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第62期：母親的抗癌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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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第62期：母親的抗癌日記

2015-05-19 10:33:54

1/41一位女兒，選擇用攝影記錄的方式，參與母親抗癌治療的旅程。2002年聖誕節前夕，琳恩 . 雷德格雷夫被確診患上了乳癌。女兒安娜貝爾不知所措，無法接受這樣的家庭變故。母親希望女兒將這段經曆用影像紀錄下來，一方麵可以讓女兒參與其中，另一方麵可以記錄下抗癌過程中自己的變化。於是，女兒安娜貝爾從2003年開始，將母親的治療過程和生活點滴一一拍攝下來，母親琳恩也不間斷地用日記記錄下自己的心境和感悟。圖為2002年11月25日，母親被診斷患有乳腺癌之前。

2/412002年12月12日星期四大概兩周前，我感覺自己的右臂裏有個腫塊。昨晚，當我和安娜貝爾並肩躺在紐約家裏的床上，我又在右胸上摸到一個腫塊，並隨即感到酸痛和不適，這太嚇人了。它為什麽在這兒？上帝保佑，別是腫瘤吧，一定不會的！不管怎樣，明天我就要去洛杉磯見布蘭卡德醫生了。一整晚，我都在不停地摸著那個腫塊，祈禱它已經不見了。但是沒有，每次我伸出手，它還在那兒。介紹乳腺癌的網站說隻有30%的腫塊是乳腺癌。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和樂子，我不能得癌症，不能。圖為2003年1 月24日，醫生為母親畫的診斷圖。

3/412002年12月28日星期六我已經開始想象自己切除了乳房的樣子。照鏡子的時候，我用手把兩個乳房壓平，努力嚐試著想象這裏隻是一塊兒帶著疤痕的平坦的皮膚。我很早就醒了，然後開始不停地重複想象著這個畫麵，嚐試著去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我會好起來的，我有知識，我有真實的感覺——我會痊愈的，一定會。也許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為了通過我告訴其他人，生命中沒有什麽理所應當。生命是一段旅程，我們必須抓緊每分每秒。圖為2003年1月15日，母親接受檢查。

4/412003年1月，正在掃描中的母親。

5/412002年12月28日星期六我已經開始想象自己切除了乳房的樣子。照鏡子的時候，我用手把兩個乳房壓平，努力嚐試著想象這裏隻是一塊兒帶著疤痕的平坦的皮膚。我很早就醒了，然後開始不停地重複想象著這個畫麵，嚐試著去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我會好起來的，我有知識，我有真實的感覺——我會痊愈的，一定會。也許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為了通過我告訴其他人，生命中沒有什麽理所應當。生命是一段旅程，我們必須抓緊每分每秒。圖為2003年1月15日，母親祈禱。

6/412003年1月14日星期二我覺得自己充滿了活力，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患上了絕症。我感覺自己被贈予了一份非凡的禮物——手術後，我對於物體和色彩的感覺突然變得清晰和強烈，周圍的世界在我眼中呈現出與以前完全不同的樣子——在死亡提前到來前，我感知到生命的充實。圖為2003年1月15日，手術前夜的母親。

7/412003年1月16日，等待。

8/412003年1月16日，母親在等待接受手術時放聲大笑。

9/412003年1月17日星期五因為嗎啡強勁的藥效，昨天我沒法提筆。不管怎樣，手術順利結束了。最棒的時刻就是我的親友們陪伴在我周圍等待進入手術室的時候。大家都笑著。然後我在一個房間裏清醒過來。我的安娜貝爾一直陪著我。我看到了那道傷疤，它還不算太糟。我感覺良好，這裏的醫護人員都很好，我唯一擔心的就是術後化療的次數。圖為2003年1月17日，外科排血中。

10/412003年1月18日，準備出院的母親。

11/412003年1月19日這幾天心情一直不好。昨天和今天大清早都頭痛欲裂。雖然服用泰諾後緩解了症狀，但我平時很少頭疼，所以有點擔心。不過除此之外，昨天康複得很好。我去公理會教堂做了禮拜，牧師的布道很有效。聽著管風琴奏出的巴赫的樂曲，以及眾人的禱告聲，我流淚了。禮拜結束後，我喝了點咖啡，跟人們打了招呼。平靜和樂觀重新回來了，在教會找到的歸屬感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在獨自擔憂。教會裏，一位年輕的女士站起來呼籲大家為26位丈夫和妻子祈禱，這些丈夫們剛被所在的部隊派遣到東南亞——所有的這些都幫我能看清了自己內心的鬥爭。圖為2003年1月19日，檢查傷口。

