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往事湧至心頭 15
我現在坐在這裏跟一幫不認識的人念叨我們過去那點破事,你要是知道了,肯定覺得我
很無聊。沒錯,我是很無聊,而且很悲憤。
我們是二零零四年七月二十一日坐東方航空公司的飛機從上海飛芝加哥,然後轉紐約的。
在浦東機場的時候,你爸媽姥姥大舅姑媽去了一圈人,個個紅著個眼睛。我隻有一個人,
拎著個我媽在銀橋市場買的破箱子,裏麵塞了我的全部家當,包括在銀橋市場買的一口
大鐵鍋。據說美國鍋很貴,我覺得能填飽肚子活下來基本就沒問題。這箱子我媽當時施展
她的潑婦功夫砍價,從兩百七砍到八十塊,把小販氣的吐血,但我一直用到現在。我媽
其實不是不愛我,她隻是能力有限,人生觀價值觀也都有問題。我直到經曆完這十年才
明白這件事。
坐在飛機上的時候,前半程我們在紙上下五子棋,我把你殺了個片甲不留,後半程你靠
在我肩膀上睡覺。到芝加哥的時候,我們轉機要等三個小時。我們倆辦完入關手續,坐
在巨大的ORD機場的一個候機室角落裏,看著四周洶湧的人群和耳畔陌生的語言,很長時
間誰都沒有說話。快上飛機的時候,你緊緊握住我的手,微笑著看著我說,就咱們倆了。
我點點頭,熱血沸騰的。
到了紐約,你幫我租好房子,跟一個之前N大的師兄買了舊床和舊書桌。你想給我買好點
的家具,另外再多買幾件,我不讓。你就坐灰狗去自己的城市了,坐得灰頭土臉的。
開始的日子過的很不錯,你第一個學期就買了車,一個禮拜開車過來帶我買一次菜,搞
得我到現在都不會開車。但我學會了做飯做菜,給你縫衣服洗內褲,你打電話回家跟你
媽說我又聰明又賢惠,聽的我心花怒放。我們一起去聽了不少現場音樂,樂隊水準確實
比國內那幫糙人高了太多。我們還見到了萊昂納爾科恩,Sinead Occonor這些老家夥,
然後把現場照片發回給國內的蘇比,把他羨慕的要死。
第一個寒假,我們倆開了幾天車,開到加州玩兒了一圈。我們在漁人碼頭瞎逛,買了好
多好吃的。然後晚上在大雨裏從舊金山一路開,一路放剛買的Jay-Z的the black album
,在雄壯的電子樂裏,把金門大橋和雨水互相輝映的燦爛燈火遠遠甩在後麵,回頭一看
燈火蜿蜒著一望無際。可能隻有到那一刻,我們才第一次感覺到了少年時代憧憬中的美國。
17 Miles太美了,你站在沙灘上的石頭邊,長久地注視大海,我覺得你就像挺拔的大海鳥
那麽好看。站在夕陽下,我讚歎說,真好看,以後咱們結婚就來這裏。你用帶著笑的黑眼
睛凝視著我說,你這是向我求婚嗎?
