8公裏適應性訓練,效果不錯,進而對自己有了信心。
8:10到達小鎮。去年的湖邊出集結地,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這才恍然大悟,EMAIL通知今年改變了路線,原來把起、終點也改了。匆忙趕到鎮中心,打聽快餐店門口的哥們,他不知所雲,領著我問快餐店老板,人家也不知道,他又顛顛地領我跑到隔壁油站,油站小哥無奈地攤開雙手,買咖啡的小妹聞聲湊過來,告訴我新的起、終點方位。這哥們在我車前跑著,引我走到轉盤,站在路邊指示著大橋的方向。
8:20在懷卡托河大橋上匯入了緩緩的車流。新西蘭最長的懷卡托河(WAIKATO RIVER),流經這裏不再喧囂,寬闊幽深的河水也不像上遊那樣年輕莽撞、清澈見底,略顯渾濁的河麵漂動著無數旋窩,彰顯中年的成熟及深不可測。
8:30進入臨時泊車場,這是個橄欖球練習場,工作人員拿著小桶,你隨意地放幾枚硬幣,是泊車費也是公益捐。停下車就往幾百米外的河邊集結地跑,到地方一打聽,才知道發號牌在泊車場。跑回來再問,被告知在操場最裏麵的綠房子裏,又是一個幾百米衝刺。到地方拿到號牌,才知道主辦方根本沒有寄出,就等著我來領取。
8:50加入隊列,穩定情緒做賽前準備活動,拍了幾張照片發到群裏,告知進入五分鍾準備。
9:00該出發的跑步組沒有動靜;
9:03該出發的走步組沒有動靜;
9:05才聽到眾人的齊聲倒數,5、4、3、...時間被滯後了。號牌上似乎沒有跑步、走步的區別,也許和奧克蘭馬拉鬆一樣,不分組別,一起出發就是。被人流裹著踏上了計時地毯,好像聽到有人提醒:“RUNERS ONLY!”
2. 一個人的馬拉鬆
無意間的失誤讓我領走跑步組,三分鍾的優勢讓我領略了當帶頭大哥的快感。
1公裏處:跑步組離我遠去,懷卡托河畔的筆直公路上,前後不見人,黃背心義工和笑容可掬的警察叔叔,用零落的掌聲,護送著跑步組隊尾的一隻孤雁。也好,可以輕鬆地走,隨手拍些美景雜記。
秋風撲麵送來陣陣涼爽,陽光被烏雲濾成光柵,溫柔地灑在平靜的河麵。今年的比賽路線設在懷卡托河畔的RIVEIVIEW RD.,雖然剛起步,就能感覺到這段路線的優勢,沒有彎路,沒有坡路,與1號公路隔河相望,沿著牧場的刪欄,伸向遠處雲霧繚繞的大山。沒有封路,比賽的氣氛不濃,偶爾駛過的當地居民小車,謹慎地躲避著我們。
2公裏處:走步組的排頭追了上來,一胖一瘦兩位哥們,瘦的步伐輕盈,操著標準的競走步,胖哥們呼哧帶喘,連跑帶顛兒。我跟了幾步發現差距,無論步幅還是頻率,都跟不上瘦哥們,心裏合計:胖小子,你這樣堅持不了多久,後半程有你好看。
人未到聲先至,嘻嘻哈哈的兩位妹子趕了上來,她們沒什麽技巧,就是甩開臂膀往前走。左邊的妹子有著傳說中的A4腰,右邊的妹子翹著碩大的籃球屁股,讓我想起一搖一擺離我們而去的胖貓卡通,係在妹子腰上的水綠色外衣,隨著籃球的大幅度擺動搖曳著。笑聲惹人醉,旌旗提精神,我義無反顧地跟了上去,無奈體能不達標,陶醉了幾十米敗下陣來。
4公裏處:飄雨了,準確地說是下霧了,雨膜和汗水匯在一起敷於臉上,如溫柔的小手為你拂去倦怠。飲水站像是家庭出的義工,大人忙著添水,赤腳小童端著水杯迎出幾十米,我每每接過水杯,像電影裏的好漢喝酒一樣,喝一大口讓剩餘的水撒到身上。
6公裏處:一個節奏不均勻的步點從身後傳來:
“小夥子,走的真好看!”
隨著喊聲,一位大爺趕了上來。似曾相識,在奧克蘭馬拉鬆、北岸馬拉鬆、奧克蘭環海灣賽、亨特利馬拉鬆,都有一位腿腳不利索的老爺子。今天他穿了一件背心,胳膊上鬆弛的肌肉下垂著,隨著規律的擺動現出陣陣痙攣,腿的步幅很大但左右不均勻。
“老哥笑話我,您老走的才是真好。”
真是這麽回事,我所陶醉的競走顛步,看來隻是花架子而已,胖哥哥可以超我,俏妹子可以超我。來自大城市的奧克蘭佬,曾經在北岸馬拉鬆拿過年齡組第二名,在小鎮裏的表現竟然如此不堪。沒有和老哥較勁,因為我知道老人家的實力不可小覷,領先他三分鍾都能被追上,看來也隻能等後半程發力了。
太陽從雲縫裏露出臉,和煦的柔光讓樹葉披上綠綠的油膜,路邊粉色的小花吐出晶瑩的水滴。此路徑很少居民,沿途幾乎沒有觀眾,隻有山坡上的花牛哞哞地叫著,水站大姐拍著巴掌喊著:
“KEEP GOING ALAN!”