12/412003年2月6日星期四當一股積水從手臂下方流出時，我的眼淚噴湧而出。圖為2003年2月5日，排出積水。

13/412003年2月11日星期二沒法化療，傷口可能感染，開始服用環丙沙星——經曆過昨天的失望後，迎來了飄雪的新一天。在地鐵上，我和布倫達聊起了自己的經曆，深受感染，之前那麽消沉絕望，感覺有點兒對不起自己。雪花不斷落下，我的胸口卻湧動著熱流。在卡內基音樂廳聽音樂會，我在第二幕的間隙沉沉睡去。圖為2003年2月10日，搭地鐵外出。

14/412003年2月16日星期日突然覺得悲傷，以前的我那麽天真，天真到覺得癌症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不管怎樣，明天我要開始做化療了。一個月前，我做了乳腺切除手術，12月13日，我會永遠記著這個日子。我把頭發剪成了短發，還挺喜歡自己的這個新發型。圖為2003年2月11日，剪發。

15/412003年2月12日，伸展四肢。

16/412003年2月17日第一次化療新的階段開始了。化療首日趕上了巨大的暴風雪，安娜貝爾和我冒著大雪到了醫院。由於一些工作人員尚未到達，我們等了一會兒。我一點都不緊張，真的。當針紮進我的手時，我在聽Joshua Bell的Poeme專輯，所以一點都不疼。安娜貝爾一直陪著我，她細心地帶了泳衣和帽子，這樣化療結束後，我和她就可以在布魯克林遊泳了。迄今為止，我還沒有嘔吐症狀，朋友大衛給我帶了一頂可愛的假發，我戴著很不錯。我吃了Ativan（即loracepam，勞拉西泮)——一種抗焦慮藥物。它讓我變得昏昏沉沉的，希望能睡個好覺。

17/412003年2月17日，暴風雪。

18/412003年2月18日今天早上非常開心，早茶、燭光和Nigel Kennedy的音樂，所有的這些都讓人覺得美好。我充滿了信心，治療一定會起作用的！能擁有這個看到生命另一麵的機會，我覺得很幸運。圖為2003年2月19日，在遊泳池。

19/412003年3月8日星期六昨天一整天都很開心。但今天洗澡的時候，頭發掉了一地，我哭了好一會兒，感覺它們就像在我手裏死去一樣。過多的掉發讓我的頭皮看起來像裸露的山脊一樣。盡管如此，回到公寓見到了安娜貝爾。我們坐著火車去了鄉下，她從David和Jeff那裏拿到了剪刀，剪掉了我所有的頭發。這下我感覺好多了，但我真的不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感覺像一個垂死之人。不過至少現在我看起來比較幹淨。剪成光頭後，頭頂時常感覺有些冷，我戴上了帽子。身體恢複還算順利，現在即使沒有藥物的幫助，我也可以很自然地從晚上10點半一直睡到早上6點多。睡醒後，我起床去衛生間，把加熱器的溫度調高了一些。我問安娜貝爾，“為什麽我感覺這麽不開心？不過是些頭發而已，它們還會長回來吧。”她說，“因為你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沒錯。”新的一天開始了，太陽出來了，雪依然很深，這周已經下了8 英寸多。我依然活著。

20/412003年3月9日，在床上注射。

21/412003年3月9日，美妙的生日派對。

22/412003年3月10日星期一一個美好的生日，我將會記得所有這些快樂的、奇怪的、搞笑的、荒唐的瞬間，邁入我的新一年。生日那天下午，安娜貝爾在布置晚餐餐桌，我決定打扮一下自己。我換上黑色的透視天鵝絨連衣裙和藍色印花外套，但還是感覺奇怪，至今我仍然無法接受自己光禿禿的頭頂。戴上假發，化好妝，感覺好多了。燭火點燃，生日晚宴開始了，我知道自己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跟親人們共享這一段愉快的時光。昨天又是一個豔陽天，我去了教堂，又一次在梅琳達牧師的布道中獲得力量——怎樣控製自己的憤怒，怎樣遺忘，怎樣寬容——我真的非常喜歡梅琳達牧師和這個教堂，對我來說，這裏就像天堂一樣。

23/412003年4月5日，沐浴在陽光中。

24/412003年4月5日，喝茶。

25/412003年4月8日星期二今天去看了媽媽。起初，她沒有認出我，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驚叫起來，“我的琳恩來了！”我坐在她對麵，我們一起悠閑地喝著茶，然後媽媽就打起了瞌睡。我把右手放在她的膝蓋上，不一會兒，睡夢中的她開始無意識地撫摸我的手臂，推我的袖子，好像孩提時我曾享受過的，某種輕柔的按摩。下午，外麵落雪了，我回家了。圖為2003年4月27日，看望母親。