從加州回來的路上,我們還去了芝加哥,結果你因為連日開車太累了,芝加哥又很陰冷
,就發燒了。為了省錢,我們都住青年旅社,男女混住的那種十六人宿舍。我買了藥和
小電水壺燒熱水,坐在你的床邊照顧你,你發寒熱的時候就緊緊抱著你,有的時候害怕
你腦子燒壞了,抱著你直掉眼淚。你拍著我的背,沙啞著嗓子讓我不要哭,說腦子燒壞
不要緊,隻要xx沒壞就還行。你挺嚴肅的一個人,很少說這種黃色冷笑話,但我卻一下
子安心了不少。每次都在你床邊磨蹭到別人都關燈睡覺了才回自己的床上。和在N市感覺
不一樣,那時候覺得真像流落街頭似的,無依無靠。相依為命也就這種感覺吧。
你在芝加哥的青年旅館裏病了快一個星期,直到完全恢複了,我們才重新上路回東部。
這是我們唯一一次在美國長途旅行。
十年往事湧至心頭 16
回東部學校以後,胡子居然突然蓬頭垢麵地從我宿舍旁邊的小樹叢很鬼祟地鑽出來,把
我嚇了一跳。GRE考了接近滿分的胡子那時正從N市的爛校來到了紐約的另一所爛校,一
臉落腮胡,渾身咖喱臭味,乍一看還以為剛從伊拉克回來。但是胡子從口袋裏神秘兮兮
地掏出一樣東西,握在手心裏,說是送給我的禮物。他手一張開我差點嚇得倒在地上死掉,
居然是一隻活的巴西龜,瘦弱的龜殼鬱悶地對著我。胡子還學會了抽煙,嘴裏叼著根煙問
我混得怎麽樣。我說just so so。他又東拉西扯問了我好些別的,始終不得要領,最後我請
他吃了頓中餐,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同情地看著那隻巴西龜,胡子後來就走了。
胡子始終是一個迷。比如他是怎麽從小樹叢鑽出來的,之前潛伏了多久。他為什麽那麽
詭異那麽喜歡東拉西扯。有段時間我覺得胡子是我的階級兄弟,很想
弄清楚兄弟心中的苦惱,但沒過多久他就轉到了普林斯頓,我就拋到腦後了,他也沒再
來找過我。至於那隻巴西龜,我在家裏養了半個月才發現原來是個瞎子,估計是被胡子
那天身上的臭氣給熏得。三個月後巴西龜死了,我隻好又挖了個坑把它給埋了。
這件事給了我一個教訓,永遠不能把動物交給男人養,也不能接受男人經手的動物,否則
最後都得我來挖坑送終。
我已經從胡子身上提到了階級問題,那麽就幹脆接著往下說吧。盡管我們倆感情非常之
好,但回到憤世嫉俗這個問題上,我們就總是要從階級矛盾具體到私人矛盾,然後再返
回到階級矛盾的高度。
在國內的時候我跟你吵架主要是因為擔心你不夠重視我。離開美國前,我覺得大家都成
知識分子了,N大那幫傻x男生的眼光不能在決定我的人生地位,因此我或許在美國就不
用那麽悲憤了。然而,在美國問題卻更加嚴重了。或許是因為我們真正長大了,人生大
事開始一件件露出猙獰麵目。怎麽說呢,我覺得你那個,其實我到現在也找不到一個合
適的詞來形容你的變化趨勢,但總的來說就是越來越精英化了。
這個問題很複雜。我如果舉例子,比如你的學校比我好,你的專業比我好,你某件事做
的比我靠譜,這些似乎都不應該算什麽大問題。但這些都加在一起,我們倆的距離就越
來越遠。當然你本來就跟我不是階級的。我從出生起就沒跟精英沾邊兒。我是精英的反
義詞。從這點上說,我非常能理解胡子的立場,認為他是我的階級兄弟。
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為什麽總是跟你吵架。你老覺得我跟你瞎鬧,從大學時候就開始這
樣。不管我說什麽歸根結底都是瞎鬧。我不承認我瞎鬧,但這些東西我都說不出口。比
如我跟你從來都沒法正視你長得很帥而我長得很醜這個事實。我既然對自己的智商這麽
自負,就更不會跟你說你在牛B大學讀PhD而我不是。你學習不怕苦不怕累,如果在老毛
時代,肯定是國家級勞模。我也不肯承認我沒法像你一樣專注。你目標遠大而且做事踏
實,我的目標就是你永遠和我在一起,然後最好成績不要太差。你迅速成熟了,而我老
是留在青春期出不來。當然還有我媽和你媽的鮮明對比。我恨我媽,但卻發現我越來越
像我媽,就是一個糙人。
我現在告訴你,我朝你發火全都是因為這些問題。不是因為我媽是潑婦所以我基因不好
,也不是因為我所有閨蜜都對你虎視眈眈,更不是因為我不愛你。我跟你的問題從開始
你和小月劈腿,到最後我們吵架分手,都是階級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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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越寫越悲憤了。很諷刺吧,很少有人知道暈菜居然心裏還有那麽多扭扭捏捏粘