跑步組迎麵而來,第一方陣是三名小夥兒,看著他們跑步,才能理解什麽是虎虎生風。10公裏、5公裏及少兒組2公裏跑都與我們不重疊,所以少了許多熱鬧。
8公裏處:有人在背後拍我肩膀:
“帥哥,我追你好久了。”
回頭一看是一位身材精煉的奶奶,她走著標準的顛步,步態十分輕鬆。
“姐姐走的太帥了。”
“你走的也很好。”
“我走的不好,都被您追上了。”
她似乎沒懂中國式謙虛,一邊向前飄著一邊說:
“來,帥哥,咱們一起走!”
這回真是忍無可忍了,必需陪姐姐走,時機成熟再超越她。西人的年齡不好猜,老姐姐當是70掛零,從側麵看著她臉上一道道積滿汗水的褶子,似乎回到下鄉時呆過的小村子。那裏的村婦,50歲左右臉上就有深深的褶子,烙煎餅的低矮棚子沒有煙囪,這樣可以保證鼇子受熱均勻,幾平米的黑屋裏煙熏火燎,嫁過來的新媳婦,很快就熏成堆滿褶子的村婦。沒有任何保養,忙起來甚至沒有經常的洗潔,久而久之,褶子裏布滿了碳的微粒。詩人筆下的炊煙裏,熏噬著多少青春,隱藏了多少無奈。
胡思亂想之際,奶奶已經把我甩下,折返點處,我們的距離近20米。
3.行者享受孤獨
後半程開始了,理論上講前半程是朔流而上,現在逐流而下,應該是一路下坡,但這一段的河麵相當開闊,水流平緩。沿著河畔走,聞不到河水流聲,震耳欲聾的是對麵公路上車流的噪音。沒有明顯的坡路,沒有累的感覺,頭頂出的汗都被涼帽聚起來,沿著帽簷排出去。看著掛在眼前的汗水一滴滴往下落,我想起了“水滴”。
曾幾何時,我生活在一個漂亮的小水滴裏,有酒肉亦有歡樂。在這裏可以看到大河的奔流,大海的澎湃,但水滴對外界是個絕緣體。我眷戀小水滴,甚至以為可以終身生活在這裏。突然水滴裂變了,我譜寫的歌曲短板了,霎時間被空前的孤獨罩了起來。
12公裏處:奶奶距我30米。下雨了,這是真的雨,雨水在帽簷上掛起了一排水簾,小水滴被淹沒了。在南區的黑暗森林裏,在斷水迷路的恐懼中,我把自己剝光了,以透明的靈魂和來自天外的“質子”對話,好象悟出了道理:天性孤僻,本該是孤獨的走下去,尋求安慰的結果,隻能是自找沒趣。
每隔兩三公裏就有一飲水處,但沿途隻設有一間廁所,組委會也許懂得內壓做功可產生動能的道理。遇到久違的廁所小屋,我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引起水站的一片嘩然,出來時站在小屋的台階上,衝著隨音樂起舞的毛利哥們揮手,他們以更狂的舞姿,更高的叫聲和我呼應,我也扭起屁股,擺著雙手,把“KEEP GOING ALAN!”的喊聲留在身後。
14公裏處:奶奶距我50米。雨停了,路邊的草叢裏,出現了一隊轉場的花牛,它們見怪不怪地低著頭,沿著路邊的草地向前走,因為它們知道等在前麵的,一定是更鮮嫩的草場。我為什麽要檢討自己的步態,走的端莊優美,給路邊的花牛、小草以感官的享受足以,何必計較成敗。哪來的狗屁孤獨,把自己做N維展開,化作無所不在的量子,固化在雪山冰川,溶入大湖大海。胖哥哥的喘息、籃球屁股上的旌旗、老爺爺身上欲剝離胳膊的鬆弛肌肉、老奶奶臉上的深深皺褶,都將是我的寄托載體。73位競走參賽者,走到我前麵的不超過20人,跑步組的448人,我也追上了四位。排什麽狗屁名次,參加了,樂嗬了,隨懷卡托河的大流,漂到終點即可。
18公裏處:奶奶距我50米。六天後就是複活節,我準備攀登北島最高的雪峰,腿傷初愈,還是悠著點好。
19公裏處:奶奶距我60米。該衝刺了,可我無動於衷,因為我知道:終點沒有期待的擁抱,沒有熟悉的麵孔。故依然和自己的心愛對話,依然以溶入萬物的姿態把自己撕開。
21公裏處:看到終點的彩門了,聽到主持人的聲音了:還有最後一分鍾到三小時,
“KEEP GOING ALAN!KEEP GOING ALAN!”
最後100米加快了步伐,引起一陣轟動,在一片陌生的掌聲中,我以2小時59分30秒,走出了(參賽)馬拉鬆以來的最差成績。
奶奶跑過來給我一個意想不到的擁抱,我有點激動,她拍拍我說:
“帥哥,你走的很帥。別激動,到那邊吃梨去。”
站在農場主捐贈的梨筐前,我連吃了三個水梨,解決了些許饑渴,但此時我期待的,是一碗浮著幾片大肉的熱湯麵。
2016.3.22.於奧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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