26/412003年5月2日星期五我想，我還是沒有完全適應怎樣與癌症相處。我經常會反複地想這幾個問題：為什麽是我（得癌症）？手術真的成功了嗎？它不會複發了吧……我有太多想做的事，我還沒準備好去死。每一個跟我處境相似的人都會這樣嗎？我熱切地渴盼擺脫疾病的陰影，再次變得光彩照人。癌症帶來的紅利是我瘦了7磅。真希望我的頭發能長回來。目前為止，隻要一想到自己頂著大光頭就感到沮喪。圖為2003年4月，在後台。

27/412003年5月11日星期日今天是母親節。昨天我上網了解了怎樣領養小狗。我需要它，並且非常迫切。每天的遛狗活動能讓我逼著自己外出。明天又要化療了。有時我覺得化療就像是在犁地，你不能看很遠，隻能看著腳下，保證馬兒一直走直線。想得太多太遠會讓你偏離方向。頭發還是沒有長回來的跡象，哪怕我趴在鏡子前用放大鏡找都沒有。真希望未來的某一天，我的頭發們能讓我驚喜，就像家門口那些一夜怒放、狠狠地驚豔了我的花兒一樣。圖為2003年4月20日，在後台更衣室的鏡子前卸妝。

28/412003年5月23日，姥姥瑞秋生前的最後一天。

29/412003年5月23日，姥姥的床頭。她突發中風，沒能醒來，母親說死後想葬在她旁邊。

30/412003年5月25日星期日怎麽控製停不了的眼淚？、昨天早上醒來，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今天上午會接到媽媽的電話”，隨手抄過手機，“媽媽走了”——Vanessa淩晨一點二十給我發的短信。我們計劃在媽媽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下星期四舉行葬禮。她本應該過93歲生日的。昨天，我跟Vanessa說：“我真慶幸她從來都不知道我患癌症這件事。她經常摸著我的假發說，‘親愛的，你的頭發真漂亮。’” 圖為2003年5月29日，姥姥的葬禮。

31/412003年6月17日星期二昨天在家，和Vanessa一起度過了一個非常開心，有可能是最開心的夜晚。我們一起聊天、八卦，有人跟你毫無保留地一起回憶，這種感覺太棒了。最近身體狀況不錯，我學著不去想輻射帶來的副作用。活著真好。親愛的上帝，我還被人需要著，請讓我擁有多一些的時間，去愛、去學習、去行動、去寫作，去享受跟家人在一起的時光。請不要突然斬斷我的生命，拜托。圖為2003年5月29日，母親和姨媽Vanessa在姥姥的葬禮上。

32/412003年6月18日星期三開始放療。整整一個小時，我隻能幹躺在放射台上。一開始還好，但很快我的右手手指就麻木了。因為要進行頭部照射，我得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躺著，並且得一動不動。不一會，我的脖子、手臂和頭都開始痛。操作放射台的醫師們走進走出，確認監控器上的畫麵，調整放射台。我一個人躺在這兒，和一個巨大的機器在一起。別人可以通過監視器看到我的身體，隻有我是一個人。圖為2003年6月17日，母親接受放射治療。

33/412003年6月18日，母親在家中小睡。

34/412003年6月23日星期五我想今天會刮掉自己的腿毛。我有很長的頭發，雖然很白，但確實是頭發，它長得很好。過去的我回來了，但她真的能回來麽？那個買下房子的我，無憂無慮的我，開心快樂的我。可以又變得很開心，事實上我一直很開心，但又無法忘記身邊的威脅。圖為2003年6月23日，遊泳。

35/412003年7月22日，收到護士送的鮮花。

36/412003年8月10日，癌症幸存者。

37/412003年8月11日，母親和姨媽Vanessa躺在吊床上，反思治療過程中的得失。

38/412003年6月28日最後幾天的酷暑過去了，我有兩天非常高興，哦，事實上隻到早上九點，所以感覺像兩天。突然，我沒那麽害怕了，愛咋咋地，之前對死亡的恐懼似乎消退了，我感覺很好，很開心。我照射了九次後開始看起來有點紅，但真的沒有那麽糟。在機器下麵很容易閉上眼睛，夢遊到任何地方去。我並不在台子上，也沒有放療，我和親人們在一起。我的能力隨著可愛的旅行不斷增長，講話者的每一個階段，我的鬼魂都接觸到了，父親，母親，保姆，Vanessa，Corin，Robert Stephens，Noel Coward，他們令我平靜下來。圖為2003年8月20日，登台前攬鏡自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