粘嗒嗒,因為我從來不屑於在人前展示我的感情,但十年後我竟然對著那麽多人絮叨
我跟你之間有多少階級仇恨。但是tnnd,到了美國以後,我真的沒跟你過多久的好日子。
第二年寒假的時候,高中同學L從中部過來看我。你剛好也在這裏。你這個人對誰都彬
彬有禮的,老給人錯覺。L這個賤人就是這麽搞出事情來的。
那幾天到哪兒都是我們三個人一起。L跟你話很多,她本來就是個話簍子。你平時比較
沉默,跟她倒是說的不少。我開始還開玩笑,後來就氣得麵如金紙。我越生氣就越糟踐
自己,最後每次上車我都自動坐在後座,讓L跟你坐前麵。我想大不了再來一次小月事
件,反正我的閨蜜不排隊輪流跟你搞一次這輩子肯定沒完。
而你,竟然沒有發現我坐在後座而賤人L坐在你身邊這個事實。後來我想想,你多半是
發現了,但不願來迎合我心裏這些陰暗的情緒,因此寧可裝做大大咧咧。其實L長得比
小月差了起碼50%,人又比較糙,可能跟我差不多糙,根本不具有可比性。我到現在也
不知道你跟L到底有沒有曖昧,你後來死活不肯再提這事,我也沒敢糾纏這個問題。
晚上睡覺的時候,原本是我跟你睡臥室,L睡在客廳。後來那賤人一天傍晚吃飯的時候
撒著嬌說自己好可憐,睡覺都隻能睡客廳。於是你當天晚上就睡到客廳去了,L和我睡
臥室床上。這還是我自記事以來第一次跟女人睡一起。雖然我和大多數女的一樣,暗地
裏對同性也有性幻想,但身邊睡個跟我一樣飛機場的L,我隻能恨的牙癢癢的。翻來覆
去一個多小時,我才總算睡著了。
半夜我是被說話聲音吵醒的,我這人睡覺一點也不警醒,但那天估計一直擔心那個賤人
會幹點兒什麽,因此就醒了。我一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立馬從床上蹦下來,衝到客
廳裏。打開日光燈,麵前的一切就像謀殺案現場高度曝光的照片。你半躺在沙發上,L
靠著沙發側坐著,頭幾乎靠在你懷裏了。
我乍一看發現你們倆都穿著衣服,感動地幾乎要跪地落淚,但隨後就火冒三丈,倚在臥
室門邊,冷冷地問,
“你們倆在幹嗎?”
你沒有說話。你一遇到事情就不說話。L摸了一下臉,我這才意識到她在哭。L抹完眼淚看
著我,似乎有點慌,說,
“暈菜,你別誤會,我就是跟wind說我以前跟我哲學老師的事情,說得有點傷心。我們什
麽都沒做。”
我冷笑了一下,說,
“你被你那傻x老師操夠了,又想來求我男朋友操?”
你一聽我說話巨難聽,還沒等L反應,就從沙發上坐起來說,
“暈菜,你半夜三更的不要瞎鬧行嗎?”
你不說話我是不會真正悲憤的,但你就那麽簡單的不溫不火的一句話,一下子激起了我
全部的衝動。我的聲音都顫抖了,衝你大聲說,
“我們倆誰他媽的瞎鬧?你睡了小月還不夠嗎?這個賤人你也要睡?你知道我從小到大
有多少女的朋友嗎?你他媽的要不要我給你列個名單一個個睡?”
你聽我提起小月的名字,臉色鐵青地說,“你要是忘不了過去的事情,當時還不如不要
跟我重新開始。不然你心裏永遠都有陰影,什麽都要懷疑。”
我哭著大叫著說,“操你媽!!!!是我求你要重新在一起的,是我離不開你。但我不
是賤人!!我不會纏著你非要跟你好!!!”
你那天的話真的傷了我的自尊心。“還不如不要跟我重新開始”。大學二年級那個黑暗
絕望的夜晚一下子重新出現在腦海裏。之後是那幾百個看著你和小月出雙入對而我黯然
自慚形穢的日日夜夜。是啊,即使這樣,即使忍受了這麽多屈辱,最後仍然是我要求重
新和你在一起的。我清楚記得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你說,除了你還有誰會看得上我?
是啊。是我放下自尊要和你在一起,是我在一顆心被踩在腳底無數次之後還要和你在一
起的,我又有什麽權利對你提小月?
我抬起頭,伸手指著L,顫抖著說,“好,我不提小月。那這個賤人呢?她是來找我玩兒
的,但是半夜來跟你一把鼻涕一把淚,wind,你他媽的告訴我,是我瞎鬧,還是你們倆太
饑渴?”
你看了我一眼,用我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的厭惡口吻,說了一句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
你說,
“你這樣跟你媽有什麽區別?”
這句話一下子把我打懵了。因為它無比真實,從你嘴裏冒出來,又殘酷的可怕。我呆了一
會兒,衝到你麵前,打了你一耳光。我想我打你那下耳光的時候,一定比平時的我更醜。
就像我媽一樣。我下手很重,你半邊臉很快就腫了起來。
我雖然常跟你吵架,但從沒有動過手。你可能始終不能理解為什麽你這麽和和氣氣地說了
一句責備的話,我就脾氣爆發到頂點。我說了,我對你沒有深仇大恨,對L更沒有。這
是階級矛盾,階級矛盾!!!你確實沒法理解,就算你現在聽得見我解釋,估計你還是沒
法理解。
我打了你一耳光,你這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侮辱,後來的反應也可以理解。當然我也為了
這個耳光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似乎沒辦法,誰讓我媽是一個潑婦呢。就算我是個和和氣
氣的老好人,估計也會什麽時候手癢扇到誰臉上。要知道,我媽這輩子打人耳光,以及被
人打耳光估計兩隻手加兩隻腳都數幾輪都數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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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耳光以後,你整整三個月沒來找過我,也沒有主動給我打過電話。你跟我說很忙,
我就當你很忙吧。說實在的我死都不想再和你分一次手。那一個月我把樓下小店裏各種
方便麵都嚐遍了。其實我們係裏中國學生很多,跟我關係夠鐵的也不少,但我就是不想
讓別人帶我去買菜。你不來帶我買菜,我就不吃菜。當然這主要是因為我懶。
過了三個多月,你來看我了,是我過25歲生日。你還帶來了一個銀的小指環送給我作為
生日禮物,就是一個素圈,戴在我黑不溜秋又細又長的手指上,還挺好看。我沒問你這
代表什麽意思,我估計你是想讓我放心,別再跟你瞎鬧了。
我們從超市買了一個小小的cheese cake,麵條,紅酒,還有25根蠟燭,請了係裏的幾
個同學,正兒八經地過了個生日。不過說實在的,在美國的同學實在是太沒勁了,悶、
無聊、不搞笑、不帶勁兒。過生日吃個飯還一個勁兒擔心過幾天論文due。我又想念小
八蘇比他們這幫做事兒不靠譜總讓人笑掉大牙的家夥。你喝了兩杯酒,還跟我同學說謝
謝他們照顧我。你這人從來不說肉麻話,這個算極致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你說我太瘦
了,一摸一把骨頭。我沒吭聲。要是我告訴你我吃了三個多月方便麵,估計你又會跟我急。
那次你跟我說了你的想法,說你打算拿master畢業,因為我們以前學校計算機係一
個師兄在矽穀搞start up,你想去跟他一起做。我當時沒顧得上多想,就說好,你做什麽
我都支持你,就算不成功,我讀PhD的獎學金也足夠我們一起過一陣子。你點點頭。我們
根本就沒說起我們因此要相隔東西兩岸。能重逢已經不易了,還說那些廢話幹嗎呢?
那之後的半年,你隻來看過我三次,說是要準備畢業和搬去加州的準備。我從剛來美國
時候的隻吃新鮮蔬菜和肉,變成了隻吃冷凍變質食品。好幾次吃的拉肚子,人又瘦了一
圈。我個子169公分,那年一度體重降到八十多斤。但瘦歸瘦,精力還是一如既往地過剩。
你早就不聽搖滾樂了,偶爾看到我還在收集CD,你就笑笑說我幼稚。但你不來看我的那段
時間,我極端不務正業,認識了不少搞樂隊的。那時候我就想,我應該去做groupie。那
段日子我又開始想念小八。小八就特別熱衷做groupie,那時候整天見了一個搞樂隊的就
兩眼冒金星,但說實在的國內搞樂隊的男的長相跟美國的沒法比。偶爾一兩個長得人模
狗樣的,比如丁武這種,私生活就亂得跟公兔子似的,又哪兒輪得到小八。
美國就不一樣了,人不定得長得醜才不得不用這種手段來泡mm,還是有很多真心熱愛音
樂的帥哥的。我對樂器一竅不通,但就喜歡跟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在一起玩兒,而且說實在
的對xx這事兒也不怎麽在乎。可惜一做groupie這事兒雖然不是什麽正經的男女關係,但
也還是得你情還得他願,我長得醜,估計把刀架在人的脖子上都不願意跟我xx,二來我生
在中國並且高考成績太好,以至於一條瞎路走到了底,三來我腦子裏還有點兒從一而終的頭,
除了你沒法跟別的男人xx。現在我想想,這都什麽跟什麽呀。